至于孩子，董生义自己有儿子，他可不想要这个女婴，只好决定把她送人。
送给谁呢？董生义到处打听，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合适的下家？问到县民政局，民政局也没有机构收下这个孩子。县里并没有一家孤儿院。民政局的同志只好说服董生义先帮忙照顾喂养几天，等几时找到愿意领养的人再说。
董生义的老婆姓卫，也是云来客栈的职工，半年前生了个儿子，名叫董理佳，才半岁，还在吃奶，他老婆小卫便用她的奶汁也喂这个连名字都还没有的女婴。因此奶总是不够吃，女婴吃不饱，儿子佳佳也吃不饱，两个孩子都比赛似的哭着，好让人心烦。小卫心慈，想把这个女婴留下来，但董生义不同意，说自己的儿子都吃不饱，哪里还能收养这个女婴？董生义就说要把女婴送出去。董生义到处打听有没有人愿意收养，却一时没有消息，便恨不得把她丢进垃圾堆里去，但她毕竟是一个生命，董生义也不可能这么来处理，只好暂时喂养着，说是权当养了一条小猫小狗。
眼看过了十来天，还没有找到愿意收养女婴的人。董生义决定把她送到县医院门口，看她自己的造化。如果有人愿意把她抱回家，那是她的福气；如果没有人愿意抱回家，在那里冻死、饿死，也并不是自己的责任。反正，得下狠心把孩子处理掉了。当时小卫可不同意他抱走杜媺，是他强硬地从她的怀里抢夺走的。
送走孩子那天，包了一床小棉被，是红绸芯的，上面有两只喜鹊。
《表演系女生》415
腊月二十这天早晨，天刚亮，董生义便抱着孩子出了门。来到县医院门口，看到还没什么人走动，他替孩子裹紧了棉被，悄悄地把孩子放在门房外面一处避风的墙角边。
那天，这孩子终于有人收养了。
胡建星急问：是谁收养了孩子？
董生义本来曾经对杜老茂承诺过不说出孩子的去向的，但现在人家一县之长来过问，他不好隐瞒。于是告诉胡建星，孩子由沿江镇老枫村一户杜姓农民夫妇抱走了。
董生义便陪着胡建星去看了秦雨之墓。
秦雨的墓看着很简单，一个可怜的小土堆而已。坟前甚至连一棵树也没有。老天也垂怜她，胡建星和董生义去看她的那天，春雨正下个不停，一路的泥泞。轿车底盘低，打滑爬不上去了，他们两人便下车走了一公里多路，才到达她的坟前。鞋子上、裤腿上都是泥团。
在秦雨墓前，胡建星知道自己应该长跪不起的，因为他堪称罪人，欠秦雨太多了，根本无法偿还。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孩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堆黄土呢，太让他伤感。但是当着董生义的面，胡建星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把一份歉疚和悔恨深藏心底。他摘了一束野花放在秦雨坟前，在心里默默地对秦雨说：我心里永远有你的位置，我会每年来看你的；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找到她，并且好好地照顾她。
稍后，胡建星打了一个电话，请沿江镇政府的民政干事帮忙，查到了杜老茂收养女婴的情况。
两个月后的一天，胡建星带着司机，去巫南镇秦家沟村把秦母接到秦雨墓前。秦母哭得死去活来。胡建星也长跪不起。那天，胡建星带了两棵柏树苗，给秦雨栽到墓前。
但是，对于女婴的抚养问题，胡建星却不知怎么办才好。本来，从杜老茂家要回来，交给秦母抚养长大也是一种办法，但胡建星却开不了这个口……，而且，胡建星以下乡深入农户家中调研农村政策为名，在杜老茂家亲眼看到了那个孩子，当时胡建星看到她跟奶奶在一起，玩得很开心，他也下不了决心割断这一切。以后，胡建星每年坚持了对杜老茂一家的扶贫……
149
秦可然这次来找杜媺，可真是见了世面，桩桩事情都是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新鲜事儿。
先是没想到杜媺住在县政府的高楼里面。
杜媺的根也在秦家沟呵，秦家沟里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命运？
再是没想到受到孙凤英如此冷遇，她自己跑去睡觉，却让客人饿着肚子在客厅里干坐，且一直坐到深更半夜。
秦可然尽管是一个没文化的农村青年，老土，但想一想也似乎没受到过这样的冷遇，即使在邻县打工老板不给他赔医疗费用，但也总是对他赔着笑脸的，所以他很看不起孙凤英了，觉得太没礼貌，他恨不得站起来走掉。但他却不能走，因为他的困难，的确是他自己无法解决的，得求着杜媺家里的人。
《表演系女生》416
他就这样既忍着饥饿又忍着心里的难熬，等到半夜，胡建星终于带着醉意回来了，秦可然突然得知他居然就是本县的县委书记，一号首长，简直大吃一惊。
怎么会这样呢？
当然吃惊之余他又是高兴的，他提出的问题得到了能轻易解决的许诺。
然后他以为胡建星会安排他在家里住下，然而却被派到了清江大酒店。
大酒店里的人真的会理睬他吗？
他带着一丝疑问和胆怯，好不容易找到清江大酒店的大堂里，前台里站着的那位漂亮服务员笑盈盈地问他：你一定是胡书记的客人吧？房间为您安排好了，夜餐也会马上为您送到房间里去。
服务生带他坐电梯。他心里想，又是电梯，城里人真是懒，难道离了电梯就不会走路了吗？他们来到五楼的一个豪华标间里。服务生插上电牌，房间里的灯便亮了。秦可然看清了里面的陈设，那么宽阔的房间，有那么大的电视机，有他一个人根本睡不了的两张床。脚下的地毯太松软了，又那么干净。他问服务生，这是什么？褥子吗？怎么铺在地上？服务生告诉他，这是地毯，专门铺在地上用的。哦，地毯，似乎听说过，秦可然问，可以踩吗？服务生鼓励他说，这就是踩的呀，您踩几步试试。于是，他踩了几步，却差点儿歪倒，他自嘲地笑了笑，站直了身子，终于不怕在地毯上踩了。心里却想，这么漂亮的地毯，在地上睡觉都不错。
一会儿，又一位男服务生用小推车给他送了一份夜餐进来，并帮他放在小圆桌上，恭恭敬敬地对他说：您可以用餐了。如果需要酒，房间里的冰柜里可以自取。
他咽了一下唾沫。的确，很饿很饿了。
他记得胡建星嘱咐过他，住宿吃饭都不需要他自己结帐，他便从冰柜里便出了一瓶啤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不知道好多年前，有一位叫高晓声的作家写过一部叫《陈奂生上城》的小说，写尽了他的情态。里面有一个叫陈奂生的主人公所遭遇的，跟他今日的情形大体相似；而他今天享受的待遇，却比陈奂生享受的还好得多，高级得多。
床单白得像晴天的云彩，像梦，褥子松软得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当然，秦可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大事，次日他很好便醒来，在街上吃过早饭，早上八点钟前，他已如约来到了胡建星的办公室门前等候。
胡建星在上班时间准时到达。
他开了门，把秦可然热情地让进了办公室。
他放下公文包，然后在开水机上烧了开水，亲自给秦可然泡茶。胡建星平时是很少这样对待客人的，在巴山县，他高高在上，一般人来到他的办公室，他都不会亲手泡茶给人喝，他在那些人面前得端着点儿份儿。但他愿意对秦雨的侄子热情一些，体现出感情。
打了几个电话给邻县的县委书记，对方在电话里说，这等小事，没有问题，你放心吧，包你满意，我会让我们县劳动局给你回复的。
搁下电话，他对秦可然说，喏，就这样了。你放心地回去上班吧，然后将处理情况打电话告诉我，不满意的话我再找他们。
《表演系女生》417
秦可然记下了那边的县委书记的电话号码，然后满意地告辞而去。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县安全办主任打进来的。主任说，市里刚开了安全工作会议，巴山县是产煤县，矿点多，但规模都不大，而且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市里要求要将会议精神向县主要领导汇报，县里也要相应召开安全工作会议，传达贯彻市安全会议精神。主任说，等胡书记有空的时候，我们想请胡书记参加我们到下面的矿上去进行调研。
胡建星一听，倒是正中下怀。孙凤英在家大闹开宫，还逼他要滚出家门，他正琢磨着今天晚上怎么回家呢，回家不又是吵架吗？下乡调研正好回避一下孙凤英。也许两天过了，孙凤英的气也该消消了，那时再进家门，也就没什么要紧了。当然，下乡的时间是有限的，明天晚上还要赶回来给省委考察组的官员们送行，他们是钦差大臣，别的全无所谓，但是在接待上是马虎不得的。
想到这里，胡建星对主任说，正好今天有空，那就今天下乡调研吧。
主任兴奋地说，那太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出发？
胡建星说，我可以马上出发，你安排到什么地方？
主任说，我们从云台山镇先看，再到巫南镇，您看怎么样？云台山镇去年招商引资，成功引进了武陵市一个姓金的大老板，开发云台山矿，投资号称三百万块钱，目前已经开始出煤了，年产可以达到六万吨的样子，我们就先从他那个矿开始检查？
胡建星说，你安排吧，反正安全工作责任重大，人的生命重于泰山，你这个安全办主任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主任说，知道，知道，从来都不敢马虎。这不，请您出面加强调研，正是为了加强这方面工作嘛，我们一定按您的指示办事。
这位主任是从县委办的一位副主任调过去的，时间不长，办事很得胡建星赏识，这会儿胡建星便说：那我们准备走吧。
主任说：好，我马上到县政府办公大楼楼下等您。
胡建星用桌上的分机，给王平华打了电话，让他也一起下乡，陪他到几个乡镇调研一番。
一会儿，王平华过来说，安全办主任的车已到了县委办门前等候了。
胡建星说：那我们走吧。
王平华帮他拎了公文包，一起下楼到负一层的车库里。王平华开车，驶出了办公大楼。
到了县政府大楼外面，王平华将车在安全办主任的车后面停下，安全办主任和他手下的两名工程师连忙迎上来，跟胡建星打招呼，并感谢胡建星重视安全工作，抽时间下乡亲自检查。
胡建星摆摆手说，算了，少说废话，走吧。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向云台山方向驰去。
《表演系女生》418
胡建星坐在车上，心里却在惦记着孙凤英。他早上出门早，心想孙凤英正闹别扭，便也没有去跟她打招呼，不知她是不是上班了？
她不会想不开自杀吧？
这样的情况，县里不是没有出现过。但胡建星想，孙凤英是不会这样的，就算她生气，但值得她牵挂的东西实在也太多了，上有老人，下有儿子胡不喜，她有什么权利会轻生呢？万万不会的。
这么一想，胡建星稍感放心了，是的，她顶多就是在家里跟他闹一闹别扭而已，不会有什么太可怕的事情发生的。但是他内心里还是不能完全释然，毕竟，这是省委考察组在巴山期间，千万别出丁点儿的乱子哦。
云台山镇离县城才三十多公里，一会儿便进入了镇境，镇里的书记和镇长两人带着一辆车，已在镇口路口那儿等候多时。胡建星和县安全办主任都下车跟他们握了手，那位镇书记便上了胡建星的车，坐在前排位置上，然后那位书记不时地回过头来，拉拉杂杂地汇报一些工作动态。
车已经开始爬山了。
一般到矿山的公路，都是既窄而且弯道多，要不是山区的司机，还真开不了这样的山路。
王平华在前面提醒县、镇两位书记系好安全带，他们照做了。
那位书记说汇报说，我们这个矿，就是两年前董理佳和杜媺来劝董生义自首的地方。早些年就发现有煤，但一直没有人投资，去年我们才从市里引进了这位金老板来开采的。
这倒引进了胡建星的兴致，他多么牵挂杜媺呵。杜媺跟董理佳劝说董生义自首这件事他倒是知道的，但那时他没在现场，这会儿听王平华说起，倍觉亲切。
胡建星太忙，县里的大事小事，都需要他牵头，需要他拍板定调子，所以他到煤矿矿山来的机会不多，毕竟这样一家煤矿，在他的眼里不算大事。
爬了约二十分钟后，便到了云台山矿。书记指着矿井说，当年，武警战士就把董生义逼进了那个洞里，后来他就是从那个洞里出来自首的，没想到现在那洞口已成了煤矿的井口了。
洞外的平地上，建成了一栋四层的大楼，那是煤矿的办公和职工住宿用楼房。那个矿老板金大胖子在楼下迎接着县、镇两级的领导。一行人在金大胖子的办公室落了座，品尝了他的好茶，然后安全办主任便安排金大胖子准备带大家下矿井检查。安全办主任对胡建星说，井下很脏，也不安全，胡书记就不必亲自下井口了吧？我们下井检查，有什么情况，我们上来后再向胡书记汇报。
胡建星拿手指点了点他，笑着说：你这个家伙，不让我下井，又何必带我到矿里来呢，在我办公室直接汇报不就得了。不行，我们都下井检查。工人能下去，我们也一样能下去。我们的生命重要，矿工的生命难道不是一样重要吗？
安全办主任无话可说，只好让金大胖子给包括胡书记在内的每个人都准备下井用的矿灯、安全帽、工作服、套鞋、手套等物品。当然，给他们穿戴的都是崭新的，而矿工使用的则是破烂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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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胖子让人一一安排到每个人手上，大家开始穿戴。到了洞口，有矿里的安全员拦着了，说要检查每个人是不是戴打火机、火柴了，若带了，敬请留在洞外。
镇里的书记不耐烦地说：胡书记亲自来了，你检查什么，胡闹，快让开。
胡建星却笑道：一视同仁嘛，我们需要这样的安全员。
胡建星把衣袋里的打火机交到了安全员手上，其他人便也听话地一一将打火机火柴交了出来。安全员把这些物品都放到洞口的一间值班室里，锁上门后，招呼大家跟在他身后，向矿洞深处走去。
胡建星在这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矿工，钻进了地球的肚子深处。他们首先走过的是足有几公里长的主巷道，巷道里积水较深，全是乌黑的煤水，大家几乎是在水里前行，脚上的套鞋成了破浪前行的小船。
胡建星很少到井下来，他本是在县城干部家庭长大的，在乡镇工作时那时巫南镇也没有煤矿，这会儿他想，矿工们的确很苦呵，就说每天在这样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工作，时间长了，不得风湿关节炎才怪哩。
王平华在惊叫：好大的老鼠。
那两只硕大的老鼠，从前面窜到胡建星的腿边，借着头上的矿灯射出的光柱，他看到老鼠在积水里飞快的跳跃，它们浑身的毛发都是灰白的。
胡建星用脚去踩，却没有踩着。
矿里的安全员笑道：别怕，领导们别怕，我们在井下的人可喜欢它们哩，它们在活动，说明这里是安全的。
县安全办主任也说：是的，它们的感觉可比我们人类要敏感得多了。
安全员和县安全办的主任，两名工程师，手里都拿着铁锤，不时很内行地敲敲两边的厢柱，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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