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来年炙烈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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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来年炙烈的阳光-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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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前,半夏也有一次和吴縃阿远一起喝醉了。她酒量不好,他一下子没管住,几杯后她就倒在了桌上。他背着她,走在路灯昏暗的街道上。

    凉爽的夏夜,有什么虫子咬了他一下。虫子的毒性估计不小,他腿上红红的一大片,又痒又痛,可仅有的两只手都缚在了背后固定她。

    她睡得很安稳。他却疼痒难耐,背着她走了一路。走得久了,他的姿势就变得有些怪异,走得有些吃力。

    那些往事现在想起来都带着湿气,就像夜里的海风,一直吹到人心坎儿里最软的地方。半夏,半夏,这个他曾经一声声念着的名字在他心底有着最特殊的意义。

    啪的一声,幽蓝的火光蹿出来,照亮他身前的一角。他点燃一支烟,眉峰微微敛着,吞云吐雾。回忆好像模模糊糊,却又清清楚楚,那些微涩的酸甜苦辣,在这一刻如千万发丝,一齐绕上心头,根本理不清。

    她替他洗衣服,他的母亲都没有亲手替他洗过衣服,她却蹲在他们狭小的厕所里给他洗衣服,地上搁着搓衣板。洗衣盆。她使劲搓洗那些衣服,几乎都是他的,好些都是名牌。他以前都扔在洗衣机里搅,可是她知道了,偏说那样是糟蹋衣服,她心疼,不让他那样洗。她愿意替他洗他自然更高兴。她蹲着,他就靠着墙壁看她生动的动作。肥皂泡一个一个的都透明,发着光,轻轻地飘起来,再落到地上,融入到万千的肥皂泡中。

    忽然间,他心满意足,竟不再介意有没有钱。能不能出名,只要在这么一间房子里,有她帮他洗着衣服,有她生火做饭,有他和她一辈子,就够了。

    他许了这个女人一辈子的,可是他没有做到。他垂下眼,终于挣脱回忆,回到现实当中。

    他对她心存愧疚,可能不只是愧疚吧。他爱她,曾经那样深爱着,不过他们这辈子已经再没有可能了。

    她迷糊了好一阵子,瘫在椅子上,已经隐约地觉察出身旁的人是谁。

    他身上的气味她是熟悉的。她一开始嗅不出来,可这么长的一段沉默后,她就是再迟钝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了。

    她闭着眼,身体微微地颤动,是几不可见的颤动。烟味混合着她身上的酒气,这车厢里更显得乌烟瘴气。她素来讨厌这样的乌烟瘴气,可此时却浑然不觉,只是默默地闭着眼睛,心底有一丝丝的痛袭来。

    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烟,捻灭烟头,将它丢在车上的透明烟灰缸内。一缕轻烟最后在空中晃荡了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清了清嗓子,说:“很晚了,再不回去你父母怕是要担心了。”哈!他真是正人君子。他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正人君子,对她这么彬彬有礼了?

    当初,那个缠着她。多晚都舍不得让她回去的人是谁?死缠烂打。无赖,把她当保姆使唤也心安理得的人是谁?

    “半夏。”他低低沉沉地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轻声地。小心翼翼地念出口。“半夏”两个字从他的唇齿间流出来,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韵律。

    她悲戚地听着,暗骂自己:“孔半夏,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不是已经忘了他了吗?他不过是念你的名字,怎么就变成这么没用的样子了?”她没用,她真是没用。从她以前爱上他起,她就一步一步地败退,退去一道道防线,没有半点儿抵御他的力气。

    她的第一次,她痛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可看到他满是激情的眼睛,仍然心动了。

    她的身体在手术台上被冰冷的机器穿过,体内的小东西被冰冷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刮出的时候,她多恨他!恨他的同时却更加把他刻在了心里,那些纠缠的恨和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后来同事们闲暇时谈起自己生孩子的经历,她都无法抑制地惨白了脸。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们提起这样的痛楚。那样的痛楚,却通常都要以满怀欣慰作为结尾。那她呢?为什么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却一点儿回报都没有!

    她们最后的那一句“那小子生下来就是折磨我的”,对她有莫大的杀伤力!

    这样的伤口怎么能完全平复?那是要抽筋断骨,才可以彻底解脱的枷锁。

    她趁着酒气放肆地任眼泪横流,让泪水崩堤。她此刻在这个男人面前哭出了这么多年的压抑,竟然有一种压抑被释放的快感。

    他给她的伤痛,她要用自己的眼泪来洗刷,她流过的眼泪怕早都汇成了湖泊,总有一次要叫他看到了,叫他痛到。

    “方懋扬,你为什么要结婚?”她咬着牙问出口。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无须任何的含蓄。

    “绣月是我在美国的同学,我们相爱结婚。”这世上有两种爱,他爱绣月的感受和爱半夏不同,可那确实是他结婚的原因。

    绣月,他叫得多亲切!这世上,他不再只亲切地叫孔半夏一个女人了。她突然管不住自己的眼泪,怎么哭,怎么哭都不够啊!

    相爱结婚?她心里的一根弦,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戛然断了。

    车厢里寂静下来,他发动了车子,汽车像箭一样向前冲去。

    在她家门口,车子停了。她咬牙坐起来,踉跄地下了车。连再见也不用说,何必还要再见!

    她爬上楼梯,坐在楼梯口便再无力气,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坐得身子都僵了,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下楼的邻居发现在楼道里睡得沉沉的她,嚷道:“哎,老孔,你闺女怎么坐在楼梯口睡觉啊?”邻居大妈尖锐地叫声戳穿了她的神经,把她从梦寐中惊醒。她的父母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到她都睁大了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眼角还有风干的泪痕,非常狼狈,笑却从唇边跃出。她利落地站起来,小腿有点发麻,站起来的刹那仿佛有万箭从脚底板穿刺过去。

    “半夏啊,怎么坐在外面睡呢?爸妈都担心死了。你手机昨晚一直响,好像是你男朋友打来的。”她怔怔听着,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在家里腻了两天,吃母亲做的饭菜,陪父亲钓鱼散步。妈妈好奇地问她:“半夏,怎么都不见你打电话呢?”“妈,我和他讲情话还能当着你的面讲不成!”孔妈妈正在晒衣服,闻言笑呵呵地说:“你那晚没回家,睡在了楼梯口,我担心你有什么心事。半夏,女孩子不要太执著。太要强。”她笑一笑。母亲又开始晒衣服,她跟在妈妈身后,妈妈移动一步,她也移动一步,活像是粘在妈妈身后的尾巴。

    她从小就喜欢这样跟在父母的屁股后面。如今长大了,她还这样站在母亲身后,虽然此时她已经比母亲高出半个头,可是那种感觉仍没有变。

    中秋节晚上,谭谏严打电话来,他那边声音很嘈杂,怕是有一大家子人。她没有留心听,只俯身趴在自家的阳台上。阳台下面,路灯连成了一条绵延的细线,一直通到城市的繁华地带。从楼上望下去,路灯只有昏黄的一点儿光,在茫茫夜色里显得很微弱。

    谭谏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进她的耳朵:“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赏最圆的月亮。”“去哪里赏?”她随口问道。

    “咱家阳台上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却觉得有一股子酸意直冲脑门儿,说:“我下了飞机还要给你做菜?你也太会奴役我了。”他正经道:“你真小气,这么计较。那好吧,明天组织放你假,由我来下厨,只是你不要介意我的手艺。”他的手艺其实比她好,只是男人有那么一点儿手艺都喜欢藏着掖着,不知道物尽其用,把它发扬光大。

    她点菜,“我要吃鱼香藕夹。清蒸鲫鱼。阳澄湖的大闸蟹……”他说:“你慢些。”半夏听到沙沙声,显然是在用笔记录。过了一会儿他让她继续念,她又加了好几道菜,他突然插声:“你不是要减肥吗?怎么胃口这么大!”他明知故问,她笑容灿烂,“有大师下厨,当然要抓住好机会。再说,吃不完剩下也没关系,反正每样我都想尝一尝。”半夏下了飞机,马不停蹄地回医院销假,忙到傍晚才有机会喘口气。

    她开车回家,打开门就听到锅碗瓢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她放下包走过去,谭谏严果然在厨房。他围了她平时围的围裙,站在油锅前,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

    他转头对着她勾唇一笑,“怎么比我预计的早了点儿?菜还没好,你需要等一下。”她“嗯”了一声,靠在门边欣赏他的每一个动作。男人下厨的姿势都很耐看,也许是那份心意让人感动。她看着,心底流过汩汩暖意。

    许久,菜都起锅了,谭谏严端着盘子出来,笑着说:“你不会是看我看傻了吧?”她回答:“我发现你越来越帅了,怎么办?看得我脸红心跳。”他放下盘子,突然蹿到了她的跟前。她一惊,他的脑袋已经搁在她的心口上。她低头只看到他黝黑的头发,圆滚滚的脑袋在胸前耸动。

    “你干什么?”她愕然问他。

    谭谏严偏着头在她胸前蹭来蹭去的。她本来没有心跳加速,可他突然凑得这么近,她脸皮薄,心跳一下子加速。

    谭谏严略为满意,大掌环上她的腰,直起身子看着她,目光深幽。

    “孔半夏,鉴定完毕。对于本人对你造成的影响,非常满意。”呵,他还满意了?她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他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端起摆了几盘菜的托盘,两手稳稳地端着托盘,腰上还系着围裙。回头见她还站在原地,他的眉峰微微一拧,“怎么回去一趟变得傻乎乎的了?阳台上赏月去呀!”她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可不要和腰上系了围裙的男人一起赏月,太没有美感了!”他横眉竖目,“不和我赏月和谁赏月?笑什么笑?就知道傻笑。”随即他怒瞪她,“还不来帮我解了?”她笑了,走过去,环过他的腰替他解下围裙。他身上香水的香味早已经惨遭油烟荼毒,要香不香,要臭不臭,反正没有了那种纤尘不染的气质。

    这是一个满身油烟。居家过日子的男人。

    她深深嗅了两下。他的脸逐渐变成黑色,“小姐,不会和你吃顿饭还要让我斋戒沐浴吧?”那自然是不用的,她嘿嘿地笑,笑容讪讪的。她随着他爬上阳台。阳台上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鲜艳的菊花,盘子里的几只大闸蟹肥肥的,可不正是“菊黄蟹肥”吗?

    两人剥着蟹壳,品着顶级的法国葡萄酒,上一刻酒杯里冰块撞击杯沿的声音还没有断,这一刻他已经开始制造暧昧的气氛。

    他亲她仿佛是上了瘾的,她唇间仿若有叫他着迷的毒素,他的唇齿和她的腻在一起,竟然是怎么样也不满足。

    他的手也不停歇,在她的身上掀起阵阵波澜。

    她凭空一个机灵,他的手已经明目张胆。攻城略地地从她的衣下探了进去。

    她推了推,没推开,然后就瘫倒在他的身上。

    她的脚尖像是踩在云端上,心里像是有只猫,猫爪子在撩拨着她的心脏。她恍惚间听着他近在耳边的呼吸,也同她一样急促,她心满意足。

    过了好一会儿,“流氓!”她骂他。他也不否认,还笑嘻嘻的,嘴角的笑富有怎样的魅力!

    他低低沉沉地问她:“这么久没见我,有没有想我?我可好想你……想得很。”那句“想得很”是他含着她耳廓说的,温热的濡湿一下子烫得她颤抖了。

    他低哑魅惑的嗓音奇异地勾紧她心底的一根弦,绷直着。

    十六的月亮真的比十五的要圆,只可惜这样明媚的月光下,美其名曰赏月的两个人却都没有了多少心思。人间情侣,都是小别胜新婚。

    第二天中午半夏才幽幽醒转,然后猛然想起下午还要到医学院上课。她坐起来,狠狠咒了一声:“男人祸水!”可当她低头想起昨夜,到底有一些甜蜜在心间。

    她在下课后又跟着几个学生一边讨论实验进度,一边走向办公室。

    这个时候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起初没有听到,还是身边的一个学生笑嘻嘻地提醒道:“孔老师,您手机响了哦。”她这才恍然察觉,拿出手机接通,对方的声音十分陌生,“是孔小姐?”“是,我是。”“我是谏严的外公。想请你抽出一点时间,和我见上一面。”半夏只觉得头晕目眩,有预感袭上来,或许几年前的历史马上就要重演了。

    一旁已经有学生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她:“老师,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明天再说这个?”她颔首,学生都离开了她的办公室。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都不知道自己涔涔地落着冷汗。她和他约好了时间。

    半夏调整好自己的姿态,推开厚重的酒店门走进了约定的地点。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看清楚了这是怎样一间富丽堂皇的殿堂。金灿灿的装潢主色调闪得人眼花缭乱,饰以龙飞凤舞。祥云翻腾,这样的装潢一点儿不显俗气反而高贵盎然,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半夏想着,莫不是这样的经历她还要遭遇第二次?她垂下眸子,眼波幽暗。

    谭墨也在,西装笔挺,招呼道:“孔小姐。”哈,他也来了,看来她要面对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

    半夏终于抬起目光,也笑道:“不知谭老先生找我什么事?”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茶具。茶具晶莹剔透,光泽度相当好。她跟着谭谏严有些日子了,吃喝享受学得精湛,自然知道这几个杯碗市价决不会低于万元。

    这酒店她亦没有来过,她知道,这就是谭家的排场。

    谭谏严的外公轻咳了一声,低声对谭墨说:“阿墨,你先出去吧。”谭墨站起来,不忘对半夏礼貌地一笑,才迈步出去。

    偌大的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半夏等着他的话,等着那些她几乎可以料想到大致意思的话。

    “孔小姐年轻有为,听说这么年轻已经是主任医师了。谏严那孩子的眼光向来不错,我对孔小姐本来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这样的话自然还有下文,他多么客气,句句都在夸奖她,最后还不是要叫她难堪?!

    如果真对她满意断不会这样直接撇开谭谏严联系她!她的一颗心早沉到谷底,态度却极力地镇定自若。

    “这几年外商涌入,远光的效益并不算好。国内医药企业转型是大趋势,远光也在找强劲的合伙人。孔小姐在远光工作,一定知道远光内部竞争很激烈。这一次的融资合作案相当重要,两方企业都需要一个更可靠的保障。我让谏严来负责,是因为他是我唯一还没有结婚的孙子,这样大的权力不能落到其他股东手里,不然……”不然就要一起在远光的决策层中退居二线?!

    半夏突然有些想不通,既然一个个最后都看不上她,何必一开始要来招惹她?

    她有一点儿累,疲于应付这样的对话。

    告辞出来,半夏选择开车回自己家。家里有一阵子没住人了,桌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墙上挂着的画是一幅温馨的喜鹊图案,色彩很艳丽,和整间房子的装修风格不太相符,可是她很喜欢。“喜鹊报喜”,她已经买了它好几年了,是希望生活中有一点儿意外的惊喜。可是剧本总是没有改变,她又落到相同的境地。她甚至都可以想到后续情节的发展,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可以模拟出大概的构架。谭谏严的坚持与否不在范围之列,就是他能坚持下来,她怕她自己也坚持不下来。

    她走进卧室倒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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