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来年炙烈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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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来年炙烈的阳光-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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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初对方懋扬说:“不要紧,我们再忍一忍,咬咬牙就过去了。”她以为时间长了他父母就能接受她,她以为时间长了,他父母就能知道他的坚定。

    可是咬咬牙的时间还没熬过去,他们已经散了。

    那些日子她整日整夜地恍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闭上眼睛他的脸就飘在眼前,那么清晰,清晰得好像就在朝着她笑。她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身体蜷成一团,抖得像筛糠的筛子。这样痛时她还要想一想他是否也和她一样!

    搅碎的五脏六腑仍不放过她,自虐一样可悲地想着他的一切,仿佛不是这样自虐便不能够解脱!

    她两个星期瘦去十斤,在那样关键的时刻消沉得像楼道阴影里走出来的鬼魅。她跪在老师面前想要回她曾经拒绝掉的保送名额。虽然为时已晚,可导师后来依然千方百计地为她要来了名额。

    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她心里撕心裂肺的痛和绝处逢生时下的决心。

    她哭着打电话回家,父母惊慌失措,都以为她在北京出了什么大事,直安慰她不要紧,天塌下来都有他们顶着。

    到后来听到她说想要读研,她妈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骂她胡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这是好事呀……我和你爸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爸坐在我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就怕一出声把你吓跑了,挂了电话我们再也找不到你。”她泪流满面,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不孝。这些年来一颗心全扑到方懋扬身上,到头来方懋扬成了一抹影子。一只泡沫,只有她的家人才在最后做了她最坚强的后盾。

    她后来读在职博士,也只为减轻父母肩上的担子。

    她省吃俭用,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只盼将来有一天她能靠这满腔学识出人头地,抬头挺胸地站在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面前。

    她不要再低人一等,亦不是配不上那些龙凤的卑微麻雀。

    后来她才知道方懋扬母亲的态度已算是很好的,那么客气,亦没有用污秽不堪的语言羞辱她。

    她同寝室一个不言不语的女孩,有一次喝醉酒后语出惊人,泪流得稀里哗啦,说起自己的初恋,哭诉对方母亲如何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羞辱她。

    她的眼泪不断流出,滑进嘴里浑然不觉,那是她从没有在半夏面前流露过的疯癫丑态。

    “半夏,他妈妈说'我们家不是扶贫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价'……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孔半夏听了,当即愕然。她没想到经历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居然成了室友。从此以后,她对那个女生比对别人都亲切和善。

    她没有把自己的秘密同她交换,却与她有相同的痛。那几年看到那个女孩儿的不言不语,就更加下定决心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

    后来她顺利毕业,跟着导师卖命。最初的一年她什么苦累的活儿都干过,慢慢地,生活给予她回报,让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孔半夏收拾起心情,翩然赴约。晚间七点的街道非常拥挤,车辆穿梭,大小的红绿灯络绎不绝,性急一点儿的恨不得弃车而去。她向来准时,七点差两分的时候推门走进咖啡厅,那个男人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窗旁,正在翻阅杂志。

    她走近瞥一眼便发现那是最新一期的中国心血管病研究杂志,她的样刊也是昨天杂志社才寄到的。

    “谭先生也发表了文章?”他闻声抬头,目光炯炯并且面带微笑,“我刚看了孔小姐的文章,你关于心力衰竭的研究角度很新,这个方向国内研究确实少有涉及。”“谭先生过奖了。”“孔小姐想吃点儿什么?”“和上次一样好了。”其实她早已不记得上次吃的什么。可对方笑一笑,招来waiter点单,随意说道:“原来孔小姐也是一个念旧的人。”他这样说的时候眸子里有点点星光,叫她莫名。

    她轻笑着反驳道:“只是一道菜,何以见得?”他笑答:“每个人的思维都有固定模式,你常吃同一道菜,证明你并不是一个喜欢放开自己的人。也许你只是觉得上次吃的菜并不坏,又怕新的口味会不合胃口,其实你未必记得上次吃了什么。何不放开心胸去尝试?”她一怔,立刻表示不赞同:“你怎知我没有尝试?”他的眼神突然定住,直直地盯向她。

    她佯装坦荡地回视,目光里却带上一点儿防备。她的神态落在谭谏严瞳底。他眸光一动,看着她满副武装的模样,坦然地解释:“你怎么跟刺猬一样?我只是刚好知道这儿的厨师是美国人,想推荐你尝尝这里的烤什锦腹脊牛肉。”啊,原来只是这样。

    谭谏严送走半夏后返回医院,同事拦住他,问:“谏严,上次你代替我去相亲见的那位小姐如何?”谭谏严眉目一动,看对方兴致勃勃,不置可否地回道:“一般。”那人点点头,说:“就是嘛。我就说护士长吹牛,这年头本来就僧多粥少,这样好的市场前景还要沦落到相亲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又漂亮又智慧,德才兼备,色艺双修!”德才兼备,色艺双修?护士长这样形容她的?谭谏严眸子里有光一晃而过,心下琢磨道:“也许呢。”下午孔半夏在医院里值班,正在水池前涮水杯,听到有人问:“小孔,你下午还有手术吗?”她摇摇头,说:“没有,怎么了?”院里会叫她小孔的人不多,此时说话的正是他们科室的主任温霞。

    温霞笑笑,说:“最近商场都打折打得厉害。我早想去转转,这两天心里都痒了。”她心领神会,开口说:“刚巧我也想去看看,下午我和你一起去吧。”温霞一听自然高兴。

    医院本来就等级森严。阶级明确。主任亲自邀她去逛街那叫“抬爱”,如果她不识趣,那就叫“不识抬举”,而这是一个讲人情的社会,不识抬举的人往往都不大会混得太好。

    她陪着温主任逛遍王府井大街,累得头皮发麻,只想回家倒头大睡。偏偏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她看都不用看也知道是医院来的电话。

    “小王,什么事?”“孔医生,医院来了一个病人,贾主任让您立刻过来一趟。”半夏一怔,说:“是什么病人?今天并不是我值夜班啊。”“对方好像是贾主任的朋友。”老师的朋友?那多半是皇亲贵胄,嫌年轻的医生伺候得不舒服。

    孔半夏不敢再犹豫,把车开回了医院。

    才走进心血管科,她已经看到在值班室门口不停张望的小王。她淡笑着走去问她:“人现在在哪里?”“刚转到住院部,贾主任让您一来就过去,病房号是B908。”住院部九楼的病房全都是单人套间,条件优越,设施豪华。这人果然是大大地不得了。

    孔半夏想着,脚下步子没停。

    晚上的医院静得吓人,全没有了白天的嘈杂喧闹,从楼梯间里往上走去可以听到自己脚步的回音。她想起自己刚到这家医院的时候,都不敢独自一人爬这阴森森的楼梯。

    头顶的光线昏暗,白绿的墙壁也透出幽幽冷光。半夏走到B908门口,轻叩了两下门。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来,他们科的一个小护士探出头,见到她马上笑脸亲切地唤道:“孔医生。”小护士说话声音不大,退开一侧等半夏走进门后,才关门跟在她身后一起进来,一言一行都泾渭分明。在这里待久了,人人皆刻板机械,一举一动均无须考虑。资历高一点儿的抬头挺胸,挥洒自如;资历低一点儿的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就是名牌医学院毕业出来的高材生初来乍到也不会例外,同样对待。

    她走进里面就看到老师站在病床前和家属说话,她隐约听到几个词汇,微微蹙了蹙眉。

    看她走进来,老师便转头对她说:“病患一直有习惯性心绞痛,这一次发作比较激烈,有昏迷现象……”她凝神听着,老师交代完病情忽然说,“半夏,这位是病人家属,也是我的老朋友。”她闻言看向那人,只觉得轰隆一声,回忆里有什么东西炸开来,连眼前都泛出一道猛烈的白光。

    视线一点一点地恍惚,她看着那人,那人也略带吃惊地回看着她。那人先开口,好在是对她老师发问:“修海,她就是你的得意门生?”“怎么,看上去不像精明伶俐的?”那人张了张嘴,脸上竟有一丝尴尬。半夏却不再注意这些,她此时迫切想要知道病床上的人是谁。

    可惜那人正侧着脸躺着,刚好背对着她。他长长的身子在被子里隆成一道长弧,看起来应该十分高大。

    她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抽,就呼喝着要罢工,脑子里不知怎么就钻出那句“半夏,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些话依然清晰地在她的脑子里转,每发出一个音符都叫她心底发虚。

    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老冯,你也别在这儿守着了。看我多够意思,把我最优秀的学生叫来替你儿子守夜,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暂时病情稳定,我们都不是什么清闲的人,就别在这儿耽搁了。”“可是……”“可是什么?我先说好,除了我,这院里就属她最优秀。你要是看不上,我可是一把老骨头了,没工夫伺候你家这小子……”“我……”半夏从来不知道昔日她以为能言善道。气势逼人的人,如今也能这样被人拦着说不出话来。

    最后,老师和那个人都走了,病房里除了病人就只剩她和刚才那个小护士。柔弱的光疏离惨淡,小护士问她:“孔医生,您喝不喝茶?”她摇摇头,走近病床。

    那是怎样一种心情?他们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她真怕走近一看,便是好梦不堪忆,他再也不是记忆里的样子!

    匆匆的七年过去,他怎么可能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她真傻!

    她暗斥自己极端可笑的想法,却又怀着某种畏惧的心情走近他。他瘦高的身子在白花花的病床上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嘴里喃喃了一句什么。她听不真切,一颗心却飞扑出来。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她偶尔留宿在他那儿,半夜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突然翻个身朝向她,嘴里喃喃一句“半夏”,人已经靠着她,胳膊自动把她揽在怀里。

    分不清那时候他是醒是睡,可是他那一声“半夏”,却总是叫她格外安心。

    他们怎么还能见面?!她狠狠地在心底朝着自己发问。

    最初的那几年她毅然决然和他断了联系,就想好了永不相见。她确定有那么一种人是应该被埋藏在心底好好保存的,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因为几乎毫无疑问,他们一相遇,回忆便会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凶猛朝她扑来,一块一块刨去她身上的血肉,血肉模糊中还要她忍受记忆的折磨。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之感渐渐生出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病人里会有一个叫方懋扬的人。如果知道,只怕她抵死不会从医。

    他闭着眼,这会儿又睡得安然。他唇色不好,头发长了一些,脸颊略瘦,眼睫毛还是又长又密。她还依稀记得他睫毛扫过她脸颊时的骚动触感,一切都那么朦胧。

    她怔怔地看着,仿佛能幻想出他睁开眼,眸光过处是怎样的蛊惑,叫她心脏为之停止跳动。

    这世间,也只有他能够蛊惑她。她哀哀地吐出一口气,是许多年没有的幽怨。

    她还没有做好再见他的准备,他怎么就出现在她面前?她怅然地想,他可有另寻新欢?他可有妻?他生活的幸福吗?他有没有怀念过她?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蹦出来,此时竟然有千言万语都想要问他。

    可半夏到底是不希望遇见方懋扬的,因为她现在仍无法坦然面对没有他的不幸福。

    她怔怔地站在床前,直到身后的小护士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她有一点儿紧张,过去的一切已经如同幻影,她怎能还轻而易举地陷入其中?

    敛了敛思绪,她走至床尾拿下他的病历细细查看。病历上每一个字都写得分明,他的身体已无大碍。以前他身体很好,她有点儿想不透他何以这么年纪轻轻就患了心血管病。

    这样的病大抵不容易根治,像颗定时炸弹一样跟着他。现在治好了,将来老了又会复发,如果照顾不周道,只怕不用等到老了,过个三五七年就要发病。

    她眉头皱得紧紧的,一旁的小护士悄声问她:“孔医生,很严重吗?”孔半夏摇摇头,说:“不严重,只要注意休息不会有大问题。他不过是最平常的心绞痛症状,也无其他恶化迹象,会昏倒多半是平日里作息不规律,过度疲劳造成的。”她早知道他的习惯,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没日没夜,如果不是偶尔想到她,出来打一个电话,只怕是要以实验室为家的。

    她把病历放回原处,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她还要在这里待一整夜,一想到要面对他这么长的时间,她就不停地簌簌发抖。

    他们在一起太久,所以分手后重逢,她仍没有办法把他当陌生人看待。

    晨曦升起,病房里光线一亮,她就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不忘交代:“我上午要回医学院上课,如果有什么事你就联系梁医生。”半夏走后,日上三竿了方懋扬才醒。醒来的时候他看着病房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不常生病,住院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病房里的护士已经发现他醒过来。

    “方先生,您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摇摇头,敛眉出声问她:“这是哪家医院?昨天是谁送我来的?”“这里是S医院,您同事还有您母亲把您送来的,不过现在他们都回去了。”他“嗯”了一声,静静地靠在病床上。窗帘被卷起来了,病房外面阳光明媚,冬日温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也带着一股暖意。

    他看着走进来的医生有片刻的失神。梁煜华是听到护士通报说B908号房的病人醒了过来例行检查的。孔半夏那个女人向来负责,这一回却把自己的病人抛给他,着实奇怪!

    他心里探究着,打量眼前这个病人,依照惯例问了他几个问题,做了一些简易的身体检查。

    药都是贾老头指定的国外顶尖的药。病床上安静的男子看起来有点儿冷峻,应该是来头不小。

    “在这段时间进食不应过饱,禁绝烟酒。再留院观察一天,明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他交代着注意事项。男子眉头动了一下,才要张口,他当医生这么多年,自然见过这样的病人,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消片刻已截住他的话:“不想住院是吗?不想住院和上头商量。这样的安排不是我决定的,是贾主任和您母亲的意思。”他眉头皱得更紧,却不再说话。

    梁煜华走出病房还在纳闷,这个人怎么这样沉默?他给人的感觉让他不知怎么想到了孔半夏,觉得这两人气质非常相像。

    孔半夏这一天上课都难以集中精神,好不容易下课铃打响,她也不像平常那样留下来回答学生的问题,匆匆地拿起教案就走。

    她知道他就在医院里,却不能坦然走进他的病房像询问其他病人一样询问他的病情。她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支钢笔。

    北方有暖气,房子里一点儿也不冷,可她偏偏还是直打哆嗦。

    她恍惚又想起那几年的事,想起那样惨烈的分手。那晚她狠狠地把手上的水杯砸到他脚前,一声脆响,水杯落地,溅湿了他的裤脚。

    他也在气头上,竟然伸手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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