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宁楚淡淡道。他也悲伤素素身死,但他身为医生,已经见惯了生死。尤其他曾经是心胸外科医生。在他实习时候,见过无数病人就那么骤然死在了手术台上。不同于内科宣告死亡,外科病人生死,往往就只在一瞬间结束。如果他没有强悍神经,早就经受不住如此之大压力。
他能理解寇仲和徐子陵悲伤,但却不能容忍他们糟蹋自己身体。就算他们武功盖世,但不吃东西还是不行。
徐子陵起身接过他手中食盘,放在桌上,点亮了屋内油灯。
宁楚理所当然地坐了下来,打算监督这两人吃饭,但看着他们只是呆坐着没有下一步举措,宁楚不禁有些生气,语气生硬地说道:“两位少爷难不成还需要小喂到嘴边不成?”
寇仲和徐子陵一愣,寇仲首先反应过来,若换了平日里,少不了多调笑几句,但寇仲却只是苦笑了两声,抬手拿筷子吃饭。知道宁楚真动气了,徐子陵也老老实实地塞了几口饭。
宁楚见徐子陵抬头看向他,知道他疑问什么,点头道:“我已经吃过了,这些是给你们准备。”
徐子陵听了这话才放下心。
虽然食不知味,但寇徐两人还是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这时才觉得肚饿,不知不觉便把宁楚拿来饭菜全部一扫而光。
寇仲拍了拍肚子,向后仰着靠在椅子里打了个饱嗝,仰头叹气道:“唉,居然有种重新活过来感觉。”
徐子陵也有此感觉,果然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肚子,活着人还必须要活下去。徐子陵还正想说什么时,却骇然发现宁楚竟抬手倒了一杯酒,连忙伸手遮住了他杯子,“小楚,你不能喝酒。”虽然徐子陵不知道宁楚病有什么忌讳,但是和宁楚在一起这么久,他自然也知道宁楚饮食规律。他平日里连茶水都不喝,更别说酒了。
寇仲却觉得徐子陵太大题小做,从地上抱起一坛酒,拍碎了坛口封泥,一股酒香飘逸而出。“来来!今天我们三人不醉不归!”
宁楚想要喝点酒,纯粹是觉得这屋子里酒香实在太熏人,想要尝一点看看。其实普通酒对心脏病患者是有害,但葡萄酒却是例外,所以在鲁妙子那里时,他也会喝点他酿六果酒,就是因为那种六果酒和葡萄酒很相似。他刚刚闻到他手边这种酒,味道也很似果酒,所以打算尝尝看。
所以宁楚并没有理会徐子陵阻止,捻着他手指离开他酒杯,淡淡道:“没事,我只是少喝一点。”
隔着桌子,再加上寇仲在一旁起哄,徐子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楚喝了一杯酒。
然后,呆呆地看着他白皙面上渐渐染上一层浅粉色,犹如在软玉上擦了一抹上好胭脂。
寇仲赶忙给宁楚空酒杯满上,宁楚不疑有他,举杯再饮,却一下子呛得直咳嗽。
因为桌上摆着那坛酒他们拍开过,嫌弃度数太低才没有喝,而寇仲新拍开那坛酒度数却很高,是纯度很高烈酒。宁楚又是一口直接喝了下去,烧得他喉咙和胃一阵火燎般难受。
徐子陵赶忙倒了杯水给他,却无法缓解他痛苦,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宁楚脸越来越红,最后犹如滴血般美艳。
“呃,小楚不会喝酒吗?”寇仲慢一拍地才反应过来。
徐子陵无语,知道这事也不能怪寇仲,眼见着宁楚眯着眼睛,连坐都坐不住了,只能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后背。看着宁楚柔顺地倚在他怀里,徐子陵竟想起了宁楚发病时模样,忽然心中涌上一种恐慌。
“小陵,你怎么了?”寇仲看着徐子陵突然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表情悲切,不由得一惊。
徐子陵摇了摇头,不是不想告诉寇仲,而是这是关系到宁楚私事,他不能说。
宁楚此时却在他怀里喃喃道:“子陵,我死了话,你就告诉我姐,说我去哪里哪里游玩了,别告诉她我死了……”
徐子陵一震,低头朝宁楚看去,只见他星眸迷离,显然是酒气上涌。但这话却说不是假话,徐子陵知道若不是宁楚因为醉酒而说出来,恐怕他肯定准备要到临死才能说。
寇仲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死不死?宁楚姐姐是谁?”
徐子陵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一手环抱着已经睡着宁楚,一手拿着空空酒杯,呆愣了许久。
直到寇仲都开始不耐烦了,屋内只剩下宁楚平缓入眠呼吸声时,徐子陵忽然开口道:“小仲,你说当年,若我们两个娶了素素姐做妻子,素素姐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惨地离开人世了?”
寇仲正在倒酒手一滞,虽然徐子陵这个说法很荒诞,但当年他们三人确实也有此戏言。寇仲露出怀念神情,认真地想了想道:“虽然素素姐倾心于李靖,但若做了我们妻子,她就算注定会得病,但这辈子肯定也会很欢喜。”
徐子陵低下头,放开手中酒杯,轻柔地拨开宁楚脸颊上碎发,“小仲,我和小楚在一起了。”
寇仲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这次你们回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徐子陵和宁楚之间亲密动作,他怎么会看不见?虽然觉得心痛,但也只能默默地祝福他们。
“祝你们幸福……”寇仲捏紧了手中酒杯,然后仰头把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等他再次把酒杯放在桌上时,却发现徐子陵脸上表情,竟比他还要苦涩。寇仲心头一跳,不禁追问道:“怎么了?”
徐子陵捏紧了双拳,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他多希望告诉寇仲,自己和宁楚之间是两情相悦,但事实却是如此残忍。
可是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宁楚与干娘和素素一样逝去吗?
尤其在他还有可能扭转这一切时。
不能,他做不到。
徐子陵觉得自己心就像有把锯子在无情地拉扯,勉力收摄心神,轻声把自己如何发现宁楚心疾,如何和宁楚在一起事情,简单地和寇仲说了出来。
寇仲一听便解开了之前盘桓在心中谜题,为何跋锋寒和宁楚在一起时那么违和,原来他们在一起是因为宁楚需要续命。寇仲恢复了冷静,双目烁烁有神地看着徐子陵,沉声道:“小陵,你告诉我这些,是要做什么?”
其实以寇仲对徐子陵了解,徐子陵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联系前面他说关于素素话,寇仲也多半知道了他决定。但没有亲耳听徐子陵从口中说出来,寇仲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徐子陵搂紧怀中宁楚,咬牙痛苦了半晌,却觉得根本无法说出口。他知道寇仲长生气正好与他互补,宁楚这些天虽然和平常人无异,但徐子陵却每时每刻都在担忧,生怕他毫无预警地捂着心口倒下,慢慢冰冷,再也呼唤不起。
可是……可是他又怎么能把怀中宁楚拱手让人呢?
寇仲愣愣地看着徐子陵,心中也猜出了徐子陵刚才想要说什么,但对方毕竟没有说出口,这念头便在他脑中如针扎般刺痛,许久都回不过神。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就这么呆坐在屋内,都在消化着内心冲击,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也许是徐子陵手劲太大,也许是喝了酒睡得并不安稳,徐子陵怀中宁楚,长长眼睫毛颤动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我愿意
“小楚,我今天启程,要去扬州几天。”徐子陵站在宁楚身边,看着他指挥着药僮晒着草药,终于找到了一个空档说话。
宁楚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再也没理他,坐在一旁开始挑拣晒干草药。他来到梁都后没有什么事做,加之一开始便呆在药房给素素配药熬药,素素逝后,索性便来帮忙制作一些快速伤药。寇仲少帅军已经开始征战,外伤药急缺,他便开始配制伤药,外加培训几位随军大夫。毕竟急救知识也是必须,在战场上,迅速止血和当断则断截肢也是救人必修课。
“本来应该是寇仲和我一起去,但他在梁都脱不开身……”徐子陵口拙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自然不想宁楚和他一起去,此去扬州非常危险。前一阵寇仲已经被影子刺客杨虚彦刺杀过一次了,徐子陵自然不肯让寇仲离开梁都,但他也不想宁楚身陷险地。可是自从宁楚和他在一起之后,也就只有在小峡谷茅屋里那次,之后因为替岳天疗伤,赶路救素素,两人竟再也没有宿在一起过。徐子陵其实是想问宁楚,他身体要不要紧。可是这话说出口,明地里说是为了宁楚身体着想,但其实就是相当于求゜欢,徐子陵憋红了脸也没能说出口,只能盯着宁楚侧脸发呆。
徐子陵隐隐觉得宁楚有些不对劲,好像就从素素过世之后开始,宁楚对他就生疏了许多。他忙着料理素素后事,倒也没什么察觉,再加之宁楚一向性格冷淡,徐子陵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宁楚面无表情地挑拣着草药,口中淡淡地说道:“那就快去快回吧,记得在月末前回来,你还要陪我去一趟成都。”
徐子陵原本低落情绪,在听了这句话之后立刻转为兴奋,道了别之后便走了。
宁楚则在徐子陵足音远去之后,挑拣草药手慢了下来。
素素死后那天晚上,他虽然因为误喝了烈酒头有些晕,但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谈话,他还真是一句没漏地听了进去,越听心越冷。
原来徐子陵对他喜欢,是可以和别人分享他喜欢吗?
宁楚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却也知道爱情是有独占欲,那么徐子陵对他感情,其实根本就不是爱情吗?
宁楚把手中药材放进口中咀嚼,一丝苦涩蔓延在唇齿间。
他就知道,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他。
不过这样也好,他身体也不知道能撑几年,又不能和对方白首到老,惹那种情债做什么?
幸亏徐子陵没有把话挑明,不顾他意愿硬把他塞给寇仲,否则他肯定当场翻脸。
罢了,他也是在利用徐子陵长生气,实在是没有立场纠结什么。还是当没有感情牵绊床伴吧……
宁楚小心翼翼地缝补着自己心中保护壳,再次把自己重新保护起来,至于对徐子陵那些感动,仔仔细细地藏在心底,再也不去想起。
许久之后,宁楚回过神,拍了拍手上尘土,就像是拍去心头烦躁,继续埋头捡晾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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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赤着上身,大马金刀般坐在椅子上,赤着上身,让宁楚为他治疗左臂、右腰和胸膛创伤。
宁楚根本没概念寇仲这些天都在做什么,他攻下几座城池,打败几队人马,这些问题宁楚根本没兴趣了解。他唯一在意就是寇仲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
这个家伙每次都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冲进战场,虽然勇猛震慑士气,但无疑增加了他受伤概率。他身上长生气再是疗伤圣品,也抵不住他这么糟蹋。
寇仲看着宁楚面色不善,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道:“在战场上任你武功盖世,仍是没有可能不受伤,问题是如何避过致命之击。现在本少浑身筋酸骨痛,就算与祝玉妍恶战也没那么吃力。唔……小楚……好痛……”
宁楚收回按在寇仲伤口上手,泰然自若地淡淡道:“你腰间伤痕太深了,需要缝合,忍着点。”
“不……不用那么夸张吧?”寇仲脸立刻青了一半,然后在看到宁楚拿出针线之后,青了另一半。但他却没胆逃走,毕竟宁楚医术他亲身经历过很多次,虽然过程折磨,但疗效却是绝对好。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他宁可多受些折磨,也要伤势好得快些。否则又怎么保护身边宁楚?虽然徐子陵走时什么都没说,但寇仲知道自己那个兄弟最在意是谁。
当针刺破皮肉时,寇仲深吸了一口气。根本就不痛,但他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怕宁楚身上带来那股草药味扰乱他心神。
虽然那一晚,徐子陵说话只说到一半,但寇仲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他意思。
他兄弟深爱着宁楚,但宁楚却并没有动心,这其中痛苦,寇仲感同身受。
徐子陵尚能一尝夙愿,名正言顺地把心爱人揽入怀中,而他却只能看着他们,自饮苦酒。
寇仲知道自己应该断了心中念头,毕竟徐子陵不同于跋锋寒,他也确信徐子陵能带给宁楚幸福,但在徐子陵说出了他们之间真相后,他就再也忍不住心中蠢蠢欲动。
从宁楚身体角度分析,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他们两兄弟长生气更为精湛?而且,寇仲知道徐子陵隐忧,他怕宁楚以后会跟素素姐一样,喜欢上另一个人,被深深伤害,最后含恨而逝。如果那样话,还不如跟了他们两兄弟,有他们在,即使其中一个因事离开,也有另一个陪在他身边。
寇仲想到这里,不禁口干舌燥,脑中不由得开始想歪。
难道徐子陵这时去扬州,是为了给他制造机会?
寇仲这时已经忘了,徐子陵去扬州是因为寇仲分゜身乏术,替他招兵买马收复旧识,跟宁楚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徐子陵虽然曾经起过那个念头,但那也只是因为素素过世,当晚喝多了酒,大脑一时短路刺激。清醒过来以后,自然再也不会提半句。尽管他和寇仲亲如兄弟,关系好得可以分享任何东西,但宁楚却并不可以。
就在寇仲胡思乱想时候,宁楚已经收拾好了药包,直起身子淡淡道:“已经缝好了,明天就可以拆线,今天不能做剧烈运动,防止伤口再裂开。”他还要急着去找黑墨,黑墨那小子最近是越来越懒了,而且总喜欢猫在他找不到地方睡觉,每次找它都费劲死了。
寇仲见宁楚就要站起身走了,一把拽住他手,直视他双目,沉声道:“小楚,你身体最近怎么样?”
宁楚一挑眉,忍住胸口郁闷,漠然道:“还可以。”
寇仲紧锁双眉,压抑着怒气道:“胡说,你刚才手都抖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
宁楚一怔,他没料到寇仲竟如此心细,一时默然无语。
其实本来徐子陵长生气要比跋锋寒好过数倍,但他却没料到长生气居然还会有后遗症。这些天心脏还是隐隐作痛,竟不似以前每隔一段时间痛彻骨髓发病,而是那种缠缠绵绵斩之不断隐痛。他怀疑这可能是由于他对徐子陵长生气产生了依赖,他心脉好似被一段柔如溪水般长生气所续接,这让他去了胸闷症状,和常人无异。但他体内承自徐子陵长生气究竟是太少,这股溪水会一点点地流尽,他心脉就好像慢慢地干涸地河道一般,这些日子以来,慢慢地忍受着这种时不时隐痛感觉,竟不比突然病发感觉好到哪里去。
起码以前发病时候,挺过去半日左右,便可以了。现在这种时时折磨他痛苦,真是难熬得很。
宁楚这几天都无比后悔在徐子陵走之前,没拉下面子找他双修一次,否则也就不用熬这种痛苦了。
“小楚,你病……是不是又要挺不住了?”寇仲伸手抹去宁楚额角细汗,心痛地看着他惨白脸色。他以前就觉得宁楚太瘦太纤细了,现在竟觉得他好似一个陶瓷娃娃,大力一点就会把他摔破,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好好保护。
宁楚深吸了口气,扭头避开寇仲手,淡淡道:“还能挺得住,没事。”
寇仲却不允许他逃避,直接捏着宁楚尖尖下颌,把他脸转了过来,深深地看着他道:“小楚,你和小陵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你病吗?为何小陵可以,我就不可以呢?”
宁楚知道寇仲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但也绝对没想到他会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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