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伯爽朗的笑出声来,笑后又提醒妻子,“这种事情我们在自己房里开玩笑说说也就罢了,什么王府运气这种事情在外头可不能乱传,这种事情最是不靠谱。”
靖安伯一回来,靖安伯夫人就寻到了主心骨,人也变得更加清醒,她忙道:“我省得。”
两人喝了杯茶,靖安伯见妻子看着他欲言又止,已猜到妻子想要说什么,他微微叹了口气,“大郎那孩子本姓忠厚,又重感情,与邹氏走到这个地步也不全是他的错,两人如今已经和离,你也不要多想了,凡事往前看。至于贺莹家的那孩子,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是绝不会同意他们两人婚事。大郎就算再娶,也要娶一个性子好的姑娘。否则受罪的是琳姐儿和安姐儿。”
刘氏没想到丈夫想的这么清楚,顿时松了口气。
她往丈夫身边靠了靠,这么多天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今日是十五,外头挂着一轮圆月,散发着清越的光辉,月光从半开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长榻前一小块地方。
老夫妻抬头看向窗外明月,这一刻真有一种圆满的感觉。
他们在感受到这一刻的圆满时并不知道,上一世的靖安伯府再过两个月家破人亡。
那时,靖安伯夫人因为旧疾不治身亡,老太君因为伯府被抄家生生气病,随后卧床不起。
靖安伯被压上菜市口砍了脑袋,贺家三兄弟流放北境。
那个噩梦仿佛越来越远了……
贺常棣站在窗边,出神看着天空的月亮,清凉的月光落在贺三郎身上,好似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辉。
他负手而立,春季的夜风拂过他的面颊,带起他两鬓垂落的发丝,让他瞧着好似谪仙下凡。
楚琏睡了一半,被渴醒了,睁眼就发现原本睡在身边的“火炉”不见了,她迷蒙地坐起来,撩开纱帐,朝着外面看去。
屋里点了一盏烛火昏暗的小灯,楚琏一眼就能看到立在窗前的贺常棣。
她奇怪贺三郎怎么大半夜的站在窗前,还穿的那么少,现在是春季,晚上还是比较冷的。
她索性穿了睡鞋下床,从旁边捞了贺常棣的大氅走到他身边,垫脚将大氅盖在他肩膀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楚琏还有点迷糊,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
一双水润的杏眸也没有平日里狡黠和澄澈,朦朦胧胧的。
贺三郎感觉到肩上一暖,那暖意仿佛沿着胸膛直传递到心脏里,让他冰冷的一颗心也跟着快速跳动起来。
他忽然伸出长臂将楚琏揽到怀里,微微俯低身子,柔声寻问,“怎么醒了?”
这个小女人平日里睡觉可沉了,地动山摇都吵不醒她。
楚琏还没彻底清醒,眼睛有点睁不开,她干脆就倚着贺常棣,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含糊不清的道:“被渴醒了,发现你不在床上,就下床来找你。”
贺三郎低眸见楚琏小脑袋在他怀里一点一点的,已经快要睡着,无奈地翘了翘嘴角,刚刚那些负面的情绪顿时因为妻子可爱的模样一扫而空。
他无奈地低头吻了吻楚琏的发顶。
“这么快就困了?”
楚琏意识已经不清醒,双臂下意识就圈紧了贺三郎劲窄的腰部,“困……”
贺三郎好笑,“不是要起来喝水的?”
话问出口,发现楚琏已经抱着他的腰睡着了。
这个小麻烦精。
贺常棣心中又甜蜜又无奈。
瞧着依偎在怀中的娇小女子,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养一个喜欢撒娇的女儿一样。
贺常棣微微矮身,他拉开楚琏圈在他腰间的纤细双臂,然后将双臂环在他脖颈上,他两只大掌托住楚琏挺翘的臀部,就将她整个人像是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
楚琏靠在他胸前,根本就不知道现在自己的状态。
贺常棣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睡的红扑扑的脸颊,转身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里,用被子给她盖好,免得她受凉。
这时,他并未直接熄灯睡觉,而是走到桌边,在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到了半盏的热水,兑了冷开水调成温水。
端着装了温水的茶盏回到床边,自己先喝了一口,随给哺给楚琏。
熟睡中的楚琏下意识咽下到口中温热的水,无意识舔了舔唇,她这个动作顿时叫贺常棣眼眸一深。
贺常棣深吸口气,回转身子,将手中茶盏放到一旁小几上,在床边坐了片刻,这才重新躺到楚琏身边,长臂一捞,将楚琏揽到怀里。
闻着怀中熟悉的淡香,贺常棣杂乱的思绪才被慢慢抚平。
虽然这一世靖安伯府的命运已经改写,许多事情已经被他避开,并且为自己创造出了好的局面,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担忧和胡思乱想的。
他担心这会不会是一场美梦,等到醒来的时候,他面对的还是上一世的残忍。
直到真切的将楚琏搂在怀中,感受着她这个人的真实存在,贺常棣才能确定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
焦躁的情绪被抚平后,困意也慢慢袭来。
庆暿堂的一间厢房内,已经深夜,木香却一点也睡不着。
厢房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
厢房里没有点一只蜡烛和灯盏,漆黑一片。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木香合衣坐在床边,像是一个无声无息存在的黑影,叫人看到害怕。
她坐在床边怔怔出神,她有些不敢置信靖安伯竟然会提前回来。
明明上一世不是这样的!
靖安伯这一回来,整个靖安伯府的局势就被打乱了,她想要通过老太君和贺莹母女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几乎不太可能了。
她咬着唇,暗暗咒骂着靖安伯。
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她双眸阴狠毒辣。
她恨恨地抓着身下的锦缎被褥,咬牙发誓,不管用什么样子的手段,她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翌日一早,靖安伯与贺常珏贺常棣一同去宫中。
他刚回京,先要参加大朝会,随后去兵部卸任,移交虎符等,其实事情很多。
昨日那么及时的回府,也不过是百忙偷闲而已。
靖安伯这次回来移交了虎符后,就会领个闲职在盛京城伯府荣养了,这也是大多数戍边大将的正常退休方式,并不奇怪。
皇宫勤政殿。
此时大朝会已经结束,靖安伯被单独招到勤政殿说话。
靖安伯毕竟刚从明州回来,又是守了明州多年的大将,承平帝单独传召谈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身武将官服的靖安伯身材魁梧,他如一座山一样站在勤政殿门前,直等到承平帝身边的魏公公出来传唤,靖安伯这才跟在他身后进了勤政殿。
微微低头的靖安伯眼里闪过一束光,他眉心变得越发的坚毅,最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直视向前,最后落在上首那个明黄的身影上。
承平帝虽快天命之年,但仍未蓄须,大武朝男子不喜蓄须,承平帝也循了这个规矩。
没有蓄须的承平帝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五六岁,将近五十岁的承平帝这么看来好似才四十出头。
可殿中站着靖安伯就不同了。
靖安伯明明比承平帝还要小一岁,但是却满面风霜,乌黑的发丝里夹杂着几根白发,让他整个人又苍老了几岁。
嘴角两边的法令纹明显,加上蓄了须,这么一看,反倒是觉得靖安伯比承平帝要大个十来岁了。
听到脚步声,承平帝从御案前抬头,目光落在靖安伯身上。
那目光说不出的感觉,既不是对臣子的欣赏,也不是对臣子的歆慕,更不是信任和感激。
总之,叫人瞧了觉得怪怪的。
“贺衍文,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承平帝突然皮笑肉不笑的冒出这句话,让身边伺候多年的魏公公也跟着一抖。
靖安伯低头微微欠身,对着承平帝行了标准的一礼。
“镇南将军贺衍文参见圣上,圣上万岁。”
承平帝声音下一秒就冷了下来,“万岁?贺衍文你少给朕来这一套,你心里要是真把朕当万岁,当初也就不会做出那件事了!”
靖安伯在心中苦笑,果然,这么多年下来了,圣上还是忘不了那件事。
只是往事已矣,又怎么能追回。
靖安伯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果圣上还是要怪罪,微臣领罚。”
承平帝瞧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顿时暴怒,那压抑在胸腔中多年的怒火一下子像是被引爆了一般,让他整个脸都开始扭曲起来。
承平帝扬手就砸了手边的价值连城的点翠景泰万福纹茶盏,暴怒道:“贺衍文,别以为朕不敢赐死你!若不是当初她替你求情,你早就被朕千刀万剐了!”
靖安伯垂眸,魁梧的身躯像是一座巍峨的小山,坚定不屈,叫人看了讨厌。
“微臣但凭圣上处置。”
第二百九十一章:金手指没了
如果是年轻时的承平帝,他倒是真有可能拔出身边的尚方宝剑,怒不可遏之下一剑将靖安伯贺衍文斩杀。
在临近天命之年的承平帝,养气的工夫已经修炼到极致,多年的至尊高位已让他成为这个天下真正的王者,一般的事情根本就牵动不了他的心绪了。
所以提到这件他年轻时候最后悔最如鲠在喉的事情时,他才最终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并未让自己失去理智。
承平帝阴冷的目光从高位上射下来,如果目光也能杀人的话,此时靖安伯恐怕浑身已经变成了筛子。
虽然承平帝的眼神很可怕,但靖安伯却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那个秘密到现在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好啊,贺衍文,你真是好样的!你就是那群人的一条狗,到今日,你仍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样粗鄙的话从承平帝这个天下之主口中说出来,可以想象他到底是有多愤怒了。
承受着承平帝的震怒,靖安伯无声地跪了下来,他微微垂头,双膝跪在勤政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他脊背挺的笔直,看似好像是低头妥协了,其实更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承平帝已经在御案后坐不住,他起身背着手在御案后走来走去,双眼因为愤怒变得通红。
他突然停下脚步,“贺衍文,你到这个时候还不愿意说吗?”
靖安伯对着承平帝垂眸拱了拱手,“圣上,微臣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贺衍文,你可是阿荨的师兄!你们同出师门,她把你当做真正的兄长看待!”
靖安伯用力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圣上,正是因为我是阿荨的师兄,我才要守住这个秘密。”
“好,你真是好样的,不愧是被称为忠勇镇南将军,死心眼可以死到明州了!”
靖安伯在心中微叹口气,“圣上,都这么多年了,您为何还要纠结这件事,阿荨她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她只希望您过的好。”
靖安伯这句话让承平帝身子险些站不住,旁边的魏公公眼疾手快扶住了身边的帝王。
承平帝嘴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尽管多年前他就猜测叶荨已经不在人世,可当这个消息真正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时,他还是一时间不愿意相信。
他喃喃道:“原来她真的去了。”
“你能否告诉朕她的墓地在哪里?”承平帝原本带着凛然气势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灰败,他扫向殿中跪着的靖安伯时带着一丝期翼。
靖安伯有一瞬感到不忍,想就这么告诉承平帝算了,但他还是很快找回了理智,沉默坚定地摇头。
沉浸在悲痛中的承平帝忽然猛的咳嗽起来,他一把将御案上的奏折、笔洗、砚台、镇纸等物扫落在地,墨池中的墨汁洒了一地,御案旁边狼狈不堪。
承平帝撑着膝盖一直在咳嗽,也不知道是不是咳嗽的太厉害,还是真的太心伤,泪水也不知什么时候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魏公公吓了一跳,连忙帮着主子拍抚着后背,连连怒瞪跪在下面的靖安伯。
好一会儿,承平帝的咳嗽才平缓下来。
在魏公公的搀扶下,他重新坐回御案,随后冷漠地对着殿中还跪着的靖安伯吐出毫无感情的一个字,“滚!”
靖安伯微微抬眼朝着龙座上看了一眼,起身,朝着承平帝行了标准的一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勤政殿。
也不知道靖安伯走了多久了,坐在御案后的承平帝突然问道:“魏成海,你说朕是不是太贪心了。”
本来以为他能很快忘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阿荨在他的脑海里反而越来越清晰,他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想知道她老了是什么样子,想知道她想不想他,但是现在,真的什么都没了。
阿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永远的离他而去了。
魏公公在承平帝做皇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对他的事情了解的最是清楚。
当年的那些事,谁都有逼不得已的地方。
不是承平帝的一个人的错,也不是靖安伯一个人的错。
但此时承平帝心绪这样,他哪里能说实话,只能顺着承平帝的话安慰他。
“圣上,只要是活着的人都有贪念,圣上思念叶荨姑娘无可厚非,但是圣上如今是一国之主,叶荨姑娘再重要,也不应该是您的全部了。”
承平帝明白魏公公说的对,但是他还是难过。
他这是永远也见不到阿荨了啊……
他怎么能不难过呢!
“可朕还是难受,朕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
魏公公这下不说话了,他只是沉默着陪在承平帝身边。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有这么痛苦的时候。
接下来几日,早朝时候承平帝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又过了一两日,这日一早,直接停了一日的早朝。
太医正的消息,承平帝患了感风,发了烧。
幸好平日里承平帝的超纲稳定,他又只是小病,否则非要传出不好的消息出来。
万寿节在即,没上早朝的各位大臣都在琢磨着万寿节送什么礼给承平帝。
这次是承平帝五十大寿,可是不能马虎。
此时,早早回来的贺常棣在松涛苑也正与楚琏商量着万寿节的贺礼。
他如今在朝中任着要职,可不是没出仕的世家子了,是要正儿八经给承平帝备礼的。
楚琏从今早起来就神色不对,虽然她极力掩饰了,但是贺常棣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加上今日早朝取消,他担心媳妇,这才一早回来。
贺三郎回松涛苑的时候,楚琏还在卧房午睡。
她小脸有一半埋在被窝里,半边脸颊睡的红红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捏一捏。
贺常棣遣走了屋里伺候的丫鬟,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
而后伸手将盖住楚琏小脸的被子拉开。
楚琏原本一只手抓着被沿,被贺常棣这么一拉,牵动了手,让她立马醒了过来。
她眼睛睁开时,有瞬间的慌乱没有焦距,等到她将视线终于聚到了面前的贺常棣身上时,好像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贺三郎剑眉微微一拧。
楚琏今日状态不对。
他这个小妻子平日里是最嗜睡的,一睡起觉来还很沉,有时候他怎么逗她她都不会醒,今日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她就惊醒了。
贺常棣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生病。
他放柔了声音,俯身对楚琏道:“还想不想继续睡?要不要我陪你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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