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晃脑学着山人那么一晃点,身边这几个眼神都有些个发直,估计大半以为我抽风了。
倒是殷傲霜看我的眼神又浓厚了些,纤眉一挑道:“嗯?不知陛下何时对佛理有兴致了?愿闻其详!”
我呵呵一笑:“不敢当不敢当,就是一些小小心得,娘娘有兴趣,那我就说一说吧,娘娘可知佛家有云:三生因果报应之说?有道是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业报有三,一为现报,二为生报,三为速报,如斯三报,皆为人世七情六苦的根本。福禄寿喜,鳏寡孤独,皆是自作自受而来,比如说这现报,便是今生所做所为,今生得报应,此报应,有福报自然也有祸报,福报所谓积善行德,自有善终,一生平安。祸报么,若是此生杀孽行恶,造业太多,即便此刻不报应,说不定下一刻,下一时,下一世便要受其苦,此乃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正是此理。”
我瞥了眼殷傲霜略显暗沉的脸,笑得越发的谄媚,直盯着她那肚子瞧:“一般人以为粉饰太平便可蒙混过关,然则人在做,天在看,有道是黄金装佛装自己,遮盖如来盖自身,这瞒天瞒地瞒不过自己,报应终会有的,不是自身,也说不定就会应在下一代上,父母债,子孙还,这便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之意啊!”
我悠悠长长一叹,摇头晃脑结束了自己一番长篇大论。
随着这一通脱口而出的胡侃,我突然觉着,其实也不算是胡侃,应该说,也算是我对此生很多事的总结。
我深深的感慨,近一年来求经问佛不是白参的,我觉悟了。
矮油,如果不是这一趟被逮着,指不定我就会有机会成为一代宗师呢!
怪不得锦州泰安报业寺的方丈三途大师说我有慧根呢,看来不假。
殷傲霜听着我这一通大论,却是神情越发凝重,一手默默扶上自己的肚子,出了会神。
叶梦琪瞧她如此,急道:“娘娘,你可别被这女人给忽悠了,她没安好心呢!”
嗯,倒也说得挺准的,是忽悠大发了。
殷傲霜仿佛被叶梦琪那独特的高五音给震回了魂,抬头看我,不由冷冷笑了下:“多年不见,如意公主你倒是长进了,失敬失敬!”
这话,我已经听到不下一遍了,说这话的另一位,正是这位英明神武的丈夫,这夫妻俩倒是挺默契,一而再的嘲讽我。
要论长进,还不是这俩夫妻给逼出来的?
我立马回了一笑:“嘿嘿,不敢当不敢当,您听着,觉得有所收获就好!”
殷傲霜突然把脸色一沉:“放肆,本宫客气,不是给你面子,是给陛下,宫廷重地,你妖言惑众可知罪么?”
我被她突然变色的呵斥倒是真给吓了一跳,歪着头露出一脸惑然:“嘛?妖言惑众?说笑吧,我这可是说得佛法,此乃历朝历代的国教,娘娘你怎么说是妖言呢?太后老人家刚才还得了娘娘您一本佛经不是?”
殷傲霜顿了下才道:“裴如意,你能耐厉害了啊,本宫小瞧你了!”
也不待我回击,她又变了脸色冷笑一声:“你说这业果报应,岂不是在诅咒当今杀戮太重,应谶轮回,当有报应么?你胆敢如此诅咒当今圣上,该当何罪!”
瞧,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殷傲霜,你何其狠啊,我到底是怎么滴你了至于非要置我死地不可么?
“矮油,娘娘,这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我啥时候这么说了?这话分明是你说的,怎么赖人呢?”我朝身后崔公亮望了眼,咪咪一笑道:“公公您老可听到了么?您老作证,我说了什么?娘娘又说了什么?”
崔公亮抬起他那张老脸,深邃的瞧了我一眼,便有种分外默契的意味,顿时令我涌起几分沉积了的记忆,想当年,我曾经为了溜出宫去玩耍被父皇派来的大内护卫给捉了个正着,是他老人家在一旁使眼色帮我与父皇周旋。
后来我因着几回讨好准驸马和殷傲霜掐架掐得惨败闹得满京城风传如意公主的糗事,回来被父皇禁足,也是多亏了老头子给我说好话圆场,为此,我与他结成了忘年的阶级战友,只需一个眼神,我们便能配合的亲密无间。
多少年过去了,乍然又见,原来有些东西还是没变的。
崔公亮果然道:“老奴一向是该听都听,不该听也都听了的。”
说得好啊,我瞧着那殷傲霜的脸色,全然没了一开始的精致淡定,愣是扭曲了几分,丰硕饱满的胸起伏忐忑了几番,显然是气得不轻。
但是一贯明白分寸的她定然是知道,惹谁也惹不了崔公公,即便是天子近臣,也比不上一天到晚都伺候在宇文岚身边的总管太监。
瞧,这就是太明白的人活着的痛苦,顾虑太多。
比起她的隐忍,一旁叶梦琪却少了太多的耐力,一撅嘴要开骂,被殷傲霜一把按住手臂看了她一眼。
她顿时没了声息。
殷傲霜又是几番呼吸之后,眼里积聚起来的浓烈不经意的又渐渐淡去,很快,她平复了下来,凝视我,略略抬起头颅。
朝我一笑,恍惚间我觉着,又看到五年前那一晚的她,冷傲,俾睨,不屑,狠绝。
我心中冷不丁一抽,就听她曼声道:“一个前朝钦犯,入陛下寝殿,此悖驳纲常,包藏凶匿,定有祸逆之险,本宫为陛下计,既然管不得,也不能姑息,此乃谋逆大罪十恶之首,看来得请宗正寺来好生勘察才是!”
十恶罪,八议赦
我已经可以肯定,我一定在什么时候做了令殷傲霜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事情,所以才会被她这么三番四次的往死里整。
可能,这也是三生因果报应的一种,也许上辈子我杀了她全家夺了她良人,吃了她肉吞了她骨,所以此生我俩见着就你死我活。
十恶不赦啊,谋逆,这是疏议里十恶罪之首啊,殷傲霜,他令堂的你真狠!
宇文岚,你丫抽冷丁子要杀要剐之前还不带浪费的物尽其用了一回,你老婆更狠,丫的直接给个拖出去灭九族的罪。
我的九族,其实就剩在园子里头给软禁的那一位了。
裴文玉啊,姐真是对不起你,好端端家里头老实呆着就因为你姐做了回龟奴好死不死被皇帝陛下梳洗了一回就殃及池鱼了。
父皇哟喂,您估计要死不瞑目了,惭愧惭愧,亏您还那么疼我,您那点血脉却断送我手里头,那个啥皇帝要逛妓院,皇帝他老婆要吃醋这事我真没法控制啊。
“来人,还不给本宫把人拖走!”殷傲霜厉声喝道,一旁叶梦琪得意洋洋瞧着我,分外的兴奋。
我就纳闷了,我和殷傲霜有仇也就罢了,和这丫头究竟啥时候结仇的?
恨不得我去死的样子,凄凄切切惨惨,我裴如意做人实在是失败透顶了。
一个两个的都那么恨我。
我委实觉得甚为惆怅。
眼见得外头侍卫冲入门内要来拿人,只见崔公亮将那老脸一板,雪白俩条浓眉一竖,喝道:“谁敢?!贵人乃陛下钦点伺候,没他的旨意谁敢动她?”
这一声喝,明明听着尖细不高,明明老太监身子常年弓背驼腰,然则就是那么一喝,却生生把人震了一震,宫禁金吾卫一干人等左右看了看,脚下的虎皮鞯半张半驰,一时愣在当场。
殷傲霜不愧是将门之女,气势从来不比寻常女人,她横眉冷然道:“崔公公,天子无私事,更可况,内宫执掌,一应体制,后宫人伦均乃本宫职责,即便是陛下错了,本宫也理当纠正。”
铿锵而语之后,不待崔公亮开口,她瞪着为首的金吾卫道:“还等什么,还不快把这贱人拖走!”
“是!”金吾卫应了声,又朝我这扑了过来,我眼前一花,崔公亮一个踏步站在我的面前挡住,念兹拉着我的胳膊往后头退了退,身前的老人直起他的腰杆,伸手将头顶上的方领纱帽取下来,露出一头梳拢的一丝不苟的白发,凛然道:“老奴在此,看谁敢动公主一根毫毛!”
我瞧了眼那被殿内的阳光照得根根璀璨的白发,看着那微微战栗却摇而不倒的身躯,眼里头泛出一丝酸涩来。
我不知道,当初,这个身躯为什么没有同样挡在父皇的面前,虽然我明白,即便他挡了,那一群虎狼,也终究是挡不住的。
就像今日,他挡着,又能替我挡住多久呢?
我叹了口气,在他身后轻声道:“崔公公,我谢谢您了,您让开吧!”
崔公亮身子一颤,回过头来朝我眯起眼,笑的眼角都是深深的沟壑:“公主啊,老奴今天说过再不让人欺负了公主去,老奴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您放心!”
我微微摇头,放心?我实在不明白,这老人家今日这般视死如归般的袒护所为何来?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我本就是钦犯,宇文岚的这个老婆不杀我,他就会饶了我不成?
谁杀还不都是一样的?
难不成宇文岚那还没享用够?多么惊悚的结论,我哆嗦了下,望天,开始思考起这个可能的结论。
那么我究竟是该慷慨的赴死好呢?还是该苟延残喘的继续扒着皇帝的狗腿活多一日好呢?
太难抉择了!
前头的金吾卫显然被崔公公震慑住了,又是犹豫起来,我觉着这皇家的禁卫有些个缺乏主观能动性和坚定性,颇有些草性,忒摇摆不定了些。
那一头殷傲霜几乎是狰狞了那张维持了许久的精致脸庞,怒道:“这等十恶之罪,公公你就是天子近臣,也包庇不得!上去拿人,我就不信,你还敢反了不成?!”
呃呃呃,本宫都不喊了,真是急了。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突然有人朗声道:“十恶之罪虽然是不赦之罪,然则疏律之中,尚有八议,凡八议之人犯死罪,皆须奏请,娘娘不会不知道吧!”
这个声音,如银瓶炸裂,在殿堂之内灿阳一泻,流淌而来。
殿内之人都震了一震。
叶梦琪第一个先反应过来,一脸欣喜朝着门口唤道:“令狐大人!”
令狐彦一身淡紫五章纹锦袍,紫金玉带,乌皮六合靴,显然是才从朝堂上下来。
他这么行云流水旁若无人的走来,也不知是不是外头从殿门口流淌进来的阳光比较刺眼的关系,随着他款款而来,那光灿灿的阳光也就一起进来,仿佛披在他身上的锦衣,被淡紫色反衬出一片流光溢彩来,瞧着分外刺眼。
嗯,也格外让人有种如仙人缥缈而来的意境。
我想若不是根据我分析得出来的结论这厮不是那分桃断袖便是那追求有些个歪门左道的主,也许我也会被他这光鲜的外表所欺骗。
难怪叶梦琪从这位入了殿,眼睛就没斜过。
斯文败类啊,也不知摧残了多少花花草草,瞧着叶梦琪那痴样,我盘算着要不要把昨日他和皇帝一起逛妓院这种事情说出来打击一下她,好平复一下她对我莫名其妙的不待见。
令狐彦已经踏进殿内,似乎没在意所有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对着殷傲霜躬身一礼:“下官见过谨妃娘娘!”
殷傲霜目光一转,面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刚才的平淡:“令狐大人怎么有空到内廷来?”
令狐彦裂唇一笑,晃了晃他那口白灿灿的狐狸牙晃点了一屋子的人:“下官乃是奉陛下谕旨来给太后送天竺国进贡的《般若波罗蜜经》一部,惊扰了銮驾,还望娘娘恕罪。”
今儿个什么日子,怎么谁都往太后这送经,她老人家参得过来不?
殷傲霜哦了一声,低头摸着肚子状似沉思,一旁那位一脸花痴的叶梦琪见令狐彦都不看她,分外焦急,又唤了一声:“令狐大人,太后去后面庙堂里头诵经呢,我带你去见她老人家吧!”
令狐彦这才略略朝她看了眼:“不敢有劳小姐!”
他这么疏离的口吻太过明显,顿时让叶梦琪一副受了伤害的模样,那杏仁大的眼睛里头一瞬间就水汪汪了起来,瞅着倒有几分当年那小媳妇的模样来。
人生在世,情爱之事,莫如妾有心,郎薄情的凄凉,我虽然瞧着嚣张的叶梦琪吃瘪颇觉心里头痛快,可是瞧着那摸样无端又想起自己曾经也如此过一回,不禁又唏嘘不已。
还不等我唏嘘完,令狐彦的眼神瞟了过来,望见他来,崔公亮不知何时又退回到我身侧,拱手不做声了,令狐彦对着我作揖行礼:“臣令狐彦见过公主!”
刹那间我只觉得所有人都往我这边瞧,而叶梦琪那眼神,就快把我给剐了!
咦咦咦,令狐彦,你是不是还记着我当初老拿你开涮的仇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谁让你当初圆股溜丢胖墩墩皮滑肉嫩的跟个豆腐似的,谁见着不想撮一撮玩呢?
您老也特记仇了些吧。
令狐彦仿佛没注意到我悲愤无言的眼神,继续道:“陛下让臣若是遇上公主顺道说一声,他卯时三刻就回寝宫,让您等他一起进餐!”
这下,连殷傲霜的眼神也加入剐人的行列中来了。
唯有那些个金吾卫,非常稳定的又一次摇摆,向殿堂外撤去。
殷傲霜勃然道:“令狐大人,这个女人乃是钦犯,岂能再与陛下共处,大人乃当朝股肱,这种祸乱朝纲的事,您也能罔顾么?”
令狐彦依然恭恭敬敬的朝她行礼,口中却道:“娘娘所言差矣,此女乃前朝公主,当今圣上发妻,何来钦犯一说?娘娘谬误了!”
他这么一说,殿堂上起起伏伏几次倒抽凉气的声音,殷傲霜面色一变,身子跟着往后头跌了跌。
叶梦琪忙扶住她胳膊:“娘娘当心!”又朝着我怒视:“这个女人怎么会是陛下发妻,陛下糊涂了么?”
我面对她的指责一摊手,一脸诚挚的疑惑:“那个啥,别看我,我也头回听说!”我相当怀疑,宇文岚会如此说么?
当然,若是能因此从十恶之罪上脱身出来也不是坏事,到底这个要连累我那可怜的弟弟,好歹我死了不要紧,带一个太缺德。
我这副摸样似乎令叶梦琪恼羞成怒:“你休要得意,贱人!”
令狐彦突然大喝:“大胆,敢对皇后无礼!”
叶梦琪顿时被喝声惊了惊,惶恐万状的看向令狐彦,后者冷冷藐着她,令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可是就是没敢再说话。
殷傲霜猛得抬头看向我,眼里的神情几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我不禁抽气,这女人以往一惯风清云高,今日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一副要将我挫骨扬灰的企图?
但听她冷冷道:“令狐大人休要妄言,本朝哪里来的皇后,宗祠里也没这份玉牒,这种事,可不能胡说!”
令狐彦却道:“娘娘您刚才说十恶之罪谋逆不赦,然本朝巡前朝法典,有八议之赦,这皇亲国戚乃八议之议亲一条,所谓义取内睦九族,外叶万邦,布雨露之恩,笃亲亲之理,故皇帝袒免天潢贵亲曰议亲,皇后之罪,自然乃在议亲之列,难道不是么?”
殷傲霜冷冷一哼:“令狐大人,你不必与本宫咬文嚼字的大谈本朝律法,本宫只问,这里何来皇后,何来议亲?”
她将我一指:“莫不成大人指的是她么?本宫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此女乃本朝皇后?这里有谁知道本朝有皇后了?大人所言,岂非太过荒唐了?”
她话音刚落,有声若钟磬相击,水润光滑的从延寿殿外漫漫而来:“朕的皇后,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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