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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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风雨-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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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力

  闰四月二十一,圣驾阅高家堰堤工后启程回京。回京后临朝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委派江苏巡抚、苏杭两地知府。这从缺的官职,一个从二品,两个从四品,却因为所辖之处为富庶之地,于是变得郑重其事。皇帝于乾清宫御门听政,命列位大臣举奏合适人选。
  大阿哥听在耳朵里,微微咳嗽一声,低着头向文官列中看了一眼,吏部右侍郎站出一步跪禀道:“回皇上,奴才斗胆举荐盐运使李煦下同知徐长权,此人乃三十五年间的进士,为官近十载,恪尽职守,历年考绩都为甲等。”
  他略侧着头瞧见大阿哥嘴角的笑意,接着道:“奴才以为可任苏州知府。”
  户部侍郎出列禀道:“皇上,奴才以为不妥。徐长权乃浙江人氏,江浙相距不足百里,两地实为一地。按我朝律令,官员不得回原籍任职地方。奴才举荐张华庭,乃三十二年进士,此人现任嘉兴同知,熟悉江南一带民生庶务,奴才以为,可任知府。”
  吏部尚书拱手出列:“回皇上,奴才举荐原山东巡抚噶礼任江苏巡抚一职。”
  此言一出,大阿哥大吃一惊,想道:噶礼是九阿哥姻亲,而九阿哥素与八阿哥交好。八阿哥,却是站在自已这边的,吏部尚书目前立场不明,这会子如此行事到底有何深意?是这老狐狸开始倾向于自己?还是另有他人授意?会不会是太子的意思?那目的何在?哦,莫非是为上次画像之事向自已示好?有可能。人人都知道这噶礼在敛财上是有名的“能吏”,若能得他臂助,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若真得此好处,自已就万万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念及此处,不由得看向太子,却发现太子神色庄重似是未觉,在心里头就更加肯定先前的揣测,暗地里得意非凡。
  户部尚书出列荐原按察史司按察史张伯行任江苏巡抚,立时就有人跳出来驳该员刚愎自用,非能吏廉吏;另一人方开口荐直隶州知州王宁春,另一官员斥该员年迈体弱,无力担此重任……
  三、四、五、七、八几位阿哥肃立其中,眼观鼻鼻观心,皆缄默不语。只有当提及张伯行时四阿哥神色微动。皇帝高踞宝座,将底下诸般神态尽收眼底,面沉如水却是一言不发。待半数以上臣工纷纷粉墨登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半晌,方冷哼道:“真是朕的能臣干吏!”
  满堂俱静。皇帝厉眼扫过殿下群臣,又是冷冷一笑:“为区区三个外官任命争执不休,哼!是没有人选,还是人选太多?要不要朕再革掉一批?”不经意看向大阿哥和太子,慢声续问:“ 又或者嫌日子过得太安逸,来朕眼前唱大戏来了?”臣下自是齐齐拜倒,口称“奴才不敢!”
  皇帝望着底下的红顶子,眼底一片森然,哂笑道:“哦!不敢吗?!”群臣跪伏在地不敢出声。大殿左边的龙纹大鼎燃着檀香,太过浓郁的香气充斥在这暗沉沉的大殿里,竟让人觉得憋闷得喘不过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天窗洒下来,许是殿顶太高,并不令人觉得有半丝暖意。
  不知跪了多久,听见皇帝清咳一声淡淡说道:“都起吧!”众臣才佝偻着身子起身。李光地瞧见皇帝神色间已颇有些不耐,遂出列提议:“皇上,此事暂无定论,不如待臣等回去细细商议后明日将人选写成折子呈上?”皇帝对他素来倚重,遂沉声说:“既是如此,就明日来议罢!”
  内侍高呼“退朝”尾随皇帝离去。一众大臣行礼恭送圣驾后犹自窃窃私语。出了养心殿,大阿哥被一众大臣围住,眼睛却不住看向远远站阶前的八阿哥,谁想八阿哥并不理睬,向太子行过礼后施施然走了。
  紫墨端着小点心放在石榴花下的小几上,笑着说:“小阿哥们,先吃些点心吧!这风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画得好的。”小十六陪着笑对胤礼说:“十七弟,歇歇再画罢!都画了一个时辰了,我的脚都蹲得麻了!”小十七嘟着嘴说:“不行!母妃说只有今天准咱们放风筝,今天都过了好些时辰了,风筝还没画好!”
  小十六只好陪着他接着画,小声说:“三月三都过了,这会子再放也没多大意思!”小顺子灵活的绑着风筝架子,笑着说:“十六阿哥有所不知,年头主子就答应了三月三陪几位小阿哥放风筝,十七阿哥日日念着呢!后来您陪着主子出宫去了错过了日子不是?主子说:这风筝啊什么时候都能放的。人无信不立!既是应承了的事情自当遵守诺言。所以特特求了皇上方得这今儿这一天的空闲呢!”
  悠然拉着两小的起身,接过画笔替他们把画涂上颜色,交给小顺子。不一会功夫,一个五彩长羽风筝就好了。小十七顾不得满手的点心屑,抓起风筝就跑。小十六倒底年长些,追上去接过风筝,胸有成竹地交待他拿着线轴,自己把风筝举得高高的开始奔跑。很快,风筝飞起来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奔跑欢唱:“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带着画了小鸟的风筝……”
  “——和白云去做伴。抓起泥土试试风,放开长长的线,如今正是春风暖,处处是笑脸——”胤禩领着九、十、十四几位阿哥不知来了多久,站在院门处正跟着小十六他们一起唱。八阿哥已是多罗贝勒,长身玉立站在树下,细长的凤眼里隐藏着冷静的贵气,眉如墨染眼角斜飞,高挺的鼻子显出坚毅的心性,二十几岁的年纪已有精彩至极的风彩气度,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唱着童谣。到了最后小十竟也跑过去跟两个小弟弟玩到一处。
  胤禩在三十八年开衙建府后就少于宫中走动。领着两个弟弟见过礼后,寻了树下的石凳坐了,笑着对悠然说:“见到十六弟放风筝就想起从前。让母妃笑话了!”
  紫墨奉了甜汤上来,悠然摇头:“我又怎会笑你!我只会觉得欢喜!”又端了一盅递给兄弟几个,柔声说:“入了夏,就要饮些清热的汤。你们来得巧,正好煮了柠檬蜂蜜茶。”八阿哥双手接过饮了一口,汤熬得很清甜,仍是记忆中的味道,连温度都是适口的温热。忍不住一饮而尽,轻声说:“只有母妃这里什么也没变!”
  大阿哥再见到胤禩时已是第二日早朝上。太子同李光地共呈折子推举按察史张伯行升任江苏巡抚,原太原知府齐文沛于上月卸任后平调任苏州知府,原顺天府尹刘知节调任杭州知府。此折呈上,皇帝准奏下发,众臣皆称“皇上圣明”。
  散朝时,太子冲着大阿哥微微一笑遂回东宫,却被大阿哥满腹怨气的拦住:“还没恭喜太子又多得臂助!”太子惊讶地反问道:“直郡王这话从何说起?我朝官员忠于皇上忠于大清,岂可说是本宫一人的臂助?”大阿哥诘问道:“你敢说齐文沛不是你的人?你敢说张伯行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太子掸掸袖子轻描淡写的说:“你是在怀疑太傅对皇阿玛的忠心,还是在怀疑皇阿玛?”大阿哥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太子负着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情份

  八阿哥府第坐落在西直门外,内务府当年修建时按多罗贝勒爵位所造,八福晋却嫌粗糙,又添了十几万两银子重新布置一番,虽有规格摆在那儿不能逾矩,却在格局陈设上下了不少功夫,里头别有洞天,一桌一椅都极精致。旁边就是四贝勒府和五贝勒府,几个阿哥没有这么多讲究,衬得八贝勒府更是与众不同。
  大阿哥来了坐在花厅上坐,饮着今春新贡的君山银针,手指在沉香木椅手上轻轻磕着,赞叹道:“往你这儿一坐,方觉得我那处寒碜得跟个土窑似的。”胤禩淡淡一笑:“这话说得过了。堂堂郡王府岂是我区区一个贝勒府可以比得上的!大哥这般说才是寒碜于我呢!”
  大阿哥哈哈一笑摆摆手道:“除了比你这儿大些,又有哪处比得上你?不过是个粗坯罢了!哪里如八弟玲珑?”
  这话却是在说人了。胤禩端起茶浅啜一口但笑不语,坐在一旁的九阿哥“喀”地放下茶杯开口道:“直郡王府修得开阔大气,格局可是恢宏远大的很哪!如今大哥是嫌咱们的小家子气了?”
  大阿哥连忙说:“九弟这话从何说起?我绝无这样的意思!”九阿哥待要说话,胤禩笑着说:“大哥此番前来不只是为了谈论各自的府第吧?”九阿哥接着说:“我倒是忘了大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阿哥嗔怪道:“九弟,瞧你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瞧瞧兄弟几个么?”胤禩点点头:“若是如此,大哥请宽坐,我先去吩咐厨下备下酒菜。”起身做势离去。大阿哥双手虚按,叹了口气说:“八弟你还在怨我吗?”
  胤禩翘起嘴角,眼底却不见笑意,和气地说:“大哥说笑了,做弟弟的哪敢生哥哥的气!”大阿哥苦笑道:“好好好,八弟,我承认我不该拿她做筏子设计太子,是我不对。可是到后来这事儿不是没成吗?那人当刺客当场被太子杀了,皇阿玛也不知道来由,那张画像我也还给了太子,这事情不是就结了吗?再说,好不容易才捏了他的把柄在手上,不想法子给他上点眼药,换做是你,你也不会甘心的吧!”
  胤禩看着他反问道:“你怎么肯定皇阿玛不知道?你怎么肯定这事就结了?若再有人将此事抖露出来,到时候再以讹传讹,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再胡乱传扬出去,只怕众口铄金,给无辜者惹来祸患!”
  大阿哥心底原本就看不起这个八弟的出身,只因这些年胤禩崭露头角,重臣都对他赞赏有加,皇帝也颇有几份倚重之意;再加上母族显赫的九、十、十四三位阿哥跟他最是亲近,一时之间竟变得不容小觑。为了这个,自已才低声下气陪尽了笑脸对他百般忍耐。没想到他竟蹬鼻子上脸当真怪责起自己来了。
  念及此处,先前堆在脸上的亲热友善荡然无存,冷笑道:“说来说去,就是为了她!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按理说你自幼养在额娘身边,额娘待你也是不薄,论情份,岂是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可以相比的?宜妃又待你如何?莫说在宫里头对你额娘多有照拂,就是看在九弟的份上,这情份也是够够儿的。对这两位怎就不见你有多少维护之意?”眼角轻蔑地瞟过胤禩,凑到他耳边低低地道:“莫非你也跟太子一样,对她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胤禩瞬间刷白了脸色,强大的怒气在胸膛即将喷薄欲出,当下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打倒在地。眼里冰霜密布,竟似要生生扎到人心里。他咬紧了牙关,双拳紧了又松,忍了半晌方勉强平静下来,冷冷地道:“大哥说笑了!我对额娘母妃都是一样的敬重。方才还在跟九弟说进宫跟宜母妃请安呢!”
  九阿哥未听清大阿哥说最后那句,只见胤禩脸色不对,忙顺着他的话道:“正是如此呢!昨儿个从宫里头出来还跟额娘说,今日和八哥一起陪她老人家用午膳。”
  大阿哥又是冷笑:“哦!还真是巧!”狠狠的盯了两兄弟一眼,气冲冲地去了。
  胤禩盯着他出了花厅消失在门外,双手一拂,把方才用过的茶盏挥落在地,拳头在桌上重重一击。茶渍在银白色袖口晕染开,青釉薄瓷杯摔在厚厚地织锦地毯上,发出轻轻一声闷响。他素来最重风度仪态,平日里连高声说话都极少,是众所周知的温雅君子。九阿哥从未见过他何时这般怒形于色失态至此,关切地问:“八哥息怒,大阿哥方才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胤禩不答,只是望着外面的姹紫嫣红在窗前站了许久。窗台下种了一丛牡丹,已是初夏时分,花开得极盛,碗口大的花朵掩住绿叶绽放得极肆意,真正是富贵逼人。他心下大觉厌恶,细细一瞧却瞥见花蕊里已现破败之色,忍不住展颜一笑。转身对九阿哥说:“不提这些无谓的事了,不是说进宫陪母妃用膳么?待我换了衣裳就去。”
  九阿哥小心打量着他,发现已不见方才的怒色,嘴角暖如春风的笑意一如平常,随即说道:“八哥自去吧,额娘指不定又去听风阁那儿闲坐啦!再过几日就是良母妃的的生辰,额娘说要跟雅母妃商量着送份好礼呢!”
  胤禩笑了笑温声说:“我就替额娘先谢过两位母妃的厚意了。”
  胤禩换了件杏色外袍,兄弟俩出了贝勒府翻身上马,方进了西直门就看到三阿哥和四阿哥骑马过来。两人给兄长见过礼后,八阿哥笑问:“三哥四哥可是要进宫?”四阿哥淡淡应了:“嗯。”兄弟几个看惯了他的不苟言笑,也都不以为意,三阿哥补充道:“咱们正要进宫给雅母妃请安呢!前些日子得了几册好书,顺道给母妃送去。”
  九阿哥笑嘻嘻地说:“真是巧得很,我和八哥也是呢!”四阿哥闻言看了看他,又将目光转向胤禩沉声说:“难得你们有心!”说完率先打马前行。胤禩却听出话里有话,连忙追了过去。三阿哥待要跟上,九阿哥却轻甩着马鞭让马慢吞吞踱了几步,好整以暇地问:“什么好书是宫里头没有的?还要三哥在外头寻?”
  说起书三阿哥就来了精神,得意地说:“那是西洋人写的话本,我专找人翻译过来的,宫里头自然没有。这西洋人的话本也是有趣得很,说什么在海上有会唱歌的妖怪,还有会唱歌的鱼……”九阿哥漫不经心地听着,瞧着两位兄长站在不远处地说话。
  不过两三句话地功夫,就见八阿哥招呼自己过去。九阿哥一夹马腹赶了过去,边跑边回头大声说:“三哥,改日再听你说西洋话本!”三阿哥愣了愣也急急跟了上去和四阿哥会合。
  兄弟几人进宫跟悠然请了安,陪着说了好了阵子话,最后蹭了午膳后方心满意足的各自回府。
  九阿哥寻了机会问胤禩:“八哥,方才,四哥跟你说什么了?”胤禩笑笑:“只说要常来跟雅母妃请安。”九阿哥撇撇嘴说:“一点子小事还巴巴的嘱咐什么!咱们还会慢待了母妃不成?”胤禩点点头说:“咱们兄弟想到一处的。既然如此……”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沉吟片刻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贺寿(上)

  胤禩别过九阿哥回到贝勒府已近晚膳时分。近侍上来伺候更衣,他摆摆手问:“福晋呢?”近侍回道:“回八爷,福晋说再得几日就是宫里头良主子的寿辰,歇过午觉就去库房了。”
  掌灯过后,八福晋郭络罗氏才兴冲冲的回到正房。一进门就瞧见他站在书案前临帖,便笑问:“爷几时回的?可用了晚膳不曾?”胤禩朝她微微一笑,温言道:“想你一人用膳也怪闷的,就跟九弟先回了。”郭络罗氏心下欢喜,亲替他解了外衣换了家常褂子,嘴里却嗔怪道:“爷不是说贵母妃的厨艺妙绝天下吗?前日还说要我进宫跟她好生讨教呢!今儿难得进宫,怎地不在宫里头用了膳再回?”
  胤禩心思一动,握住她正在胸前扣袢子的手,轻声说:“只说过要你常进宫给几位母妃请安罢了,我何时说过要你跟她学厨艺了?再说雅母妃乃贵妃之尊,她哪会亲自动手去那烟火之地?这话你从何处听来?”她撇撇嘴说:“是太子妃说的。她说你们兄弟几个都爱吃贵母妃做的菜!”
  胤禩暗自冷笑心想,原来如此!我还道她能忍到几时,这回竟是祸水东引了!脸上仍是温文笑意,说道:“听风阁的小厨房做得是南边的口味,比别处的确要新鲜精细些,皇祖母宜母妃都说好呢!”郭络罗氏道:“南边的膳食确实细致些。爷若喜欢,不如咱们也寻几个南方的好厨子来?”胤禩想了想摇头道:“也不必如此。”转了话头说:“方才见你一脸欢欣,可挑到什么合意的寿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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