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略略冷清的声音传来,夏荷立刻收起了心中的愠色,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福身行礼道,“见过三王爷。”
一时间,散在园子里三三两两的人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了谢云昭身上!谢云昭早已被这种目光打量习惯了,眉宇间依旧是一幅冷清的模样,“公主现在何处?”
“回禀王爷的话,公主现在锦绣阁和各府的太太们看戏呢。刚才还问了奴婢,王的看中的那几盆花可见着了。”
“皇姐今儿忙,便让我自己来这边拿。”谢云昭应了声,身后的小厮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手里的确都抱着花盆。
那细作丫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云昭,他的确是从那库房小院子出来的。看来是借口拿花的名义与那几位见面了,那么密会的地点就是那座小库房?
小丫鬟心思一转——不对!这应该是障眼法!
哼,看来上面那位是拿自己亲弟弟做诱饵,让她的视线集中在那小库房中,从而声东击西!
“库房里拿花?”连青梅都觉得蹊跷,这理由编的太扯淡了!
夏荷心中不耐,脸色还算看得过去,解释道,“姑娘不知,我们公主一向惜花爱花,那边是养花的花棚,不是库房!”
“既然是花棚,落锁做什么?”
问得好!
小丫鬟心中那个雀跃啊,哎呀呀,这个二缺林姑娘还是挺可爱的么!
早在青梅与夏荷纠缠时,谢云昭便已经听到了响声,静静地站在一处隐蔽地死角观察着。之前他倒是没有注意到林青梅,之前花宴时进来与长公主闲聊时,除了柳颜他闺女(这还得托她爹的原因),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席上坐的到底有那些人。刚才听着声,只觉得这姑娘的家教涵养不是有问题,也不是很有问题,那压根就是个零!
谢云昭眉宇间不由蹙的更紧了,夏荷虽然是个女官,但好歹也是他亲姐姐的最贴身最信任的秘书不是,论起亲疏远近,绝对比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嚣张丫头近上一百倍!
如今近近的打量后,谢云昭只觉得额头的青筋在突突。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人,家里没关好放出来了?!他们是天家,无论主子奴婢那都是要有天家的气度,要端得住架子!
可当你觉得一个生活在欧洲皇室自幼受到皇室礼仪熏陶的淑女与绅士,突然对上不知从哪个原始部落里出来的野蛮人时,那架子还能端的住吗
所以说,一个当文雅之人对上死不要脸的流氓后,流氓完胜!
“姑娘,这京里的人都知道咱们公主爱花如命,将那花儿看的比什么都贵重。花棚里的花儿一向娇嫩,纵是千金也买不到,自然是要小心看管!”
“这样么……”青梅无所谓地哼哼。
看来那花棚的确是障眼法了!理由充分,位置也不错,越是合情合理的地方倒越是显得不对劲!
细作小丫鬟心底转的飞快,心下注意打定,立刻微微动了动脚步。夏荷眼尖,当即道,“你是哪儿的丫鬟?”
小丫鬟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道,“奴婢是东跨院的崔妈妈派去锦绣阁帮忙的……”
这话故意留了一半,夏荷心底透亮着呢,刚才就看见了这小丫鬟被那个不讲理的丫头给欺负!立刻给她一个台阶,“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过去!”转眼又对青梅道,“林姑娘,您的东珠奴婢这就派人给你找!”
话都被堵死了。
青梅兴致怏怏,摆摆手道,“算了!不过是颗小珠子罢了,再与你们计较下该我说小气了!”
合着你刚才是逗我玩呢?!
——小丫鬟与夏荷心中一起咆哮!
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青梅叹口气,跟着夏荷一道往锦绣阁里走去。
谢云昭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今天真是见着奇葩了!
就在青梅与夏荷一行胡搅蛮缠时,王岑早已在公主府外一处僻静地地方接应,不多时又回到谢云昭身边,得意地扬扬下巴,那意思是——行了,咱们上面的爷安全回宫了!
“你这边怎么样,还顺利吗?”皇帝安全回宫,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王岑喝了杯酒压惊,“找到那细作吗?”
谢云昭微微摇头,“没有。”
王岑叹口气——柳颜派来的人若是这么轻易找到,那他就不是柳颜了!
“你看起来怎么不高兴?”
谢云昭看了他一眼,“我怎么不高兴了?”
“唔……”王岑想了想,“就是面无表情什么的。”
谢云昭微微抬眸,飘来一句,“难道往常我表情很丰富么?”
王岑:“……”原来您对您那高深莫测的脸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啊!
“就是跟以往的面无表情还更加的面无表情……”王岑心底汗颜,回家要多读点书了,瞧他这形容的!
王岑猜得没错,他谢云昭的确有些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
天家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比如说陶驸马最喜欢吃的是那三文钱一碗的甜豆腐脑,长公主爱花爱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前几年一次大旱,宁可人不喝水也不能让花渴着,等等。而谢云昭,他特别特别的护短!
如今他那从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大哥被权臣压得死死的,本来应该万人敬仰的皇帝只能像一个傀儡一样坐在大殿之上。今日,一个不知从哪里蹦跶出来的乡野村姑,竟然也敢在他亲姐姐的公主府里撒泼!呵,是不是天下人以为柳颜压制着皇帝,所以天家的人就可以让人随意欺负去了?!
谢云昭小王爷越想越气,将青梅这个不懂礼貌嚣张跋扈地小姐个人行为,蹭蹭地上升到了皇室尊严圣神不可侵犯的地步!
王岑只觉得刚才还算是面无表情的谢云昭,此刻突然就变成了地狱里的修罗模样。不觉浑身打了个寒颤——啧啧,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这位心眼只比针尖儿大一点的人了?!
谢云昭已经在心中将柳颜,以及柳颜那一派千刀万剐了,如今还要加上今天遇到的那位奇葩!
“安佥事,近来可好?!”
不远处,在京卫指挥使司中的安佥事正笑呵呵走来。
王岑打着招呼,连忙又将谢云昭拉了拉,谢云昭立刻从修罗状态中恢复过来,转眼又成了京中相貌礼仪都极佳只是性子有些冷的三王爷。
安佥事先与谢云昭行了君臣礼,又对着王岑抬手一拱,“刚才在宴席中,王兄的一番话可是说到安某心坎里去了。”
王岑在宴席上的话还能有什么,损柳成绪的呗!
“呵呵,不过是酒后荒滩之言罢了,图个乐子,各位听后一笑便了!”王岑与安佥事素有交情,今日公主花宴,安佥事与他虽然不坐在一桌上,倒也是挨的挺近。
安佥事其实叫安睿,是三等忠勇伯安洪熙的大房嫡子,虽然他本就世袭了一个三等忠勇伯的头衔,家里的底子厚,但自己也争气,年纪轻轻便自个儿在京卫指挥使司谋了份正四品的指挥佥事的差事。
“我是来替父亲给二位贵人下帖子的。九月鹰飞,正是狩猎的好时节。二位可一定要来啊!”安府素有秋日进山狩猎的习惯,安老爷也是个爱热闹的,每到这个时候就撺掇着儿子们呼朋唤友一起进山。差不多也是安家的一个传统,京里的人都知道。
刚才见着安睿拿出帖子的一刻,王岑便猜到了。都是老熟人了,这种活动肯定不是第一次参加。接了帖子笑道,“去年你还欠着我一头野猪,这债拖到了今年可是要还双倍的!”
安睿连连道,“那是一定!”他还有其他府的帖子要下,也就不多打搅了。
此时天已近到暮时,长公主的花宴也到了尾声。
徐氏是惨白着脸离开公主府的。她自然是知道女儿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只能挨着颜面不能立刻扇青梅两大耳光!
青梅靠在马车软榻上,如来时一样静静微阖双眸。
马车徐徐走着,气氛比来时压抑许多。
“刚才离开的是哪府的马车?”
“禀主子,是林尚书家的。”
安睿微微颔首。
——原来西苑里碍事的是林家姑娘么,倒是个有意思的。
☆、第三十三章 请罪
“这些日学的规矩;你都忘了吗?!”
徐氏脸色发青,声音不觉也拔高了许多。她也是官宦家的嫡女,从小就按照未来的当家太太来培养。待人和善,宽厚大度;完美的让人挑不出错,简直流水线上出来的产品。从公主府回来后,还能忍着与儿子女儿姨娘们说上几句闲话,一直忍到用过了晚膳;忍着将四周丫鬟下人都屏了,忍啊忍,忍到青梅单独来正屋请安;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说,你在长公主那里都做了什么放肆的事情?你是嫡女啊;跟一个丫鬟在哪里纠缠,你还要不要脸面?!平日在府里放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主子的门是要傲些,但你也不看看场合?长公主,那是皇家,那是你能托大的地方么?!”
徐氏捂着胸口。她心底呕血啊。这就是她费尽心思要带出去的女儿,她回府后费尽心思要教好的女儿。虽说让她在别庄住了几年,但那也是为了她好!自己的亲娘若是没生下儿子,她这个嫡女就什么也不是!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什么就不懂呢,为什么就是想不过来这层理呢。如今接回来了,吃穿用度在这府中只比这个家的男主人差点,宁可她这个当娘的缺点少点都不会少了她的去。想来这些年少的母女情,在这样细雨润无声的感染下该找回来了吧,她就算是块石头也应该捂热了吧。
可林青梅同学毫不客气地反手甩她娘一个大耳光——你家闺女丢脸都丢到长公主府了!
以往徐氏与她说话,青梅都会错开目光去神游。今儿她竟然没有走神,只是静静地看着徐氏,心中突然升了一丝愉悦。
——当一个完美品突然变得不那么完美时,身为幕后推手的人总是最愉悦的。
哎呀呀,这家里的完美太太,在京中官宦家的太太里能够拔尖的徐氏,竟然生气了?愤怒了?脸黑了?哈哈,这太有意思了。
徐氏骂了一通,她可以确定自打自己懂事以来她就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可现在不也是为了闺女的前程着想么!这嚣张名声若是传出去,那好姻缘可就真的飞了。到时候不仅她脸上无光,老爷都会来后院削人!
“你可是说啊,刚才在公主府时不挺威风吗?!”
青梅收回打量的目光,道,“女儿不知母亲所指何物。”
“……”一口血堵在喉咙管,她真想一口喷死这个祸害!好啊,现在给我装失忆是吧?
徐氏气过了,倒也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你不记得了?那为娘的亲自替你回忆回忆。”
“青悠青然两人在锦绣阁那里时,你去哪儿了?我为什么让她俩待在你身边,你刚回京许多人情世故都不太懂,她俩倒是有心教你,结果你呢,去西苑做什么了?”
青梅眼皮子都不抬,只是静静道,“哦,倒是有这么个事。西苑园子那边有几株花草倒是不错,便看看去了。”
好,好,跟我这打太极来了是吧!徐氏压着怒火,道,“你是主子,去那里怎么都不让下人跟着?!”
“没跟上?”青梅继续装,“我还以为她们就在身边呢。哎,都怪我赏花赏的太入神了,长公主有次亲自修剪花草不也忘记吃饭了么。”
“你以为我现在是跟你唠嗑么,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娘?!”可怜的徐氏再次被青梅逼得破功了。
这次青梅倒是抬起了眼皮子,心底想了想,还是不要把人给气狠了,毕竟她和眼前的这个女人并没什么深仇大怨。
“女儿并没有对公主府的人无礼。”
徐氏是打从心底佩服了林青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可不等她发作,青梅便紧接着道,“虽然女儿不知您是从哪里听说的,但女儿绝对没有为难过公主府的人。公主府的丫鬟们都是穿的青色短打加淡粉秀鞋。”没错,凡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们穿的都是制服,而且按照家族的等级越高,这种制度越是严格,“女儿就算再犯浑,也不会认差了公主府的人。”
“继续说下去。”徐氏喝口茶顺气,保不准等会儿又要被气成什么样,她得先补补血。
青梅好心地等她将这口茶喝完了,道,“与女儿说的话人却不是这般打扮呢。她鞋子的上描的花有些不对劲。”
“噗——”徐氏喷出一口凌霄血,最后吐血而亡。
这是青梅脑补后的效果。
真实的状况是——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被咽下去的茶又呛着了。
长公主府倒也在谈这事儿。
“是林府的四小姐,太太的女儿。”夏荷尽职尽责地向长公主回着消息。
长公主脸色到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道,“那被欺负的小丫鬟你去看看,那姑娘是个主子,下人受气也只有受着。不过我公主府的人也不能叫人白白欺负了去。”谢家传统——护短!
夏荷领了令自然尽心去办,可就是这一办,让她七魂丢了三魄——那被林青梅欺负的倒霉小丫鬟找不到了!
“什么?!”公主一惊,桌子拍的响亮!
夏荷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奴婢无能,奴婢将府里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可这人……没了……”说到最后,她都没有底气继续说下去。
“继续查!”公主心中冒出了一丝不安。
夏荷颤颤巍巍站起来,那什么嚣张跋扈的林府小姐顿时被抛到了脑后。公主府里没头没脑的丢了个丫鬟着实是让人费解的事情,结果这一查下去后,府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丫鬟,就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夏荷背脊冒着凉意,她都能猜到的事情,聪明睿智的公主殿下怎么会猜不到!
“竟然会是一个丫鬟!”长公主已从最初的震惊回过神来。
柳颜派来的探子是个丫鬟,而且这个丫鬟还非常成功的混进了她公主府。好在老天爷都开了眼,这探子遇上了个混不讲理的小祖宗,硬是被绊住手脚。
阿米豆腐,刚才还在盘算着要给林府上点眼药,让林尚书外调什么的……果然,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摇摇头——这样不好、不好。
林府里。
“公主府里的丫鬟们绣鞋上描的都是梅花呢,与我说话的描的却是别的。女儿以为她是别家小姐呢,便聊了几句。”说完,青梅便闭嘴了。
徐氏虽是个深闺妇人,但不代表她蠢,相反她精的厉害。长公主是个怎样人?不仅爱花更是好面子啊。对于一个爱花如命的人来说,办花宴的规格绝对是按照旁人家办寿宴的标准来办的。那府里的人,上至主子下到丫鬟小厮都是不会出一点岔子!公主府的衣服鞋袜都是有规格定制的,就是丫鬟们也不须自己动手,自有专门的尚衣局来负责,衣着整齐的随时都可以接受国家最高领导人来检阅。
“是丫鬟还是小姐,你难道分辨不出来?!”徐氏突然觉得自己这女儿的心思未免太深了些。旁人谁会没事儿盯着别人的鞋子看,就算看了,乍一眼也不会瞧出门道——鞋子上都是灰能看出什么啊,更不算被大裤脚给遮了一部分。
青梅却骄纵地哼了声,“丫鬟么,都不好好跟着主子吗?一个人在那里晃荡,女儿见着就有些气
徐氏囧了,好奇道,“别人的丫鬟你气什么?”
青梅理所当然道,“女儿故意训斥的很大声啊,可没有见着她家小姐来出来。想必就是偷偷出来玩的,这种奴才不可以戏弄一下么?!更何况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冲撞女儿,想来就是家里没教好,女儿气不过骂几句不行吗?”
咦,怎么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