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正在授课期间,乾隆不命太监通报,悄悄地走进去,一看之下,怒上心头。大阿哥永璜之子绵德、绵恩,都是十四岁(虚岁)听课认真,可他们的叔叔就不行了!三阿哥、四阿哥分府,六阿哥过继,不在宫里。五阿哥年长,不必日日读书,最近不务正业,略过。这里的正经阿哥只有三个:八阿哥永璇正在打瞌睡;十一阿哥永瑆无聊得一手摸着钥匙一手翻着图册;十二阿哥永璂更绝,手缩在桌子底下摆弄小物件儿,乾隆视力还不坏,仔细一分辨,是只怀表,永璂正拆呢!
乾隆对比康熙时书房的盛景,暗恨自己稀少的子孙数量,更气儿子不争气!踹开房门挨个儿骂。两个孙子是好孩子,赐下湖笔、澄砚、宣纸等物,安抚着让他们先回去了。三个儿子就没那么好命了。永璇因脚上有疾,不求上进也是有情可缘,乾隆勉强容忍了,只罚他把今天的功课抄五十遍。
永瑆的喜书法绘画,被乾隆骂为“不务正业”,一把抄过他的钥匙:“这是什么?”是永瑆私房的钥匙啊!永瑆快哭了。乾隆大骂:“你是皇子阿哥,是守财奴么?”他才几岁啊?九岁!有这么干的吗?他到底受了什么虐待,要这样死巴着私房钱不放?
骂完永瑆就轮到永璂了:“你在干什么?”捞过怀表砸了,永璂也快哭了:“不是说格物致知么?儿子在格物。”要不是胳膊正捆在脖子上,乾隆真想抽他了:“不长进的东西,奇器淫巧的东西你也玩?师傅上头讲着正经道理你不听,反倒要自己琢磨起来了?”反了,老五不争气,怎么底下的也不争气?今年犯太岁么?
永璂被钟茗鼓励得不坏,至少在乾隆面前不会吓得说不出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嘛。”
“你!”
“本来啊,武姜不怪郑伯[2],哪来后来的事儿?说什么母子兄弟,郑伯是不对,可是根儿在这儿呢。师傅讲仁义道德,不如讲讲这个。”不管是那拉皇后还是钟茗对永璂都是尽心尽力,他小小的脑袋实在想不通后头的复杂事情,捡理解的问。
乾隆默了一刻,拍拍永璂的脑袋,若有所思。停了一会儿,拎着钥匙走了,留下永瑆真的哭了。
打开箱子一看,满满的!钟茗因十一阿哥与十二阿哥年纪相仿,不能被说厚此薄彼,兼之对永瑆印象不坏,赏东西也不手软,永瑆全存起来不动,能蹭别人的就蹭,自己的全锁了起来。乾隆拷问乳母、谙达,得了真相,气得手都抖了。还以为永瑆生母早亡,他受了虐待,哪知道是他自己克扣自己!乾隆自己是个喜欢奢华的主儿,但是又不许儿子奢侈,这是从面子、名声角度考虑的——显得皇家不穷奢极欲,也培养儿子的优秀品德。可儿子寒酸了,他更受不了,这哪是天家气度啊?简直是个扣门儿的商家暴发户了!一生气,全没收了。
跑去坤宁宫找皇后了,劈头就问:“他们哥儿俩混在一处,永璂别也是这样吧?”那乾隆真该哭了。
钟茗莫名其妙:“什么样儿啊?”
解释了半天,钟茗瞪眼了,听说过斗富的,没听说过这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如此抠门啊:“可能是因为从小没了娘,手里总要攥着东西才踏实吧,他要什么,只要不错格子,我总是要给的。”
乾隆怒道:“好好读书上进,比什么都塌实!还有永璂,他居然在玩怀表!这个混帐,两个都是混帐!有好见地,不知道上进!”
“永璂怎么了?小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爱玩就玩。何必太拘着他了?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就算真的要上进,也不是钻故纸堆能钻出来的,钟茗是故意启发永璂的,宫里养孩子,质量总是一代不如一代,究其原因就在于圈养,野猪养成了家猪,没了獠牙厚皮,哪来的战斗力?只有心宽了,眼宽了,底气不同,才有发展。
说好了什么,乾隆心中有数不免语塞,回头想想今天凄凉得几乎是小猫三两只的毓庆宫,再想想几个剩下的儿子。心中犹疑不定,沉着脸回养心殿去了。
乾隆今天的行踪并没有保密,不到晚膳时分,宫里有门路的几乎都知道了皇上今天到毓庆宫里训斥了三个阿哥不长进,又到坤宁宫里发了火。
令妃得到消息,紧张得手都在发抖。她除了禁令,爪牙虽被拔去大半,但仍是妃位,老佛爷安插的人也被她收拢了几个。后宫诸人见她生下皇子,也有向她表达善意的,她对外界消息还不算是完全不清楚。
十五阿哥,真是个福星!从他生下来,香妃被老佛爷赐死,虽然没死成,可是香味儿没了,几乎是泯然众人了。今天,三个在宫里的阿哥遭斥。三阿哥没用了,四阿哥唯唯喏喏,八阿哥身体残疾,十一、十二遭斥,阿哥里,只有一个五阿哥出众了,可是他迷上了宫外女子!为此连绝好的准岳家都得罪了。
令妃抖着手,指尖从十五阿哥的额头划到鼻尖上,轻轻地点了点,笑了。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拼下去啊!或许,出头之日就在眼前了。
96。乾隆听壁脚
乾隆发作了一通,回到养心殿里生闷气。现在能用得上的儿子,一个巴掌数得过来。永琪是不堪大用了,阿哥身份都不要了,不管他最后跟小燕子结果如何,乾隆都不敢再打着让他继位的主意了。就算这回好了,谁知道下回是不是来个小鸽子、小鸡仔儿?虽然添了个十五阿哥,可养不养得大还得另说,乾隆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看不到十五阿哥长大的时候了,以圣祖的寿数计,十五阿哥那个时候也只是刚成年,太嫩!
一下一下地屈着没受伤的手指,老三、老四,是辅臣的料儿,老五不考虑了、老六过继了,老八体型有缺陷,算来算去只有十一、十二可以用了。这两个小东西!十一的吝啬,审了乳母、谙达才知道,他是一个铜板也不赏人,自己的东西全揣腰包里,皇后、太后赏的东西他藏得严严实实的,身上的佩饰一类还是蹭了十二阿哥的。可他功课够好,也够努力,丁点大的孩子能够有毅力悬腕习书,冬夏不辍。很不大气、很没范儿,可乾隆也只能由他去了。十二身份够高贵了,今天看来也很有见地。但是太单纯了,乾隆固然乐意儿子忠厚,可要是当继承人,乾隆自己更乐意看到一个向郑庄公学习的儿子!这个可能也不是问题,可以带在身边慢慢教,能发现问题、防患未然就说明永璂不是个笨蛋。最大的问题,是套在乾隆脑袋上的“嫡子”的紧箍咒,万一培养好了,自己十分满意,可人挂了……乾隆哭都来不及,也没脸见皇后了。想到这里,乾隆更郁闷了。
这种郁闷一直持续到乾隆的五十万寿,低气压还是盘旋不散。宫里三三两两的路上相遇,相熟的人交换一下眼神表情,又低头匆匆而过,颇有一点道路以目的氛围。
当天老佛爷知道了乾隆生气的事儿,第二天早上还特意把钟茗留下来安抚:“皇帝这些日子性子躁了些,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的,永瑆、永璂都是好孩子。”
钟茗道:“媳妇只是气这两个小东西这么不学好,听说,皇上为了他们俩,把上书房的师傅都敲了一顿板子……”
老佛爷笑了:“这个皇帝!好啦,别说不高兴的了,我听说,永瑆的私房叫皇帝给收了?他哭鼻子了?这小东西可真逗。”
“是个攒钱的好手儿,我都弄不明白,他才这么点儿大,从小捧着长大的,怎么学起过冬的松鼠来了。”
老佛爷想着松鼠搬松果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小孩子,图一个乐儿罢了,我这儿还有点儿东西,着人送去,让他这回可看好了,别让他皇阿玛又抢了去!”小孩子做什么事,大人都觉得可爱。比如十格格抡圆了胳膊往乾隆脸上招呼,乾隆脸上都能乐开花儿,可是吧,钟茗觉得,这事儿不能纵容,至少在她听得懂的时候,得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否则,等十格格长大了,再这么干,不掉脑袋也差不多了。
“永瑆要用的东西,媳妇已经给他添置过一回了。皇额娘,永瑆可不能这么下去,现在可爱,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老佛爷并不觉得严重:“怕什么,小的时候总有些好笑的性子,不值得担心。皇帝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有皇上呢。”
钟茗应了,转而说起乾隆五十万寿:“一应都准备齐了,有专司此事的人去办,并不用咱们十分操心,只是——”
“嗯?”
“香妃在病中,怕是不能来了。”
老佛爷的脸沉了下来:“她不来祸害宫里,正好!咱们只管乐咱们的!她已经不香了,还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乾隆总遣人去宝月楼问候,老佛爷是知道的。想起乾隆当日为香妃跟自己瞪眼的样子,老佛爷就一阵不舒服还有一点儿后怕,乾隆说:“老佛爷,您是朕的亲娘,不要用‘爱朕’两个字,来做让朕深恶痛绝的事!如果把朕逼到没有退路,就不要怪朕不孝,所有的后果,老佛爷只有自己承担!”言犹在耳,老佛爷对乾隆的小动作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乾隆还是给够了自己面子,忍着没去宝月楼。
“还有令妃正在月子里,也不能出门,这两处,是不是要赏下宴去?到时候皇上问起,可不好回。”
“唔,赏就赏吧。”
“那媳妇到时候就这么吩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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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万寿,过得中规中矩,乾隆喜添贵子的好心情在又扒拉了一遍目前儿子的情况后,被挤兑得不剩几分了。就连胳膊已经结痂、脖子上的绷带能取下来这样的事情,也没让他的心情变得愉快。好在出嫁的公主回来祝寿,乾隆脸上添了点儿笑影。再看到永璋精神好了很多,走路也不用人搀了,才觉得略有安慰。
乾隆不欲老佛爷担心,也强作欢笑,让公主们陪老佛爷说话,他自己坐在宝座上郁闷。活动了一下胳膊,计划了一回永瑆、永璂的培养计划,乾隆决定等胳膊脱痂了就去看香妃,拣晚上老佛爷睡着了之后偷偷地去。
永琪没有注意到今天这样的场合里,主动上来跟他打招呼的人变少了,他正巴不得没人来烦他,让他好好想一想下一步的计划。香妃之事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帮,最好的消息是含香已经不香了,最大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唯可虑者,是自己与小燕子的事情。如果令妃帮不上忙,永琪不介意抛弃一切与小燕子远走天涯!对,回去就收拾一下要带的东西,作两手准备。
趁着万寿,小燕子又混进了宝月楼一次,这次带来了箫剑的详细计划,小燕子傍晚装成乾隆的慰问使者进去,香妃晚间宫门下钥前一刻出来,这样就算有人要寻香妃,也要等明日开了宫门,香妃便有了一晚上的时间准备。次日一早,小燕子就大喊香妃不见了引起混乱,然后趁乱逃出,这当中需要维娜、吉娜的配合。同时,含香要把伺候的太监等先遣开了,就像每次小燕子来的时候一样。令妃出了宫门往北走,到后墙那里上马车,蒙丹在车里等她,含香在车里换上汉人的衣服,太监服由车里的福尔康带走销毁。次日一早永琪负责接应小燕子,含香与蒙丹则在一开城门的时候就出城,城郊有箫剑的好友接应。信是蒙丹用回文写成,含香读完信,感动得热泪盈框,抱着小燕子直转圈儿,小燕子见含香如此激动,深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大好事,更加坚定了要挺含香到底的决心。
满腔热血的小燕子却不知道,她已经被额色尹的人盯上了。在福尔康的计划下,每次她是乘马车到离宝月楼不远的地方换上太监的衣服,然后混进宝月楼,出来后在马车上换上寻常服色,再回会宾楼。额色尹叔侄得到探子回报后顾不得仪态一同大骂,发誓不但要收拾蒙丹,还要收拾了小燕子,最好能一勺烩了。
小燕子等人在外面预备,主要是箫剑和福尔康在策划,给蒙丹含香两人准备衣物银两和逃跑路线。永琪则在宫里打包出走要用的物品,药物、银两、细软,还暗中备下了马车。永琪的反常举动,让景阳宫里的人摸不着头脑,奴才们心里嘀咕,就是胡氏等人也在暗中猜度。景阳宫的门禁还算不错,索绰罗氏在时,内务也管得不错,此时余威尚在,五阿哥的反常举动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就算流传出去了,以五阿哥这一年以来的奇怪表现,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柳青、柳红正在为难中,眼看着这帮人头也不回地往死路上奔,怎么劝也不头,兄妹两人的心像是被热油煎。尤其是小燕子,再看不惯她现在的改变,总有三两分情义在,私下劝了两句,她先嚷了起来:“你们都麻木了吗?想想你是风儿我是沙吧!多么感人啊!我是一定要帮含香和蒙丹的!柳青、柳红,你们没有爱过,所以不知道!拿出一点义气来帮助他们吧!”
兄妹俩怕再说下去把箫剑或者蒙丹引来,更不好收场,只能含糊着应了。更可着急的是,箫剑对于医术似乎有一点门道,永琪又被小燕子催着奉送了不少伤药,这让柳青的伤快瞒不下去了。柳红实在是怕柳青伤好了,兄妹两个被拉进去当苦力,到时候会宾楼被封了事小,兄妹两个拼着逃往外地谋生也行,可大杂院的老老小小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蒙丹没了个还不是他妻子的含香就能把柳青打得凄惨,皇帝要是跑了已经纳入宫的妃子,会把大家怎么样?
最为难的人,还是福伦,本已打算放弃令妃的,可她又在这个时候生了个阿哥。福伦夫人本就有所犹豫,福尔康对令妃更是忠心,两人一同劝福伦。福伦犹豫不定:“夫人,一应节礼照送,但是,万不可更亲密了,反正咱们家处境艰难,令妃娘娘也不好怪罪的,就算要押宝,也要押在五阿哥身上,或者,眼看着十五阿哥长大成人了才行!”母子两个心里对福伦有些不满,福尔康更是我行我素,发誓要做好一件香妃、令妃双赢的好事。就连乾隆,福尔康觉得让乾隆没了香妃只能与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令妃过日子,也是件让乾隆舒服的事,令妃娘娘多好啊,皇帝要学会珍惜哟。
乾隆不知道他的妃子早被人惦记上了,活动着慢慢退痂的胳膊,监督两个小儿子的功课,把两人弄得苦不堪言。永璂被迫搬进了北五所,永瑆也不要总跑坤宁宫,乾隆亲自下令备好了一应要用的东西,还让钟茗与老佛爷看了一回,表示自己只是要做严父而不是要虐待儿子,然后表明,以后儿子由他来管了,其他人,尤其是皇后和老佛爷不要再溺爱孩子了,两个都是半大小子了,要学会独立。在他看来永琪变成今天这样,与之前的纵容有莫大的关系,小儿子绝对不能重蹈覆辙。要不要立永璂当太子,乾隆还拿不定主意,然而再不济,也不能像永琪那样荒唐。
从此,永瑆、永琪两个起得比鸡早,活得比牛累,白天抽查功课,睡前还要温书。动不动要被训,回答得不好要训、回答得好也要训,横挑鼻子竖挑眼,日子真是惨淡无光。唯有每天早上乾隆早朝,被或坤宁宫或慈宁宫的人来接去请安的时候才是快乐的。
看到儿子们在他的鞭策下认真读书,乾隆心满意足,完全不知道钟茗悄悄地对永璂说:“你皇阿玛是想让你成材才严格要求你的。而且,你长大了,跟小时候不一样的,你看你妹妹,还能吃了睡、睡了吃,但是晴姐姐她们就要学很多东西,人长大了,就要承担责任。永璂是好孩子,会理解的对不对?”要不是看在永璂晚上睡得还算早,休息时间还算有保障的份上,钟茗一准儿跟老佛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