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一声悠扬又清脆的叫声后,就见终于如愿穿着一身红衣裳的楚静徙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穿粉色衣裳的陆参之女陆迎儿。
“你出来做什么?”楚律冷着脸问道。
楚静徙原本不防这前头有这么多人就有些胆怯,此时听楚律这么严厉说话,不由地握了小手,湿着眼睛怯怯地憋着哭腔,因穿了红衣裳的一腔喜气立时也没了。
“……王爷,姑娘还小,不必这般严厉。”贺兰淳因是长辈,便先开了口,对楚静徙、陆迎儿也个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女孩儿招了招手,待两人到了他面前,因这两人年纪小,便伸手摸了摸这两个小女儿的头,算是做了个长辈对小辈的摸头礼,随即问道:“你们二人过来做什么?”
楚静徙头回子遇到个这般慈祥的男长辈,于是好奇地看着贺兰淳,又小心地偷偷看了眼楚律:“白菜姐说何师伯忘了将算盘放进去。”说完,有些责备地瞅了眼害得她白跑一趟的何必问。
“喊爷爷。”楚律嗔道。
于是楚静徙又忙改口道:“爷爷,白菜姐说何师伯忘了放算盘。”被楚律这么一吓,心里越发气何必问忘事害了她。
何必问一怔,手指抚摸过腰上的算盘,笑道:“小仙子是不是听错了?”
贺兰辞看何必问那般心疼,催促道:“既然人家三姑娘来提醒你算盘漏了,你就补上就是了。快些吧,不然三姑娘就要哭了。”说完,因陆迎儿也在,便又示意何必问再多拿出一件给陆迎儿。
何必问此时瞧见贺兰淳、楚律等人都盯着他看,呵呵笑了两声,笑道:“不巧,今儿个忘了将算盘……”
“叔叔真好看。”楚静徙忽地扭头看向贺兰辞,眼睛猛地睁大,仿佛是被仿若天人的贺兰辞惊艳一般,但终归因年纪小,表情生硬了一些,叫其他人看出她这表情定是旁人教的。
何必问蹙眉,一咬牙将算盘丢了出来,心道贺兰辞哪有那般好看,这定是楚静乔教楚静徙的,这楚静乔当真是想欺师灭祖了,笑道:“小仙子,拿去给你白菜姐吧。”
楚静徙满意地拿到算盘,不忘说了句“何师伯也不丑”。
何必问活了这么些年,从来不曾听人用“不丑”二字来称赞他,于是脸上的笑讪讪的,待要跟楚静徙这样的小人生气,又有些太没风度,既然给了算盘,便又从身上拿了个随手戴上的玉钩给陆迎儿。
陆迎儿得了玉钩,又听楚静徙称赞何必问,想起吴佩依告诉她这大门大户的人家喜欢说话挺直了身子中气十足的姑娘,就鼓足勇气挺胸顺着楚静徙的话说:“何师伯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可好看了。”说完了,因自觉任务完成,便松了口气,被楚静徙牵着就走了。
何必问又听到这一句堪称奇葩的“称赞”人的话,闷闷地喝了一口酒,心道再过十年,这两个小人若还记得今日之举,定要后悔亵渎了他这么一位貌比潘安的翩翩公子。
贺兰辞心知何必问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负,因要顺着楚静徙、陆迎儿的话戏弄何必问两句,又听那公鸡哦哦地叫个不停。
“这公鸡是怎地了?”贺兰辞问道,心道便是要替他拜堂,这公鸡也用不着这么早就这样兴奋。
“回贺兰道长,莫姑娘带了根千年人参来,窦姑娘看这鸡爱吃人参,就将整根人参都喂它吃了。”跟着楚静徙过来的婆子忙要去抓那公鸡,可惜这公鸡就跟贺兰辞一般,十分难抓。
楚律挑着眉毛,看那公鸡跳上跳下,就似跟另一只在争斗一般,心道石清妍好眼力,这公鸡果然不同凡响;又见这满堂的人都盯着贺兰淳、贺兰辞父子看,心知这会子没人在意自己这王爷,于是就干脆不说话了。
“必问赌这公鸡还能再跳一个时辰,十斤黄金。”何必问说道,心想定是窦家姑娘莫家姑娘相争,最后苦了这只公鸡,又想自己要不要主动说一声他也不曾婚配过,如此那些人也就会稍稍留意到可以将女儿嫁给他?
“半个时辰,二十斤黄金。”贺兰辞淡淡地说道,看那公鸡不时引吭高歌,心想这窦家姑娘心里想什么呢,竟然会喂只公鸡吃人参。
“莫某斗胆赌五十斤黄金押一个半时辰,何公子、贺兰道长不知,经甘姑娘指点,这人参被小女用灵芝水浸泡了两日,功用更大。”莫老爷开口道,说的这话也不知是要称赞莫家姑娘机灵,还是说莫家姑娘吃饱了撑着了,又或者说是甘棠在借刀杀鸡,撇清莫姑娘的干系。
贺兰淳眯了眯眼,说道:“一百斤黄金,一刻钟,只怕这鸡熬不过去了。”
大年里若是死了鸡,还是只要替贺兰辞拜堂的鸡,定要惹怒了锦王府,莫老爷还不如何,窦统领又随着王钰出征,因此留下的孙统领少不得要替窦统领出面。
只见孙统领站起来说道:“窦家姑娘有些鲁莽了,这鸡若抓回去多喂上一些水,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许是怕这鸡当真死在他们面前,于是楚律说道:“将这鸡送给莫家姑娘好生好着吧。”
莫老爷有些受宠若惊,但更惶恐,尚未来得及言语,便听贺兰辞说道:“还是将鸡送给小师妹养着吧。”但凡有甘棠插手的事,他就不信只是巧合,定然是甘棠不甘心石清妍摆布他的亲事,因此拿了那只鸡出气。
楚律、贺兰淳齐齐心道果然如此,贺兰辞心中还是对甘棠旧情难忘,往日里做那轻狂模样,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何必问私心里是想叫甘棠再嫁了人安心过日子的,但眼下看来甘棠是不甘心寂寞的,且贺兰辞又有要跟甘棠奉陪到底,叫甘棠一往情深到底的意思,只怕甘棠这辈子也转不出贺兰辞这个圈了。
听了贺兰辞这话,莫老爷要将自家女儿举荐给贺兰父子的心顿时没了,并非妄自菲薄,但自家女儿比起甘棠,到底差了许多。
于是那只不停上蹿下跳的公鸡就被人费了很大功夫炸捉了之后送到甘棠面前,仿佛在叫着“冤有头债有主”一般,扑棱着翅膀就狠狠地啄了甘棠那细嫩无比的手,一口下去便见了血。
因那凤鸣岐山的话已经传开,石清妍识趣地避开楚静乔的风头,叫人将宴席摆在了楚静乔在的那块地上。
于是这宴席就摆在了空着怡然楼下,又请了戏班子在前头唱戏。
石清妍虽坐在正座,却将应酬种种交给出静乔,因她来得迟了,不曾瞧见莫家姑娘如何在甘棠的配合下迂回曲折地撺掇窦家姑娘拿了人参喂鸡,因此此时瞧见那鸡啄了甘棠,倒还好心地叫人领了甘棠去包扎。
甘棠此时心里起伏不定,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道贺兰辞将这鸡送给自己,莫不是原本贺兰辞便是要劝石清妍给他们两个主婚?虽被鸡啄了,却因唯恐那鸡就死了,忙叫人抱了那鸡跟着她走,一心想着如何救回这鸡,对自己受伤的事反倒漠不关心。
待甘棠一走,楚静乔就纳闷地问:“贺兰叔叔将鸡送给师父做什么?”甘棠跟王钰和离那日,他可是瞧见贺兰辞并不怎么关心甘棠的。
“……回郡主,前头传菜的小子说,贺兰道长当着贺兰大人的面说要叫寡妇改嫁呢。”一在一旁伺候的媳妇说道。
因这前后院传菜的人难免在厨房等处相遇,于是这前头的话就这般快地传开了。
“当真?”楚静乔蹙眉道。
因锦王府里才嫁了姨娘,是以在座的其他夫人心里对寡妇改嫁一事十分不屑,却还识趣地将鄙夷掩饰起来。
“贺兰道长此举,是不是说他不介意娶了寡妇?”冷不丁地,一人开口说道。
因这话,众人不由地又深思起来,一个个都在心里叹着贺兰辞果然痴情不悔,如今还想劝说贺兰淳答应了他跟甘棠的事。
“难怪贺兰道长将公鸡送了她,也难怪,除了她,又有哪一个能配得了贺兰道长的鸡?”又有一人含嘲带讽地开口道。
恰这话说出后,未免她不在楚静乔母女两个构陷她,急匆匆回来的甘棠就露面了。
甘棠听了这话心内是喜悦的,喜悦于自己与贺兰辞心意相通,缓缓坐下后,又听人问那鸡怎样了,便说道:“太医说拿了其他降火的药再喂给它吃就好了。”
言语温和,仿佛那“它”乃是个她生病的丈夫。
石清妍不由地有些可怜甘棠了,心道贺兰辞真坏。
自然,又有人多嘴地将贺兰辞建议甘棠“能者多劳”的话说了出来,就如前头楚律、何必问两个被贺兰父子抢了风头一般,后头除了那些识趣不言语的,其他的,要么含酸带醋,要么夹枪带棒,都一个个绕着甘棠说话。
楚静乔因被人冷落,心内冷笑,便坐到石清妍的榻上,指望着石清妍教训那喧宾夺主的甘棠,看石清妍慢慢地吃着王瓜汤,便低声道:“母妃,这是咱们家,你想想法子……”
“嘘,”石清妍低声道,在楚静乔耳边说道:“你师父今儿个被人捧或被人嘲讽的越多,她陷得越深。”指不定甘棠这辈子都叫贺兰辞给算计进去了。
☆、92坑人不分左右七
楚静乔听石清妍这般说,虽不解甘棠怎地陷得深了;但她如今可以说是整个魏国独一无二能办大事的女人;哪里能跟甘棠这等小角色计较?于是又学了石清妍满面春风地听众人跟甘棠说话。
原本贺兰辞只打算出了两桌宴席的银子,最后前院后院加起来拢共叫贺兰辞拿出了二十几桌的,就连贺兰淳得知这事也很是哭笑不得;不明白这锦王府到底穷到什么地步,来不及再劝说贺兰辞放下甘棠;便见贺兰辞又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了。
至于甘棠,果不其然;尚未出了十五;她就依着贺兰辞、何必问的话租了三间大院,成日里忙着招学童;安慰被撵出家门的寡妇;赡养别人家的孤老儿,因这些事少不得要她亲自去做,于是才几日,等到何必问的小厮奉命来给甘棠送过节的金子时,就听到甘棠声音有些嘶哑,人瞧着也有些憔悴削瘦。
待回去后,这小厮将甘棠如今的模样跟何必问一说,何必问除了一声叹息却也说不得旁的。
“甘姑娘将鸡养在堂上呢。”小厮想起那挺胸抬头昂首阔步的公鸡,心道甘棠对贺兰辞的心当真是没的说的。
何必问嗤笑一声,因今儿个天放晴,就叫人办了椅子与贺兰淳两个坐在廊下说话,没了贺兰辞、王钰,这余家兄弟便紧跟着何必问、贺兰淳,此时也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说话。
贺兰淳对晚辈很是宽容,也不嫌这余家兄弟纠缠的紧,反倒不时指点一二。
何必问远远地瞧见顾漫之向这边来,便问贺兰淳:“世伯,那两个活口可审出来是谁的人了?”
贺兰淳笑道:“审出来了,也叫人往京里送信了,如今但看陛下要如何做了。”
何必问笑道:“到底是哪个,不能告诉小侄?”
“太后养了一皇子在身边,那皇子的舅舅家瞧见离着国舅的身份只差了一步,自然要奋力向上爬。”贺兰淳说道。
何必问闻言,立时笑了,心道这又算是太后办错了事,楚徊回去后,定要跟太后好好地闹一场。
顾漫之过来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贺兰淳,嘴唇微动,终于鼓足勇气说道:“贺兰大人,卑职一直不明白,贺兰大人为何那般看不起甘姑娘,可是因她无父无母?”想起偶然看见的甘棠瘦削面孔,不由地心疼起来,心道这样的人,怎会被贺兰淳那般看不上。
“不是,是因她的品性。”就连一只鸡都容不下,若是贺兰辞当真娶了旁人,只怕那人要受了许多苦了,这般看来,他那儿媳妇当真得挑一个能对付得了甘棠的人。
顾漫之激动地说道:“全益阳府的人可以作证,甘姑娘品性高洁,又善良……”
“嘘,有要紧的消息传来了。”何必问不耐烦听顾漫之赞扬甘棠,便示意顾漫之住口,随即看向向楚律书房跑来的顾逸之。
顾逸之看贺兰淳、何必问二人坐在书房这边,先冲这二人行了礼,随即急匆匆地进了书房,半响楚律、顾逸之又从书房里出来了。
何必问脸皮厚的很,起身后便扬声问:“不知顾家小弟送来的是什么消息?”
顾逸之才从燕回关赶回来,正待要去帮助王钰,此时依旧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楚律脸上是依旧没消失的震惊,听何必问问,便蹙眉道:“瑞王府要以正室之礼迎娶钟将军的掌上明珠,瑞王妃身患恶疾,要避居到庙里。”瑞王妃此举,便是有意回避钟家姑娘锋芒,且大有暗示钟家她命不久矣,钟家姑娘进门后便如王妃一般的意思。只怕为安钟将军的心,这瑞王妃会在庙里避上几年,直到等到楚恒用不上钟家才能回府——但倘若到那时,还不知楚恒会不会记得她。
何必问、贺兰淳心内也如楚律一般震惊,只是这二人震惊的却不是因楚恒不顾念夫妻之情,而是楚恒终归流露出了要拿着燕回关辖制楚律、一争天下的意思。
“瑞王依旧没捎信给王爷?”贺兰淳开口道。
“……尚未收到。”楚律因早先也盘算过娶钟将军之女的事,因此此时听到这消息,除了惊讶,也没资格去说楚恒此举妥不妥当,且以瑞王妃的性子来看,瑞王妃未必不是为了楚恒的前程心甘情愿避到庙里去的。
顾漫之倒是很为瑞王妃打抱不平,冷笑道:“枉顾某还当瑞王爷是正人君子,谁知他也能做出这种没规矩的事!以正室之礼迎娶?简直是笑话!”
何必问笑道:“王爷且再等等吧,瑞王爷是定要给你个交代的。”
楚律点头,心知楚恒便是得了燕回关,却也不得不再想了法子安抚住自己,因想他们兄弟两个终归到了彼此防范的一日,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当真是造化弄人。
顾漫之犹自愤愤不平,何必问、贺兰淳却不耐烦听他嘟嘟嚷嚷,各自在心里感慨着瑞王瑞王妃的举动,便事不关己地将这事放下,料想晚上锦王府也没什么元宵夜宴,于是何必问又十分恳切地劝贺兰淳晚上去看一看益阳府的灯会。
楚律打发了顾逸之回家歇息,便去了后头蒲荣院,大抵是觉的他跟楚恒的心越发远了,于是就一连叹息几声地将楚恒两口子的事说给石清妍听。
因沉水、祈年并未回避,于是这两人听楚律这般说,个个惊诧不已,心道瑞王夫妇一向夫唱妇随,瑞王妃竟然也会有今日。
石清妍听了,暗道果然楚恒野心比楚律大,也难得瑞王妃肯配合楚恒,笑道:“王爷这是眼红瑞王妃大度贤惠?要不,我来个自请下堂,叫王爷再娶了个嫁妆多的王妃?”
沉水瞥了石清妍一眼,心想石清妍要是肯自请下堂,那留下的楚律的模样,定然会吓得没人肯嫁他。
楚律嗔道:“又提那话做什么,只是可怜弟妹膝下几个侄子,这几个侄子是万万不能随着弟妹去庙里的,留在瑞王府……只怕要被耽搁了。”
楚律的言下之意,便是瑞王妃装病去了庙里,那几个公子哥留在瑞王府里,就等于成了没娘的孩子,定会被耽误了前程。
比起原本据说跟瑞王妃感情极好的楚恒忽地要纳妾,听楚律忧心忡忡地为楚恒之子担忧,石清妍更惊诧于后者,笑道:“王爷怎地担心起这事?”
楚律不肯提是因楚静乔的不像话才叫他留心到对晚辈的教养之事,含糊其辞地说道:“不过是不舍得看那几个好孩子被耽误了,毕竟,钟家姑娘说是侧妃,进去了却是做王妃的。”世上能有几个后娘肯真心待前头那位留下的子嗣?便是石清妍,也没少叫楚静乔吃了苦头,且如今楚静乔忙于外事,这锦王府后院的事又自自然然地回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