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伙计反倒叫住他,上下将他一打量,面上神色便诡异起来,“哎,你是他们家请来的道士罢?欸——”他往两边一张望,见没人注意,这才一缩脖子,压低了声音,“听说他们家闹鬼,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去驱鬼的?”
……闹鬼?
谢醉一怔,旁边婉倩已经拉过他往前走了,“不是你该知道的,最好少打听。”她的语气很凉,明明动作也很无礼,但那伙计却是霎时感到心底一冷,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他望着两人的背影,也没见什么动静,这两人几步间,却已经消失了身影。
我……他心中暗骂一声,拍了拍脑袋,却是不敢再纠结,转身就往店子里走。
婉倩和谢醉来到镇中心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刘开贵的宅子。这宅子其实极为好认,占地广,又地处中心地带,周围虽也有些人家,却没有这宅子这般气派。只是,这宅子的屋檐前,挂的却是白色的丧灯。
暮色越加的浓郁了,那丧灯中透出惨白惨白的光芒,将身后的大宅子映照的更是阴沉无比。站在门前,看着那紧闭的宅子,几乎要疑心见到的是一座鬼域。
谢醉与婉倩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解和疑惑。不过谢醉毕竟想的要多些,这关乎着他的弟妹,因而一整道袍,上前拍门。
门拍到第三下,就有门房前来应门。那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透出一股冷风。门后探出一颗白色头颅,乍一看,那头颅就如风干了的橘子皮,结了毛茸茸的白霜,令人一见心惊。
“你们找谁?——”那橘子皮张口,发出一串嘶哑的声音来。
婉倩就着丧灯仔细一看,这才看清,那竟是个极为干瘪的白发老头。他的皱纹已经很深了,又瘦得惊人,因而乍一看,就如橘子皮风干起了皱,先前才将她惊了惊。
这门房大爷……该有多少岁了呀。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谢醉极为有礼地打了个稽首,“劳烦通报一下,小道是从玉柴村中来的,如今来寻谢长明。”
“……玉柴村?”那老头虽是老了,但听力倒还不错。想了想,他突然想起什么,道了声,“你们稍等,我去给谢总管说一说。”大概是想起了玉柴村代表的意义,这老头的神色也和缓了些,朝两人点点头,便将门一关,脚步声渐渐向宅子里去了。
谢醉靠在门前,眼神望着黑暗的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婉倩望望他的神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末了,只得叹一口气。
第二卷 第九十七章 灯明茶香座中暖
第九十七章 灯明茶香座中暖
门再一次打开了来,不过却没有开完,只留出供一人进出的缝隙。尔后,那门房老头探出头,朝他们道,“我们谢总管要见你们。不过,你们记得不要喧哗,主人家正准备歇息了,莫要惊扰。”
谢醉点了点头,一派斯文有礼,“我们醒得。”
老头又朝婉倩看了两眼,眼神被丧灯映得昏昏暗暗,看不出神情。他将门稍微再打开了些,侧身让两人进来,再落闩关门,将两人朝里面引去。
这大宅子大部分都沉寂在黑暗中,只有惨白丧灯照着的地方,才现出一些亮光来。婉倩一路行得慢,落到最后,暗自将一路所见记在心底。这界碑镇的大户果然有些不同,宅子里的栏杆花木,都似经过专人设计。
脚下的是细碎的石子铺路,就着光亮看来,足有丈许宽。两边是暗丛丛的不知名花木,按说这个季节应该是繁华正盛的时节,可夜晚行在这里,却没什么香气,只有一股青涩的草腥气浸上来。
行走间又进了一重院门,婉倩走到那挂着丧灯的廊檐下,觉得光芒照到的地上有什么黑压压的一片。她凝神转眼看去,心脏登时咯噔一跳。那地上,却全是密密麻麻的蛾子尸体。灰色的蛾子尸体一层一层交叠着,大肚肥肠,翅膀上的暗纹也颇为奇怪,看着就如一只只人的眼睛。
再抬头看时,只见那些丧灯周围,还有不少蛾子围着灯转圈。
飞蛾扑火……这是何苦。
她见前面带路的老头已经走的远了,便加快了步子,跟上前去。只是她一面走着,一面又隐隐觉得,这刘大户家中,不知哪里,总有些古怪。
也不知又穿过几个院落,那门房才在一座亮着灯的房屋外面停下步子。他示意两人在门前候着,自己却是上前敲门,将两人到来的事禀明。
婉倩站在谢醉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静若渊峙,心中却大致能猜到他此时的感受。他即将见到的,是他的弟弟。纵使心中有着怀疑有着猜忌,可是,这毕竟是二十多年没见的亲弟,这又如何不让他心中激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来,一人侧身走了出来,朝他们两人看了看。婉倩就着灯光一看,那开门出来的人年纪忒轻,高高瘦瘦的样子,一双眉毛稀疏淡朗,衬得眉目也没什么精神。
这人……就是谢长明?婉倩心中有些许失望,抬眼却见谢醉仍直挺挺地站着,默不作声。那年轻人看了看他们俩,有些惊奇的样子,居然又回身进屋。
再出来时,他将门大大打开来,露出里面的书架灯盏之物,一面朝谢醉他们道,“总管请你们进去。”……原来只是个侍从。
婉倩默了默,跟着谢醉几步走上台阶,进了门。
这屋子应该是一座书房。谢长明对着门埋首坐着,手下不停,仍奋笔疾书。谢醉自顾自地找了位置坐下,看得那侍从眼睛一瞪,脸色变了几变,几乎就要骂出来。
婉倩在谢醉旁边坐了,觉着那侍从的反应很是有趣。谢长明没有理会他们,又写了一会,才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
他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一件素白的长衫,眉目间和谢醉有些相似,只是要瘦削些。之前摆足了架子,此时抬头看两人时,面上一片云淡风轻。
“两位是从玉柴村中来的么?”他一眼扫过婉倩,却着重将谢醉看了又看,眉毛就不禁皱起来,“……虽然好像与两位不曾见过,不过……这位道长,看着却有些面熟。”
旁边那侍从也反应过来,看了看谢醉,又看了看自家主子,蓦地一惊,“总管,这人和你长得好像”
谢长明“啊”了一声,醒过神来。
谢醉却已经淡淡笑起来,“长明,这么久没见了,却是连大哥都已经忘了么?”
这话落在谢长明的耳中,尚反应了半天。这小道士在说什么……大哥?自己明明只有一个姐姐……
一念未转完,他的面色却已经变了,看着谢醉的眼神已经有些发直,“你说——你是大哥?”没错,在很多年前,他确实是有个大哥的。只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大哥就已经离家了。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将这个大哥忘得干干净净,如何会在今日,忽然有个小道士冒出来说,自己是他的大哥?
……该不是骗子吧?
他仔细将年轻道士打量了又打量,却见他微微笑着,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气度极为安然。“你说你是大哥……可有证据?”
谢醉看了看他,笑着摇摇头,露出浅浅的酒窝来,“你从生下来,到长到五岁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身上哪里有胎记,我也能说出一二。……对了,二丫是不是也嫁到这户人家来了?她比你大些,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比你更清楚。不然,你将二丫也唤来罢,我也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谢长明指着他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姐姐应该已经睡下了……哎,不对。若你真是大哥,这些年你去哪了?我听人说你去山里做道士去了,原来是真的?”
他说着说着,对旁边的侍从道,“小六,你现在就去找珍儿,问姐姐睡下没有。若姐姐还未睡,就请她转告姐姐,说我这边来了贵客,务必请她过来一趟”
那瘦瘦高高的年轻侍从应了一声,临走前还不忘打量了谢醉两眼。这边,谢长明挑着过去的事,与谢醉对了两件,神情渐渐激动起来。
盏茶时间后,他长呼一口气,心中已是确定,这位才冒出的小道士,果真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大哥。只是,这事还要等姐姐来了,由她做决定才是。
他站起来,又唤了下人将茶水端来,自己则老老实实斟了茶,敬给谢醉和婉倩。
谢醉大大方方地受了他的茶,轻轻啜了两口,面上微微笑着。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喝水和吞咽的声音。谢长明有些局促地坐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谢醉见他神情,心中一叹。果然时间是最厉害的距离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是兄妹情深,也不免生疏得厉害。况且这么多年,自己与他们从没在一起过,彼此追求的东西早就不一样了,如今坐在一起,竟连话都不怎么搭得上。
他想了一想,便问道,“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的?过的好不好?”
谢长明愣了愣,神色渐渐黯淡下来,“也就这般过下来的罢?反正,饿的时候有,饱的时候更多些,慢慢的,就到今天了……”
谢醉见他眉眼间有些怨怼之色,知道他心中定对自己有些情绪的,因而口风一转,换了话题,“二丫嫁过来几年了?如今可有孩子?对了,这府里是不是才办过丧事,一路走过来,全是惨白丧灯。”
“是办过丧事。”谢长明叹口气,“老夫人熬了年许,老年人的身子终是熬不过,前些天去了的。这还没过头七,所以一律丧灯素服。”
“是嘛……”谢醉淡淡看了他一眼,想起老宅中的那架棺材和禁魑,登时就想问他。不过,刚打算开口,门外便传来细细的碎步声音,他一省,便咽下喉咙中的话,转而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门外已是想起了敲门声,然后是一个女子的唤声,“长明,是不是……大哥回来了?”
听闻此声,屋内众人齐齐一震。谢长明是赶紧前去开门,谢醉是久不见幼妹,心中挂记,而婉倩,则是被那个娇美的声音惊了惊。
这被叫做二丫的姑娘,声音竟然出奇的娇美甜软。人们常说吴侬软语,依婉倩看,这二丫的嗓音,也丝毫不差。那一句问话,就轻轻柔柔地映进人心上,带着某种微妙的暧昧和亲密。
门打开来,一位弱柳扶风的女子带着三分惊疑、七分期盼,袅袅走了进来。婉倩仔细看了看她,心中不禁暗暗喝了一道彩。这叫二丫的**,算来应该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了,可白皙的皮肤依然吹弹可破,唇红齿白,如熟透了的水蜜桃,极为诱人。
她绾着简单的堕马髻,仅在发髻间插了一根碧玉簪子,此外,再无别的装饰。身上也是一袭素色长袍,腰被宽窄适宜的腰带束起,更显得盈盈一握。
有一种人,天生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而自二丫一进门来,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跟在她身旁的两个侍女,几乎被人们遗忘了。
谢醉站起身来,看着出落得如斯标致的二丫,笑容就止不住的溢上面庞。“小丫头倒是真的长大了”他明明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却用一种老成的语气感叹,其实很有些喜感。
二丫怔怔地看着他,渐渐也露出欢喜的笑来,“果真是大哥呢笑起来的时候,与以前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大哥看起来忒年轻,倒叫静儿一时不敢相认。”
谢醉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眉眼,果真看出幼年时的点点踪影,不禁唏嘘,“看着你们平平安安,我也总算是放心了。”
他幼时喜欢摩挲小丫头的头发,不过,如今这动作,却是再不适合了。因而手略微抬了抬,又突然省起,手慢慢放了下去。
二丫见座中还有不识的的女子,便朝婉倩柔柔一笑,也坐在一旁。她徐徐问起别后的事情来,谢醉挑了些重要的讲了,又问起他们这些年的生活。
这谢家三兄妹坐在一起,倒是副赏心悦目的画卷。婉倩看着他们和睦交谈的样子,眼角微微上扬。(没有票票,就没有动力……没有动力,剧情……你们懂得的~~~嘿嘿嘿嘿)
第二卷 第九十八章世间挣扎求生难
第九十八章世间挣扎求生难
当夜,婉倩被安排着,住进了刘府的西苑。
引路的婆子离开后,她关了门,熄了灯,往铺的软和的床榻上一躺。黑暗静静地蚕食着这间屋子,静谧地空间中,渐渐传出她匀净的呼吸,深沉而悠远,显见是熟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出悄悄的一声哂笑,尔后再无声息。
婉倩在黑暗中睁开眼来,也无声地勾起嘴角。
这界碑镇的一户凡俗人家,里面的道道还真是深。先前玉柴村中的谜团就不说了,单是进了这刘府,她就感觉处处透出蹊跷来。不过,若真的细究起来,她还当真拿不住这府中的不妥之处——直到方才入了院落,她才真正感到背上那如芒在背的感觉究竟来源于哪里。
原来,自始自终都有人盯着他们。
而这人,也必定不是普通人,不然休想瞒得过她的灵觉。
之前这人隐得深,她才觉着处处诡异,如今既然露了痕迹,倒没什么可怕的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想到此处,她释然一笑,慢慢坐起了身子。
这谢家姐弟,这些年过的,其实也颇不容易。谢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自然是家里的依靠。彼时家中还有余粮,家中三姊妹,也能养出谢醉小胖子的身形,可见日子还算舒坦。后来谢醉上山学道,离开了家,弟弟妹妹日渐长成,老爷子却是一夕衰弱下去。
到的二丫,也就是谢静及笄的那一年,老爷子终于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家中只剩姐弟两人,房屋田产,却又被着村人想着法子占了。最后只能守着一座老屋,姐姐接些绣活,弟弟帮着别人干活,辛辛苦苦熬下去。
那个时候的事情,谢长明没有多说,只是回忆起来,眉眼之间不是没有怨愤之色的。大致那时候,便是熟识多年的乡里乡亲也靠不住,曾有的大哥也一去不返,两姐弟艰辛的求生活,却是那般不容易。
甚至后来,姐姐长得颇为漂亮,还惹起不少事端。他打了几次架,有一次斗得狠了,连肩胛骨都差点被人打裂。姐姐日日以泪洗面,他则在痛苦中发誓,今后定要出人头地,不至于让两姐弟再受这般**。
这些话他没有说,婉倩却是能想得到。后来,机缘巧合下,谢静嫁到了界碑镇的刘大户家做了填房,两姐弟将老屋的门一锁,跟着接嫁的队伍,离开了玉柴村。这之后,他们才算是过上温饱的日子,一步一步,朝今天的生活奋斗。
然而,大宅里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又那么容易?谢长明没有说,谢静也没有提,谢醉的面上却多了一层怅惘之色。谈到此处的时候,各自的心情也都稍稍低落,因而没有继续说下去。谢静着人安排了住处,各个下去安寝,自是不提。
想到此处,婉倩略微叹一叹气。这世间,谁都活得不容易。不过,有的人是在生活中挣扎着求生存,有的则是挣扎着活得更好。大概就是这细微的追求的差别,才导致了人与人的不一样罢。
多想无益,她闭上眼,开始修行起来。
到的翌日,她被接近的下人惊醒,尔后略作梳洗,便被告知,主人在偏厅请她过去用早膳。她虽早已过了辟谷期,人世间的膳食吃与不吃,都无所谓。但既然到了俗世,入乡随俗,她便应承下来,跟着下人往偏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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