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前程如刀断情谊
每当抬起头的时候,看到蓝得如澄澈水晶一般的天空,那样纯净,再浮躁的心,也会慢慢沉静下来。婉倩就是这样。她喜欢看这样的天。蜀山总会有这样清朗的天气,无论是阳光灿烂的春日,抑或是雪后晴初的冬天。
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那样望着天,眼神空洞又深邃——那样澄澈的天际之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谓一界之下,三千异世,其中万民若蝼蚁,雷霆雨露皆为恩。我们肉眼所看到的,究竟有几分是真?
就在自己抬头望天的这一刻,会不会……也有人透过那些透明的大气层,如观赏水晶球一般看着这个世界的生灵?就像自己这几日看着昊天世界当中的众生一般。
或许是最近的结丹弟子大比,带给她别样的触动罢了。她收回目光,瞑目休息。
当然,感知强大的她,毫不意外地再次听到周围修士的窃窃私语。“……那人好怪……”
呵。
她在心中微微哂笑。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她的行为总会显得有些怪里怪气,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在一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眇了一目的筑基期女子,如果行为不怪一点,那大概会让人觉得更奇怪吧?
况且,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些或猜疑或惊奇的目光给她带来的影响,几乎可以不计了。
她始终明白什么于她最重要。人贵有自知之明。但这自知之明,于她来说,更可贵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并为之不断努力的过程。
对于这些心得,在观看了六天的弟子大比后,她的感触愈发深刻起来。
现在,已经是第六日。除了自己所观看的这一座擂台,其余的,都纷纷有了变化。她原本打算观看陆婉清师姐战斗的想法,已经无法实现。在这里,所有的人都被昊天规则擂台屏蔽了本来面目,他们一个个潜藏在小镇深处,难以看清。
当然,除了无缘无故起火并被本土人物发现的那一座。那些修士虽然联合起来,却不啻于一群活着的杯具。他们虽然都带着各自的法宝,绚丽多变的术法也用得经典至极,可是,架不住本土人物的人海战术啊
他们都被朱碧瑶忽悠了。婉倩有时候会偷偷看看朱碧瑶。自当时主持各方世界开启后,她就如入定一般,瞑目坐在最中间的擂台之上,一袭白衣胜雪,如一片梨花落在古老神秘的昊天鼓上,很是惹人注目。
也因而婉倩看她的目光,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想起之前朱碧瑶说的“……本土人物至少是结丹修为”时,她就忍不住笑起来。大家都忽略了“至少”两个字呢。除了那些农夫是最初级的结丹初期,一群群普通的村妇竟然修为更高。而镇上的巫人,那位被称作大姑娘的女子,更是到了结丹巅峰的境界。
这样的人一出来,几乎就让些联合起来的修士吃了大亏。
而其余世界,也各有自己的缘法际遇,演变各有不同。不过经过几日摸索,大部分都信奉偷袭暗杀,除了杀掉没有防备的小镇人物,就是不断剪除心中怀疑的同门弟子。婉倩每每看到这里,心中就会隐隐生出些不愉。
虽然那些小镇居民没有防备时,完全就如普通人一般,性命就在指掌之内。可是,随着镇上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戒心也慢慢增加起来。大姑娘也命所有的镇人结伴而行,不要随意出动,以免给敌人可乘之机。
这样一来,那些弟子要想暗杀,就更为困难了。于是,除了不断阴谋传言“某某是妖怪所化”这样的流言,他们要暗杀的居民,通常是从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开始。
婉倩看到这样的情景几次,心中不快,便不再挂心其他擂台之事。虽然,她听说有一座擂台之上,有一人竟然凭一己之力,主动暴露自己蜀山弟子的身份,将前来寻他的本土人物杀得是血肉横飞。有时候,打得过,他就杀光,打不过,他就跑——甚至除了本土人物,那些参加弟子大比的,也都被逼得联合起来一同与他抗衡。
那人露出的真面目,婉倩虽不认识,却早有人传开了来。
这样的杀神,这样的血腥屠夫,不是南清峰的韩央,还会有谁?以前只听说过他的修为处事很是血腥冷酷,甚而只凭一个名字,就可以让人噤若寒蝉。现在看他的行事风格,婉倩才算真正了解了这个人。
凭着实力硬闯,这个韩央,大概信奉的是暴力哲学吧?
不过又听说他和连珂师姐在一起了。连珂师姐……那样清冷的人,为什么会与韩央在一起呢?她想不通,便干脆丢开,注视着自己这一面的擂台上来。
到现在为止,这个世界终于发生了大规模的交战。不好本土人物受刺激之下,纷纷变身结丹高手,不少弟子在那长街之上陨落,化为了一地骨砂。被风一吹,骨砂到处飘飞,如下了一场黑沉沉的砂雨。看到这一幕的人,只要知道那些骨砂的意义的,都不禁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而付家镇上的本土势力,也开始组织起来了。他们不知道面对的精怪究竟是身边早已熟悉的哪一个人,因而大姑娘想了办法,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围于黑皂塔之下。
婉倩看了几日,因为那些房屋的遮挡,她着实不知道里面哪一个是朱宜铭。因而只能大致看着,时而自己运气修行。不过瓶颈一日不破,她再是修行,修为也不会得到丝毫增长。因而有时候望望天,思考一些哲学人生的问题,在别人眼中,俨然就是一个“眇目的古怪女子”的形象了。
直到这日终于看到交火,她的心中,竟然起了几分波澜。在这世界中进行着生死战斗的,可是结丹期的高手啊。他们的修为,他们的术法,包括他们对法宝的运用,都是她拼命想要吸收的经验。
长街之上,虽然到处是残肢断臂,可她的心中却顾不得了,只记得将看到的东西拼命记下来。而也在这时,她在小镇东边的巨大古树边,看到了那两个迟疑的人。
不,应该是其中一个风风火火,另一个却神情隐着迟疑的人。
……后面跟着的这个,应该是个隐藏起来的弟子吧?前几日,她没别的事可做,就观察小镇中的居民去了。这一观察,她还真得出了不少心得来。要分辨是不是本土人物,最直接的方法,还是看他的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里,永远藏不了秘密。小镇的居民生活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当中,眼里全然是一片满足。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或许表面装的很像,可同样的那双眼睛里,永远装的东西比别人多。
那里面,有欲望,有压抑,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是,真正清澈的眼神,却是难以寻见。眼前这个可不是?他跟在先前那人后面,神色带着隐藏的迟疑,眼里还有着犹豫的少见的良知……
这人……是蜀山弟子罢?
她将感知投注过去,很快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拿着弓箭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看起来黑瘦黑瘦的,长得一副机灵相。他在前面走着,面上有些悲戚,口中絮絮叨叨地道,“——大姑娘说,现在已经到了咱们付家镇生死存亡的关头,一点岔子都不能出先去祖老那去,好像可以借黑皂塔,将妖怪找出来——”
后面那人脚步一定,“将妖怪找出来?——”
听到这,婉倩不禁笑起来。哪里便有可以分辨的方法了?这可是昊天世界的规则屏蔽之力,除非跳出这个世界,否则,论你神可通天,只要在里面,永远只能遵循规则办事。这一点,从其他世界中的“大姑娘”的行事可以看出来。
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安安镇上居民的心罢了。或许,见多识广的大姑娘早在发现骨砂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事情的真相了,不过,这毕竟是一件无法诉诸口端的事,她只能想办法将事情的影响减到最小罢?
只是,现在对于这个弟子来说,终是到了选择的时候了吧?
他眼底全然是挣扎和犹豫,是在想什么?或许他不愿对这些小镇居民下手,可是,若此一去,大姑娘真能破了规则之力,他一旦被发现,就是身死破灭之时。那么,他挣扎的,是该不该下手吗?
她本想如以往那样将目光移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隐隐有些牵挂,催促着她继续看下去。
那人跟在后面又走了几步,终于一把拉住前面那人。“你听我说——”他的手大概抓得很牢,前面那个少年露出奇怪的目光来,连一双灵动的眉毛都高高的挑起,一脸惊讶。
那人往左右看了看,将他往街檐下拉,“付龙,你先别急。我知道,现在的确是生死存亡的关头,所以,我们这样贸然跑去,肯定不行”
他俩的身影都被屋檐遮住,婉倩没有撤去感知力,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那叫付龙的奇怪地问,“大姑娘会安排我们做什么的,再说,我也带了弓的——”
话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却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重重的闷哼,尔后,便可以从屋檐边上,看到那叫付龙的腿脚软了下来,半个身子都歪了出来。
“对不起——”先前那人闷闷地道,然后探出半个头来将付龙的身子往里面拖。婉倩只觉得一颗心闷闷地,被那一句“对不起”憋得心里难受至极。
便是这个还稍有着良知的人,都逃不过前途选择,终于下了手么?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内府深处潜怪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内府深处潜怪蛇
“付应你干什么?——”街对面恰好探出一颗花白头颅来,有人看到了这一幕
婉倩冷眼看着,心绪渐至无波。只听那探头出来的老头惊讶叫道,“你——你不是付应——你是妖怪”这话一出,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居然瞬间红了眼,“轰”地一声,开着半面窗户的那堵墙壁竟然被撞破开来,如一辆飞驰的重型卡车,狠狠朝付应冲撞过去
婉倩隔岸观火,也不禁心头一跳。这样的速度,可比一般的村妇快上不少这老头,怎么也有结丹后期的修为了罢?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人物,几乎就没有活路可走。
那叫付应的,反应却更是快捷。面对老头来势汹汹的攻击,他没有逃避,反而如草原上的一阵疾风,正面迎了上去。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婉倩听到密密麻麻地交手声音,他们的影子几乎就成了一团光影。
这简直是在比拼相互的极端速度她心中愕然,却在下一瞬,呆在了原地。
随着灵力的运用,那个叫付应的人……在交战中,面容居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憨厚的黄脸小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熟悉的英挺眉眼,和那抹刀光一般的眼神
居然是他
婉倩惊愕的同时,手足又渐渐冰冷起来。看着他抿着唇不发一言的样子,熟门熟路的交织着战斗陷阱,将那花白头发的老头一步一步逼向死路,她的心,竟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原来……是他。她突然想笑。自己究竟为什么来这里?自己又缘何会停留在这足足六天?虽然有着筑基巅峰修为瓶颈的理由,可是,哪里不好去,要偏偏看这个?
“哧——”热血突然从颈部溅出来,浇到了旁边的墙面上,映出了一大片刺眼的红。朱宜铭停下了脚步,手中的长剑一隐即没,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而那被一剑割喉的白发老头,则抽搐几下,仰面软倒在了他的脚边。唯有那双眼睛,从充血的红色中映出了几分清明,几分解脱。
婉倩无意中看到他的眼神,生命之火慢慢黯淡,最终消失无踪。这之后……身体会慢慢僵硬起来吧?血会冷,身体会僵硬,生机断绝。她从未这样仔细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渐渐死去,生机一点点消失,再不复回。
而旁边的朱宜铭,依然冷着脸,看不清眼中的神情。这一刻,他在想什么呢?他原本其实不想这样解决的吧?只是,为了前途,就要别人牺牲……这样的事情,就算本心不愿意,可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选的,还是前程呢……
所以,其实要不断地往上爬,只能这样泯灭自己的本心么?
这一刻,她身子一软,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这般想来,之前的自己,其实一直就是这样的人罢?不过,当年是为了那股疯狂的迷恋而做出了傻事,而现在呢?为了修行,自己是不是就该摒绝所有的情愫,一门心思修行?
她怪不到朱宜铭的。她没有立场,而他,也不需要她的评价。她若站在朱宜铭的角度,只怕做的不会比他更好。
修行的途中,或许需要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努力,相互慰藉。可是,这么多年的修行生活几乎令她忘了,天道无情。
大道,是无情的呢。即便是在上辈子最后一刻,自己希望惟望无爱,也便无恨……可是,在这座延绵不知多广的大山里,自己竟然又开始希冀起温情来。看,朱宜铭教给了她最好的一课:为了修行,可以绝情绝心。
即便这昊天世界中的人物,都不过是顶级灵器演化出来的生命。或许……他们是不是生命都还不一定。虚幻也好,真实也好,谁又能真说得清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什么呢?
只要,自己是真实的,就好。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呢。
她沉下心来,慢慢闭上了眼。眼前一片黑暗,可外面的世界,就此与她无关。
自发地吸收起周围的灵气来,这动作,几乎就已经深入她的骨髓,成为了一种本能。黑暗中,玄奥的图纹转圜带着上古的秘密,渐渐浮现在了她黑暗的视野里。其实感知到的东西,总存在着一种奇怪的悖论。
明明知道闭了眼,可是视野里,依然有着东西。那些黑暗中的金色光点组合起来,形成了蜀锦上神秘的图纹。而随着这些图纹的出现,呼吸吐纳间吸收进来的灵气,以接近十倍的吞吐量,在这些图纹间自由转化着。
这便是她降生以来最大的秘密啊。以中上的资质,也能超越优等的谢醉,早日到了筑基巅峰。可是……也仅仅是巅峰而已。她质疑过,悲伤过,怀疑过,甚而有着自己穷其一生也只能到此为止的痛苦猜想,可是,天地灵气以凶猛的姿态冲进体内,却终于会慢慢散失殆尽。
不是吗?
她的感知力渐渐往下移动,下一刻,她“看”到了自己的灵力运行。那些青色灵力根源,几乎已经结晶化了。远远一看,就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绿光钻石,极为耀眼。只是,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些不过是错觉。那颗钻石内部,全部都是细碎的缝隙:它们只是由无数颗灵晶组在一起,却并不是纯净的整体。
按照往日的经验,灵气经过经脉投射到这里,就会被那些缝隙尽数吸去。这些缝隙就如漏风的通道,灵气一进入,只会慢慢散失,终于不见。
这样的话,就算吸收的灵气再多,不能储存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做着本能动作,没有感情波动地将感知力投注在灵力根源之上。看吧……可惜那些灵气了,不将缝隙堵上,那些灵气只有散失的份——
咦?
她惊疑地停留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反应。这……是什么情况?似乎那些灵晶之上,出现一层薄薄的透明力量,将经过这里的灵气截留下来。与此同时,她突然感到内府深处一股翻江蹈海的波动,几乎来自灵魂的颤栗,令她忍不住全身狠狠颤抖起来。
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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