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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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曜引-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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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宗客听了,知道自己再没有推托余地,便道:“即然大人如此看得起草民,那草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小郎安全!”
  “好!壮士助雄伦守卫乡衢数年,义侠之名,谁人不知?今日一诺,我便放心了!此时情势危急,我己让人为你饲马备足粮,壮士便请上路!”
  “是!听从大人安排!”冯宗客答道。
  婢女们听刘湛三言两语便定下此事,无不花容失色,上前请他缓上一缓,道:“小郎独自离家,总该准备些衣物吧?”
  刘湛目不邪视地道:“毓王图昃州之地有数年,这次我请归于他,他高兴还来不及,衣食小道,绝不会亏待知安的,除非将来有变……”他书毕,,铃上昃州节度使的大印,有些怔怔地说:“若是那样,你们又能准备什么?”
  刘湛将书信付与冯宗客,再从地上拾起奉圣剑,还给他道:“宝剑赠侠士,壮士此去艰危,正是用得上的时侯!”冯宗客收下书剑,不再多话,抱起知安便往厅外行去。走得数丈,却又听到刘湛叫道:“壮士请留步!”
  冯宗客停下等侯,见刘湛一面解着便袍一面迎上来。他披袍在知安身上,紧紧掖进他的领口,五指在他面上又停顿片刻,终于眼眶微微红了起来。“知安,阿爹征战二十余载,却不能庇护我儿,反让我儿为阿爹犯险,阿爹无能……”他的声音哽咽起来,道:“我儿要奋发自强,不可似阿爹,懂吗?”
  言罢转身,再无滞留,疾步向堂上奔去。
  “阿爹!阿爹!”方才一直懵懂的知安终于意会到了什么,“哇!”地哭出声来。正这时,堂上又传来一声尖叫:“安儿!”
  “阿娘!阿娘!”知安双脚乱蹬在冯宗客的胸膛上,手越过他的肩头竭力往后伸去。
  冯宗客犹豫了一下还是顿足回望,只见堂前灯火之下,刘湛探臂揽住一名衣发零乱的妇人,将她推回堂中去。他的暴喝声压倒了妇人的呼叫:“谁让你们告诉夫人的?”
  冯宗客捂住知安的嘴,带着他疾走。知安挣不动他,发狠起来,在他掌心结结实实地咬下一口。这时己有人牵了他的坐骑过来,虽然只是片刻竭息,这宝马却己从连日的奔波中恢复过来,蹶蹄昂首,邀乘甚急。冯宗客松开知安的嘴,他立即连踢连骂起来:“你放开我,你这贼强盗,你这坏蛋,我要我阿娘!”
  “小郎君!”冯宗客把他放到鞍上,抚着他的脸蛋说:“过去三日内,我见到百多如你一般的孩儿失父丧母,垂死沟渠。听我一言,你己是十分之幸运!”他的表情与声音让躁动的知安感受到了些什么,终于抽泣着安静下来,颊上水迹斑斑。冯宗客探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拭去他的泪珠,然后翻身上马,“驾!”地斥喝一声,随着引路的纪纲出府,打马西去。
  出了昃州城南门,抬头就可以见到的,是积翠峰秀削的山体。从煌煌灯火世界中出来,天宇顿时间为之一清。这夜无月,烁烁零星嵌在深黛色的峰顶,辉光披流,仿佛一盏微弱而不熄的灯,使得积翠峰很象是引导迷航的铁塔。这山其实并不高峻,然而位置却十分别致。西去,是西北走向的嶷轮山,枢河亘出其中;南行,则是西南走向的曹原岭折向东来的一个小小支脉,这支脉上坐落着的神秀关,向来是由泷河六州进入枢北的要道。古来由帝都万朝城溯枢川北上或是西出泷河河谷,都不免在此处驻马,昃州城由此而生。为了在踏上茫不可知的前途时有所寄托,便有许多达官贵人乐于捐输,使得这山上伽蓝林立,精舍宏美。数朝数代的谪人使客,于此逆旅歇息时,想起前程艰辛,更不免留下些牢骚之辞、不遇之叹。这些章句流传后世,使得这小小峰丘化作文人心目中的迁离意象,自然就十分有名。
  夜半钟乐从峰顶飘入冯宗客耳中,不知是那一座寺中正在作法事,梵唱声隐约可闻。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知安,孩子的眼皮一颤一颤,己是半睡。他扯了扯青袍,将孩子包得更紧些。这时钟声突然断了,半山腰里骤然间就红了起来,火气仿佛一团肜云似地笼在那寺院上空,更有许多细小的人影在其中跑动。
  “有人打劫寺观?”冯宗客吃了一惊,虽然天下乱离数十载,然而崇佛向道的风气极浓,一般百姓不说,就是军队,寻常也不会骚扰这种地方,大约只有……正在他这么想时,就听到呼喝叫骂的声音,一支三四十人的散卒从山腰上举着火把窜了出来。冯宗客掂量了一把,觉得自己对着干上,就算不能尽歼,干掉几个脱身倒不成问题,便带马,闪到山脚一道悬岩下。
  他轻拍马背,宝马乖巧地趴下去,正好藏在了岩下的茂草当中。冯宗客探手取四支箭夹在指中,打头的一名贼兵就己在从他眼前跑了过去。贼兵们腰上都别着好几个头颅,都没有头发,分明都是僧人。他们各自用黉州话兴奋地谈笑,虽然冯宗客听不太懂,然而从他们胸前溢出来的金银佛像上,也能很轻易地猜出来。
  最未的贼兵过去,冯宗客在风中己经冻得有点发麻的手腕一抖,箭悄然无声地划破新春嫩叶,棱头带着汁水飞窜而出,四名贼兵应箭而倒。不等他们叫出口,冯宗客身子再往前一探,又是四箭。这时前面的贼兵己有所觉,纷纷回头,四点飞羽“嗖”地夺入他们双目正中。
  “有对头!”贼兵们几乎是同时滚伏在地上,各自贴着地势滚了出去,一下子就分散开了。冯宗客再发数箭,便多半落空。等他拍马而出时,蹄下波光寒冽,己有三五柄刀贴地挥来。马怒嘶半声,后蹄猛蹬,生生提高一尺有余,从潜伏贴近的贼兵们头上一跃而过。冯宗客掣剑而出,和一柄紧追上来的刀拼了一记,那刀上力道不弱,他往边上退去一步。突然火光耀眼,有人桀桀地笑着说:“小千,可要帮忙吗?”
  “妈的贼耗子,你快给老子滚下来!”被冯宗客一剑挡开的那名贼兵挥刀怒喝,刀身上铜环碰得稀里哗啦乱响。
  冯宗客手搭额头向上一看,坡道上一名面如漆炭的壮汉笑得得意,他身后握着火把的贼兵,足有好几百人。许多只飞矛己经举了起来,矛尖在火光中象无数细长的尖牙。
  冯宗客看了一眼怀中犹自酣眠的面孔,心中一片冰凉。他在马两耳之间拍了拍,心道:“老伙计,就看你这回了。”马沉声咆哮着,头往地下低去,冯宗客两腿猛地一勒,宝马挣首啮齿,一纵十丈,前蹄先踏上了方才他们藏身的那块巨岩。
  “刷刷刷”,聚雨般急响,在他方才驻足之地,顿生出一片飞矛,象是春夜平空拔出的笋林。“呼!”冯宗客的唿哨夹在他的剑风之声中而出,马蹄往后错了错,瞬间将整个身躯绷到极致,化作一道近于笔直的厉光,自下而上逆刺向坡上逆贼。
  “好家伙!”贼耗子哈哈大笑,掣起一柄缤铁长矛,单臂挥刺,正击向宝马下腹。冯宗客欲挡开,那长矛已经带着腥风击向冯宗客怀中。冯宗客收剑回挡,“格!”地一声回击,身形在空中顿了一顿,就难以为继,坠落下地。冯宗客将身躯伏了下去,看到怀中的知安,竟睁着大大的眼睛,连眨也不眨。他将孩子的头按到怀里去,叫道:“小心!”
  他狂舞着剑护住自己上身,呼呼风声当头压了下来。他应声出剑,感觉到剑身并非是与金铁相击,而是切入肉身之中。他一怔,带马转了半圈。果然眼前沥沥地一地鲜血,一名贼兵倒在血泊之中。
  他霍地抬头,看到山坡上飞绕着许许多多惨绿的光点,绿光拖着长长的彗尾,在贼兵们当中环绕,贼兵一触即倒,往山坡下滚过来。贼耗子挺矛追着绿星狂刺,空自暴跳如雷,然而丝毫都挨不上边。山下的贼兵们都惊呆了,也顾不得再寻冯宗客的晦气,撒腿就跑。山坡上的贼兵渐渐稀少,只余下气喘如牛的贼耗子撑着矛身,圆瞪着充血的眼睛。
  漫空流星骤然消失,凝结成粒鸽卵般大的绿宝石。宝石嵌在一根通体泛着细碎金光的禅仗顶端,禅杖握于披着灰色袈裟的僧人手中。僧人形体矮小,看不清面孔,绿宝石如深潭般的光泽中,一部长至胸口的雪髯十分醒目。僧人久久不动,贼首的喘息愈来愈无力,终于直挺挺地扑到了地上,四肢痉了一下,瘫软不动。
  僧人俯下身去,从他怀中取出了一样长扁形的东西,象是一只盒子。他启盒察看的刹那,一弧辉光涨到了僧人身后。冯宗客不自禁地回了一下头,僧人的身影被拉得极长,直投到了远远的云层之上。
  “卡!”盖子阖上,声音在静下来的夜中颇有些惊心。异光消失后,冯宗客恍惚地看瞟了一眼积翠峰顶,方才的大星消失了,他觉得匣子里,似乎装的就是那颗明星。
  “壮士身负一州生灵存亡,竟如此不知轻重么?”僧人背着他发话了,声音象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缓慢而深沉的回音。
  冯宗客一惊,正要问:“大师是刘大人请来相助的?”就发觉怀中狂抖,知安似乎是想哭,但还哭不出声,发出含糊的哼哼,冯宗客搂紧了他,低下脸去贴着他煞白的面孔,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去罢……”僧人禅仗在地上一点,就轻飘飘地往上腾飞了十丈有余。袍角在夜间渐浓的青岚中鼓舞荡旋,不一会就从冯宗客的视野中消失了。
  冯宗客略发了一会呆,也自知也耽误了不少时辰,因此赶紧加了一鞭,往驿道上奔去。
  第二章
  集翠峰去神秀关二百多里,道路渐由平砥变为崎岖,两三个时辰后就进入了曹原岭余脉之中。青龙涧傍行山道,春日水势颇大,有的地方己经冲动了路基,道面不甚平整,马匹的奔速也不得不慢了许多。不过在山峦的棱线被拂晓晨光勾勒出来时,他终于看到了神秀关头烈烈招展的毓王大旗。
  冯宗客叩关禀报来意,值夜的裨将知道兹事体大,不敢耽误,引他到神秀关守将铄川节度使赵德忠邸中。他在门口等了片刻,就被延入偏厅。还没等他坐下来,厅口步声骤急,,一道深褐色的影子突如其来地从眼角扫过,浓烈的臊味冲鼻而来。他赶紧提着知安后退几步,这才看清冲进来的,是名三十上下的汉子。
  “这就是……刘湛的崽子?”来人一屁股咯在椅上,三名美妇人捧着银盆巾栉和衣履,小步碎跑着跟进来,自然就是刺使赵德忠了。他方才分明是在习武,胸膛和胳膊上一块块腱子肉上汗迹斑斑。这人生着张方正面孔,横直的浓眉下,泛黄的瞳仁微微一睨,吓得又累又饿的知安浑身缩了一缩。虽然只是一夜相处,冯宗客却己对这孩子颇有怜爱之意,因此就有了三分不悦。他往前迈了一步,将知安挡在身后道:“这位是昃州节度使刘大人的爱子,如若毓王有意结盟,便是你家毓王的客人,你放尊重些!”
  赵德忠大咧咧地伸着腿,一女拭汗、一女系带,一女跪下来给他套袜。他眉头一振,嘴角缩了缩,有点想发怒的样子,不过终于还是皮笑肉不笑地将美妇们掇到一旁去。他坐端正道:“我赵德忠是个武人,说话粗野了些,请勿见怪。结盟之事非我能专擅,自然要请壮士与小郎君西去泷丘,亲禀王上……可好?”
  这是理所当然的安排,冯宗客也没什么话说,便道:“好!不过小郎己经在马背上颠了一夜,还请安置一乘大车,准备些点心茶水,我们才好上路。”
  “这随你了!”赵德忠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声,手臂猛然一搭,方才被拨开的美妇己被他揽在怀里。她吃这一吓俏脸煞白,嘴唇紧抿着,勉强忍下一声尖叫。“走走,今日尚早,再玩一会去!”赵德忠漫不经心地往厅外迈去,未了总算记得给牙兵丢下一句:“让何销点一千人马护送客人!”
  何销是赵德忠帐下一名副将,他安排冯宗客和知安一起坐车,让他将宝马寄在关上,拍胸脯道:“我专门交待了马夫,一天五次上料,和我们家大帅的青茅骓一样,您就尽管放心!”他生得黑黑瘦瘦,眼角满是细纹,言行举止也颇为圆熟老练。两人互通了名姓行序,才知道原来他还小着冯宗客一岁。于是冯宗客就老实不客气地以弟相称,问道:“何四弟,此去泷丘,有多少日路程?”
  “不遇上澍雨,也就是十七八日。”何销从贴身的袋内取出一张卷轴,铺在腿上打开,指给他看道:“由神秀关往泷丘,走拾宝道,五日后穿过曹原岭便入希州,在希州剞县上船,可由泷河直达泷丘。”
  冯宗客皱了下眉指着从神秀关往北去的一条虚线道:“我倒觉得这一道路看上去只一两百里就可出了曹原岭,经凌州折向西南可称一马平川,不是快捷很多么?为什么不走这条道?”
  何销苦了一下脸,象牙齿让什么给咯了一下似地,道:“看来冯大哥不曾到西边游历过吧?曹原岭西北就是乌撒克草原,再往北是碎日碛,那可是白衣别失的地盘,白衣别失连年入寇凌冲二川,平日除非是军情紧急,否则谁敢往那边走?”
  冯宗客吸了口凉气,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会,道:“毓州与冲州,中间只隔了一个春山府,白衣别失能在凌冲二州来去自如,那么毓州这毓王的根本之地,岂不是危险得很?”
  “唉!”何销长叹一声道道:“这正是我家毓王的心腹大患!若不是……”
  冯宗客也有些明白,这七八年来,两王之间,宸王多攻而毓王多守,当与此不无关系。
  “好在,我家大帅定然己用快马往泷丘报讯,想来我们赶到时,毓王正做好出征的准备,倒也耽误不了为昃川解围的时日。”他安慰冯宗客道。
  闲话间,马匹车辆多己齐备,一行人便顶着正午烈日勿勿上路。冯宗客上车倒头便睡,谁知这一睡,前些日子的劳疲伤病一发作起来,当晚就发了高烧。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去多少时日,头颅上仿佛猛地一轻,仿佛是揭去了一层厚毛巾似地。他晕晕乎乎地撑开眼皮,看到知安欣喜不胜地小脸悬在轻雾似地阳光中。一旁帘子打开了,酥风沐体而来,他自觉七窍刚刚被打通了似地有了知觉。
  “大叔大叔!”看冯宗客睁开眼,一颗大大地眼泪就象枚淡青坠子般在知安眶下晃荡。冯宗客勉强着抬起手,想拍拍他,可举到一半就落了下来。泪水落在他手背上,丝丝泌凉。
  “没出息,老是哭!”冯宗客有气无力地骂道:“你大叔我死了不!”
  “有沙子掉眼睛里了……”知安猛揉着眼,瞧了一眼冯宗客含笑的神情,从他身边一跳而起,嚷嚷道:“我再也不哭了!”
  “唉呀,你总算是醒了!”身后传来何销的声音,他从枕上偏过头去,果然见何销挑帘而入,身后跟着一名小兵,手中棒着一钵药。“你这一病倒真是不轻,昏迷了十几天。
  冯宗客吓了一跳,问道:“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今晚就会泊季县,”何销向外瞅了一眼,道:“便是入了毓州境内!离泷丘不过三四日路程了。”
  “我竟睡了十多天……”冯宗客掉头瞧了一眼舱窗外的青波碧水,夹岸嫣枝,颇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你病了这些天,”何销命小兵服待冯宗客吃药,抚着知安丫角,道:“刘小郎可是寸步不离地守你着呢!”
  这一夸倒让知安不好意思起来,挣开何销的手,连蹦连跳地窜出舱去。何销以冯宗客久病体弱,吃过药便让他休息。
  冯宗客一病虽急,但他体质旺健,过两日便可由知安扶着在船上走动。他发现这自己坐是艘双层船,十五丈长八丈宽兼备帆桨。没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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