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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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曜引-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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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书被他扔了出去,砸倒了一只瓷瓶。瓷瓶破碎之声落在地上,“砰!”地一声,震得整个屋子都晃荡起来。
  “那又怎样?”杜延章终于被逼得往后退去一步,和常舒对吼起来:“那昏耽糊涂的寊帝,又凭什么要我们为他卖命?那个己经快要入土的朝庭凭什么让我给他陪葬?你少年得志,一飞冲天,我却是十年寒窗,才熬来的学问,如果不换来千古功名,我岂能罢休!”
  “好!”常舒用力地拍起掌来,大笑道:“好!极好!”巴掌的声音那清脆,象一记记耳光扇在杜延章的面皮上,让他好一阵不明所以。
  “对极了!真是对极了!那么。你又何必为一个任事不懂的小毛孩子卖命呢?”常舒用拖长了的语调道,似乎方才那一会的激动,全然是假装出来的。
  然而他这话一出口,杜延章的慌乱却也一点点消融了,“哧!”地轻笑了一声。常舒突然觉得有一点没底起来,他看了杜延章好一会儿,也不能断定他倒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有恃无恐。他斟酌着字句道:“现今的情形……”
  “现今的情形,你知,我也知!”杜延章捻着颌下小须,道:“那又如何?”
  常舒站在杜延章面前时,发觉自己这十多年来,毕竟还是远离了中枢之地,论起练气的功夫,确实是及不上杜延章了。然而戏己经唱到这一步,便是再无退路。“现今毓王无道,人人心属奉国公父子,杜兄竟然不曾深思么?”
  杜延章似乎极为诧异,道:“王上刚刚接位不过数月?怎样无道了?再说,我与王上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么?”
  常舒讥笑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贵婿。然而他的种种作为,你都装作瞎子么?”
  “原闻其详!”
  “父丧之中,游冶嫖宿,是为不孝;损兵折将,连遭败绩,是为不智不勇;招募百姓,弃而不顾,是为不仁;背弃兄长,见死不救,是为不友!”常舒森然道:“这等不孝不智不勇不仁不友的东西,让我说一句,那就是无人君之体!”
  “啧啧!”杜延章用力摇头,复又长吁一声道:“常……就叫常舒老弟吧,你从前那么敏利的,如今怎么这样颠三倒四起来了?”
  常舒抿了一下唇,道:“我方才的话,有那一句错了?”
  “大错特错!罗彻同为什么死,这件事你去问罗彻敬,他比我们清楚。流民庄的事,是太妃下的命令,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如今正占着先王所失的昃州,怎叫败绩?至于不孝……”杜延章也终于冷笑起来,道:“他至少还给亡父戴过孝!”
  这一句是直指他不曾归乡葬母,常舒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只是这时,丝毫松懈不得,他一咬牙,终于再道:“他远在昃州,泷丘……如今是谁的掌中之物,你可是一清二楚吧?”
  “喔?你倒是说说,泷丘是谁的?”杜延章似乎大是迷惑,象蒙童问塾师一般侧了侧头。
  常舒发觉,被一步步紧逼的人,变成了自己。他决定不能由着杜延章这么问下去,便单刀直入地道:“泷丘满城生灵的性命,都在我主公一念之间!”
  “你即然如此笃定,此时为何要来问我?”杜延章反问道。
  “我想要的是一个完好的泷丘,我主公也这样想。然而他是个急性子,宁可砸了瓶儿,也要摘到花的!”常舒冷冰冰地道。
  杜延章突然沉默了下去,良久后方道:“你们要做什么,为何要与我说呢?我手中并无一兵一卒。”
  常舒心头一松、却又一紧,他还是拿不定杜延章这话是不是在暗示他将静观成败。他随手取了一张纸铺到桌上,一面挽袖研墨,一面道:“那便请杜御史给你家大郎写一封信,教他好生守着集翠峰,不可轻离!”那“好生”两字,被他加重了语气。
  杜延章“哈哈哈”地连笑几声,笑得摇头叹气。未了将袍袖一掀,取笔沾墨临纸道:“原来你们要这个!这有何难?乐俊他本就是在镇守集翠峰,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即然如此,你就快写好了!”常舒催促道。
  “你们……”杜延章似乎觉得有趣,道:“若真在泷丘得手,乐俊他父母妹子都在你们手上,他还敢有所不从么?”
  常舒道:“你写便是!何来这多废话?”他自然知道杜延章不可能在这书信之中,写什么出格的。,然而当杜乐俊得知泷丘事变后,从罗彻敬的部将手中,接到这封父亲亲手所书之信,那其间含义,便会格外深长。他也不想把杜延章逼得太狠,他想杜延章确实会静观其变,直到胜负分晓的那刻。而常舒直至此时依然觉得,自己定然是取胜的一方!
  罗彻敬在席上陪酒,挂心着常舒和杜延章的交涉,一直心神不宁。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去看看时,杜延章却回来了。他的神态中依然有着三分醉意,直埋怨罗彻敬灌得他太凶。罗彻敬一时看不出来常舒成败,接下来的酒,便喝得味同嚼蜡。终于熬到席散,他送诸宾客到门口,孙惠醉得厉害,扑在姬人怀中吐得一塌糊涂。
  那姬人打扮得格外浓艳,在这一群衣冠整肃的官儿们中间,显得十分打眼。这也是孙惠出名的一项荒唐事,赴人家宴席,还带着姬妾。
  他这一吐,去了些醉意,迷糊着睁开眼,向罗彻敬伸手叫道:“不劳……五郎相送了了!呃!”
  罗彻敬不由得往边上躲了一躲,掸了掸衣衫,唯恐沾上了什么污物。孙惠讷讷地笑着,被姬人拖上了自己的车。
  “驾!”车子在路上飞跃起来。孙惠捧着大肚子咕噜着道:“梦春,你别看五郎刚才对我不客气,他可是对我看……看得重得很,在席上的时辰,不是……老教我多管一管手下的人么?”
  梦春拿帕子给他拭着污物,一言不发。收拾干净后,才突然一叹道:“也不知你想这么混到那一天?”
  孙惠这时突然觉得不对,迷迷登登地往车窗帘上拨去,道:“这是上那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家?”
  他眼睛猛然看到了王府的大门砉然而开,他手指微一动,那帘子就化作万千细缕散开了。
  “你慢着!”梦春一把抱住他,他二人挨得如此近,孙惠没能避开。她的面庞在他后背上慢慢磨挲,似乎在试着那脊梁到底能承下多大的份量。“你要是我的男人,你就别动!”
  孙惠将手臂从她的拥抱中挣出来,抬起她的下颌,注视着她,眼中己无半分醉意。
  府门口有人在等侯,道:“太妃宣令尹大人入见!”
  梦春从下仰视着他,道:“你去吧!回来后,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了结便是!”
  孙惠却轻笑一声,揽过她来在颊上亲了一口,道:“什么话?你要拿一生来赔我才是!”便跳下车去。这一跃之下,他臃肿的体态却显得格外矫健。
  他跟着侍卫一路走去,然而却发觉他并不是走向思明轩,反而是向文思阁走去。通往文思阁的门一扇扇洞开着,那尽头的的高堂之上,有个女子立在毓王的灵堂之上!满堂陈旧的白幔上,一束束烛光闪烁,将那些吊唁的字眼照得忽明忽现。女子背对着他,手中掂着一枝香,香上红芒一点,象一颗插在她髻上的宝石。
  侍卫们在百尺高阶之下留步,孙惠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迈上阶去。这时西边日落,阴影在身后追随着他,似乎在他进入大堂的刹那,天就黑了。
  杜雪炽并没有转身,却道:“今日是先王月奠,你不来奉上一柱香么?”空阔的大堂上,她的声音“嗡”地回响。
  “月奠?”孙惠的目光在堂上逡巡了一番,道:“怎不见太妃和诸夫人?”他说话之时,手便拢入了袖中。
  “不必取你的长鞭出来!”杜雪炽道:“你看,我腰中并无佩剑!”
  “你是什么意思?”虽然早有所备,孙惠还是觉得一阵恶寒,仿佛是许久以来身上披着的硬壳被剥开,光裸的肌肤在外界风尘中,隐约作痛。
  “那日校场之上,太妃有意护着你们,今日堂上并无太妃,我二人交手自当势均力敌,何必再试?”杜雪炽将香插入炉中,转过身来,双目在无数错落的烛光中,象两个深深的寰宇,收纳着一粒粒星辰。
  “你!”孙惠往前踏了两步,袍袖依稀鼓动。
  “长庚军!”杜雪炽低呤出这三个字,烛火似乎在她的呤声中痛楚地扭动了,“可惜大哥活着时我还小,否则真想知道,大哥倒底是怎样一个人,死去多年后,还能让你们如此用心!就连太妃,竟也愿为你的人质,来保全下你们。”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孙惠的手从袍袖中掉了出来。
  “罗彻同死了,”杜雪炽道:“这个你该知道了,然而你不知道的是……在他死之前,他让人把长庚军的名录交给了王上!”
  “你说什么?”孙惠“蹬蹬蹬”连退去多步,怔愣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道:“他这个痴人!他死了,就怕我们对罗家不利,竟也要让我们陪着他一起死么?”
  “不!”杜雪炽逼上前去,风吹动着满堂帐幔,衬在她身后,象是许许多多羽翼在她身后振起,给她的话平添了几分凌人气势。“他留下名录,是让你们为王上效力!”
  “哈!”孙惠短促地笑了一声,道:“真是天大的笑话,凭什么……”
  “他是因为救你们,才会死的!”杜雪炽打断了他道:“你们为罗家效力,他便无罪!你们叛了罗家,他便该死!他身后荣辱,在你们一念之间!”
  “你可真是狠!人都死了,竟还不放过,还要拿他来作要挟。”孙惠先是冷笑,然而笑声终至于弱、于无……“死都死了,荣辱声名,又有什么打紧?”
  “不打紧么?”杜雪炽道:“那大世子死去多年,你们为何竟不能忘?你们纵有所恨,也该是恨先王吧?可是他也死了……你们不耗为当今王上效力,是因为他占到了大世子该有的位置?”
  “你,你……”孙惠张口结舌,很多事是他自己也并没有想明白过的,这时听她淡淡道出,一时无话可答。
  他突然侧头向着门外,一缕极低极低的的啸咏发自他口中,那啸声哀恸悲凉,大有风平草阔,沙漫落日的意象。
  啸声消袅后,孙惠在余音中道:“我和我的兄弟们本是发誓再也不为罗家效力的,然而罗彻同救了我们大伙的性命,我们总要还了他这个情。”
  “好!”杜雪炽道:“你去招集你的兄弟!在此处等侯!”
  “要守住王府,只怕我们的人也不够。”孙惠道。
  杜雪炽双眉一扬,道:“让你们来守王府?这岂不是浪费?”
  “你的意思是……”
  “你们是刺客,自然要尽刺客的本分!”杜雪炽咬了咬唇,莹白的齿衬在朱色的唇上,分外有种夺目惊心的艳丽。“今夜我们将至奉国公府,将罗彻敬父子一举诛杀!”
  “啊?”孙惠不由惊叫一声,道:“你可有什么罪状在手?”
  “你不就是么?”杜雪炽反问道:“暮鸦山守将,是你们为他杀的吧?”
  “是!”孙惠答道:“他以我们的秘密相逼,我不得不为他出手……可这却无凭据!”
  “到了这节骨眼上,还要什么罪状呢?”杜雪炽将一绺头发拨到面颊后面去,断然道:“我手中无兵无将,不能守,便只有攻!”
  孙惠冷言冷语道:“你就不怕无罪诛杀有功之臣,军心民心震荡?”
  “残局,总是可以慢慢收拾,”杜雪炽一笑道:“然而若是让他们占了先手,可就什么都完了。”
  “那么……”孙惠点了一下头,便大步出殿而去。
  杜雪炽向自己寝房走去,她摒退众丫环,从妆台下捧出自己的剑匣,抚挲良久。那剑是她师尊所贻,据说叫作诛星剑。她将剑配在了腰侧,系着带子时想道:“这只怕是我最后一次用这柄剑了!”
  若是失败那自是死路一条,然而成功了呢?挨过了这一次风狂雨骤,罗彻敏的霸业,大约就会开始走上正轨吧?那么,将来的岁月,她将经常使用的,是她的心机,而不是她的剑!
  其实她愿意一刀一剑的交锋,胜也胜得干脆,败也败得利落。然而,她知道这有更多的交锋,是永远弄不清胜负的。她想,就好比这一次,若是她敉平了叛乱,那她就真的胜了么?
  当杜雪炽回到文思阁前时,阁前阶上,已然对立着上百名黑衣人。他们的身躯都无比瘦韧,象一柄又一柄细长的剑插在长阶两侧。晚风急劲时,似乎还可以听到剑刃颤动的声音。
  不,那好象不是……
  杜雪炽站到最上一阶时,孙惠向她迈了一步,便指向府外长街道:“你听!”
  “不好啦!王上失心疯了,要杀了国公爷!”
  “国公爷不能死!”
  “对,去王府!大家伙去王府问个明白!”
  “终究被他们抢了先!”杜雪炽想起前几天鄂夺玉的人传来的信,在城中传播谣言,将是罗彻敬发难的第一步。当然,这也不算是谣言,就好比她此时若杀了罗彻敬父子,不能算是无罪擅杀。
  人头的涌动在大街上,象是黑色的潮水,往王府这边汇过来。泷丘千家万户的灯火,似乎一盏接一盏地被淹没熄去。
  杜雪炽突然觉得无比孤独,在这个城里,她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哪怕是她的父亲。
  此刻她并不知道,不久之前的罗彻敏,也曾独坐在帐中,感到过这种孤独。然而终其一生,他们也不曾告诉过对方,自己在这个春天经历过的恐惧。
  她这时想到的是,鄂夺玉留给她的东西,她从衣袋中取出,那是一个烟花。
  “平息谣言的话,就放红色的,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就好象我在一样。”
  杜雪炽抬起眼,一朵一朵水红色的花在空中绽开,象莲花似地一重又一重瓣子,仿佛永远都开不完。青烟衬在明耀的花朵边,象是从花下无声无息流淌过的水迹。
  第四十章
  “这是你们的城池,然而今天晚上,它却是我的!”在紧紧包围而来地孤寂中,杜雪炽却滋生出了一丝骄傲。
  突然有柔怯的脚步响起,伴着细细喘息声,一个娇弱的身影从边门上跑过来。“珑华?”杜雪炽往前跑了几步。
  “嫂嫂!嫂嫂!”似乎因为这一叫,珑华分了神,一脚踩到了身下裙袂上。她“啊!”地叫了一声跌下去,额角磕到了石阶上。
  “你怎么跑来了?”杜雪炽赶紧跃到她身边,蹲下去搂住她。她看珑华额上己经青肿了老大一片,一面给她揉着,一面问道:“痛不痛?”
  珑华的腕上满是细汗,可眼中却并无泪水。“嫂嫂,我听到外面的动静了,我们怎么办呀?”她一把抓住杜雪炽,急切地问道。
  “不用怕,”杜雪炽将自己的额头抵到珑华头上,道:“乖乖地回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珑华摇着头,从她怀中站起来,柔和而坚决地道:“嫂嫂,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事?我能帮你什么?”
  “啊”了一声,道:“是呀,珑华也长大了。我有很要紧的事,要你去做……”杜雪炽仰起头看她端庄的面庞,向后一指,道:“你现在就去思明轩!代替你的哥哥们守护在阿娘们和弟弟们身边!”
  “可是,这就算是在帮你吗?”珑华睁圆着双眼,浓密的额发在风中拂动,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当然帮到我了,”杜雪炽微笑道:“母亲和弟弟们今夜一定会很害怕,可是我却不能守在他们身边……所以,偏劳你了!”
  “可是,”珑华微微疑惑,道:“可是我也怕呀!”
  杜雪炽贴近了她的耳朵,悄声道:“其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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