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说完转身就打算走,谢大夫两边看了看,还是决定跟在素年的身后。
“哎,小丫头脾气挺大嘛。”柳老站过去将素年的路挡住,“你要是这么走了,岂不是浪费了我特意等的这两天。”
“我请您等的吗?”
“……”
柳老难得地被话给噎住,“不管,今天我就想看你医治,这个庸医说你也会针灸之术,快来给我看看。”
素年站着不动,她想这做官的再黑暗,也该讲讲道理吧?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了,没有治病还要被威胁的,看来这里的大夫地位真真很低啊。
男子冷眼瞧着素年是真不打算治了,而那柳老更是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在下唐突了,实在是因为母亲病危,心里焦急才如此,请小娘子不要见怪。”
素年其实不是个计较的人,既然人家都道歉了,她也就算了,而且,她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如果是母亲生病的话,那焦急的程度应该不止这样才对。
前世自己生病时,她的爸爸妈妈差点没急疯了,这人的态度,似乎欠缺点什么。
柳老兴致勃勃地凑到素年的身边,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她的动作,素年用银针,取主穴风府,配穴取了脑清、百会、人中、曲池、太冲、尺泽、外关、二间,以针刺之法,得气后留针。
“现在令堂的情况不稳定,等她清醒过来之后,我会以针灸刺激的方式治疗僵直麻木的身体。”
刺史大人的母亲牙关紧闭、口噤不开、两手紧握、肢体强痉,此为中脏腑之闭症,又兼面白唇暗,静卧不烦,四肢不温,舌苔白腻,脉沉滑缓,是阴闭的症状。
所以素年给她开了一副导痰汤,“制半夏二钱;橘红、茯苓、枳实、南星各一钱;甘草五分,水两盏,加姜十片,煎至八分。”
药方正要递给一旁守候的婢女,却在半途中被柳老一把夺过去,摸着他的胡子细细地看了几遍,才交还给婢女。
“小丫头,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呀?”
“不知小女子药方可还成?”素年反问。
“小小年纪居然能做到这样,不简单,你师父是谁?”
“刚刚针灸的手法可有问题?”
素年和柳老两人轮着提问,却谁也不回答。
素年是不知道怎么说,她的师父,那是博大精深的中国古方针灸精髓,这能说嘛?而柳老,则是不太习惯直白地称赞人而已。
男子的脸色微微放松,听柳老的意思,这个半大的小姑娘确实很有一手的样子,于是他站起身,先是客客气气地跟柳老拱手,然后才慢悠悠地转向其他人,“在下身上事务繁忙,先告辞,我的母亲,就拜托小娘子了。”
说完也不等素年回答,男子径直走出了屋子。
周围的气压一下子回升,素年甚至看到小翠偷偷地拍了拍胸口,她有些好笑,有这么可怕吗?
约莫十五分钟左右,素年将银针起出,又以三棱针点刺井穴出血,然后才将银针收起。
“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望柳老指教。”
素年看着仍旧闭着眼睛的患者,慢慢转过头看着一脸兴味十足的柳老。
“你说。”柳老还在摸着下巴回味刚刚素年扎针的手法呢,却没发现素年脸上无比严肃的神情。
“医者,凡有请召,不以昼夜寒暑远近亲疏,富贵贫贱,闻命即赴。视彼之疾,举切吾身,药必用真,财无过望,推诚拯救,勿惮其劳,冥冥之中,自有神佑。”
素年声音清澈,语速流畅,如流水般婉转顺耳,柳老的神色渐渐凝重,他当然知道素年说的是什么,这是医德,是身为一名医者最基本的道理。
只是,这话他有多少年没有听到了?
“柳老,这位夫人的病情分明你能够医治,可你却以汤药针灸拖延着,只为了瞧瞧我是不是如谢大夫所说也会针灸,这是何道理?”
素年的脸上染了一层粉色,煞是好看,可只有小翠和巧儿知道,小姐这是生气了。
素年当初身染重病,却还坚持着要求学习中医医术,只为了能够让自己短暂的生命能发挥一些作用,不要什么事都没做就去投胎了,那太对不起让她降生到世界上的母亲。
况且,她也想以自己的力量救助别的人,希望他们能够分到自己一点积极向上的力量,她是那么地想要活着,那么卑微地抓住一点点希望都想多活一些日子。
那些给她治疗的医生在她的眼里,就如同最后的希望一样,是她赖以生存的光芒。
然而,眼前这位柳老,却拖延病情,什么叫“视彼之疾,举切吾身”?枉费刺史大人对他那么恭敬,可他能够担得起“大夫”这个称呼吗?
谢大夫安静地站在一边,素年说的话,也是他心中所想。
到这会儿,谢大夫已经清楚自己在医术方面还是学艺不精,素年针灸的顺序和穴位明显不是对巧儿娘使用的那种,是他判断地太武断了。
可能够将自己拦下来,这位柳老想必是知道为什么不对的,加之刚刚他在看素年针灸时不停暗自点头,说明他也是知道怎么样做才是正确的。
然而,柳老并没有出手医治,只象征性地扎了几针,然后就撒手不管了,谢大夫在等待素年的日子里心急如焚,拍了人快马加鞭地送了信,又快马加鞭地传来了回音。
谢大夫恨不得素年也会骑马,跟送信的人一同回来才好呢。
现在,素年将他心中的质问明白地问出来,谢大夫有一种舒畅的感觉,却又隐隐担心,看刺史大人对这位柳老的态度不一般,素年不会因此惹上什么麻烦吧?
柳老沉默不语,并没有像素年想象中蛮横不讲理,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素年丝毫不胆怯,这事儿说到哪里去她都不理亏,于是她微微抬了抬下巴,气势更足。
“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医圣,你之前提过的医圣,那是我并不屑的一个头衔。”
“……,所以您就可以任意妄为了?”
“……”
柳老觉得素年真是很有意思,之前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无比期待和惊讶,这会儿怎么就一副不屑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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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不如何
柳老听着素年的话并没有生气,太长时间没人敢跟自己说这些了,“医圣”的头衔让大家都对他敬畏,就算自己做法有些不妥,那些人却一个个都不开口,慢慢地,他的性格开始孤傲乖僻,这是不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好吧,这次姑且算是我做的不对。”医圣柳老破天荒地打算承认错误。
“姑且?”
“……,小丫头,你别得意啊,我可是医圣,医圣有些怪癖怎么了?”
柳老开始破罐子破摔了,这小丫头还没完了?
“你之前不是不屑这个称号的吗?”
“……”
柳老发觉,自己还是不要再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没理的,再说下去只有被不断讽刺的余地。
谁想素年先一步觉得没意思,“既然有医圣在,那小女子就先行告退。”
说完,她带着小翠和巧儿转身就走,脸上还有些不忿,这跟她想象中慈祥和善、仙风道骨的医圣差得也太远了些。
谢大夫从柳老坦白身份开始就一直茫然,到素年结束战斗凯旋而归的时候还在茫然,他看到素年转身了,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动,只是脸上呆滞的表情还没有褪去。
这是医圣?他居然被医圣给阻止了?不是说柳老云游四海,悬壶济世的吗?怎么就给自己遇上了呢?
素年来到院子里,玄毅在院门那里一直候着,看到素年仍旧有些气愤地走出来。心里诧异,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人能将素年气成这样?那得多大的本事?
“走了。回林县。”素年开口,惊人的方向感让她不用人带就准确地原路返回。
玄毅心中更是骇然,回林县?不是说病情很严重的吗?怎么就进去了一会儿就完了?该不会是……没救回来吧?
玄毅也不敢多问,跟在素年身后,想着一会儿回林县一定得雇一辆高级一些的马车。小姐心情不好……
“等会儿……”从他们的身后,有人出声叫道,玄毅回头一看,这不是刚刚大摇大摆进院子的老头嘛,没看出来,腿脚甚是利索,正快速地朝他们这里追过来。
玄毅敏感地发觉素年的速度也变快了,虽然姿势依旧优雅端庄。但两只脚的频率明显快了起来,也不知她怎么控制的。
“让你等会儿!”身后老头已经是喊了出来,他的目标明显是素年,可素年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充耳不闻地往前走。
只是,素年再不顾形象,她也不能提着裙子跑呀,可后面的老头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一把年纪了竟然疾跑两步,硬是冲到他们的面前。
“呼、呼,说了等会儿。你、你没听到?”柳老的身子骨也不健壮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地,弯着腰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
素年站在那里,冷眼看着柳老,曾经美好的憧憬碎得一塌糊涂;“您是在叫我吗?”
“……”柳老摆摆手,头偏向一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喘匀了气儿。
“不知医圣叫住小女子所为何事?”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得理不饶人呢?”柳老气急反笑,他都已经承认错误了,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嘛。
素年不语,笑容有些疏离。
“小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师承何处呢?”
“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柳老很肯定地点点头:“我看你在医术上很有前途,如果你师父不怎么样的话,我就打算将你收为徒弟,如何?”
素年听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随即笑出声,“您?收我为徒?”
“如何?”
“不如何。”素年连考虑都没有拒绝得很干脆,“我师父就是这位谢大夫,如您所见,是一个医者父母心的好大夫,所以没有必要换师父。”
“哦?”柳老听了素年话中有话假装没听出来,背着手绕着谢大夫转了一圈,转得谢林头上几乎要有汗流下来。
“老夫怎么听这位大夫说,小姑娘你是他的师父?”
“您听错了。”
柳老黑线,他没想到素年根本考虑都没考虑,可是这样,却更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柳老对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谢林说:“谢大夫,那你叫她一声徒弟来听听。”
谢林额角的汗,当真滑落了下来。
柳老盯着谢林看,催促他赶紧叫,素年的眼神也跟了过来,里面是鼓励的情绪,在她看来,这很简单嘛,随口叫一叫,他好我也好。
这叫什么事儿啊!谢大夫心中怅然,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牵扯到自己?他只是一个不重要的角色而已啊……
可惜老天没有听到谢林的呐喊,柳老和素年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看,谢大夫浑身燥热,竟然有一种要中暑的感觉。
“……师父……”磨磨唧唧之后,谢大夫还是小小声地叫出来了。
柳老一拍手:“对嘛,我怎么可能听错呢。”
素年没辙了,她早知道谢大夫是个正直的人,只是没想到能正直到这个程度,这连骗人都不算好吗,要不要这么诚实?
看着柳老一副得意的样子,素年气不打一处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回林县路途遥远,需要尽快出发。”
“哎,别呀,你还没说怎么样呢。”柳老赶紧挡住素年离开的步伐。
“我说了呀,不如何。”
“可这人不是你的师父,你为什么不拜我为师?”
素年叹了口气,“那我现在拜谢大夫为师可以了吧?”
柳老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以前那些大夫见到自己都要死要活地拜师,现在自己不吃香了?好歹也是医圣呢,怎么就这么被嫌弃?
他疑惑地将头转向谢林:“谢大夫,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谢林如遭雷劈,那表情激动的,脸色潮红,脸上的肉都颤抖了起来。
“我说着玩的。”柳老一见谢林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魅力并未减退,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嘛,也就是说,嫌弃自己只是这个小姑娘的个例?
素年见柳老这么调戏谢大夫,人都无语了,她也不想再说什么,绕过柳老就继续往外走,任凭他在身后说什么都坚决不回头。
“我会独家针灸秘方哦。”
……
“柳氏自创的行针手法,密不往外传的。”
……
“各类病症独门的医治偏方,几代秘传下来,出神入化。”
……
你妹的,你妹的!柳老每说一句话,素年的脚步就不自觉地缓了一个节拍,在她身后的众人将她心底的挣扎看得清清楚楚,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配合她的步伐往前走。
这些秘方让素年心里痒痒的,她多么地想学啊,可想到要拜这么一个没有医德的人为师,她心底这道坎……过不去。
素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柳老皱着眉头摇摇头,脸上尽是可惜的神情,他是医圣又有什么用?空有一身医术却找不到适合的传人,莫非要将它们全部带进坟土里?
柳老对徒弟是很挑剔的,一般般地他根本就看不上,而且,柳氏的针灸秘术也是需要有根基的,从头开始教,他没有那个时间,所以他一直找不到心仪的徒弟。
现在,这个人选出现了,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品德拒绝拜师,这真是……
素年在决定了之后,脚下便不再迟缓,医圣的徒弟,对她确实是莫大的吸引,不过,她可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她就不信了,难不成除了柳老,这里就没有另外在针灸医术上有造诣的好大夫了?
幽州刺史的府邸面积庞大,进来的时候素年就有这种感觉,现在感觉更甚,这都走了这么半天了,还没有看到大门的影子。
忽然,在他们的前方有一个人影向他们这边走来,高大的身形,冷峻地面容,还有一双凌厉的眼睛,正是刚刚离去的刺史大人。
素年停了下来,恭敬地行礼,地位的差距让她不得不低头,而且她忽然想起来,诊金呢?她可不想白跑一趟。
“沈娘子?”刺史大人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大人的话,小女子正想跟大人辞行,有医圣柳老在,小女子实在惭愧,令堂必然会恢复康泰。”
素年一副很推崇柳老的样子,态度端正平和,这人一看就不太好沟通,她还是小心为上。
“不行,在我母亲恢复之前,你不准离开。”
谁知,素年的恭敬并没有得到效果,刺史大人冷着脸,直接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素年诧异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府里已经安排好了地方,红脂,你带他们过去。”
刺史大人像是没看到素年的神情,将自己身后一名低着头的侍女叫过来。
“等等,刺史大人,您没有权利这样限制我们,您母亲的病有柳老在,很快就会苏醒过来,请问我们为什么不能离开?”
“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刺史大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伴随着他这句话,身后又站出四名身材结实有力的男子,那一看就是会功夫的。
☆、第七十三章 牛角尖
素年再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玄毅,觉得一对四,还是很有差距的,可就这么听从这人的安排,她心里真的很不舒服,古代身份低微的人就没有自由吗?
应该是的,素年无奈地在心里这么认同,她能怎么办?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医娘,就算不满刺史的安排又能怎么样?
她能跑掉吗?看来是不能的,那之后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