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竹公子的一道菜千金难求,长安城内的人自然都听闻过,阵阵难以相信的惊叹声,还有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惹得云歌偷偷瞪了许平君一眼,又笑嘻嘻地对众人说:“我不算什么,许皇后的敛财、泼辣、吝啬、抠门才是早出了名的,大家若不信,尽管去和她家以前的邻居打听,那是蚊子腿上的肉都要剐下,腌一腌,准备明年用的人。只要天下太平,长安城里处处油水,你们的老婆、孩子交给她,肯定不用愁!”
众人大笑起来,原本愁云笼罩的长安城骤然变得轻松。笑声中,恐惧、担忧在消散,自信、力量在凝聚。
其实世间的男儿有几个会甘于平凡庸碌,不愿意驰骋纵横、建功立业的呢?如果说男儿的勇气是剑和马,是勇往直前、冲锋陷阵,那么女子的温柔则是家和灯,是宁静的守护、温暖的等待。因为有了守护和等待,男儿的马才会更快,剑才会更锋利。许平君用一颗妻子和母亲的心,承诺了和所有的妻子、母亲一道守护和等待,所以这些男儿的心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向前冲去。
云歌怕许平君站得太久累着,笑对大家告了声辞,扶着许平君向城内行去,众人都很自然地站起来给她们让道。不少人都叮嘱许平君当心身子,好生保养,还有老婆婆说家里养了只三年的老母鸡,回头给娘娘送来。
城楼上的四道目光一直凝在她们身上。两道的恨怒,即使隔着人海,仍然感觉明显,可从这一刻起,许平君已真正无所畏惧;另外两道目光中所蕴藏的东西却辨不明白,可她已不会再费尽心力地去探究。
离未央宫越来越近,人群的声音越去越远。
道路两侧开了不少花,几只彩蝶在花丛间翩翩飞舞。许平君和云歌都被它们的曼妙舞姿吸引,不禁驻足欣赏。
云歌微笑着想,当众人看到蝴蝶的美丽时,有谁能想到它们曾是普通的毛毛虫?又有谁知道它们破茧成蝶时的无奈和痛苦呢?
两人看了一小会儿,又向前行去,许平君轻声说:“谢谢你。”
许平君的谢谢来得莫名其妙,云歌却很明白,微笑着摇头:“姐姐该谢的是自己,不是我。你说的那些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姐姐,你不知道你说那些话时的身影多么美丽!灿烂的阳光照着你,你就像……像麦草,不过不是刚长出来的稚嫩麦草,而是已经历过日晒雨淋后的金黄麦穗,想想,金色阳光下耀眼的金黄,那种美丽绝对不输给水仙、牡丹!”
许平君不好意思起来,笑啐了一声:“好了!又不是作歌赋,还没完没了了?”她握着云歌的手说,“如果不是知道你一直会站在我身边,我也许根本就没有勇气去正视他们、正视自己。”
云歌侧着头娇俏地笑起来:“姐姐也一直陪着我的呀!你不在我身边,我又怎么能在你身边?”
许平君思索着云歌的后一句话,既高兴又悲伤地笑起来。是啊!你不在我身边,我又怎么能在你身边?
冰冷的巍巍宫墙间,两个女子相携而行,阳光下的身影透着脉脉温暖。
Chapter 16 当时不是错,好花月,合受天公妒
云歌本就是个聪慧的人,现在又碰到一个高明的师父,再加上自己很刻苦,半年时间,医术已非一般医者可比。随着懂得的医理越多,云歌心中的疑惑也越多,遍翻典籍,却没有一本书可以给她答案。本来,孟珏是解答疑惑的最佳人选,可她不想问他,那么只能去找另一个人了。
云歌以为一到太医院就能找到张太医,没想到张太医已经离开太医院。原来,虽然张太医救过太子的性命,皇上也重重赏赐了他,可事情过后,皇上依然将他遗忘在角落,他的一身医术仍无用武之地,张太医从最初的苦闷不甘到后来的看淡大悟,最后向刘询请辞,离开了太医院。
依循一个和张太医交情不错的太医指点,云歌一路打听着,寻到了张太医的新家。
几间旧草堂,门口的席子上坐满了等着看病的人。张太医正坐在草堂中替人看病,他身旁站着两个弟子,张太医一边诊断病情,一边向学生解释他的诊断。
云歌站在门口,看着病人一个个愁眉苦脸地上前,又一个个眉目舒展地离去。早上,刚听说张太医辞官时,她本来心中很不平,可现在,听着病人的一声声“谢谢”,看着他们感激的眼神,所有的不平都散了。
一个弟子走过来问道:“姑娘,你看病吗?”
“我不是……”
“云姑娘?”闻声抬头的张太医看到云歌,惊呼了一声,立即站了起来,“云……孟夫人怎么在这里?”
云歌笑道:“我本来是想来问你——‘你为何在这里?是不是有人刁难你?’可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后,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想问了。我在想,即使是有人迫得张先生离开,张先生只怕还感激他呢!”
张先生大笑起来,声音中有从未听闻过的开朗愉悦。他向弟子吩咐了几句后,对云歌说:“草堂简陋就不招待贵客了,幸好田野风光明媚,姑娘就随老夫去田野间走走吧!”
两人踱步出了草堂,沿着田地散步。碧蓝天空下,一畦畦的金黄或翠绿晕染得大地斑斓多姿。农人们在田间地头忙碌,看到张先生,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儿,向张先生打招呼问好,云歌在他们简单的动作后看到了尊敬,这些东西是太医们永远得不到的。
“张先生,我现在也在学医,你猜我的师父是谁?”
张先生笑道:“孟夫人的这个谜语可不难猜,孟大人一身医术可谓冠绝天下,自不会再找外人。”
云歌笑着摇头:“错了!他只是我的师兄,不是我的师父,还有,张先生就不要叫我孟夫人了,叫我‘云歌’或者‘云姑娘’都成。”
张先生怔了一怔,说道:“原来是代师传艺!这是云姑娘之喜,也是孟九公子之喜,更是天下病者之喜!”张先生说到“孟九公子”四字时,还遥遥对空中作了一揖,恭敬之情尽显。
云歌不好意思地说:“张先生过奖了,我只能尽力不辜负师父的盛名。”
张先生拈须而笑。孟珏虽聪明绝顶,可不是学医的人,云歌也许才是真正能继承那位孟九公子衣钵的人。
“不过,我学医的目的不对,希望师父能原谅我。我不是为了行医救人,而是……”云歌站定,盯向张先生,“而是为了寻求谜底。‘皇上的内症是心神郁逆,以至情志内伤,肝失疏泄,脾失健运,脏腑阴阳气血失调,导致心窍闭阻;外症则表现为胸部满闷,胁肋胀痛,严重时会髓海不足,脑转耳鸣,心疼难忍,四肢痉挛。”’云歌一字字将张先生当年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张先生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们都说是胸痹,可胸痹虽是险症,却从未有记载会在壮年发病。我想知道,连我这个初学医的人都觉得困惑不解,张先生就没有过疑问吗?今日,我站在这里,只要听实话。”
张先生轻叹了口气:“困惑、不解都有过,我的疑问远不止这些。”
“洗耳恭听。”
“一则,确如姑娘所言,除非先天不足,否则胸痹虽是重症,却很少在青壮年发病。皇上自小身体强健,当年又正值盛年,即使心神郁逆,劳思积胸,也不该在这个年龄就得胸痹。二则,据我观察,以当时的情况而言,根本无发病的可能。自云姑娘进宫,皇上的心情大好,面色健康,即使有病,也该减轻,没有道理突然发病。三则,《素问至真要大论》中说:‘寒气大来,水之胜也,火热受邪,心病生焉。’皇上应是突受寒气侵袭,引发了病痛。”张太医抬起一只胳膊,指着自己的衣袖说,“就如此布,即使十分脆弱,遇火即成灰烬,但只要没有火,它却仍可以穿四五年。”
云歌思索着说:“张先生的意思是说,有人把火放在了衣袖下?”
张先生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并不见得是有人把火放在了衣袖下,也许是风吹来了火星,也许是其他原因撕裂了衣袖,各种可能都有。”
云歌的神色严厉,诘问:“张先生既然有此不解,为什么从没有提过?就不怕万一真是人点的火?”
张先生诚恳地解释:“皇上得病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如果说皇上中毒,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我当然不能只凭自己的怀疑就随意说话,我暗中反复查证和留意过,我以性命和姑娘保证,皇上绝不是中毒。”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所有能导致胸痹症状的毒药都必须通过饮食才能进入五脏,毒损心窍,而且一旦毒发,立即毙命,可皇上的胸痹却是慢症。我又拜托过于安仔细留意皇上的饮食,他自小就接受这方面的调教,经验丰富,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皇上的所有饮食,都会有宦官先试毒,没有任何宦官有中毒迹象。”
云歌无语。的确如张先生所说,于安的忠心毋庸置疑,又没有任何宦官有中毒的迹象,在这样的铁证面前,任何的怀疑都是多余的。
张先生道:“云姑娘,下面的话,我是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来说,我真心希望将来你愿意让我诚心诚意地喊你一声‘孟夫人’,人这一生,不管经历多大的痛,都得咬着牙往前走,不能总在原地徘徊。”
云歌的眼中有了蒙蒙泪光,望着田野间的斑斓色彩,不说话。天地间再绚烂的色彩,在她眼中,都是迷蒙。
“不是说你永远停留在原地就是记忆,皇上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吗?他已
经……”
云歌好似很怕听到那个字,匆匆说:“张先生,你不明白,对我而言,他没有离开,他一直都在那里。”
张先生愣住,还想说话,云歌亟亟地说:“张先生,我走了,有空我再来看你。”脚步凌乱,近乎逃一般地跑走了。
纤细的身影在绚烂的色彩间迅速远去,张先生望着她的背影,摇着头叹气。
自张先生处回来,云歌就一直一个人坐着发呆。
难道那日晚上是她多心了?霍成君和霍光的对话是另有所指?
张先生的话有理有据,也许的确是她多疑了,也许她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一个可以揪住过去不放的借口。
所有的人都在往前走,朝堂上的臣子们日日记挂的皇帝是刘询,百姓们知道的天子是刘询,宫中的宦官、宫女想要讨好的人是刘询,霍光要斗的人是刘询。所有的人都早忘记了。喜欢他的人,讨好他的人,甚至包括忌惮、痛恨过他的人,都已经渐渐将他忘记。
他的身影在流逝的时光中,一日日消淡,直到最后,变成了史书中几笔淡淡的墨痕,夹在~堆丰功伟业的皇帝中,毫不引人注目。
唯有她清醒,时光流逝中,一切没有变淡,反倒更加分明。她在清醒中,变得十分不合时宜。每个人都希望能追逐着他们想要的,迅疾地往前走,可她却在不停地提醒着他们,不许遗忘!不许遗忘!他曾在金銮殿上坐过,他曾在神明台上笑过,他曾那么努力地想让你们过得更好,你们不可以忘记……
是不是因为前方已经没有她想要的了?所以当人人追逐着向前去时,她却只想站在原地?
曾告诉过自己要坚强,曾告诉过自己不哭,可是泪珠丝毫不受控制地落下。
陵哥哥,我想你!我很想、很想你!我知道你想我坚强,我会的,我会的……
心里一遍遍许着诺言,眼泪却是越流越急。
院中,竹林掩映下,孟珏静静而站,身影凝固得如同嵌入了黑夜。
她窗前的烛火清晰可见,只要再走几步,他就可以跨入屋中,与她共坐,同剪夜烛,可这几步却成了天堑。
她的每一滴泪,都打在了他心头,他却只能站在远处,若无其事地静看。
她一面哭着,一面查看着刘弗陵的遗物,一卷画、一件衣袍、一方印章,她都能看半晌。
很久后,她吹熄了灯,掩上了窗,将他关在了她的世界外面。漫漫黑夜,只余他一人痴立在她的窗外。
夜,很安静,静得能听到露珠滴落竹叶的声音。
天上的星一闪一闪,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个人独立于夜露中。
清晨,当金色的阳光投在窗户上时,鸟儿的唧唧喳喳声也响了起来。
三月抱着两卷书,走进了竹轩。
云歌正在梳头,见到她,指了指书架,示意她把书放过去。三月已经习惯她的冷淡,心情丝毫不受影响,笑眯眯地说:“公子本来昨天就让我把这两卷书拿给你,我听丫头说你出门了,就没有过来。公子说他这两天恐怕会在宫里待到很晚,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先记下,过两天一块儿解答。”
云歌淡淡地“嗯”了一声。
三月放下书后,看到一旁的案上摊着一幅卷轴,上面画了不少的花样。她笑着凑过去看,每朵花的旁边,还写着一排排的小字,三月正要细读。云歌瞥到,神色立变,扔下梳子,就去抢画,几下就把卷轴合上:“你若没事就回去吧!”
三月无趣,一面往外走,一面嘀咕:“不就是几朵花吗?人家又不是没见过,那次我和公子去爬山时,还见到过一大片……”
“站住!”
三月停住脚步,不解地回头。
“你见过的是哪种花?”
云歌说话的语气尖锐犀利,三月心中很不舒服,可想到她救过孟珏,再多的不舒服也只能压下去,回道:“就是那种像钟一样的花,颜色可好看了,像落霞一样绚烂,我问公子,公子说他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云歌的脸色发白:“你在哪里见过?”
“嗯……”三月想了会儿说,“长安城外的一座山上,好大好大一片,美丽得惊人。”
“你带我去。”
“啊?我还有事……”
云歌连头也不梳了,抓住三月的手就往外跑,三月被她掐得生疼,想要甩掉云歌,可变换了好几种手法,都没有办法甩掉云歌的手。她心中大骇,云歌的功夫几时这么好了?终于忍不住疼得叫起来:“我带你去就行了,你放开我!你想掐死我吗?”
云歌松开了她,吩咐于安立即驾车。
出了孟府,三月边回忆边走,时有差错,还得绕回去,重新走。待寻到一座荒山下,三月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美丽的湖,欢叫起来:“就是这里了!这个湖里有很多的鱼,上次我还看到……”
云歌没有丝毫兴趣听她唠叨,冷声吩咐:“带我上山,去找你看到的花。”
三月撅着嘴,在前面领路。沿着溪水而上时,云歌的速度一直很快,突然间,她停住了步子,抬头看着山崖上一丛丛的藤萝。
那些藤萝在溪水瀑布的冲刷下,有的青翠欲滴,有的深幽沉静。三月看她盯着看了半天都不走,小声说:“这叫野葛,公子上次来,告诉我的。”
“孟珏告诉你这叫野葛?”
三月点头:“是啊!难道不对吗?”
云歌的脸色煞白到一点血色也无,她一句话不说地继续向上爬去。
到了山顶,三月凭借着记忆来回找,却始终没有发现那片灿若晚霞的花,她越找越急,喃喃说:“就在这附近的呀!怎么没有了?!”
云歌问:“你究竟有没有看到过那种花?”
三月凝神想了一会儿,最后无比肯定地说:“就在前面的这片松柏下,我记得这片树,还有这个泉水,当时泉水也像今天一样叮咚叮咚地响,配着那片钟形的花,就像仙女在跳舞。可是……花呢?那么一大片花,怎么一株都没有了?”
云歌盯着眼前的茵茵青草,寒声说:“你家公子会让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