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捧脸,俯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琉璃通透、未染纤尘的脸上印下响亮一吻。
“哈哈……久微,我肯定是第一个亲你的女人!”
惜云得手便退,那脸上的神情就似偷了腥的猫一般得意洋洋。
“夕儿,你亲错了。”谁知被偷亲的人毫不惊奇,只是出声加以指点,那灵气凝聚的双眸贼亮贼亮的,长指指指唇:“这里才是最亲密的!”
“真的?”惜云眼睛一亮,就似猫忽又发现了更肥的鱼。
床榻上的人生气了吗?没有!他是潇洒从容的兰息公子,他是雍容优雅的息王,怎么可能会有生气这种有失风度体面之举!所以……
“钟园。”淡淡的声音从容响起。
“在。”
“久罗妖人施展妖术迷惑风王,替本王将妖人哄出去!”床榻上的人优雅的换了个姿势,躺得更舒服了。
“是。”钟园移步向久微走去,“先生,夜深寒重,请让钟园送你回房休息。”说罢伸手挽起久微的胳膊,没有多余的动作,可久微就是不由自主随着他起身移步。
“夕……”久微才待开口,钟园指尖一动,便让他闭上了嘴。
“久微,明天我再去找你。”惜云不在意的挥挥手。
人走后,房中便只剩两人,剎时静寂如默。
一个半卧床榻,一个静坐软榻,一个目光看着帐顶,一个凝眸盯着茶几,彼此的神思竟都有几分恍惚,目光偶尔的相对,却是迷离如幻,如置梦中。
“惜云。”很久后,才听得兰息轻声相唤。
“嗯。”惜云应声,目光看向床榻中的人,那样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在床沿坐下。
兰息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温暖柔软,轻轻叹息:“我们都还活着!”
一句话,安两心。
是的,都还活着,活着才有无限的未来与可能,若死了,那便只余终生悔痛憾恨!所以,庆幸,活着!
“世人皆道你我聪慧,可我们又何其愚昧!我们可以看透人生百态,却看不清自己,看不透对方,定要毁灭了方才能清醒!”兰息摩挲着交握的手,有些嘲弄的笑笑。
“我们相识十年,从初会之始便未坦诚相待。”惜云低首看着相缠相扣的手,浅浅的微笑着,“彼此隐瞒,彼此顾忌,彼此防惫,却又彼此纠缠,到而今……人生没有几个十年,也没有几人能有你我这般的十年,所以……这些日子我总在想,我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清楚,有很多事要解释清楚,可是……此刻我却觉得已不必再说。”
“嗯。”兰息浅笑相应,十指扣紧,眼眸相对,这一刻,无需言语,彼此的眼睛便已说清一切!
不再是以往的幽深难测,不再是以往的讥诮嘲讽,不再是以往的算计猜疑,不再是以往的躲闪逃避,从未如此刻这般澄澈坦然,这般心心相印,这般灵意相通!
又何需再提以前,又何需再来解释,江湖十年隐瞒身份的打闹,落英山前犹疑的迟到,五万风云骑暗藏的防惫……那些都是伤痛都有怨恨,可那些在那一箭击中时、在那以性命相救时、在那无顾己身的相搏时已全部烟消云散!
是的,已无需再言,他们早已以彼此的生命为语,诉尽一切!
这一刻,四目相对,两心相依,便是天荒地老!
左手交缠相扣,右手轻抬伸出,抚向那灰白的发,抚着那风霜细画的容,眸中柔情似水,胸中柔情四溢。
“黑狐狸,你以后得改叫老狐……”一个“狸”字生生咽在喉中。
唇畔相碰,鼻息相缠,双眸轻合,婉转相就。
此时正星月朦胧,此刻正良宵静谧,此时正良人在前,此刻正情浓意动!
且将那翡翠屏开,且将那芙蓉帐掩,且将那香罗暗解,且将那鸳鸯曲唱!
唇扫过是火,手抚过是火,那轻语如火,那叹息如火,那呼吸如火,那火从四肢百骸烧来,炙热的似要将身融化……心却如水,柔软的、缱绻的蔓延,蔓过炙火滴滴水珠滑落,激起一片清凉的颤栗……伸出手,紧紧的抱住,颈项相交,肌骨相亲,心跳相同,任那火燃得更炙,任那水暗涌如潮,任那水火交缠,任那颤栗不止,只想就这么着……就让此刻永无休止,又或此刻就是尽头!
………………
晨曦偷偷的从窗逢里射入,透过那轻纱薄帐,欢喜的、欣慰的看着那相拥而眠的人。
发与发纠结,头与头相并,颈与颈相依,手搭着肩,手搂着腰,那面容是恬静的,那神情是恬淡的。
眼微微睁开,慢慢的适应房中的光线,转首,痴痴凝视那睡容,轻柔印下一吻。
轻巧的起身,下床,着衣。
开启那紧闭的窗儿,灿烂的冬日朝阳剎时便泻了一室,暖暖了金辉中,微寒的晨风灌进一室的清爽。
眯眸,任那晨风拂起披散的长发,任那清风抚过脸颊,留下一片冰凉。
“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天气,很适合远行呢。”不回首,却已知身后有人。
身后的人目光幽沉的看着她,心头千思万绪,可看她那一身白衣,那随意披着的长发,却已是心知意明,剎时,胸中如万流奔涌,狂澜起伏……面上却是神色不惊,镇定从容。
“我要走了,你应该知道,也应该明白。”
窗边的人回首,一脸无拘的灿笑,一身恣意的潇洒,朝阳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浅辉,似从九天而降,又似瞬息便融九天。
兰息无力的在软榻上坐下,微微合上眸。
“知道与明白是一回事,可不可以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半晌后,房中才响起兰息略有些暗哑的声音。
惜云微微侧首,眸光如水的看着他:“我本应早早便离去,那样或许多的事便不会发生,我明明知道那样互疑的两人是不可能同步同心,可我却依然留下。那一半是缘于我的怀疑与防惫,一半其实是缘于我的不舍,我舍不得你!”
“而今却要舍了吗?”兰息抬眸看着她,面上的浅笑有几分惨淡,“其实……这么多年,我明明能察觉到我们之间的牵绊,可我却一直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我想那是缘于我的害怕。我害怕当一切都清晰的摆于眼前之时,那便是你离我而去之时,我害怕你的离去!”
“黑狐狸……”惜云轻轻叹息,走至软榻前,抬手抚着那已不自觉紧簇一处的长眉,“你说风王、息王再并肩走下去,结果会如何呢?”
兰息凝望她,望进一双明澈如水的瞳眸,那双眸子将所有的都显露其中,也将所有的都一一看进其中!
“你我都清楚,那有无数无数的可能!”惜云指尖抹开那纠结的眉心,怜惜着那眼角的细纹,“那无数的可能简单的分为好与不好,可不论是哪一个,你知我都不会开心!”
“无论是风惜云也好还是白风夕也好,人骨子里的东西总是不能改变的。而以往那些死过的人、那些流过的血是无法抹去无法忘记,更甚至以后还会有更多我不愿看到的生离死别血溅魂飞!我无法与你待那万骨成灰之时并坐皇城,笑看万里江山,我……终只合江湖老去!”
惜云俯首,那双墨玉的瞳眸便在眼下,那眸中的千言万语,那眸中的万绪千思她都一一看进,那一刻,心是柔软的,心是酸楚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必立意坚定!
“风国与风云骑我全部托付予你,以他们待我之情,必不违我令,以你之能,必不负我托!而我走后,你才是真正的毫无顾忌与牵绊,自可放开手脚,将这天下拥入怀中!”
“黑狐狸,无论我在哪,我都会看着你!这一生,我都念着你,都看着你!”指尖轻轻抚着那张令她心痛万分的容颜,目光朦胧,低首相近,呢喃轻语,“此刻,此刻是……你我……最美的时候!”
唇温柔的吻上那双墨玉眸子,将眸中那万千情意轻轻吻进,便是心如刀绞,便是万箭穿身,她也已决定!
一室的静寂,一室的空荡,只有那寒风依不停的吹进,拂过那窗棱,拂过那丝幔,拂过那灰白的长发,拂过那痴坐的人,拂过那暗淡失神的眸。
抬首四顾,如置梦中。
这……刚才一切是否都为幻想?刚才一切都未发生?刚才一切皆可不作数?
可是胸膛中传来的痛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相伴十年的人,真的抽离了他的生命!
昨夜相拥入怀,昨夜颈项相交的人真的弃他而去!从今以后消逝于他的生命,永不再现!
胸膛里的痛似乎麻木的,然后便是一片空然,风吹过,便是空寂的回音。
那阳光是如此的阴沉,那窗外的天地是如此的暗淡,那隐约入耳的是如此的噪呼……那所有看入眼的为何全无了颜色?那所有听入耳中的为何全无了实义?
隐约间似明白了,隐约间一股怒焰渤然而生!
“该死的臭女人!”一声暴喝直冲九霄,震慑了康城。
那是俊雅的兰息公子,那是雍容的息王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毫无风度的大吼怒骂!
五十四、且视天下如尘芥
二十九日,康城息王寝室外,钟离、钟园听到息王一整天都在骂“该死的臭女人!”。他们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王如此震怒,昨夜与风王不是处得好好的吗?不过他们并不想去弄明白,只是小心翼翼的侍候着王。而除了王一反常态外,康城诸人基本上都安然无事,只是齐恕、徐渊、程知三位将军面有异色,神情悲楚。
三十日,息王终于不再怒骂,但依整日闭门未出,城中诸事自有诸将安排妥当,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事需要双胞胎冒着生命危险去敲开那扇门。而以双胞胎有限的目光所得的便是风王似乎不在城中,可城中似乎都知道。双胞胎并不管这些,依只是小心的侍候着他们的王。
二月一日,清晨。
康城是平静的,虽屯聚十万大军,但城中军民相安。
风云骑也是平静的,虽然他们的王现在未在城中。在息王抵康城的第二日,风王即派齐恕将军诏命全军,因伤重未愈,须返帝都静养,是以全军听从息王之命!
墨羽骑、风云骑对于这一诏命都未有丝毫怀疑。那一日风王中箭息王惊乱之景、那一日初见为救风王而一夜苍颜白发的息王之容、那一日两王于万军之前相拥之情,依清晰刻于脑中!
所有的人都相信两王情深意重,两国已融一体,荣辱与共,福祸相担!
这一天,息王终于启门而出,双胞胎顿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侍候。不过这一天的息王很好侍候,因为他基本上都待在书房,非常忙碌,至华灯初上,双胞胎恭请他回房休息时,书房中一切井井有条。
二月二日。
兰息照旧一大早便入了书房,双胞胎侍候他吃过早点后便守候在门外。
“钟离。”半晌后听得里面的叫唤,钟离马上推门而入。
“着人将此信送往苍舒城,本王邀皇王明日辰时于苍茫山顶一较棋艺!”
“是。”钟离赶忙接信退下。
“钟园。”
“在。”钟园上前。
“召乔谨、端木、弃殊、齐恕、徐渊、程知六位将军。”
“是。”钟园领令而下。
待书房中再无他人之时,兰息看向窗外,正风清日朗。
“该死的女了!”脱口而出的又是一声怒叱。
窗外的明丽风景并不能熄灭他满腔的怒火,而书房外守着的其它侍者对于王此种不符形象的怒骂在前几日见识过后,便也不再稀奇了。
片刻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王,六位将军已到。”
“进来。”兰息平息心绪,端正容颜,在王座上从从容容的坐下。
毕竟该来的总不会迟,该面对的总不能跳过,该做的总是要担当。
二月三日,皇息两王苍茫山会。
那一日,晨光初绽,一东一西两位王者从容登山。
那一日,碧空如洗,风寒日暖。
那一日,苍舒城、康城大军翘首以待。
那一日,康城六将全都面色有异,神情复杂,却又无可奈何。
那一日,天地静谧如混沌初开之时。
那一日,午时,苍茫山上一道黑影飘然而下。
那一日,康城墨羽骑、风云骑静候息王王诏,但只等来息王淡然一笑。
所有一切已全部安排完毕。
长长叹一口气,似将心头所有憾意就这一次全部舒出。
“暗魅、暗魈。”凝音轻唤。
清天白日里却两道鬼魅似的黑影无息飘入。
“恭候王命!”
“去黥城。”兰息微眯双眸,他现在心情并不痛快,偏生这阳光却和他作对似的分外明媚,好得过头,“将穿雨、穿云敲晕了送去浅碧山,并留话与他们,从今以后可大大方方的告诉世人,他们是宁穿雨、宁穿云。”
“是。”黑影应声消失,从不质疑王命。
“暗魍、暗魉。”
又两道黑影无息而来。
“恭候王命!”
“将此两封信,分别送往丰都王叔及帝都丰苇!”兰息一手一信。
“是。”黑影各取一信无息离去。
“该死的女人!”不由自主的又开始骂起来。
这一去便已是真正的大去,好不甘心啊!真恨不得吃那女人的肉!
“嘻……你便是如此的想我吗?”一声轻笑令他抬头,窗台上正坐着一人,白衣长发,恣意无拘,可不正是那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吗?!
这时他满腔的怒火忽都消失了,满心的不甘顿时化为乌有,平心静气的,淡淡然然的瞟一眼道:“你不已逍遥江湖了吗?怎么又在此出现?”
窗台上倚坐着的人笑得一脸的灿烂:“黑狐狸,我走了后发现我少做了一件事,而这事我若不能做成,那我便是死了也会后悔!”
兰息慢悠悠的看着她,笑得云淡风轻的:“难得呀,不知何事竟能令你如此重视,重视到死不瞑目呀!”
窗台上的人拍拍手跳了下来,站中屋中纤指一指他,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要把你劫走!”
话音一落,白绫飞出,缠在了对面人的腰间。
“黑狐狸,你没意见吧?”笑眯眯的看着被她缠住的人。
“我只是有点疑问。”被白绫缠着的人毫不紧张,悠悠然的站着,倒好似就等着她来绑一样,黑眸黑幽幽的看着她,“你劫了我做什么?”
白绫一寸一寸收紧,将对面的人一寸一寸拉紧,待人至面前之时,轻轻的、郑重的道:“招为夫婿!”
白绫一带,手一揽,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便从窗口飞出,墙头一点,转瞬即消。
遥遥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钟离、钟园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唉……我们也该行动了是吗?”齐声长叹,齐声互问,然后齐齐相视一眼,再齐齐笑开。
风墨大军此刻齐聚于教场,只因乔谨、齐恕两大将军传令,要于此颁发王诏!
那时日正当头,天气虽有些冷,但明朗的太阳照下,令人气爽神怡。十万大军整齐的立于教场中,黑白分明,铠甲耀目。目光齐齐落于前方高高的城楼,等待着两位颁召的将军。只是……他们等待的人还未到,却有两道身影临空而降,高高的楼顶上,一黑一白并肩而立,风拂起衣袂,飘飘似从天而来的仙人。
万军还来不及反应,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盈盈笑意在康城的上空清晰的响起:“风云骑、墨羽骑听着,闻你们的息王雅俊无双,今日得见果是名不虚传,是以我白风夕劫之为夫,特告天下。胆敢与我抢夺者,必三尺青锋静候!”
“你还真要闹得全天下都知呀?”摇头叹息的看着这个张狂无忌的女人,似是薄脑,似无奈,心头却是一片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