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他的声音低低的，但因为就响在耳边极近的地方，所以异常清晰，仿佛能够直抵心间，“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很欢喜。”
他说的是“留在我身边”，不是“跟我在一起”。她的犹豫顾虑，他全都知道。所以最后她的选择，他亦感激。
荷华眨了眨眼，心头蓦然一软，没有再继续挣扎。
☆、第85章 张子房
第二日，荷华精神抖擞的继续前去义诊。
虞姬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体力也慢慢恢复，荷华斟酌之后，决定带她一同出门。毕竟一直留在屋里，不利于康复。
不过项羽对此十分不放心，不但安排了两个人跟着他们，还让虞姬戴上了面纱。荷华本来觉得有些大惊小怪，毕竟城中百姓都十分和善，不会出事。但转念想想，虞姬容色过人，总是难免招致是非，带上面纱也好。
再说，春日风沙太大，她自己倒是已经习惯了，可虞姬肌肤娇嫩，也还不习惯北疆的气候，所以最终还是让虞姬戴上了纱帽。
一路上，看着荷华满脸甜蜜，时不时就会偷偷傻笑的样子，虞姬忍不住打趣道，“荷华姑娘今日气色极好，容光照人，想来是有喜事？”
荷华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毕竟是现代人，对这方面没有那么扭捏。再者她跟扶苏之间的事情也拖得实在是够久，现在终于下定决心，只觉得满心轻松，便也不吝于让人知道，遂笑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虞姬道，“别的看不出来，不过有一点是板上钉钉了。荷华姑娘这是红鸾星动，喜事将近了吧？”
荷华脸一红，却也大方承认，“比不得你与项先生久经考验，感情日笃。”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虞姬笑道，“我听闻当初太子殿下随始皇出巡，至此地之后，自愿留下来督建长城。荷华姑娘你原是留在京中的，却不远千里，追随而来。此情可动天地，如今终于修成正果，却不比我与夫君更好事多磨？”
“好事多磨。”荷华念叨了一遍这个词语，含笑道，“这个词意思真好。”
虞姬失笑。一开始与荷华结识时，她还觉得这个女子大方爽朗，不同常人。却不曾想，她也有这样的小儿女情态。
不过，荷华跟扶苏能有好结果，她当然也是替荷华高兴的。
只是她心中，却也忍不住替荷华担忧，“有句话，虽然我不当说，但荷华姑娘你救我性命，恩重如山，我便也顾不得僭越了。你与太子殿下终成眷属，我自然替你高兴，只是你们毕竟身份有别，可打算过将来？”
就算是虞姬跟项羽，也因为身份的缘故，不得不远走他乡，何况扶苏身份尊贵，他的婚事恐怕要始皇主持。荷华没有任何背景，恐怕很难被皇室承认。
对此荷华倒是不十分担心，“这我自然也想过，不过到时候总有办法的。况且公子会处理好这些事。”
在这一点上，荷华对扶苏有着极大的自信。
她终于承认，她跟扶苏之间，是智商上的差距，怎么都比不过的。反正扶苏又不是没有算计过始皇，一次还是两次，有什么打紧？让他自己去应付就是了。
退一步说，虽然贵族讲究婚姻之事门当户对，然而此时民风却还相对开放，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譬如秦始皇的母亲，初始不过是个姬妾，后来回到秦朝之后，不也母凭子贵，成为了秦国的王后？
纵观几千年历史，规矩虽然一直有人在强调，但定下规矩的人，却也是统治者，他希望规矩如何，就能如何。只要扶苏愿意，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
不得不说，虽然被扶苏坑了几次，荷华在抱怨之余，却也树立起了对扶苏强大的信任。现在她跟扶苏初初情定，自然看他什么都好，连从前自己有些抱怨的地方，都变成好处了。
虞姬见状，也不再劝。
情之一字，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像她抛弃了从前身份，跟着项羽到这里来，在别人看来，也许十分不值，可虞姬却心甘情愿。荷华跟扶苏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事情，既然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她自然相信他们能一直走下去。
说话间也到了地方，荷华自去准备各种医疗用具不提，虞姬则要了一把凳子，就坐在旁边看着荷华给人诊病。
虽然众人都十分好奇跟在荷华身边之人的身份，不过荷华在城中颇有威望，加上现在是在给大家治病，众人也更关心自己的病情，倒也没有什么人打听。偶尔有人问起，也被荷华糊弄过去。
就这么忙碌了一个上午，将到午饭时分，百姓们都习惯了荷华的时间安排，知道她中午会休息一会儿，所以都各自回家吃饭去了，等下午再来。荷华也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却有个中年文士走到桌前，拱手问道，“请问可是荷华姑娘在此看诊？”
荷华抬头看了一眼，但见这人身材瘦削修长，面白无须，头上裹着头巾，一身粗布衣裳，却并不显得局促，穿在他身上有种磊落风度。
此时他微微垂首，拱手施礼的动作也无一丝错处，十分庄重。
看来不是个普通人，荷华心中这般想着，口里点头道，“正是。这位先生可是身子不适？”
那中年文士微微点头，“听闻荷华姑娘在此义诊，所以过来看看。姑娘能有这般义举，可见心怀百姓，实乃我辈读书人只楷模。”
荷华挑了挑眉，没接他的话。一上来就给自己戴高帽子，反而让荷华觉得此人不简单。
通常来讲，看病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更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而不是荷华本人的八卦。虽然也有人跟荷华道谢，说她是菩萨在世，圣手仁心什么的，但也都只是随口而言，或者是病好之后特意过来感谢，像眼前之人这样，还没看病就开始拉关系的，可还是头一个。
虽然荷华并不觉得在九原城里会有什么坏人，但是也不可不防，所以心中暗暗警惕起来。不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请这人坐下，然后给他诊脉。
看脉象，此人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最多不过因为生活清贫，所以有些营养不良。实际上，九原城中大部分百姓都有这个问题，不独他一人。为这个来看病的，他也是第一个。
“先生可否说说，身体何处不适？”探完了脉，荷华心中有数，这才问道。
那中年文士道，“只是素日里觉得有些头疼，也不知是何缘故。在家家中清贫，并无多余资财去请大夫看病，是以也不曾在意。只是听闻姑娘在此义诊，所以来碰碰运气。”
荷华微微颔首，“我明白了。先生是读书人，平日里想必十分用功？”
“姑娘说笑了，”那人道，“不过谨遵圣人训，不敢有一日懈怠。”
荷华点点头，又问道，“还未请教先生是哪里人氏，如何就来了九原？你是读书人，在别处也能谋生吧？”
中年文士苦笑，“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下颍川人士，原本家中颇有资财，这才能读得起书。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待要谋生时，才发觉竟是一事无成！从前在颍川也做过几份文书工作，只是种种缘故，难以长久。听闻九原初建，想来需要人手，这才前来碰运气。”
荷华心头一动，总算是明白这人拐着弯儿的在自己这里磨牙，是为了什么了。
的确，九原初建，是很需要人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这人许是在别处碰了壁，又或是心有大志，看不上那些简单的工作，听说自己身份特殊，想要走这条终南捷径，通过自己在扶苏面前露脸，所以才会如此。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荷华心中倒是释然了。
先前不知对方目的，心下难免会没底，如今既然知道了，当然就不必担忧。
她想了想，这件事也不能白做，遂笑道，“我身后便是九原县衙，先生若是要谋生，现在就能进去了。我倒是可以打个招呼，先生想要留下，也未尝不可。”
那人伸手揉了揉鼻子，这是人尴尬时的表现，荷华心想，他大约觉得被自己看破，所以有些窘迫。再加上他分明是想见扶苏，所以对自己这个安排当然会有些不满。只是按照他自己方才所说，自己的安排却也没什么问题，所以他才有些不知所措吧？
果然那人又道，“多谢姑娘指点，在下会去试试的。”
这是缓兵之计了。荷华见状，又问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有何长处？或许我这里会有些事情需要先生帮忙。”
中年文士闻言，面露喜色，“在下张子房。”
“张子房？！”荷华一下子没撑住，露出了极为惊讶的神色，失声问道。
她这样子，倒是将张子房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道，“姑娘听过在下的名字？”
荷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了，不过既然已经这样，就不可能说什么不知道，所以便含糊点头道，“隐约听说过，不过也想不起来了。”
张良闻言，神色微变，但是很快就调整过来。这次他没有继续闲话，而是问起了自己的病情。
他根本没病，荷华就随便开了个养身的方子，他拿了之后，就急匆匆走了。
倒是荷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张良也来九原了。只是他的态度也太奇怪了。
按理说，他既然想来投奔扶苏，那么自己听过他的名字，难道不是好事吗？他那样子倒像是被吓住了，落荒而逃。
☆、第86章 秀恩爱
“好了，咱们也回去吧。”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管他。这件事回去跟扶苏商量一下也就是了。
——张良这样的身份，按理不可能出现在移民之中。可他还是来了，必定有其目的。
他今天来见自己，荷华可不觉得是冲着自己，多半还是因为扶苏。
她思量着这些，一面回头招呼虞姬回去。
“好啊。”虞姬慢吞吞的起身，坐得久了，身子都有些僵硬。
“坐了一上午，有些无聊吧？”荷华连忙扶了她一下，又自责道，“怪我粗心大意，忙起来就忘了，应该让人送你回去的。你身子还未大好，坐久了也不妥。”
荷华在现代的时候，也是爱玩爱笑，有一票闺蜜好友的人，自从来到秦朝，因为种种缘故，居然一直没能结识几个好友。
田姬本来可以是一个，只是她出嫁后就没有联系了。
说起来，虞姬算是荷华第一个朋友。加上她长得好看，又温柔体贴，身份上也没问题，他们估计会在这里相处好几年，所以荷华自然十分关心。
虞姬笑着摇头，“你多想了。其实回去也无趣，还不如在这里看你诊脉。我如今对着医术也有几分兴趣了。”
“你不嫌烦就好。”荷华说，“我会的都能教给你。”
“那我就先谢过了。”虞姬笑着道。
停了一下，她忽然道，“荷华，方才那位张先生，恐怕有些问题。”
“哦？”荷华没想到虞姬会这么说，便问道，“有什么问题？”
“说不好。”虞姬说，“那些表面的你定然都知道了。只是我看这人面相有些阴郁，与你说话时虽然有礼，却十分疏离戒备，必定有什么问题。你也许看不出，我却知道他绝不是真的想要谋什么生计。他的眼睛不安分。”
荷华暗暗感叹，虞姬能够一直跟在项羽身边，果然自有可取之处。这一点比自己强多了。
这么想着，心中未免丧气。只随意点头道，“回去就告诉殿下。他总不可能是冲我来的，让殿下有个准备就是了。”
虞姬见她有了打算，这才没有再说。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走时，虞姬忽然碰了碰荷华的胳膊，示意她抬头看前面。
荷华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昨天扶苏来接她，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不过荷华知道，自己这几天一直在逃避，扶苏也是猜到这一点，才会来接自己。
可是昨晚两人明明沟通良好，怎么今天又来了？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人来的，荷华跟虞姬在一起，倒显得她在故意炫耀似的。毕竟真要说起来，受了伤的虞姬，可比自己更需要接送。
不过人都来了，也不可能因此就装作没看见，荷华只能看着扶苏朝她走过来，然后问道，“公子怎么来了？”
“想着你也该结束了，就过来看看。”扶苏道。
荷华抿唇一笑，心里说不高兴是假的，只是不愿意在虞姬面前露出端倪，所以只轻轻点头道，“正要回去呢。”
一边说一边看了站在旁边的虞姬一眼。
扶苏心思缜密，见状立刻猜到了她的想法，遂道，“项先生今日随蒙将军前往城外考察地形，恐怕要晚上才能回来。”算是解释了项羽没有跟着一起来的原因。
虞姬倒是不十分在意，笑着道，“自然是正事要紧。”
说话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扶苏握了荷华的手，牵着她往前走。荷华顾忌着虞姬，想要把手抽回来，奈何扶苏抓得很紧，她抽了好几次都没能抽出来。当着虞姬的面，又不好动作太大，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好在这段路实在不远，没等荷华想到怎么处理，就已经回到行辕了。她只能朝虞姬歉意一笑，“你身子还没大好，这一上午也够累的，下午就不要跟我去了，在屋里歇歇罢。”
虞姬见状，不免觉得好笑。
荷华这一路都在琢磨怎么把她的手从扶苏手里拽出来，所以不曾注意到别的，虞姬却是看得真真儿的，这一路上碰到的人，见到她与扶苏牵在一起的手，都是满脸震惊，而后激动不已。
怕是这会儿，太子殿下与荷华姑娘牵着手一块儿回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九原城了！
不过虞姬心思玲珑，早看出扶苏分明是故意的，自然也不会去提醒荷华。只是未免觉得这两人十分有趣。
原本项羽跟她说过之后，在她的印象中，太子殿下是位雄才伟略，胸有丘壑的明君，值得他们追随。再看他身边的人也都是个个不俗，是以虞姬还觉得颇为钦佩。
却不料，遇上关于荷华的事情时，太子殿下也会用处这样的小手段。虽在意料之外，却也让她对扶苏的认识加深了许多。
非止才华横溢，雄才大略，难得性情率真，顾念旧情。这样的人，纵使将来登上了那个位置，想来也做不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虞姬自然也更加放心。
等虞姬走了之后，荷华才责怪的看了扶苏一眼，“公子今日怎么了？在虞姬姑娘面前，未免失之庄重。”
扶苏也不辩解，只是笑道，“不该叫虞姬姑娘，该称呼虞夫人了。”
“怎么她跟项羽要成亲了吗？”荷华有些吃惊，“现在可不是个好时候。”
扶苏握着荷华的手紧了紧，“自然不是好时候，不过他们既然有情有义，此前又颇多波折，我看项羽的意思，是宜早不宜迟了。”
荷华忍不住笑了，还真看不出来，项羽是这么……嗯，着急的性子。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见好事，所以她道，“那咱们可要准备准备，热闹一番？”
扶苏点头，“自然。”
顿了顿，他又似不经意一般问道，“荷华，你可羡慕虞姬？”
荷华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扶苏今日的反常所为何事。原来是怕自己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多心，这才特特来接自己，还不惜在人前秀恩爱。
真是……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荷华笑着道，“怎会？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啊，享受一下单身的日子，成婚的事情不必着急。”
她不说体谅扶苏的难处，反而强调自己很享受单身。
扶苏微微挑眉。没有反驳。至于心里怎么想，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荷华说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