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诩恐慌地点头:“怕,怕!”
“那诩儿以后还敢不敢对粮食不敬,随意乱撒乱扔?”
“不敢了,诩儿再不敢了!”
徐小娟怨恼:“你、你竟然当面咒骂人……”
梅梅喝一口茶,淡然道:“这不是咒骂,只是打比方!”
“那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梅梅看见翠思从后堂走出来,知道恒儿醒了,便站起身:
“教的是你的儿子,自然要用你来说!若用我来说,他知道我是谁?事不关己,他怎会记得牢靠?孩子是好孩子,就看你怎么教导,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毁人或树人,全在你这个做母亲的!”
梅梅带了恒儿离开,徐俊轩看看时辰,也往锦华堂去了,秋华院堂上又剩下徐小娟一家人。
徐小娟走去将儿子手里抓着的果干儿抠出来:“什么东西!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才不过生得一个恒儿,就敢来教训我!明明是小家子气,舍不得弄丢几颗果干儿,看把我儿子吓成这样……”
李兆忍无可忍,喝道:“住嘴!你哪里比得上她?你简直是愚不可及!”
“你说什么?你敢骂我?”
徐小娟不相信地看着李兆,一把果干儿撒过去:“若不是你拦着,若不顾及你的面子,我今天非撕破了脸骂她一顿!我怕她什么?有老祖宗、有母亲在,她能将我样?你竟然帮着她来气我,你什么意思?我愚不可及?我愚不可及还能引得你回到京城,住进候府,吃穿用度豪富奢华,出门入府奴仆成群相随,你这身份脸面哪里来的,谁给的?不是我这个愚不可及的候府大姑奶奶,你能有此境遇?叫你那小家子气的娘亲来啊,看她能不能助你官袍加身,许你富贵荣华!”
堂上婆子仆妇丫头们纷纷低下头,何妈妈的身影在后堂闪了一下,脚步不停,毫不犹豫地往后边去了。
李兆气白了脸,用手指着徐小娟,却是再说不出话来,一拂袖子,头也不回快步走出门,早把要和徐小娟一同往锦华堂给老太太问安,留下用晚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一对儿女见父母发怒,又惊又怕,哇哇直哭,徐小娟抱起儿子,走去抚慰女儿,左等右等不见李兆回头,往日夫妻虽也有点口角,但孩子一哭闹他就又转回来了的,这次却是说走就走,不顾孩子了,她不禁又气又恨,双眼冒火,用力一推,连桌子带果碟茶盏,尽数跌落地上。
李兆怎会听不见孩子们哭?懒得理睬,气呼呼一路走回月华院去。
徐小娟越来越不像话了,变成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凶悍愚蠢的无知妇人!
初婚之时,她不过一个才及竿的少女,娇憨美丽,颇有情趣,而他也只有十八岁,少年夫妻,十分恩爱,她有丰厚嫁妆,听了陪嫁婆子仆妇的话,不容公婆插手,但她花银子的法子太多了,而且出手阔绰,令人咋舌,他曾劝过几回,她却笑着说:区区一点嫁妆算什么?你与我一起随意花用,用完了还会有,京城候府是我母亲当家,金山银山她只留给我一个角儿,便够我们几世嚼吃了!
他的会玩能花银子便是从她这里学来,若不是母亲无数次流泪劝告,他还收不起心来读书,好在从小读书上进用功底子厚,终是考了举人,谁知祖父去世,他奉孝三年不得参加会试,徐小娟说考不考无所谓,待日后回京教兄长给谋一个好官职就是了。于是他松懈下来,每日与文友学子们游山玩水,接触了烟花柳巷花楼画舫之后,觉得其间乐趣无穷,终至不小心酒醉,夜不归宿,那一次徐小娟大哭大闹,弄得几乎人尽皆知,他被族长罚跪祠堂三日。自此后徐小娟善妒多疑,家里丫头婢女甚至年轻仆妇谁敢跟他说多一句话,便被鞭笞得死去活来,在外边的花销非得说出个名目来才给。李兆自知眠花宿柳伤了她的心,在她面前低顺了些时日,但她总不依不饶,他不耐烦又无可奈何,明知她无理取闹也由着她任性,以为完了就过了,谁知这样渐成习惯。在江原李宅还好,徐小娟初时还能顾全他脸面,只在房里任性,连贴身婢女也遣出去,她一哭他赶紧搂着抱着哄一通就回来了。而今到了京城,本是夫妻俩商量好来读书寻功名的,跟着徐小娟入住候府,一家人保证丰衣足食,不用他常写信回家催着母亲寄银子来,这是事实,也是好事,家里还有四五个弟妹,他不想太难为母亲,可是她徐小娟也不用如此霸道无理吧?好像一回到候府她又成了候府大小姐,不是他李兆的妻子一样,总是高高在上,仆妇丫头面前他说了不算,得她再来重申,人前说是给他面子,摆的那份气势,谁受得了?他为维护尊严权利发过很多次脾气,徐小娟也能小意哄一哄,但往往是过两日就忘,又恢复原来的面目,敢情住在她娘家,变成她是天,他是地了?
刚刚在秋华院,她的愚蠢让他脸红,像平日里母亲曾骂过他那样,真是猪油蒙了心——不尽母亲之职教导好儿子就罢了,还不知理亏,以客居的姑奶奶身份悍然与娘家当家嫂嫂争执,这不是要自断后路吗?做丈夫的斥责一句怎么了?她竟然当着秋华院婆子仆妇们的脸,喝斥责骂,说他没本事也罢了,连他母亲也被扯进来,这叫他堂堂三尺男儿情何以堪?
这就是候府女婿、尊贵娇客!颜面体面都被踩在地上了,不是别人所为,而是自己的结发妻!
李兆气涨心肺,木然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香兰榭院门前,门里有女子娇柔清脆的嘻笑声,蓦然跑出一人,和他撞了个满怀,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那人,但觉软玉温香,一股兰花芬芳直入鼻中。
李兆呼吸一窒:香兰的气味!一颗心猛地急速跳动起来。
第二三七章 伤脑
那个香艳的上午,串串雪白香兰花朵儿如凝脂美玉般隐现于绿叶间,他抱着红玉滚在竹躺椅上肆意翻云覆雨,销魂忘形……徐小娟已走,绿玉守着书院门,一切如同往日那样,都算计好安排好了的,不可能有人知道,谁想捡拾起地上书本时他忽然看到一枚拴着红丝同心结的白玉环!红玉和绿玉进书院侍候他读书写字,早成了他的人,身上有什么佩饰挂件他了然于心,绝不可能有这样上好质地的玉佩!为慎重起见,他特意唤来红玉绿玉,让她们看白玉环,两个丫头都只当是他的物件,还说怎么未见爷佩戴过?
李兆暗自心惊,想到当中哗然一声树枝响,把他和红玉吓了一跳,起来四处观望不见异样,唯有头顶上花枝摇晃,当时还以为是鸟儿惊枝,却原来有人!
有人在隔壁墙头偷窥到他和红玉……
他和徐小娟入住候府,所用的丫头婆子除了三四个是江原老家带出来,其余都是候府划拔,后来老太太又把红玉绿玉给了徐小娟,他用在书房,虽说只是奴婢,可以任意处置,可毕竟身契文书未交到手,按说他不能乱动,徐小娟也不容许他收通房,可这俩小丫头相貌俊秀,乖巧伶俐,实在惹人疼爱。徐小娟任性霸道,脾气不好起来摔茶杯骂奴仆,在床上也是喋喋不休,夫妻间早没有了往日柔情,一番云雨过后全无意趣,有时还徒添懊恼,得着两个水灵灵温柔小意的丫头在身边,开头只是搂抱抚摸亲嘴儿,到后来欲火中烧,再也禁受不住,趁着徐小娟外出,一举收了两个陪读丫头,事后订立攻守同盟·叮嘱她们小心隐瞒着,只要徐小娟不在家,书房院里便是风光无限,激情销魂。
只以为他的书院僻静,离主房又远,这一番风流韵事隐藏得天衣无缝,却不料还是被人发现了。
香兰榭,住的是罗家表妹,在锦华堂一起喝过茶,分了男女座次,他还是能看得清楚,姐姐温柔似水秀美娴雅,妹妹活泼俊俏有着一双勾魂桃花眼,定是她们姐妹中的一个窥见了,这可如何是好?李兆尴尬得无以复加,这玉环明摆着是件贵重物品,不是奴仆能有的,罗家表姑母年纪大,不可能爬上墙头,想来想去·唯有这两姐妹了,女孩子爱做香囊,红玉和绿玉总让他拿了竹竿摘取完好的花骨朵缝入香囊,罗家表妹们为着摘花做香囊爬上墙头,也是有的……窥破红玉绿玉的秘密事小,这俩姐妹心里该怎么想他李兆?他可是来读书考功名的,平日注重仪容风貌,保持着翩翩佳公子形象,可如今……李兆捶头不已,懊恼得好些天不思茶饭,再无心理会红玉和绿玉。
他曾经萌发了往香兰榭拜望罗家表姑母的想法,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决,院里没有个男人,他怎好冒然进去?听徐小娟说罗家表妹正在与六弟议亲,这样不是搅了人家的好事?
可是那件事,还有手上玉环又怎么办?李兆无端地添了块心病,有时候想算了,就当从没发生过什么事,姑娘家肯定也不会、不敢再惦记着那种事。有时又想着,要能当面见一见两位罗家表妹,谁跟他讨要玉环,便还她……
李兆没想到自己和罗家表妹的缘份实在不浅,今日自行投进他怀里的是小表妹罗香影,她站稳了脚跟,手还撑在他胸前,睁着双桃花眼错愕地看着他,李兆刚说得一声:“表妹没事罢?可跌疼了?”
罗香影飞快地四顾扫视,见没人在旁,双腮红透,微垂着头退后一步,行过礼,裙裾翩然旋转,伊人隐进院门去了。
留下李兆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院门掩上,只能微微叹气,带着一腔憾意,举步往月华院走去。
甬道尽头拐角处,一株大丽花树后面,路过此地的徐小婉、徐小敏刚好将此情景尽收眼底,又惊又羞,满面通红,婆子们惊慌失措,拖着她们走,徐小敏一甩手:
“放开!扯得我手痛!看都看过了,还避什么?”
几个婆子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埋怨:“说了不走这边,偏要贪近不肯绕道,如今好了,你这个教引妈妈,带着小姐看了不该看的,我瞧着你怎么处?”
徐小敏笑道:“妈妈们急什么?我们不说出去便是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该懂的事总是要懂!”
教引妈妈大惊失色:“四姑娘可不能这般说话!您是闺中小姐,还未行及竿礼……天哪!这可如何是好?这内院本就不该让姑爷住进来,还自个儿四处走动,今儿遇见撞上的是表小姐,偏让府里这两位看见,若是哪天不小心还遇上了怎么办?不行不行,我非得去告给少夫人不可!”
吵吵嚷嚷走着,拐上围廊,月洞门进来一群原来是西府二奶奶白景玉,带着婆子仆妇们过锦华院给老太请安,大老远便听见她们的说话声,白景玉过来和两位妹妹互见了礼,问过事由,说道:
“事关府中姑娘清誉,都有我,问起你们才说,若没人问,谁敢泄漏半句,等我和大奶奶说一声儿,打死了事!”
婆子们这才没有了声响,徐小敏看着白景玉沉得出水的脸,再不敢作声。
锦华堂,老太太笑咪咪地和早早来到的徐俊轩闲话,让瑞雨拿了新鲜果品摆上,慈爱地说:“吃吧吃吧,自小你和老七就招人疼,成日里跑来找祖母要蜜果儿吃,可惜了老七……”
她拿起丝帕按了按眼窝,徐俊轩忙劝慰道:“祖母莫要太难过,七弟身为武将,为国捐躯,却是死得其所,他保一方平安,已积了功德,再转世为人也应是投在富贵人家,祖母心里记着他便好,不必悲伤!”
老太太连连点头,绽开笑颜:“对对!应是如此,我们老七定会投生在好人家……哎呀!还是我们老六好啊,聪明乖巧,又能读书上进,说的话,句句合祖母的心!”
季妈妈走来说:“老太太:这就该往厨房去备菜了呢!”
老太太说:“去吧,尽着花样多做些菜,现在还早着,一会要来的便都来了!”
季妈妈退下,老太太又含笑看着徐俊轩说道:“一会你姨娘也来——特特叫了你姨娘一块过来用饭,祖母是想让她也高兴高兴,她为我养了好孙儿,有一份功劳,为你谈婚论娶,让她在旁边听着,也给她一个脸面!”
徐俊轩低下头:“祖母要为孙儿娶亲?未知祖母给孙儿说的是哪家小姐?”
老太太笑着:“是自家亲戚,大致也谈得差不多了,不必瞒着——便是在我们府里做客的罗家表妹,你见过的,品貌教养不比京城里的小姐差,也是官家出身,还是嫡女。照影与你情趣相投,爱读书作画,一双巧手绣的花鸟都能活过来,那性情就更不用说了,温驯柔和,莫说以后会对你温柔体贴,便是待你那姨娘,定也是十分的好!祖母,便是想到这里,才为你做此打算。她妹妹香影你若也心爱,便一起聘了,做平妻也好,做良妾也罢,随你喜欢!两位表妹与你都是庄家外孙,你们成了亲,日后一同回庄家探望祖舅,也让祖舅欣慰——都是自家外孙儿,怎么疼都不为过!”
老太太说完,见徐俊轩静默着,便又说道:“新房既已备好,婚仪我自会发落到你大嫂那儿去办,让你二嫂三嫂帮着,定要教她办得又体面又热闹,你不用担心!”
徐俊轩抬眼看着老太太,声音平缓而淡定地说:“祖母为孙儿操心了,罗家表妹在候府只是客,不会成为徐家媳,孙儿不喜欢表妹!大哥为孙儿备了新房,孙儿想娶的,另有其人,孙儿正想与祖母说,过几日便要请媒人前去提亲!”
老太太怔住,瞪着眼看徐俊轩,半晌才微喘着气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得你想娶谁便是谁?你才多大?祖母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看人挑人岂是你比得的?你是我最听话最乖顺的孙儿,可不准学了你大哥,娶个妖精进门……你也想老祖母快死么?”
“祖母……”
“你给我闭嘴!”
老太太喘着气,唇色转为乌紫,徐俊轩大急,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又不知该怎么办,扬声喊着:“来人!都给我进来!”
季妈妈带着瑞雨瑞云急忙进来,一见老太太又喘上了,赶紧上前替她揉胸顺背,季妈妈取出药瓶子,倒了一颗在手上,喂进她嘴里,瑞雨端了水来让她喝进一口,少倾,老太太长吐口气出来,徐俊轩才敢跟着松口气,提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来,正如老太太所说,他因性情关系,从小到大确实乖顺,极少惹长辈生气,想好了要违背老太太,不从这门亲事的,但看着祖母气成这样,他被吓着了,暗自思忖着,硬来恐怕不行,他不是大哥,大哥那样的身份气场,才敢作敢为,祖母多少忌讳些,却也气得七晕八素,不给大哥大嫂好脸看,大哥舍得大半家产分家,仍是甩不脱老祖母,为着孝道,只能隐忍。如今轮到他被老太太抓住,可如何是好?一向不大听话的反起来或许受得了,从来听话的忽然不顺从了,会不会更加刺激到老祖母,一下就要了她的命?
徐俊轩呆呆站在一旁,看着丫环婆子忙乱着服侍老太太,左思右想,大伤脑筋。
第二三八章 决心
而香兰榭院内正房,仆妇丫头被摒下,罗氏两姐妹坐在一起哭泣,罗照影边抽咽着边用帕巾替妹妹擦拭眼泪,罗庄氏站在她们面前,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地指点着罗香影,压低了嗓音骂:
“做娘的说过你多少回?走路带眼睛,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儿走,你是享福的命,是小姐,不是那劳苦奔波跑腿儿的丫头!都十六岁了,还这般疯疯癫癫、嘻嘻哈哈,你道这是在江宁桐县,和你们师兄闹着玩呢!这是在京城候府,与六爷谈着婚嫁,偏去撞上大姑爷,还让他抱着不放,要让人看去不得了!这么不懂事?真真气死我了!”
罗照影含泪说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与妹妹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