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我?凭什么我替徐家生了两个儿子,我儿子各有前程,子女双全,你敢俸我?若没有大儿俊朗和大媳妇拼命为你填窟窿,你能有今天?二儿子俊雅刚入仕不到半年,便得了嘉奖,上头对他青眼有加,升官指日可待,你不也得意洋洋,与同僚吃酒动辄自夸?如今你要休我,便是不想要他们了?我倒没忘,你还另有儿子!贱妾生的老五俊乔,还有那**肚子里的野种!好啊!咱们到老太太跟前去说,到老太太跟前给我写休书,呜呜呜!把我母子都赶出去罢!”
二老爷和她拉扯推搡着,脸上伤痕清晰,血迹未能洗去,汗水又滴落下来,狼狈不堪,偏偏此时闫姨娘带着儿媳方氏抱了慎哥儿来到,闫姨娘见了瑟缩蹲坐在廊下角落里的大肚子女人,尖声哭喊着猛扑上去,又是一阵耳刮子,乱抓乱挠,女人也大声哭嚎起来,二老爷一边摆脱不了二太太一边喝止不了闫姨娘,简直要气晕了,正闹得不可开交,徐俊雅快步进来,见此纷乱情景,寒着脸用力一甩马鞭,抽打在一旁石桌,啪然脆响声,和着一阵希里哇拉乱响,摆放其上的一套青花瓷茶壶茶碗全碎掉了。
众人怔住,二老爷抖着手指住徐俊雅:“你、你要气死我!这是我心爱之物!”
徐俊雅看也不看他,走去扶了二太太过来,在石凳坐下:“母亲先歇会,莫气坏了身子。来人!给太太呈热茶!”
二太太大为安慰,却又悲从中来,拉着儿子的手呜呜咽咽大哭不
白景玉、宁如兰相继走进院子,白景玉是故意的,送走二太太,即去拉了宁如兰上议事厅听婆子回话,打理府内事务,这时候才办完事过来。
二太太的人跟着二老爷去到楝子巷头里那处宅子,从昨晚一直守到今晨,未见老爷出来,便留一个继续盯着,另一个回家报信,二太太虽然早已有预感,并安排人追踪多次未果,得了确切消息仍是震惊恼怒,走去找大儿媳,边哭边说道:
“我年纪大了,成一黄脸婆子,再无盼头,活着也只是想看着你们过上好日子,而今你父亲如此作为,多年宠着贱妾生的儿子不算,还在外边养外室,听说也有了身子,若是生下来,是儿子,老徐家又最看重男丁,必定要认祖归宗,以后你们兄弟便多一个争抢祖产的,这却如何是好?大房将我们分出来了,没了候府荣光,这点祖产应是你们嫡系兄弟的,老爷要是趁着这几年给庶子们分了去,你们还有什么?”
白景玉也被二老爷的荒唐惊呆了,这都一群儿孙的人,还在外边沾花惹草,还要生一个出来!要依着二老爷重视儿子的脾性,若是个儿子,他是必定会抱回来的,庶子的名分,非给不可!
只要生下来,抱进府,被老太太认可,就能进祠堂认祖归宗,他就有权利与兄弟三个分家产,这是二太太不服气不答应的,白景玉又怎么会愿意?
想了一下,少不得给二太太出谋划策,二太太自是体谅白景玉怀孕有身子,未让她出面,交待她在府里好好待着,照顾好自己和如兰,便依着白景玉的话,带了赵妈妈做好布署,直冲城北楝子巷去,便有了那一场热闹场面。
徐俊朗自去候府锦华堂接了老太太,老太太初时不肯动,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离开锦华堂,她就感到力不从心,她年轻时在这院子里发号施令,恩威权重的感觉现在还能寻找得到,年老后在这里怡养天年,院子里各样巧夺天工的建筑、罕见稀奇的林木花鸟,奇异胜景,费了她太多的心思和精力,就是死,她也要死在这里边!
但是听了孙子的话,她沉默良久,不得不朝季妈妈伸出手,这是示意季妈妈:走就走吧,只好如此了!
坐在抬轿上,老太太慢慢看着两边景致,以前未分府时,她也很少到这边来,分府后她只是让婆子们抬着来转过一圈,其实西府并不比候府那边差多少,房舍建筑、亭台楼阁、荷池假山、曲桥游廓,应有尽有,与候府那边是各有千秋罢了,或许,人人在意的,只不过是候爵荣光,少了那一圈光耀,看什么都觉不尽意。
老太太叹着气,便进了松雅院,眼见儿子儿媳那个破败样子,尤其是她疼爱的小儿子,好歹也是从三品的朝官,此时发束散乱,满脸伤痕血迹,哪还有往日的端肃岸然?老太太胸口一阵气血翻滚,喉头一甜,大口的鲜血咯吐出来!
第二五八章 息事
老太太在西府气怒吐血,却惊奇地没有昏厥过去,被慌乱的子孙们抬至堂上倚躺榻上,她整个人清明得很,连眼睛都没有稍事闭合,季妈妈是个细心的,随身带有一件外袍跟着,原是为防午后回来时起凉风,此时却派上用场,替老太太更换了衣裳,丫头们奉上热茶热水,季妈妈和瑞雨服侍着漱口净面,见二老爷和二太太跪在最前面,二太太只顾小声啜泣,二老爷边磕头边连声喊着:
“母亲!母亲!孩儿不教,请母亲息怒!千万保重啊!”
老太太挥了挥手,季妈妈省得,急忙走去俯身道:
“二老爷、二太太更衣净面再来罢,怎忘了老太太是最厌看着装不整、面容不善的!”
二人这才猛然想起,急忙退下去更换衣裳,二老爷还记得回身恶狠狠地瞪视二太太,原是她非为了让府中老小看到自己的狼狈相,硬拖住他不让更衣换装的,这回可遂了她的愿了,小的们看着自己这做父亲的,一个个眼中厌烦,老的直接就气吐血了!
二老爷咬牙切齿,一边就着丫头们端来的热水净面,一边心里骂着:不贤的女人啊,真恨不得灭了干净!
二太太房里的珍珠、玉坠儿只管去服侍主母,白景玉示意一名二等丫头跟去替老爷梳头更衣,那丫头却总是梳不好头发,把二老爷的头皮扯得生疼,眼角斜了,嘴巴也歪了,气怒之下,二老爷一掌往后甩过去,丫头扔了梳子捂脸跑掉,闫姨娘挨进来,用哀怨的目光看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梳子,三两下替他整理好发束,戴了文士冠,又拿过丫头手上的衣袍帮他套上,拾掇整齐,不过片刻功夫,二老爷看看抽出丝帕低头拭泪的闫姨娘,叹了口气,不发一言走出房去。
廊下那大肚子女人不见了,二老爷心里着慌,方氏牵着慎哥儿走来轻声道:
“大嫂让人扶下去了,防着老太太一会要见,先教去净面更衣……”
二老爷点了点头,听最疼爱的孙子慎哥儿喊了声爷爷,无心答应,直往堂上去见老太太。
经此一缓,老太太心思转动,竟然想开了,未再怒声责骂训斥,躺靠在榻上平淡地问了几句那女人景况,真被白景玉猜中,让带那女人上来见一见,只看了她那高耸的腹部一眼,便教牵下,沉声说道:
“只道你性子软弱了些,没想到你临到这时候竟就糊涂至此,做下这等让家人蒙羞的事!你们这一闹,若是被人传开,你官职都不知能否保住。如今也不宜放她出去,落人口实,便留下吧,看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儿是女再说!记住:再不能出任何事!这女人何以会攀附上你,若不为贪你那几两银子,便是图了徐候府的势,不能看上你这把年纪罢?凡事总有因,她应不是石头里崩出来的,兄弟姐妹、远亲近邻总有在那里,再小的蚂蚁咬人也是疼的!今日里将她抬进了徐府,外边多少只眼睛看着,若是到时抬出去的是个死人,你们就等着瞧吧!俊英或会保得你们的命,徐府清誉、儿孙前程,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说到最后这句,徒然增高音量,跟着就是一阵紧咳,季妈妈和瑞雨在旁服侍,众儿孙只有跪在当地不停磕头,连声请求老太太息怒。
二太太心里没底,回头看了看长媳白景玉,白景玉抓着个棉垫子坐在地上,双眼清冷,朝婆婆轻轻摇了摇头,二太太这才暗松口气。
老太太一口气喘定,就着季妈妈的手上抿了口茶,看看跪在地上的子孙们,内心说不出的寂寥失落,都是徐家子孙,父子们一个两个也都仪表堂堂、轩然俊雅,从小都环绕在她身旁膝下,温驯孝悌自不待言,她给予他们的疼爱照顾也最多,而今时今日,第一次对他们生出失望的感觉。
老太太不肯在西府用饭,仍让徐俊朗送她回候府锦华堂,二老爷要护着抬轿相随,老太太头也不回说:
“莫要跟来,这几日告假在家,歇在闫氏那里,好生擦药,将你脸上的伤弄好,还做不做官,你自去找俊英吧!”
二老爷只好顿住脚,躬身作揖,送母亲离开之后,回到雅松院,一股怒气兀自腾起,寻了根棍子,冲进房内对着刚坐下正举杯喝茶的二太太就是几棍子,二太太猝不及防,被他敲了几棍,杀猪般大哭大喊起来,还在堂上坐着的徐俊雅、徐俊桥赶紧跑去拖住他,夺了棍子,二太太哭得声嘶力歇,徐俊雅安抚着母亲,看向父亲的目光愈加清冷。
徐俊朗将老太太一行送至月洞门,徐俊英带着梅梅和徐俊庭、徐俊轩正欲过府来,忙上前给祖母行礼,也没说为何此时才来,老太太见着长孙,但觉里安定,含笑点头说道:
“一点小事,本不应成了这样儿,由着他们去闹罢,不用理会,走走,咱们回去!”
徐俊英便与弟弟们将老太太接回锦华堂,听了徐俊朗所言,知老太太气伤了,让宝驹速去唤太医来,太医来号脉过后,开了方子,对老太太只宽言劝慰,临行却请候爷相送,众人便知应是有大好,老太太心里微凉,却强打笑颜,让传饭来,与孙子们一同吃些。
徐俊英送了太医回来,却未作隐瞒,将太医的话转告祖母:“此次咯血来自心肺小疾,也不难治,宜静心将养,多些欢愉笑颜,放宽胸怀,勿再理会琐事俗务,按时用饭吃药,慢慢地便好了!”
老太太沉吟半晌,点头道:“我几日来正想着要诵读佛经,为子孙们祈福,这也算是静心将养了罢?那我明日起便辟一佛堂,开始闭门事佛,你们也不必每日都来,若没事定要来看我,只在外头问一声便好,不必打扰!”
自此后,老太太果然说到做到,再不过问两府事,也不要子孙们到跟前来服侍,一改喜欢热闹的习惯,静心事佛,顺带吃药养病,不管谁来,只准在佛堂前问候一声便走,平日里不与子孙见面,只在有重要客人要见,而她也愿意见一见时才会出来,这般坚持下来,子孙们有时竟是六七天都见不着老太太一面。
梅梅不知道徐家子孙会不会因为不能到老太太跟前服侍承欢而失落难过,她自己是暗暗偷着乐,再也不用费神去想怎么躲过每天一次尴尬无心的问安,私下里自作多情有所怀疑,问徐俊英是不是专为了她而哄得老太太如此的?徐俊英正色道:“不许胡说!我自己倒也罢了,哪能让他们都失了孝道?太医确确实实是这样说的。在你我看来,祖母或会薄待了我们,但她毕竟是祖母,自小也真的对我好,亲情岂是假得了的?我愿她长寿百年,如此能治好病,自然怂恿她去做!”
“行行!少假仁假义了!你们徐家的人,惯会做表面功夫,谁不知道老太太是为了西府才如此?不过她可能也真的想活一百岁吧,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活得久才能看得多!她那里一闭关修练,你这边就吩咐宝驹四下里活动,消除二老爷的影响,说不定御史们的折子都到了皇上手中了,皇上问你一声儿,然后随手扔了那折子也是有的!”
徐俊英无可奈何地瞪着她:“你是不是又去见齐王妃了?她与齐王经常进宫向太后请安,不时去陪皇后说话,有什么消息还不都跟你说完了?”
梅梅摇头:“没有,最近没见着她,不过我准备要找她了。你说他们夫妻什么意思啊?大婚不请我吃喜酒,婚后这么久也不请我去齐王府逛逛…···不行!我非得去看看,齐王府是什么样子的!”
徐俊英垂眸:“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吧,齐王不让去自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
徐俊英看她一脸无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齐王府美人如云,怕你看花了眼,抢几个走怎么办?”
梅梅这才算转过弯来:“真的!我怎么这么笨,没想到这点!听说那种美人惯会服侍人,咱们抢他几个来家里养着如何?”
徐俊英变了脸:“又胡说!岑梅梅你怎能有此种想法?你、你好的不学,专学那不上道的东西!以后不准跟齐王有任何来往,更不准去齐王府!听见没有?”
“听见了!”
梅梅微笑着看他,做乖巧样回答。
两人此时正相对坐在书案前,徐俊英晚饭后要看公文,梅梅看完帐册,端了一碟切成小块的水果进来喂他吃了,便被禁锢在那张椅子上,说是得等他看完公文再一起豳去。
四目相对,难禁她嫣然妩媚,徐俊英招了招手,梅梅便起身走来坐在他膝上,手儿勾着他的脖子笑道:
“知道吗?你就是个禁不住色诱的,若在阵前有人使美人计,你怎么办啊?”
徐俊英挑眉:“可惜了从来没有谁给我使美人计!不过我无意中将此计用在别人身上了。
梅梅好奇:“谁?谁中了你的美人计?”
“还能有谁?你啊!”
“美人呢?”
“在这!梅梅,你这辈子就养我这个美人够了!
第二五九章 教导
老太太得病期间; 庄玉兰拖着孕身; 在夫婿史松茂陪同下来三次; 想探看姑祖母; 每次都是四爷或六爷接着; 管家传报进去后; 自有锦华堂的婆子出前堂来回话; 只说老太太正在静养; 不见外客; 嘱表姑奶奶回去好生养着身子; 不必牵挂。带来的礼物留下; 念她孝心可嘉; 候府每次也都有还礼; 尽是些上品凌罗绸缎绢丝布匹或金银玉所铸雕的珍玩摆设等物; 有的还是宫中所出; 相对他们夫妻俩拿来的礼品; 贵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此; 史松茂终是死了心; 知道徐俊英未将他放在眼里; 朝堂上见面时或会应酬闲话几句; 想至候府私访密谈; 那是不能的了。唯有无语喟叹; 此生仕途至此; 已进入养老阶段了么?实在是不甘心啊!
梅梅忍不住问及徐俊英不见史松茂原因; 徐俊英说:“不想见; 便不见!”
“是不是因为他娶走了你兰表妹?”
“想到哪里去了?”徐俊英看她一眼:“朝堂之事你还是少知道为好; 而且还是过往的……同朝为官; 政见必是一样; 但各人行事不同; 朝廷要的只是结果; 我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若是换了一个人去做那件事; 结局或会更好; 不留遗憾!”
“那皇上怎么看待他?”
“皇上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其余不论; 给了该给的封赏; 就此打住; 往事休再提。他如今已回朝中任从二品的学士; 既是在闲职上; 便应知圣意; 该安于现状静心修养; 若不甘寂寞招摇过甚; 惹得皇上不快; 那只好另寻别处去度晚年了。”
梅梅听了; 看着水池中枯萎卷起的荷叶,不自禁地幽然叹一口气; 徐俊英笑道:“叹什么气?你可不像是会惜春悲秋的人!”
梅梅也笑:“我才不惜春悲秋; 春华秋实; 有那时间享受着多好啊!东院里的桂花我让翠怜和翠思都收摘了; 这池子里的荷叶; 要怎么采收回来?”
徐俊英说:“荷叶年年有,要来作什么?”
“入药做菜; 都用得着啊; 太太每天吃的一味药需得半片荷叶覆在药罐上煎熬; 大冬天你想吃荷叶包鸡; 荷香粉蒸肉; 去哪里找荷叶?这池中叶已经霜打; 若不及时收起; 一场秋雨下来; 便烂掉了,收回来细心晾干封存好; 什么时候用都方便!”
“经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