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叹口气:“也只有和你们在一起,我心情才会愉快轻松——不用瞒你们,确实很不痛快!别的且不说它,我怎么总是这样,一出门就遇见齐王,不是忍他的气,就是把他气跑,然后等着他怎么来对付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堂倌又送上几个菜,和一壶温好的杏花酒,媚娘拿起酒壶,斟满三杯,笑着说道:“来,难得看见你们,我敬你们二位,一起干了!”
灵虚子喝干杯中酒,笑道:“不是前日才从你家来吗?虽然不担心俊英会对你怎样,能过去看看,总放心些!”
媚娘眼圈微红,又将酒杯满上:“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们——再敬二位一杯!”
张靖云想阻拦,媚娘已经一饮而进,伸手去拿酒壶,张靖云已将酒壶拿开,媚娘看着他笑道:“还没够三杯呢,你怕什么?”
灵虚子说:“慢慢再喝,先吃些菜吧,喝急酒、空腹喝酒,对身子不好!”
媚娘点了点头:“忘了你们什么都没吃呢,我自己是吃了一些!那吃吧,吃些菜!”
三人边吃边说着话,张靖云说:“近日还是少见齐王好些,他心情也不好:皇上遵太后之命,要为他指婚,迎娶王妃,他跑进宫闹了一场,皇上发怒,金口玉言下了限令:在这个月份里他必须寻到合心意的女子,订下婚事,否则,皇旨赐婚,不得违抗!”
媚娘暗想:原来是这样!这家伙是不是想拿她来顶火?好险哪!
“不想娶,就先不娶呗,他年纪又不大,为什么非要迫他在这个月娶妻不可?”
灵虚子笑道:“你道人人都可以像靖云这样,自由自在爱娶不娶?一般世家子弟尚且要早早订亲成婚,成家立业,何况皇室的龙子龙孙?别的王子十六七岁就有了王妃,只齐王一离开帝京,三年才回来,如今也二十岁了,尚无子嗣,他不着急,太后可为他急出一身的病!”
媚娘趁着张靖云拿筷子挟菜,很快把酒壶拿了过来,斟酒三人酒杯,一边笑着说:“他不肯娶,自有他的原由。你们这两位一表人才,年轻俊杰,为何也迟迟不娶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重要啊!”
张靖云看着她把酒壶拿走,无奈地笑着摇头:“各人有各人的苦衷,成家也是要看时缘的!”
媚娘笑着举起杯:“这第三杯酒,便祝二位时缘快到,都能遇上心仪的女子,相互敬爱,白头偕老!”
见张靖云迟疑着不举杯,媚娘说:“来啊,张公子!喝了这一杯,今年你和灵虚子铁定能遇到称心如意的好女子!”
灵虚子笑了一下:“谢你吉言!我倒不用遇上,家里早年已订下亲事,我若是不还俗,负了父母,也误人一生!”
媚娘和他碰了一下杯:“好儿郎!重情重义,是真君子,父母有福,那待嫁的女子也有福了!你们一家子会和乐美满,幸福一生的!”
又转去看张靖云:“你呢?”
张靖云看她一眼,微笑道:“但愿吧,若能相遇,必会相惜!”
媚娘也和他碰了碰杯:“会如愿的,祝你幸福!”
堂倌又送了一壶酒来,媚娘很无赖地要求张靖云和灵虚子反过来敬她的酒,每人三杯,灵虚子笑着与她喝了,张靖云却只肯和她喝一杯,媚娘就自己倒了两杯喝,张靖云劝不住她,便又将酒壶拿开,媚娘无奈地笑着说:“我今天就是想喝酒,放心,我是有酒量的,不会醉!”
张靖云说:“若是平时,可以喝,今天还是少喝吧!”
“张靖云!”媚娘指着他,叹口气将手放到桌上,支着额头,闭上眼:“不扫我的兴好不好!”
张靖云笑道:“这不是醉了么?”
媚娘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累了,很累很累!”
张靖云眼里闪过疼惜之色,灵虚子取出一颗绿色丹药,放在一只干净的酒杯里递过来:“含下这颗绿雪丹,消了酒意,也能除去疲乏,提神醒脑!”
媚娘接过去,端详着丹药:“这药丸子很好看,舍不得吃。”
张靖云忍不住笑:“只有你会说药丸子好看!吃下去吧,吃了之后,送你回家!”
媚娘含下绿雪丹,说道:“不用送!我有马车,有丫头……你们慢慢吃着,我这就告辞了,明日会试,我看看还能不能均出些时间回娘家看看哥哥!”
张靖云要送她出去,媚娘摆摆手:“外边人客众多,坐着吧,我自己下去就好!”
推门出来,正看见翠喜和翠思从楼下上来接她,二楼食客已逐渐散去,因会试在即,为让留宿在仙客来客栈的举子们安心备考,李秋歌他们暂时歇了歌舞,因此午后的酒楼清静不少,媚娘不让张靖云送出来,也是担心齐王会留人下来盯着她,让齐王发现她和张靖云、灵虚子早就认识,对他们不好。
见媚娘小心四顾着,翠喜说:“恰好李秋歌带着苏玉奴来店里拿些东西,我们可以坐了他们的车子,佯作回岑宅,半路上下车进那家果脯店转一转,另从后门出去,叫了林阿茂去那儿等着呢,赶紧地上车回候府,甩了齐王的人就是了!”
媚娘笑了:“好丫头!你还真是聪明,这招金蝉脱壳都能想出来了!走吧,就照你的做,就不回咱们秦家了,脱身之后直接回候府吧!”
第一四一章 分食
媚娘和翠喜、翠思坐着李秋歌的马车往岑宅方向走,路上也没见什么特别的人跟着,心想齐王就是要跟踪,他的人也不笨,肯定不会做得显眼,便不理会那么多了,管它什么后果,只按着翠喜说的做,到了果脯店,装作下车买吃的,主仆进店后,要求店老板放下细竹门帘,说是要细选慢挑,不想让别的顾客打扰,细竹门帘一垂下,翠喜把些银子放在柜上,三人立即开了后门出去,走到另一条街,钻进林阿茂的马车,林阿茂倒也机灵,听翠喜说要摆脱什么人,便马上赶着车,遁入窄弄小巷,七拐八弯不说,路面凹凸不平,把媚娘快震晕了,再没了摆脱盯稍的心机,又听说居然转到秦宅附近,便索性再去了一趟娘家,原是为担心秦伯卿参加会试而来,却反被秦夫人沉下脸训责,说她天天往娘家跑,不合规矩,媚娘很是郁闷,幸得秦伯卿和冯氏明白她的心意,哥嫂合力将她安抚一番,冯氏更是不顾走路艰难,坚持和夫君一道将小姑送出门来,媚娘怕她站太久累着,也不多作停留,直接上车,挥手告别。
顺利回到徐府清华院,天色已擦黑,徐俊英还没回来,媚娘刚松口气,王妈妈进来,又是一番说教,弄得她心里发毛,直想骂人。
王妈妈不满她又偷偷出府,老妈子上午巡园子上瘾,走到前院去了,看见百战带着几个人在那里下棋逗鸟玩,百战给了媚娘做护卫,跟随出府,她是知道的。等回到清华院,问大奶奶可从紫云堂回来,小丫头说回来过,没吃午饭又走了,王妈妈忙把翠怜喊来问,翠怜因在紫云堂听到媚娘跟白景玉说过晚上不去锦华堂,便知道她会晚归,瞒不住王妈妈,只好说实话,告诉她大奶奶带了翠喜翠思从后门出府去了,王妈妈是又担心又着急:媚娘这孩子,在做什么哟?近日候爷对她越发上了心,多有宽允,不仅由着她任性妄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还许她自由出入候府,专门配了护卫,眼见着是越来越得宠了,将来候爷娶平妻又怎样?只要候爷进了媚娘的房,媚娘为他生个一儿半女,这好日子就是板上钉钉,再没有改变的!可她现在却不知珍惜,还做那偷摸之事,背着候爷的人,跑出府去,万一让他知道了,发起怒来,又要将她冷落一番,可如何是好?
媚娘心里默念“忍”字经,任由王妈妈在耳边唠叨,只管拿了小竹签扎碟子里的葡萄干吃,见王妈妈停了一停,便递一颗过去:“妈妈吃一颗?甜的,不酸!”
王妈妈偏过头,嗔怪地看着她:“奶奶就是不肯听话,越来越像个顽皮的小孩!都是天天跑出府,看多了外边人,变成这样的!那店咱不开了罢,候爷如今住到上房来,你得好好服侍着,得了候爷的心,想要什么没有?静院也只是整修一番备用,我听百战说了,候爷必不肯让大奶奶搬出去,要娶新奶奶,也得等整好东院再说……”
媚娘伸了个懒腰:“困了困了,我要躺会儿,翠喜翠怜!”
翠怜忙说:“翠思这就备热水,我拿换洗衣裳给奶奶,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出来都清醒了,还睡什么?我现在困!”
“困也不能睡!”王妈妈摆出老资格面孔,扫了翠喜、翠怜一眼:“侍候大奶奶沐浴更衣,赶不上去锦华堂,便在院里传饭,先吃个半饱,等候爷回来了,再陪着吃些!”
媚娘无语,她不能怎么样,王妈妈对秦媚娘情同母女,自小奶大、带大的奶娘、保姆,她对媚娘的关爱、保护完全出自本能,最自然的母性,她对王妈妈的定义,就是跟秦夫人差不多,同为妈妈一样的人,她不想得罪。
沐浴之后,穿一套淡绿色絮丝缎面绣花家常服,窄袖短袄,同色滚边薄棉裤,头发擦干,翠怜给挽了个松松的倾髻,只在鬓旁夹两只镶珠金蝶发抿,清新简洁的装束,不施粉黛,越发显出肌肤天然水嫩鲜艳,坐在榻上低头翻看帐册,宛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纯净娇美。
亥时,媚娘看完帐册,见王妈妈带橙儿去了厨房,便练一会倒立,感觉有些饿,刚翻身下来,听见门口婆子报称:“候爷回来了!”
徐俊英走进屋,先往榻上扫了一眼,媚娘穿鞋下来,远远地向他行了一礼:
“候爷回来了!”
徐俊英嗯了一声,目光不离开她的脸:“你今天出府了,没带百战!”
媚娘眼珠子转了一下:“我找不到他!”
“那好,明日起让他在院门处候着!”
徐俊英的不悦随着她的眼珠转动,居然给转没了,面色比刚进来时缓和了不少,没再说什么,吩咐翠怜:
“替我找件换洗衣裳,备热水,我在外边跑了一天,要洗一洗……”
又看向媚娘:“叫她们拿些吃的来,我还没吃饭呢!”
媚娘闲闲地说道:“候爷先沐浴更衣,橙儿去传饭了,一会就到!”
王妈妈真是神了,就猜到他没吃饭回来?
徐俊英唇角微现笑意,点了点头,由翠怜引着往内室去。
橙儿带仆妇拿了食盒进来,热饭菜摆上桌,徐俊英也洗好出来,换了件玉色软缎绣袍,和媚娘在桌旁坐下,却发现只是他自己吃饭,媚娘吃的是牛肉面,不满意了:
“一桌子,怎么是两种饭食?”
媚娘说:“我方才吃过一些,现在陪候爷吃点宵夜,让蔡妈妈给煮了碗面!”
徐俊英推了一只碗过来:“我也吃些面!”
媚娘看着他:“候爷还是吃饭吧,这面只合我吃。”
“给我分一半!”
媚娘就拿了筷子,将面条一分为二,连汤也分了,把碗推过去:“吃吧,全吃完,可不能糟蹋粮食!”
徐俊英看着她低下头,姿态优雅地用筷子挑了一根面,慢慢吸吮,津津有味地嚼着,便也挟了一大口,刚低头把面含在嘴里,便顿住了,翠喜、翠怜担忧地看着他,翠思想笑不敢笑,媚娘却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才停得下来,徐俊英却已经咽下面条,抬起头来瞪着她,翠喜将温帕巾递给他也不接,吩咐翠思:“快去拿蜜枣!”
连着吃了三四颗甜糯的蜜枣,才解了辣,徐俊英舒了口气,说道:“怎能吃这么辣的食物?会伤身的!翠喜,把两碗面都收下去,让大奶奶吃饭罢!”
媚娘忙捧住面碗:“你吃不了,我能吃!又不是天天吃,偶尔吃吃,当药吃!”
“谁说的?辣椒能当药?”
“当然能!不信你问问张靖云和灵虚子他们……”
徐俊英眼神阴晴不定:“他们让你吃的?”
“不是!我自小……”媚娘看了看翠喜她们,改口:“我自小不吃辣椒,是生了那场大病之后,才吃的!候爷快吃饭,不然饭菜冷了,翠喜,给候爷盛饭,那面就不吃了,撤下去吧!”
徐俊英不说什么了,低头默默吃饭,今日媚娘没让丫头们出去,又不再主动说话,两人也就不作交谈,直到吃完了饭,将碗筷收拾下去,拿了热水湿茶来洗手漱口,徐俊英便让翠喜几个先下去。
媚娘问:“候爷有话要说?”
徐俊英看着她:“没有话说,也不用她们总站在一旁!”
媚娘指了指五头柜上几个精致的竹编绣篮:“她们一直都在这儿做针线活,值夜的婆子仆妇可以在隔壁耳房里坐着,如今你占了去,她们只好站在门口了!”
“天气暖和了,站门口也不碍事——那边过去还有房间,她们可以换一间做针线活,也是可以的!”
徐俊英有些心不在蔫:“你今日出府,又去仙客来?见着张靖云他们了?”
“见着了,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媚娘用手背遮着嘴打了个哈欠:“候爷不去看公文么?我在这边看会书,就歇下了!”
徐俊英说:“我的人今日在街上果脯店门前看见你们三人了,你戴着面具,他们认不出,但认得翠喜和翠思,他们借故将齐王的人阻了一阻……另有人跟着你们去了秦府,再护送回来——百战,受罚了!”
媚娘瞪看着他:“你罚百战做什么,关他什么事?要责罚我,尽管说……你的人,没有你的人,我也可以跑得脱!”
徐俊英绷着个脸:“百战失职,他早知你以前是怎么出府,该想到你有可能另走旁门,他没做好准备,跟随你外出,保护你。你不要以为齐王的人那么好糊弄,那几个手下多事插了一脚,我倒很想让他们回去告诉齐王,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
“你最好别招惹齐王!你难道不明白?他是……”
媚娘哼了一声:“谁不知道,他是个短袖!”
徐俊英脸色变了一下,又恢复正常:“那你还费心躲他做什么?他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不甘心于此,让人跟着你,你就该让他知道你是有夫之妇!”
“我知道怎么做,我会处理好的这件事的!”
媚娘应着,实际上这件事要怎么处理鬼才晓得!
第一四二章 亲子
第二天,徐俊英沐休,早早去东院练武回来,沐浴更衣,吩咐翠喜翠怜服侍大奶奶起床,媚娘早起了半个时辰,很不乐意,梳妆打扮出来,见徐俊英已经坐在圆桌旁,等她一起用早饭。
媚娘坐下来,徐俊英对翠喜说:“你们也去吃吧,一会早饭要凉了!”
翠喜看了看媚娘,媚娘点点头,几个丫头便走了出去。
媚娘伸手去抓馒头,刚触摸到,忽然缩了回去,双手交握放在胸口,看了徐俊英一眼,含笑闭上眼,默默祷告一番,才又睁开眼睛,徐俊英有点紧张,问道:“怎么了?你烫着手了,还是身子不适?”
媚娘笑了起来:“今天是会试入场开考之日,我做了个祷告,以这桌早饭为供品,祈求天地间过往神灵,助我哥哥和老六一臂之力,让他们神思泉涌,作出锦绣文章,两个人都能考上!”
徐俊英微笑了一下:“他们会考好的,我虽然没有闲空时常去探看老六,在祖母那里遇见时也有经常问及,他去年以来一直很用功。至于你哥哥,他的功课比老六好得多了……今年开恩科,他们应能抓得住这个机会!”
媚娘替徐俊英盛了碗粥,将一碟肉饺子移到他面前,笑着说:“赶紧吃吧,你还得赶去上朝,我要去看恒儿!老六那里,早些天三爷就说他自会料理,我也不懂什么,就由着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