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的看着爹。
爹看着我,半晌,缓缓点头。
太好了,这样,我便有机会罢。
青青一脸有所思的看着我,眼神像针一样。然后又开心的笑了起来,客套了几句,便定下来的时间转身离去。
爹理也不理青青,只搂着我,唤漆漆黑送上汤药喂我吃了,再轻轻给我四肢按摩着。
“三思,你想知道什么,问爹就是了。你想知道什么,爹绝不会瞒你。”一边轻手给我捏着右臂,爹一边头也不抬的道。“三思,你是想知道爹爹以前么?嗯?你就这般介意爹与她之间的关系?介意爹的从前?”
我脑里思想转了个圈,自己介意的是爹的从前,虽然爹与她的关系也是我一直不能忘怀的事情……不过,还是一样的介意罢?于是老实点头。
爹看着我黑沉沉的眼神竟有些悲哀,手下却是不停,开口慢慢说起自己旧年往事来。
“三思,爹姓伍,其实是从了母姓,爹的本姓,是幽。名文武,字镜台。”
幽?
幽国的国姓?
帝家姓?
爹竟然出生帝王之家?
约是我脸上表情丝毫未掩饰,爹倒有些好笑的腾出只手来轻轻捏我脸颊,道:“爹是不是吓了你一跳?三思,你这样子倒像小时候,真是可爱。”
不待我别了脸,爹又道:“算起来,这幽明帝还得叫我一声皇叔。我母亲,便是你奶奶,不过是个守陵的小宫女,自是够不上名份却以为只要生了龙种便能得富贵。及至我生,那帝家也不过因我身上有着皇家血脉这才赐了幽姓,却把我留在那皇陵里随着个不知名的老人学艺。四岁便有了第一关考验,独力杀个比我力气大了十余倍的野猪。自此,每年都得过一关,从动物慢慢到比我大半个头的孩子,再到魁梧的男子,细小的婴儿,哭叫的女人。爹最后一次出师,杀的便是你奶奶,当时一剑下去,听她叫道:儿子,我的儿子。”
爹说话像平常,淡淡的,无甚波澜。却听得我的心里紧得没法呼吸了,有什么重重的压在心口。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还有娘亲。然而师父是不准我哭的,否则便要在磨利的剑上跪一整夜。师父进来后只看了看我,然后就说我出师了,夜里带了我进宫,去见了我已退位的爹。”
“自武功,到天下,到琴棋书画,爹都一一考校了我,对师父称赞了几句便安排了我两个身份:一个是十七皇子幽镜台,一个却是皇家的杀手,只听命于我的皇兄,当时的皇帝幽广帝。”
我突然不想听下去。
爹又轻声笑起来,亲了我一下,仍继续说:“三思,你不是想听么?就听爹说完。”
“那时爹十七岁,比现在的你还要小些。不过一年时间,爹便听命杀了江湖中人与他国朝臣近百人,而另外亦顶着皇子身份被封为京枢禁卫副都统,还被赐了府第。许是因为杀人过多,眼亦不眨,后来听得有江湖中人叫我‘杀神’,而朝廷宫闱却又只知我皇子、禁卫副都统的身份,都私下叫我‘马屁精’。”
“爹其实一点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心想这样活着就活着罢,皇上让杀什么人我便杀什么人,让拉拢什么江湖人士就拉拢什么江湖人士。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平淡,转眼便是四年,爹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下去。可有天,我进宫时,却在回廊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子,就是青青。那时她年方十五,天真浪漫的站在廊下的花丛里解着被枝叶挂住的头发。见了我也不避生,叫我上前去给她解发。当时,爹以为看到了站在花丛里的仙子,此后便心里有了她的影子。”
“爹的身份只有五个人是知道的。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师父,还有一个便是与我一同拜师的同门刘书才,还有一个则是我在江湖上结识的候明,最后一个则是爹连同府第一块赐给我的总管福公公。可后来爹却告诉了青青。青青原是算着是我皇叔的幽闲王家的小郡主,自小随闲王周游列国,学了一种驱蛇本事,那个万蛇笛,三思,记得么?便是我们初出青阳遇敌时爹吹的笛子,万蛇笛便是青青送与我的定情信物。爹当时把自己随身带的寒玉匕回赠了她。爹以为,爹是可以娶她的,可谁知道爹正想向她爹提亲时,皇上却突然召我见面,责我安分守己,我自认识青青便发觉人生许多美好事物,自是不肯再回从前听任他人摆布。不想福公公竟突然冒出来砍了皇上手臂一刀,大叫我想弑君夺位。我拼力抵抗,却不想皇上点了无香无味的涣神散,让我重伤被擒关入了天牢。当时正撞上宋国前来和亲,而为了救我一命,她被她爹逼着答应嫁去宋国。她以为她嫁入宋国便能换我一命,可她离京的那天,皇上却亲自来了天牢冷声对我道:你不过是先皇赐与朕的一条狗,养着是看你能做点事,可如今你竟会为个女人反抗朕了,还留你何用?当下拂袖而去后,留下候明对我行刑。候明用其他犯人替了我,又安排我混入了京枢禁军队列里待风声过去再送我离开幽京。然而在我伤养得好得差不多的四月后,幽乔知突然逼宫弑兄篡位,大肆残杀旧臣,于是爹便遇见了你。”
“三思,”爹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手,扶着我坐起,拿枕头放好了,让我轻轻靠上去。“当时爹已经心灰意冷了,根本不知何去何从了。可是上天却让爹遇见了你。爹自有了你,才知道,什么苦什么恨什么爱不过都是为了让爹遇见你。爹现在,对青青,已经全无半点感觉了。三思,爹只爱你。只要为你,爹死也不会犹豫。”
我发觉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塌得更多,软得更厉害。明知道这不是个好现象,可又管不住自己。张着嘴,半天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是道士。
我要修道。
不行,我最后才是伍三思。
爹凑上来,咬上了我的嘴。
越来越奇怪,我明明想躲开的,可却动不了,任由他亲。
半晌,爹亲够了,道:“三思,今日太阳正好,要爹扶你去院里晒晒么?”
我点头,任爹抱着我出去。
第二日,天晴。青青如约前来。与我说起以前的爹。
爹看我看得紧紧的,不让她有半点机会接近我。
第三日,天晴。青青依旧前来。与我说起以前的爹。
爹仍是看我看得紧紧的,不让她有半点机会接近我。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直到第十九日。
中雨。青青仍然前来。与我说起从前的爹。
这次,爹帮她收了油纸伞。
她临走时,我给她递过伞去。
她仍如平常一样的笑着有些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看爹好几眼才消失在雨里。
我看着淅历历的雨打在石板上溅起点点水花,心里有点儿紧张,这招明修栈道,不会再让爹发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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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故事,是某友说的,于是我偷懒拿来这里与大家分享了。
我的那个同事,他的母亲是个农村老师,也算是个文化人了,不过从他的姥姥开始就在充当村中的巫师的角色,经常给小孩魂什么的
有一次,他二姑生病了,住进了卫生所,农村的医院都很偏僻的。他母亲就陪着照顾病人,到了深夜,她突然听到二姑开始胡言乱语起来,经验丰富的她立刻知道这是医院阴气太重,二姑让鬼上了身了。于是她就不慌不忙地和二姑唠嗑,问些你是哪的人呀,叫什么,多大了之类的。
那个鬼也一一回答了,一直聊了好半天,那个鬼才走,二姑才安静下来。
一个鬼上身的故事,这让我想起九三年,我身上发生的一件事情。有些事,很平淡,但却很离奇。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鬼,不过,有些事情确实是超出我们想像之外的。
春水记于零六年一月二十六日零时五十二分
第三十四章 兵临城下
雨下个不停。
天好像要烂了似的,一直下一直下。
青青是不是会看到那个小布条呢?
我心里烦得很,看着门口只左右胡乱猜测。这让我发现,自己离心平气和越来越远了。
爹从背后无声息的抱着我,脸轻轻蹭着我的脸。
不习惯这样的亲近,我仍是下意识把头躲开,爹不死心,又追过来。我的头扭得到了极点,身子又被紧紧抱着动也动不了,最后还是没逃过爹的亲近。
“三思,”爹笑着把我转过身正面抱住,道:“三思,这些天,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宋宫里也呆得乏味了罢?爹带你回家可好?”
回家?
青阳么?
现在我们还回得去么?
爹到底想带我去哪?
难道,他知道我藏了小布条与伞一起递给青青?
所以爹要带我离开这里?他……又会像前些日那样罚我?
思绪霎时百转千回,我又惊又恐。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爹又道:“三思,跟爹走,再不走,爹怕自己再忍不住要杀了那女人了。”然后不让我有话说出口,突然就把我搂紧了,一阵天眩地转。
原来不是爹发现了什么,而是爹不想我再见青青。还好,还好。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雨突然停住,然后突然消失,脚下是飞速呼啸而过的山、河、房、道,人那么小,极慢的走动着。
人群中突然有人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然而我却好像看到那张脸是宝印。他疑惑却突然惊讶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
我看着云从身边闪退,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远远抛在身后的天空从灰色变成天蓝,突然听到脚下有人“咦”的一声,然后一道青光与黄光从爹背后交叉着闪电追来。带着我熟悉的道家味道及佛家气息。
“不自量力。”
爹说话声音很平常,却腾出一只手,往后挥了挥,便听见奇怪的“嗡嗡”声从很远的云里响起来。然后那块很大的白云迅速变成灰色,迅速从灰色变成了黑色,又迅速分解成数不清的小黑点。
——骨架做的翅膀,蛇一样的身子,头却像老鹰一样,嘴极尖,全都铺天盖地的往那青、黄光蜂拥而去。
爹的速度更快了,快得让我连呼呼的风声都听不到,只远远的最后一眼看到那青黄光被黑色的怪物们掩得严严实实,黑色,笼罩了整个天空。
“三思别怕,爹在这,爹保护你,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爹把我的头按进怀里,轻声安慰道,然后脚下突然一重,已有踏在地上的感觉。
我茫然四顾。小水塘,旁边零零落落几坐参差不齐的假山石。大块的青石板铺成的绕塘路,一侧种了几株柳树,间杂了几株矮小的植物,一直随路通向不大的厢房。这里,不正是爹成了魔后带我住的地方么?
这里便是爹说的家?
一户中等普通人家的小院。
“尊上,三思大人,小的已经候了多时啦。”漆漆黑那让我熟得不能忘记的童音拉我回神。“您们一路辛苦。”
低头一看,漆漆黑正趴在我与爹前一米远的石板上,满嘴奉承,胡子也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这老鼠精,竟然比我们还先到一步,难怪这几日没见到它,想来是爹早有想法把它先派了回来做打扫。
“下去罢。”爹似是因为到了地方心情愉悦,声音也无往日的压抑,随手丢了个小小的黑瓷瓶到漆漆黑面前,然后拉着我大步进屋去。身后,漆漆黑很是激动的连声叫着:“谢谢尊上赏赐,谢谢尊上赏赐!”
洗了澡,爹把我从前穿的衣都给烧了,然后拿了套新的鱼白衫给我换上,便拉了我的手领我出门。
熟悉的幽国的风格,街道俱都用上好的正方的石块铺成的很宽的道路,人们行路匆匆,叫卖声一声比一声大,便是连酒楼的招牌都极有亲切的感觉。
“三思,你看,这是幽京极有些名气的酒楼‘食味斋’,以前你身体未好爹没带你来,现在你总算好啦,以后你想来爹便陪你来罢。”爹领我到了处三层的红色的酒楼。
些许微风里,食味斋三个大字竟是在布上烧空而成,可透过字看到后面的景物。
因着回了故国,我的心里竟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很酸涩,却亦有些安心。又想起逃跑的点滴,想起自己要离开爹,归了总,心里终是提不起劲来,但面上还是笑着,任爹拉着我进了酒楼。
楼上楼下已近满座,有些人短襟软靴,桌上或身上有着刀剑,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爹与我正巧临了桌三个彪形大汉的桌位落坐。
点了几个下酒小菜,再叫了两壶三白酒,我们一边吃,一边听临桌的江湖汉子说话。
“这宣武帝倒也奇了,眼下楚、宋、狄夷已三国逼境,竟全无半点反应。”
“莫不是这事情是空穴来风罢?”一个汉子满脸络腮胡子,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灌了大口酒道。另一汉子面皮黄瘦,极慢极轻的端起面前的酒轻抿一口,出声驳道:“现在人人都在传那九王爷已经暗里领兵出征了,有九王爷在,还需怕?自是安稳过自己的日子。不过也有人传言,那九王爷已经匿声好长时间了,只怕被这三国暗里打连手下了毒手。”
“三国联手侵幽这倒是真的,你们不见到了夜里便街上无了打更声,一直到四更?熄灯到四更这段时间里,我倒是有次睡不着,醒来隐隐听到街面上传来很沉闷的声音。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我和爹对看一眼,也假装吃菜的尖起了耳。
“说不定,幽京正在夜里调动兵马出城罢?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却比一般的马蹄声、铠甲声来得沉,只是噗噗的声音,地面都略有些动,到底是啥,我夜里出来看,偏生又没看到什么。”
想不到自离幽,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看着碟里的肉末汤,脑子里想起的是血流成河,浮生残号的可怖画面。
“即这般,沈兄还不赶紧离了幽京?”
“你们又何不离开?大家不过都是为了那青龙图而来罢。古人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男人,哪个不想建功立业,雄心壮志的作出件轰轰烈烈的事情以流芳百世为后人敬仰?四处都在传言那九王爷把图带回了京,我自是想得机会得到这宝图大显身手。我虽不是君子,说不出什么好理由,但我便是这般想罢。”
那九王爷,明明是被爹杀了,怎可能再活在这世上。九王爷带了图回了幽京,这消息分明就是假的,只是,造这谣的人到底是谁?又居心何在?听那人话里,夜里听到的走动时发出的噗噗的闷响,究竟是什么?
我还欲听下去,爹突然夹了块烧茄子重重放在我碗里,道:“三思,再不吃,这菜冷了便没了味道罢。莫让旁的扰了心,快快吃饭才是正事。”
我看着爹,再低头看看茄子,最终只得选择听话。
大口吃着菜,我的心里却在想着:青龙图,青龙图当时是放在爹身上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有人会知道图在爹这里,然后一批又一批接连不断的前来找麻烦。这个时候,应该是自己找机会离开的最好时候,可是,爹怎么办?我要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困境自己逍遥世外去?
道非道,非常道。
假道士说人要有颗看透世情,该慈悲的时候慈悲,该大义凛然的时候大义凛然。我不懂,可现我有些懂了,但我却宁愿不懂。因为太复杂太矛盾,太让我不知所措,太让我每日每刻放不下。
自这一次,因为我夸了这酒楼的酒与小菜都不错,爹见我喜欢,便每日里带了我上这食味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