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年的同窗李主簿却摇身一变,成了董书吏的顶头上司。
十几年前,明明大家都一样的,且董书吏觉得自己的才学还比李主簿要扎实许多,只是时运不济,所以才屡试不第。
再加上李主簿做惯了上官,嘴里虽说着都是同窗、大家无需多礼的话,但对董书吏的态度却很是倨傲,公事上诸多为难。
这让原就有些心里不忿的董书吏愈发暗恨,只恨不得寻个机会把李主簿撵下台。
陈庆是谢嘉树的心腹。有时也会与官府打些交道,和县衙的书吏们也有些来往。
某次办差的时候结识了董书吏,陈庆觉得此人虽有些时下读书人的臭毛病,但人品还不算太糟。能力也不错,便有意与之交往。私底下找借口请董书吏吃了几回酒,有一回董书吏喝多了,酒醉之下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当时谢嘉树还没有准备收拾李主簿。陈庆也只是将这件事悄悄记下,待主人用得上的时候,再拿出来对敌。
没想到,还没用多久,这条线就用上了。
陈庆再三保证,“小的与董书吏聊过几次,他对李主簿的一些事很看不过眼,过去只是苦于没有扳倒李某的机会,如今咱们把机会送上了门。他要做的也仅是把账本中的猫腻告于县太爷。对他而言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而咱们给他的回报却是白花花的银子,数量之多,足以让他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呢。”
得了钱。还能顺手干掉看不顺眼的敌人,这买卖再划算不过。董书吏就是用脚趾头想事情,也不会拒绝。
而且搭上谢家这条线,若是入了谢嘉树的眼,请他帮忙运作一下,他董书吏也未必没有升官的机会呀。
所以,董书吏几乎是拍着胸脯跟陈庆保证,他定会将李主簿拉下马。而后又有些羞赧的表示,此事若是成了,他或许会得罪县太爷,到时候还请谢家帮忙转圜一二。
陈庆是什么人呀,他能被谢嘉树视为心腹,头脑灵光是首要的,当下便听出了董书吏的言下之意。
只是这样的事,他一个下人做不了主,唯有老老实实地回禀主人:“另外,那董书吏似是还想更进一步,老爷,您看——”
谢嘉树微微挑眉,手指继续笃笃敲着桌面。
话已经传到,陈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凝神屏气的等候主人的吩咐。
好一会儿,谢嘉树才淡淡的问道:“董书吏的能力如何?”旁人不好比,与那李主簿相比谁更会做事?
陈庆自是听出了谢嘉树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想了想,认真的说:“小的与他打过几回交道,此人,”
顿了顿,陈庆诚恳的评价:“进取不足,守成有余。”
哦,也就是个能力一般的人咯。
谢嘉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他这般神情,陈庆大约也猜到了老爷的心思,顿时收声不再多言。
静默了片刻,谢嘉树又问道:“城西那几个农户可安排好了?”
陈庆忙点头回道:“都安排妥了,只等老爷一句话,他们便会去县衙鸣冤。”
谢嘉树很满意,脸上绽开一抹笑,“嗯,你做得很好。今天五月十三,五月二十日阿荣要去参加府试,未免惊扰了大少爷,此事还是等大少爷考完试再去说。”
算计人什么的,是为了出气、亦是立威,但终归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儿,多少有些晦气,谢嘉树可不想让这样晦气的事儿冲撞了长子的仕途大事。
“是,小的明白!”
……
延寿堂
“年儿,你娘的病好了些吗?”
老祖宗坐在罗汉床上,手肘搭在炕桌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外孙女儿,一脸关切的说:“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这都拖了半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好?”
万华年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听了这话,不由得直起腰杆,略带担忧的说道:“我过来的时候刚服侍娘亲用了药,娘亲的脸色好多了,但程老太医说了,娘亲还需要静养。所以——”
她也纳闷呀,明明没什么的,娘亲怎么说病就病了。
要说谢贞娘这病还真有些奇怪,说她病重吧,也不是很重,至少生活可以自理,也没什么严重反应;可要说没事儿吧,却又不像,脸色带着病人特有的蜡黄,若是坐得时间久了、或是说话时间长了,就会一脸的倦怠。
可让大夫瞧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那位最善妇科的程老太医,摸了半天的脉,也只是说谢贞娘是忧思过虑。需要静心休养。
既然程老太医都这么说了,老祖宗也没有办法,只得从自己的私库里取出大把的珍贵药材命人送到槐院,并反复叮嘱谢贞娘身边服侍的人。定要好好伺候主人。
倘或缺什么药材、或是想吃什么好东西了,只管命人告诉老祖宗,哪怕是龙肝凤脑,老祖宗也会想办法给弄来。
然而成堆的药材喂着、大把的珍贵食材滋补着。谢贞娘的身子仍是好一阵差一阵,让老祖宗心忧不已。
“唉,这孩子定是前两年在万家受了气、亏了身子……”
老祖宗长长叹了口气,直接把帐算到了万家头上。
虽然万家是她的娘家,可弟弟已经过世,弟媳和一干侄子侄孙与她都不甚亲近。
再说了,就算万家的子侄与她亲近,那也漫不过自己的亲生女儿呀。
偏万家慢待她的贞娘,一想到弟媳贪婪的嘴脸以及侄子侄孙们不上进的样子。老祖宗就一阵气闷。
见老祖宗又把矛头对准了万家。万华年的神情有些讪讪。她也瞧不上自家人,可她终究姓万不是?!
“哎呀,老祖宗放心吧。姑母是个慈善的好人儿,佛祖定不会忍心让她受苦的。”
小洪氏见气氛有些尴尬,忙笑着上来打圆场,并顺势将话题引过来,“对了,说到佛祖,后日便是十五了,山光寺香火鼎盛,又有慧远大师这般厉害的得道高僧,许愿定是灵验。”
说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要说这些日子咱们家——”也够倒霉了,不妨去寺里烧烧香,祈求佛祖的庇护。
就算不能求得什么大福泽,好歹也去去晦气呀。
话语说了一半,小洪氏敏锐的感觉到老祖宗的气场有些不对,忙一转话头,道:“正巧大少爷眼瞅着要下场了,当然依着大少爷的才学定能高中。不过,咱们去佛祖跟前许个愿,好歹能多一层保证呀。”
“嗯,二太太说得极是!”
老祖宗被小洪氏的前半句话勾起了些许心事,小洪氏隐下的那半句话她自是明白,虽然有些不中听,却也是实情。
要说最近一段时间谢家的糟心事确实不少:谢向安被拐,内宅不宁,谢贞娘疾病缠身,就是老祖宗自己也总觉得心生不定,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唔,是该去庙里拜拜了。
“初一十五原就该去庙里上香,之前家里忙,一时忘了,后日咱们就去山光寺进香,”
老祖宗一锤定音,同意了小洪氏的建议,接着又转头看向谢向晚:“妙善也去吧,小小个孩童整日关在家里也闷得慌,不妨出去逛一逛。山光寺不止灵验,而且四周的景致也不错呢。”
谢向晚想了想,在心里估算了下手头上剩余的工作,确定还能抽出一天时间的空闲后,便笑嘻嘻的应道:“是,妙善遵命!”
老祖宗见谢向晚难得露出天真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右手食指虚空点了点,说了句:“顽皮!”
说罢,老祖宗思忖片刻,又看向万华年,“年儿也去吧,你母亲的病总也不好,不妨去问问慧远大师。你小孩儿兴许不知道,那慧远大师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不但佛法精湛,且精通医术,你去了虔诚相求,或许有什么造化呢。”
“外祖母说的是,孙女儿也是这么想的!”
万华年用力点头,事关母亲,她也分外上心。
见大家都同意去,老祖宗也舒了口气,最后吩咐道:“成,后日十五,咱们一起去山光寺。”
至于袁氏,唔,犯错之人怎能随意跑到佛祖跟前?万一冲撞了佛祖,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所以,在场的人有志一同的漏掉了袁氏,就是谢向意,老祖宗也已年纪小、身子弱为名,把她也踢出了拜佛的名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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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提前布局
傍晚时分,除了在书房苦读的谢向荣、以及在西苑闭门思过的袁氏,一家人齐聚延寿堂,陪老祖宗一起用饭。
黄花梨卷草纹方桌上,各色珍馐佳肴盘盘盏盏的摆了一桌子。
老祖宗坐在主位上,谢向晚和谢向意分别坐在老祖宗的两边,谢向安则乖巧的坐在姐姐身边,谢嘉树坐在老祖宗对面。
小洪氏拿着双筷子站在一边服侍着。
见小洪氏已经给在座的人夹了一圈的菜,老祖宗这才说道:“好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何须做这些虚礼?咱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显户的,我也不是刻薄老婆子,你实不必这般。饭菜都要凉了,你也坐下来用些吧!”
“哎呀,老祖宗最会心疼人,呵呵,不过规矩是规矩,哪怕是关起门来,也不能自己乱了规矩不是?”
小洪氏笑得灿烂,心中却暗暗嘀咕:切,说得倒好听,怎么一开始不说这话,非要等我服侍了一圈后才发话?
还说不是刻薄老婆子呢,明明是个商人妇,却比望族家里的老封君还要讲究排场。
统共就这么几口子人,这个老不死的硬要让她伺候,还不是为了时时提醒她是媳妇儿,要夹着尾巴做人嘛。
老祖宗笑着摇头,“行啦,快别推辞了,孩子们都看着呢,我知道你守礼,礼数到了就成,快入席吧!”
说着,老祖宗还冲着谢嘉树身边空着的方凳点了点手指,示意小洪氏坐下。
又推让了两句。小洪氏这才坐下。
见小洪氏与谢嘉树坐在一起,谢向晚姐弟两个倒还没什么,谢向意却觉得分外刺眼。同样是爹爹的妻子,她的母亲如今只能一个人凄凄惨惨的在房间里用饭。而小洪氏却……
瘪了瘪嘴,谢向意捉着筷子指了指距离小洪氏最近的一道菜,撒娇道:“二婶,我要吃那个油炸鹌鹑蛋。”
小洪氏的屁股刚刚挨到方凳。闻听此言,顿时一僵,额角暴起十字路口,若不是牢记自己的身份,她真想爆个粗口:吃你羊驼驼的鹌鹑蛋,老娘请你吃‘滚蛋’!
只可惜她不能这样,非但不能骂,甚至连一丝不悦的情绪都不能表露,这样还不够。她还要贤惠的重新站起来。帮‘尊贵’的二小姐夹鹌鹑蛋!
卧槽!
小洪氏再次在心底骂了一句。而后面带笑容的站起来,抬手阻止拿着筷子过来夹菜的侍婢,嘴里说着:“我来。呵呵,难得咱们二小姐胃口好。”
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卷起袖子,拿了副干净的碗筷,夹了几粒鹌鹑蛋在小碗里,然后走到谢向意的跟前,把小碗儿放在她手边。
嘴里继续念叨着:“不过呀,这油炸的东西虽好吃,二小姐可不能多吃,要不然会上火呢!”
“……”要你多管?
谢向意心里嘀咕一句,脸上却一副娇憨的模样,小声的抗议道:“可我就是喜欢吃嘛。二婶,您再给我夹一些吧!”
她是打定主意要多折腾小洪氏一会儿。
小洪氏强忍着怒气,仍堆出一脸的笑,继续劝道:“要不二婶给你夹旁的菜吧,油炸的东西真的不能多吃。倘或吃多了,脸上会起小豆豆哦,这样咱们蓁蓁就不漂亮了呢!”
小洪氏学着前世幼儿园阿姨的口吻,努力规劝熊孩子打消念头。
但熊孩子之所以叫熊孩子,绝逼是因为不乖。
谢向意砰地一声将长柄银匙扣在桌子上,大眼中蓄满泪水,要掉不掉的嘤嘤哭着。
她什么也不说,就是低声啜泣,看向小洪氏的目光充满委屈,那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靠!
小洪氏的险些破功,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略略皱眉,目光投向谢嘉树,一副为晚辈好的长辈模样,沉声道:“老爷,这话原不该我说的,但二小姐这性子,确实该改一改了!老祖宗上了年纪,不易劳累,她老人家还要照看二少爷,二小姐这边恐有些事照看不到……”
顿了顿,小洪氏偷眼看了看谢嘉树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什么生气,这才继续道:“大嫂那边短时间内又不能照看二小姐,可二小姐仍需要人管教,依我看,不若仿着大小姐的例,寻几位教养妈妈来,一来照看二小姐,二来也教导下家中的女孩子们。”
眸光一转,小洪氏扫了老祖宗一眼,道:“除了咱们家的两位小姐,还有万家的表妹,也需要有才识、有规矩的妈妈调教呢。老爷,您觉得呢?”
一番话说得毫无私心,然则不是,小洪氏说这些看似偶然,其实是她早就准备好了的。
就算没有‘油炸鹌鹑蛋’事件,小洪氏也会寻其它的事儿做引子,毕竟谢向意这丫头的脾气真心不算好,想让她失礼,简直太容易了!
原本看到小洪氏挑谢向意的不是老祖宗有些不悦,但随后听她提到了自家外孙女,她便将那丝不悦压了下去。
前些日子谢贞娘还跟老祖宗提过,请她帮忙寻几个得力的教养妈妈。只是那时谢嘉树还没有回来,回来后又是一大摊子的事儿,老祖宗不忍让孙儿忙上加忙,这才暂时将那事放了下来。
如今听小洪氏主动提及此事,老祖宗欣慰的同时,也满心期待的看向谢嘉树。
“嗯,二太太说得有理,蓁蓁确实该改改性子了,”好好的孩子,硬是被袁氏给养歪了。
谢嘉树看了眼还在啜泣的谢向意,沉声道:“蓁蓁,你只比妙善小一岁,可你看看你姐姐,何曾这般没规矩?”
坐在一边看戏的谢向晚默:爹,您不知道这么说很拉仇恨吗?
谢向意原就对异母姐姐各种羡慕嫉妒恨,这会儿被当众对比。心中的恨意愈发浓烈,她也不哭了,只狠狠的盯着谢向晚。
见此情况,谢嘉树愈发觉得把女儿跟袁氏隔离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更加坚定不让袁氏再育有子嗣的想法。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
老祖宗直接拍板儿,道:“蓁蓁。不许再哭了,好好坐下来给我用饭,二太太也坐下来,开饭!”
最后两个字是对侍立四周的仆妇们说的。
接到命令,十来个傻呵呵围观的仆妇纷纷动了起来:夹菜的夹菜,捧热水的捧热水,递茶盏的递茶盏,餐厅里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许是老祖宗发了话,又许是被父亲的训诫吓到了。谢向意收住泪水。乖乖的捧着她的小碗吃饭。
唯一一个捣乱的熊孩子老实了。餐桌上恢复了安静进食的状态。
一餐饭吃完,一家老小转移到正间去吃茶。
谢向意却觉得丢了个大丑,不肯再跟着大部队。以困了、想睡觉为名,拉着乳母退了出去。
望着小姑娘执拗的背影。老祖宗和谢嘉树都暗暗叹了口气。
尤其是谢嘉树,他对谢向意或许不如对谢向晚那般宠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谢向意这个女儿不在乎呀。
扭头看看耐心跟弟弟玩儿的谢向晚,再看看渐渐远去的谢向意,谢嘉树忽有种挫败的感觉。
唉,小洪氏说得对,不能再纵着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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