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脱口喊道:“十三!”他回头来看我,眼中光芒四射。
我又张了张口,却再不愿说什么,只是轻轻冲他一笑。他也对我微笑,随后转身,离去……
门口打开,外面是阳光灿烂,一派崭新天地。我在心中悄悄重复着无法出口的那两个字:“再见。”
68 绝望(待修订)
杜衡篇
夕阳如血,点点洒在这层层叠叠的殿宇之上,晚风轻拂,令这时时板着面孔的紫禁城终于有了一丝柔和的表情。我站在窗前,轻轻叹了口气,算来这个时辰桑桑也该出了北京城,不知今晚会住在何处。
桑桑走了,如今真的只余我一人了。她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见,我却连出宫送送她都不能够。没了桑桑,不会有人再叫我“枯叶”,也许我就真的成了杜衡,成了熹妃,然后变成太后娘娘,伴着这座宫殿直到终老。
今天一大早,我就站在这窗前,想着我和桑桑共同经历的所有,时而轻笑出声,时而黯然神伤。想到桑桑站在草原之上看她的长河落日,再不用理这纷纷人事,不禁就替她微笑,然而微笑过后,心里空空的,有止不住的失落。
我揉了揉僵直的脖子,回过身去。屋子里并没有人,但我知道门外总是有人候着的,我在这里站了一天,就有人在外面候一天,却不会有人敢进来劝我休息用膳。若是小凡在,该是不一样吧。想到小凡,我的心一堵,摇头挥去脑中的想法。
“额娘?”忽听元寿在帘外扬声叫。我收了神回来,掀帘而出,元寿迎过来道:“额娘,听说您今儿在屋里闷了一天?”我没答只问道:“用了晚膳没?”“没有。”元寿挽过我的手臂小声说,“十三叔有话想和您谈,我只说请他来讨教朝里的事情,一刻钟后他便要到我那里,您若方便,是不是过去同我一起用晚膳?”我笑笑,十三今日怕也是不好过吧。于是向元寿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就是。”
我进屋时,十三与元寿正相谈甚欢,见我了一齐起身。我与十三客套几句,元寿遣了人出去,自己也退到外屋。我也不再与十三客气,坐下冲他笑道:“如今要见一面,倒是要费这么大的周张。你来见我,可是因为洛洛?”十三没想到我会这样直白,倒是愣了愣,随即缓过神来,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低声道:“我也不知来做什么,只是这心里难受的紧,想找你说说话。”“可去送了她?”我见十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晚没睡,不禁一叹问道。
“没有,若是去了,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对她。”十三拿起茶杯轻轻玩转,似在自言自语。
“现在她走了,我也不怕问你,你也不用隐瞒,这十年过去,你对洛洛可还似以前?”我见十三如此,缓缓问道。
“自然不似,十年了,怎么可能如以前一般?”十三抬头看我,自嘲一笑,“十年的相思已经刻骨铭心,十年后洛洛这样一个女子为我变成如今的样子。她曾带着七年的渴望与期待来找我,带走的只是一句狠心的话;她独自一人承受着丧子之痛,她在那个小院里熬着,她为我受的苦,我想都不敢想。可我如今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陌生人一样看着她,我不再有什么能给她,十年前的我还敢试着给她幸福,如今的我却再也配不上这样的洛洛。”“你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未尝没有你,这又是何苦?”我心下黯然。
“若不这样,你说要怎样?”十三摇头苦笑。
“说得没错,还能怎样呢……”我不禁语塞,想不出十三和洛洛还能有什么交集。
“她走了,你也失落的很吧?”十三一笑,转了话题。
“比你失落多了,”我竭力用调侃的语气说道,“除了洛洛,我还有什么?”“皇兄听到你这么说,可要动气了。”“我和他……”我突然间觉得胸中一阵烦躁,草草敷衍道:“他有什么好气。”“前一阵的事情,皇兄并未怪过你。”十三却正色道。
“他不怪我,他还死死护着我,可是他厌了。关于十四,如果说多年前他怪我心属他人,如今就是厌我给他惹了这许多的麻烦。他的妃子应该做解语花,而不是在他最忙乱的时候被人翻出来陈年旧帐。他厌了,厌了我与其他女人相比那许许多多古怪的要求,一个皇上需要的是妃子,而不是我这样一个麻烦的女人。”我木然说。
十三紧紧盯着我,皱眉道:“皇兄近日来朝务确实繁多,他……”“你无需劝我,十多年夫妻,我与他如何,心中总还是有数的。”我打断了他的话。
“你呢,这宫里的许多事,是不是也让你厌了他?”十三笑笑,竟有一丝讽刺在里面。
我一愣,无话可答。只想若是桑桑当初嫁了十三入了的府里,那纷杂琐事加上十三的妻子儿女,依了桑桑的性子,两人如今又会如何?
“厌也好不厌也罢,离不开就是了。”我喃喃道。
十三听了微微发愣,随即释然一笑:“个人都有个人的苦。我今日来找你,是唐突了。”“除了我,有谁还明白那份心情。替她高兴,可自己心里却永远失了一块,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是好。”我看着十三摇了摇头。
十三有瞬间的黯然,抬起头望向我,我与他对视,突然间觉得无须再多言,他的心意,我已明了。十三一笑,站起身来道:“不早了,我先告辞。”我也起身送他出去,十三回身与我说:“衡儿,你多保重。我知你不喜这宫中,但为了皇兄,总要……”“总要多忍耐些。”我替他说完,“我不再年轻也不再任性,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你放心就是。”十三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掀帘到外间与元寿同出。
与元寿用了晚膳,他送我回到永寿宫。进了宫门,翠墨迎上来说道:“娘娘,您可回来了。你刚走出去三阿哥便来了,听说您出去,执意要等您回来,如今正在厅里侯着呢。”弘时来找我做什么?我心中奇怪,随口应了,转头问元寿:“三阿哥有何事情,你可知道?”“额娘,他怕是为了小凡。”元寿皱眉道,“他怎么敢来找您?”“小凡怎么了?”我停住脚步。
“我也不甚清楚,只隐约听说皇后娘娘传她去问话,此后就再没见到人。三哥为了这事在皇后娘娘那闹了一顿,被皇阿玛狠狠罚了。”“她是什么时候被传去的?”我急急问道“这……该有一个月了。”元寿想想说。
一个月,我在心里默默算着,不禁身子发凉,那应该正是皇太后的头七后几天。自那日与十四相遇后,我便没在见过小凡,也再没问过她的消息。那日我从后面出来,并无人知道,走的那回廊也少有人经过,一路上只遇到小凡一人。而十四当日本在前殿,何以一会的功夫就会赶到那里等我?我不曾细想,也不愿细想,只希望一切都只是巧合。
“额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您千万别揽在身上。”元寿扯扯我的袖子小声说。
“我心里有数。”一时间几件事情涌上心头,我思绪纷乱如麻,只机械地走了过去。
弘时候在屋里,见元寿也随我进来,紧紧抿了下嘴唇,似有犹豫。他向我请了安,元寿也与他见了礼,我请他坐下,元寿也坐在他的下首。我稳了稳心神,和声问:“三阿哥所来是为了何事?”“娘娘,我也不与您拐弯抹角,我想问问您,您听说了小凡的事情了吗?”弘时眼睛通红,嘴边还带着胡碴,狼狈之极,一开口就急火火问道。元寿撇了撇嘴,显是对他的态度不满。
“听说了,怎么?”我缓缓答。
“我想请您看在小凡与您主仆多年的情分上,向皇阿玛求情,放了小凡吧。她纵有千般不是,也还总怀着皇家的血脉。”“我听说是皇后娘娘传召她去,又与皇上有何关系?”我问。
“这……这里面情况比较复杂,我只知道,小凡的事由皇阿玛亲自过问。娘娘,她还怀着身孕,就这样下落不明,您看在她与您的情分上,帮她一把吧……我知道,皇阿玛对您的话还是放在心上的。”弘时突然间跪下,向我哀求道。
“三哥,您这话就不对了。”我还没答,忽见元寿站起身来说道,“论情,小凡虽随我额娘多年,但如今已经是您身边的人,我额娘哪里有立场为她求情?论理,小凡若是无辜被扣,您该向皇阿玛说明原因,皇阿玛自会有论断;若是小凡真犯了什么错,那……依着皇阿玛眼中揉不下沙子的性子,便是谁去说情也是无用。”弘时望向元寿,眼里都是恨意。
“三阿哥,小凡到底犯了什么错,你可知道?”我示意元寿坐下,问弘时。
“我……”弘时咬咬牙,躲开我的目光说,“我不知道。”“你若不想说与我知道,我如何求情?不分青红皂白和皇上说,不论她犯下什么,都免了她的罪?小凡与你我亲厚,皇上对她可没有丝毫好感。”我见他态度,更加起疑,当下不动声色道。
谁想弘时非但没说原因,反而站起身来,跺脚转身而去。
元寿走到我身边问:“额娘,您是不会管的吧?”“你说说为什么不管?”我看向元寿,“别说对着三阿哥的那些理由。”“您为小凡姐的事,与皇阿玛说过不是一次两次了。皇阿玛扣她自有理由,您再去说情,怕是……加上最近朝务繁忙,皇阿玛脾气暴躁得很,您与他最近……”元寿望着我欲言又止。
“他最近看我也称不上顺眼。”我自嘲说道。“小凡若是真犯了什么大错,我自然逃不开干系。这件事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别跟着操心了。”元寿只得打住话头,我看他那样子,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今看额娘做事也不放心了是不是?下次有什么大事,我定要先来问问我儿子才安心。”元寿被我说得不好意思,小声说:“额娘做得自然不会错,只是……哎呀,今天洛姨不是走了?”我笑着看他自己生硬的转了话题,心里却沉沉的喘不过气来。
无论小凡是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我总是要弄清楚。胤禛在这宫里早就立了规矩,靠打听是一句话都问不出的,我思前想后,叫来翠墨吩咐:“去问问今儿皇上有没有翻牌。”翠墨微有些吃惊,因为我从不曾过问这些事情。过不多久,她回来禀道:“回娘娘的话,皇上这几日都没有翻过牌子,独自歇在养心殿。”我点点头,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他想见我,只需走过来便是,我想见他,却要通了那层层关卡。翠墨见我神色,小声建议道:“若是娘娘有要紧事与皇上说,可让奴婢过去传个话。”我见时间已晚,便想明日再说,但又想日日都是如此,明日,若他真的翻了谁的牌子呢?当下决定自己去一趟养心殿。
永寿宫离养心殿很近,当日胤禛让我住在这里,就是说夜深不愿多走。我只带了翠墨,自己提了灯笼过去,养心殿前守着的人都已经哈欠连天,看清我们的身份后,倏地回过神来,迎上来请了安。
“皇上可在里面?”我问“回娘娘的话,奴才们守在这里,里面的情况也是不知。但看灯光还亮着,皇上应该还没歇。”其中一个太监赔笑答道。
“我们娘娘有话要与皇上说,不知今天是哪位谙达当差?”翠墨替我说道。
“娘娘赎罪,按规矩皇上这会谁也不见,这养心殿,您也不能……”刚才那个小太监还要继续往下说,却被旁边的同伴使眼色打断。那另外一个小太监向前一步赔笑道:“娘娘,劳您的架稍候片刻,我马上去请王谙达过来。”我与翠墨就站在门口等了许久,才见王福胜小跑着过来,向我打了个千,冲那两个小太监骂道:“不懂事的东西,怎么就让娘娘等在这里!”“行啦。”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进去吧。”王福胜略有些为难,但还是赔着笑引了我进了偏殿,小声说道:“皇上在里面还没出来,娘娘请稍侯片刻吧。”我点点头,王福胜看我脸色,眼睛转了转又问:“娘娘若真有急事,奴才就进去通禀一声,让皇上知道您在这里候着呢。”我望向正殿,因余暑仍未褪去,门并没有关,能看到里面的帘子随着夜风轻轻摆动。胤禛就在那帘后。
“不必了,我没有什么事情,等着就是。”我想了想答道。
王福胜上了茶后就翠墨一起退了出去,我一人坐在屋里,看烛光闪动,突然间想起在雍王府时我在书房陪胤禛到深夜是常事。他在桌前,我在塌上,偶尔相视一笑,只觉寒夜也甚温暖。
不知等了多久,才见胤禛走进屋来,脸色疲惫,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问:“怎么不让人通禀一声?出什么事了?”在他的目光下,我忽然觉得自己无法说出小凡的事情。十四那件事之后,我与胤禛就有意无意的避着与彼此见面,我如今主动来找他,却又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胤禛等着我回答,我低头垂目说道:“没有事情,是我……想你了。”抬眼再看胤禛,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嘴角微微上扬,走过来低头与我说道:“朕今晚本是想过去看你的,芷洛格格走了,你心中定然有些难过。”听他如此说,我心中滋味莫辨。是从何时起,我们又开始了相互试探?胤禛却是未察,拉起我的手柔声道:“今儿晚了,咱们就在这里歇着吧。”我点点头,胤禛一笑,拉着我出门。
养心殿并无女眷留宿过,东西并不齐全。我坐在镜前等翠墨拿我惯常用的东西来,不由得有些出神:小凡的事,到底是如何?并不是弘时今日提到我才想起,自那天起小凡匆匆而去的身影就一直压在我的心头,她在整件事当中,到底参与了多少?
“衡儿?”突然听见胤禛叫我,我倏地回神,他皱眉审视我问:“你心神不定的想些什么?”我还在斟酌,但见胤禛眼中一闪,冷笑道:“你今晚来是为了小凡那丫头吧?弘时那不成器的东西最终还是找了你?”被他说中,我也不再隐瞒,移开目光问道:“她到底是谁的人?是不是……他的?”胤禛冷冷哼了一声:“不是他,是老八的人,你心里好受些?”“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她进府时你不是查过她的身世?”“身世可以捏造,若老八有心为之,以他的能耐瞒过去也是可能。他不过是在我身旁安插个人,这些年来,这丫头什么也没做过,只取得信任罢了。”胤禛摇头。
我只觉浑身冰冷,缓了缓神才能继续问道:“她……除了引他来见我,还做了什么?”“散播谣言,诬蔑皇妃,”胤禛看着我冷道,“私通外臣,教唆皇子,挑拨朕与弘时的关系,都是这个好丫头干的,每一条都够她死十次!”被背叛的感觉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深呼几口气,猛然间想起什么,急急问道:“她还活着?”“念在她怀着皇家骨血的份上,还留着。朕不愿做出那灭人伦的事。”胤禛淡淡说道。
“我要见她,皇上,求你让我见她一面。”我走近胤禛,低声说道。
“有什么好见,仔细问问她是如何对你恩将仇报的?”胤禛讽刺道。“为这一个丫头,你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我看着胤禛,无力地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木然说道:“我就是要亲口问问她是如何恩将仇报!”胤禛没有说话,屋里的寂静让我窒息。交握双手,我只感到凉意渐渐从心中蔓延到全身。
“这又何苦?”只听胤禛叹道,“人总有算错的时候。”“我从未算过她什么,我……一直当她是亲人……”我颓然跌坐,抬头望向胤禛,“她为什么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