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知道自己怀孕时,使劲看了不少医书,暗下决心要好好保养,可桑桑和十三出事后这段日子,我失眠是常事、饭一天吃几顿完全凭心情,都说后几个月准妈咪会胖,我却是看起来比以前还瘦些。
“主子,这是福晋送来的蜂蜜,她听说主子每日里睡不实,说这有安神之效。我给主子兑了些牛乳,您要喝吗?”小凡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拖着个小碗。
我接过碗喝了几口,觉得有些甜腻,要了水漱口,倦然道:“今儿身子累得很,就歇了吧。”小凡于是伺候我洗漱更衣,我抱着被子躺了会,竟然顺利睡了过去。
“阿姨,我要找爸爸妈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女孩扯住我的衣角,仰着头奶声奶气的和我说。我蹲下来,小女孩的眼睛明亮如水晶,充满期待地望着我。我不由自主地把她揽进怀里,小女孩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脖颈,在我耳边又脆生生地说了一遍:“阿姨,我要找爸爸妈妈。”我抱着她起身,发现她小小的身体几乎没有重量,小女孩伸出小手指着前方,前面依稀有两个人影,我加快步伐追上去,那两人转过头来冲我笑,竟然是十三和桑桑。我愣在原地,没错,是十三一脸笑意的搂着桑桑。我看看怀里的孩子,忙向他们跑去,可那两个人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四周只剩一片黑暗。
“阿姨,好黑,好冷,我害怕,不待在这……”怀中的小女孩嘤嘤的哭起来,我低头看她的脸,却是模糊不清……
骤然醒来,一身冷汗。
刚才那小女孩的哭声仿佛犹在耳边,喘息良久,我方知这是梦。
这不是第一次我梦到十三和桑桑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有时是男孩有时是女孩,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子总是走进我的梦里。摸了摸膨起的肚子,我转头望向窗户,还是漆黑一片。只是我已经睡意全无。
如果那个孩子生出来,会有多漂亮多乖巧呢?我笨拙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又是再也睡不着了。
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感到小腹有些胀痛,我撑了下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谁知那痛感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明显,随之而来好像有东西在向下坠。我倏地绷紧了神经,只觉脑中一片空白,颤声叫道:“小凡,快过来!”小凡睡眼惺忪地拿着烛台进来,见我脸色,睡意马上消失地无影无踪,快步走到我身旁。我浑身冷汗直冒,几乎本能般地说道:“快去找四爷,说我肚子突然疼起来,快去!”小凡把烛台放在桌上,答都来不及答就冲出门外。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脑子里瞬间闪过千般念头,难道是谁想害我的孩子?越想越怕,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直挺挺地一动不敢动。
“怎么回事?”四阿哥声音在门外响起,冷得我听着只是打了个寒颤。他大步走进屋来,只穿着中衣伋着鞋,看见我只是脸色一变,快步过来问:“哪里不舒服了?”“我……刚才肚子突然疼起来,还好像有东西在坠……”我喘了口气才说道,声音已经变了调。四阿哥握住我的手,扶我轻轻靠在他怀里,柔声安慰:“别害怕,不会有事。我叫王静过来了,崔嬷嬷也快到了,放松点,一会就好了。”我茫然的抬头,听他说的笃定,稍感放心,只是身子兀自抖个不停,四阿哥轻轻拍着我的背,嘴里低声说着些安慰的话,我却只是盯着门口不放。
王静和崔嬷嬷几乎脚前脚后进了屋,王静过来给我搭脉,崔嬷嬷细细在一旁问我这几日的饮食起居。两人皱眉合计良久,崔嬷嬷禀道:“爷和福晋不需担心,孩子和大人都无大碍。”我听了长舒口气,瞬间软在四阿哥怀里。
“福晋现在感觉如何?”王静上前一步问道。
我放松了身子,感到疼痛只剩若有若无的一点,摇头道:“好多了。”我清楚地感到四阿哥也是长出一口气。
王静擦擦汗,开始说些医理药理,我凝神听着,好像就是假性宫缩,我在很多妇科医书上也看到过,应该没大碍,心又放下大半,刚才还真是我神经过敏了。
屋里闹得人仰马翻,又折腾很久才静下来,只剩我和四阿哥两人。
“四爷,是我大惊小怪了,你快去休息吧。”我已经完全缓过劲来,看着四阿哥还穿着中衣,勉强笑道。四阿哥没答,只是盯着我看了良久,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把我紧紧揽在怀里,没由来地问了一句:“衡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轻轻嗯了一声,只感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四阿哥放开我,伸过手掌覆在我膨起的肚子上,喃喃道:“这孩子将来会不会怪我,竟这么对他额娘。”“他额娘对他也不怎么样。”我笑道,也摸了摸肚子,离开四阿哥身子说,“不早了,四爷快去歇着吧,折腾这么久。”“躺下,我陪着你。”四阿哥握着我的手说皱眉道。
“我现在身子重了,两个人很挤的。”我笑笑。
“我看你睡。”四阿哥扶我躺下,看着我柔声说道。
我偏过头,不看他眼睛,缓缓问道:“四爷是从哪里来?不好让别人等急。”一阵尴尬的沉默,我翻身向里,闭上眼睛。现在每晚都会醒来,有时孩子会把我踢醒、有时小腿会抽筋抽得厉害,有些时候,我是很希望有人陪在我身边,可大多数时候,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妥。
四阿哥转身走开,我以为他要出去,谁想他只是吹了灯,又默默走回床边,躺上来从后面抱住我。我闻着他熟悉的气息,心中竟一叹,最无助时,我第一个想到的终还是他。四阿哥的呼吸一声声从耳边传来,过了良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去时,一个低低的声音缓缓说道:“衡儿,我们和好,好不好?”我一时间只是发愣,心中五味杂陈,轻叹一声道:“我人在你身边,心也不在别人身上,现在就要为你生孩子了,什么是和好?四爷想让我怎样?”四阿哥紧了紧抱着我的手臂,也是长叹一声,“宝贝儿,今天你吓得我厉害。我不想让你怎样,只是几个月见一次,还是这样情景,你心中好受得很吗?”“我何时拦着你过来?”我闭上眼睛,倦然说道“你又何时想我过来?”四阿哥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
以四阿哥性子,能开口这样说实属不易,只是我现在身心俱疲,对谈这些倦怠之极。侧过头去,发现他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睛深如潭水。
“好了,先睡觉。”四阿哥替我掖了掖被角。
现如今,他这样的温柔与体贴让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闭上眼睛,一夜无梦,竟是一场多日未有的好眠。
醒来时,太阳高挂,赫然已近晌午。
我起身,外面听到响声有人进来伺候,漱了口擦了脸,才起昨夜事情。正想着,忽见四阿哥不知何时走进屋来,我手中正拿着梳子梳头,不由停下看他。
“睡得可好?”四阿哥踱步过来笑问。
“好。”我随便用簪子簪了头发,起身对着他。四阿哥却没多说,和我一起用了午饭,倒像这些日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请了薛太医来,他的医术太医院中我是最信得过。咱们让他看看,你身子如今着实虚得很。”饭毕,四阿哥似不经意般提起。
我心中也是担心,点头随他出去,有小丫头打了帘子,我本就觉得中医比较玄,面都不见能治什么,于是示意她撤了去,那小丫头看四阿哥并无异议,也就撤了。
薛太医是一白发老者,面无笑容、举止严肃,倒是很有医生的样子。四阿哥对他客气的很,他给我把了脉,细细看了我面色,又琐琐碎碎地问了我近日来的饮食起居,上下打量我许久,皱眉道:“恕臣冒昧,不知福晋可否站起来让臣一看?”我被他看得已是惴惴不安之极,听他这么说更是紧张。小凡扶我起来,四阿哥脸色也是极为不好,走到我身边看着薛太医。
“恕臣直言,以福晋现在状况,怕是顺利生产很难。”薛太医沉吟良久,斟酌道。我有些心惊,四阿哥已在一旁开口:“说下去。”薛太医说得委婉,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我身子这些日子有失调理,气血两亏,加上每日忧思劳虑,实在是虚得很;孩子如今胎位有些不正,不知生产时能否调整过来……还有就是薛太医说得隐晦,我骨架小,生育有些困难。
“很难?什么是很难?到时候是大人会有事,还是孩子会有事?”四阿哥沉沉望了我一眼,皱眉问道。
“四王爷,恕臣愚昧,不敢断言。这还要看这些日子的调养……跟福晋自己的福气了。”薛太医面无表情回道。“依臣之见,福晋首先切忌再忧虑,饮食休息更要按时规律,待臣回去和陈太医王太医商议一下,下个方子福晋先服着……”“那你看她现在状况,可否出远门?”四阿哥骤然打断薛太医,我和薛太医都吃惊的望着他,出远门?
“这……若无必要,福晋还是静养为妙。”薛太医几乎马上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劳烦大人费心。”四阿哥向薛太医一揖,薛太医也不多说,行了礼,就有人恭恭敬敬引了他出去。
我坐下,一时也不想说话。这里女人生孩子确是危险万分,别说是一尸两命,哪怕是大人孩子留一个,我是要孩子还是自己活命?而且这估计也轮不到我选,门外的人说了算。
四阿哥坐到我身边,握了我的手。我抬头,屋里只剩我们二人,于是问道:“四爷要我去哪?”“皇阿玛现在已在热河行宫,我本应随驾,前阵突然间染病也就耽搁了。如今大好了,过几日便要赶去,回来早时也近年前了。留你一人,我如何放心?”四阿哥把我的手握在掌心,皱了皱眉头,“手这么凉。”“四爷急糊涂了,这样如何妥当。莫说雍王爷随驾带着待产的侧福晋总是会有人说三道四,便是我跟去了,难道在那里生就更安妥?这旅途劳顿,反是对身子不好。”我摇了摇头。
四阿哥没有说话,我转头看他,显然他刚才是一时冲动,现在也想到这些。我也沉默下来,轻轻拂着腹部,孩子在里面踢了我一脚,我不禁一笑,明了自己心意:到如今,我愿为这个孩子冒这份险。
“我留下便是。”四阿哥似是想了好久,终于开口说道。我一愣,只是看着他,四阿哥微微笑了一下,揽住我的肩膀,又解释道:“反正也迟了这些日子,京中事务繁杂,我请旨留下也并无不可,你无需担心。
“四爷,谢谢你。”我抬头望他,良久才接道,“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四阿哥不可置信般看着我,我移开目光,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腹部。
他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带我去热河,那想来这次他很有去的必要。所以我,不想他有丝毫勉强。
四阿哥轻轻扳过我的头,让我看着他。我们对视良久,他竟然笑了起来,嘴角弯成一个讽刺的弧度,“衡儿,我有时还真不知道自己能给你什么。名分你不在乎,我开始对你多好你也从不领情。在我眼皮底下喜欢我的亲弟弟,好像难受的不行,也可以一夜间恢复过来。你跟了我,如今也像是对什么都无可无不可……”他顿了一下,似说得极为艰难,“那晚我站在你门外,听你在里面哭得伤心,手放在门上许久,竟是推不下去,因为我发现自己即使进去,也无话可说,你好像并不需要。”我不需要吗?也许。
“四爷,你可知道我日日想你。”我望了望自已与他交握的双手,上面的戒指光洁温润。屋里突然静了下来,我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我嫁的是十四,他今日如此说,我会不会让他留下?不知道。只是如果是四阿哥,我真不希望他为这件事有半分勉强,这是我不能承受之重。“只是有时候,我总是想要自己好过一些。”
四阿哥望着我,眼中竟似有几分怅然几分无奈,半晌才道:“我自然知道你想让自己好过,却真是不知,你是不是还想我。”我突然间眼眶发酸,是何时起我们两个开始如此相处,想靠近又怕受伤害,想付出又怕万劫不复。我别过头去,四阿哥却凑过来,吻上了我的唇。
他的吻缠绵辗转,只是满满地温柔怜惜,让我本能地忘记这些日子的事事纷扰,心中绕满了久久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我沉醉其间,只望这就是世界尽头,我和他两人永远不用再面对那许多无可奈何。
一吻完毕,两人都是有些喘息。
“孩子我要养在自己屋里,时时刻刻看着。”我靠在他肩上,轻声道。
“好,只要你高兴。”四阿哥搂着我的腰,柔声问,“怕是不怕?”“嗯,很怕。”我实话实说。一时间两人都是沉默,我尽量轻松地说道:“我脾气最近大得很,别让别人惹我。”“放心,谁也不会敢。”四阿哥却是答得严肃无比。
我闭了眼睛,不愿再多想半分。
四阿哥走的那日早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睁开眼睛时,他躺在我身边,正静静看着我。我看看外面,虽是阴天也已有一丝光亮,迷迷糊糊问道:“该走了?”“嗯。”他点点头,却没动身子。
“我不送出去了,昨晚没睡好。”我拉着被子说。
“我都安排好了,别怕,有事跟福晋说。”四阿哥摸了摸我的脸,终于起身。我看着他,感觉我和他都有好多话要说,可偏偏两人都不知从何开口。
“躺着别动了,再好好睡睡。”愣愣对望了半晌,四阿哥弯下身子亲了我一下,下了床,出了屋子。
我看着他出去,闭了眼睛,想继续睡,睡意却一丝也无,心中突然间生出一股无边的恐惧:也许我们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这个念头这些天都被我压抑着从未想过,此时却如此的清晰。
屋子里那么静,静得简直可怕,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那么熟悉,我用被子蒙了头,感到一股热流不可控制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被子被轻轻掀开,我想要擦干眼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坐起身来,我扑进四阿哥怀里,他紧紧抱住我,紧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也怕得很。”我听见他哑声说道。那一瞬间,我真的希望他留下不走。
“我怎么容许别的女人给我的宝贝儿当后妈。”仿佛过了万年那么久,我才有力气开口,故作轻松笑道。
四阿哥却没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缓缓说道:“你从未明白过,这里面装得都有什么,等我回来,我会用后半辈子告诉你。”这是他给我的誓言吗?我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第一次听到,竟是这样时刻、这样情景。
七月的北京,骄阳似火。
我的肚子已经大到不象话,夜里翻个身都是巨大的工程,小腿肿得厉害,以至于不能久站。桑桑笑话我,说还好现在没有相机,不然我现在这样子,她绝对可以拍下来要挟我一辈子。
我和桑桑,常常相对坐着默默无言,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兴致好时,也会像以前一样互相调侃相互贬损,挖些陈年老事来谈,只是笑到最畅快时,会有一丝丝黯然。没有由来,也许是因为想到那些曾经云淡风清肆无忌惮的日子,总是有些惆怅。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今天,许多东西变了又变,唯一不曾改变的,就是我们还在彼此身边。
我现在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准备着孩子的出生。桑桑找来很多医书,我们两个皱眉看着一堆晦涩的古文术语,也不管懂不懂。薛太医早晚都来请一次脉,那拉氏日日来过问我的饮食起居,我周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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