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降敌,原是怪不得军士,这原因终究还是要归结到朝廷及统兵将领身上才是,公子可见昔日太宗征战时,可有多少军士降敌的?倘若那统军将领都如汉李广般,视兵如子,又会有几人投敌?‘将士阵前百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倘若摊上这等主将,军士们不降敌,那才是咄咄怪事了!”略略举盏邀饮后,李伯元一笑驳回道。
“所以大唐这军制才不得不改,‘忠君爱国’四字,怕是军士们耳朵也听出茧子了!彼辈抛妻弃子为国而战,总要给他们一个能舍下命去的理由才是,唯其如此,这战力方有保证。”闻言沉吟良久,崔破复又一声长叹道。
“其实公子如此忧心倒是大可不必,这月余间所接获前晋州军士来信,多说公子当日所行的募军之制已在江南四道完成试点,于今岁三月已是全面推行,就是这广州,林别驾近日忙昏了头地不就是在遣散州军、招募健卒!还有那河东道。除北都晋阳以北因要防备四镇不曾动作外,河东南方已然全线铺开,纵然他们操练不及当日晋州军严厉,但这自愿而来地兵士总是要比那强拉硬拽的好上许多。何况现在的募军是一力裁汰老弱,战力自然更有增长!再等得二年兵马娴熟,加之有十数万神策军士助阵。平定四镇也是指日间事。”微微晃动手中酒盏,深知崔破心事的李伯元随意说道。
“噢!说起来先生也曾在四镇盘桓多年,却不知四镇究竟实力如何”自李伯元来投,崔破从不曾主动询问过四镇之事,此时既得其主动说起,他遂跟上问道。
一声吁叹,低头沉思许久地李伯元方才幽幽道:“四镇不过是在吃老本罢了!此事说来还要追溯到天宝年间,其时天下带甲之士五十万,其中最为精锐地十八万军士悉数囤积于河北边地,后安史起兵反唐。此四镇皆未曾随行,而是留守本镇。前方将士打生打死,他们确是实力丝毫不损,安碌山暴虐为侍从所杀,其子跟上。其子又为史思明篡位,随后史朝义再来一轮,这安史之乱来了八年,八年间朝廷及安碌山昔日范阳精锐可谓是死伤殆尽,结果就徒自坐大了魏博四镇!这也是为什么朝廷屡次与之征战却屡屡失利的原因,若论军士之强,朝廷除神策军外。实是无有能与之争锋者,加之多年来四镇不断扩军,其地兵民之比已达十二取一,若单论战力,四镇实有可恃者,不过……”
“不过什么”正听得兴起地崔破见他突然顿住不说。遂跟上续问道。
“不过自当日朝廷定策先行整顿南方,再复经略北地之后,四镇已是败势已定。兵不可恃、刚不可久,四镇纵然再是雄强,终不过是辖地太窄,又如何与举国相抗?说起来,彼辈正该于朝廷初撤四道节度使之时,聚兵南下,未尝不可一搏,奈何自田承悦、李宝臣相继殁后,四镇也是矛盾重重、一盘散沙,只能坐视朝廷积蓄实力,只等朝廷南方底定,新军练成,四镇又如何抵挡?最终也只能徒坐待毙罢了!”言至此处,李伯元又是一声低沉叹息,仰手处,盏中烈酒一饮而尽。
“四镇趁弱而起,一待朝廷缓力,徐徐经营。其覆灭也是料中之事,此天意已定,先生实不必伤悲!”见李伯元借酒自伤,崔破乃温言劝道。
“我本是博州奉儒守官之家出身,天宝间也曾三次赴长安科考,屡次落第之下,遂也息了这功名心思,只想守着几分祖业,诗书自娱!谁知那安碌山蓦然提兵反唐,朝廷屡战不下竟自回鹘借兵平叛,这些个野人一路南来,烧杀淫掠真是无所不为,博州亦未能幸免,可怜我高堂父母、妻子幼儿悉数为其斩杀,家业更是被其洗劫一空,若非彼辈见我年壮,欲做丁夫之用,只怕我这一族便被他灭门了。后来,是田承嗣奉命袭扰回鹘后队,方才将我于辎重营中救出,这一去便是十多年,此人虽对我之策言听计从,奈何最为重要的谏言却是拒而不纳,这也是天意使然,奈何奈何!”,时隔二十余年,李伯元的话语中已是听不出多少怨愤语气,然则正是因为其语调太淡,反惹得崔破愈发心寒。
“先生当日所献何策?”,不欲他沉迷于陈年伤痛,崔破乃轻声续问道。
“代宗朝中,田承嗣曾两次反叛南下,奈何都是无功而还,眼见中原已是无望,某乃力劝其舍南向北,出长城北上与室韦、栗末等部争雄,以魏博之强兵,要想灭此万余人的小部落岂非举手间事?纵然是那号称强盛的渤海国,也不过聚兵十万而已!待统一了这北地,休养生息数年,介时或西与回鹘争锋、或南下重回唐境,皆可随意取舍,岂非比困守河北七府之地强上许多。可惜他故土难离、又舍不得大唐这富庶江山,终究不肯北上去那苦寒之地,反是不久之后,再聚兵马南下,这一次失利固然使四镇争雄之心尽消,也要了他的性命。临终更传位田悦,却又留下十一个如狼似虎般的亲子,今时之魏博,分崩离析只在一触即发之间,纵欲北上也是不可得了!”这一番话语说来,李伯元的语声中仍有不尽的遗憾之意。
“幸得田老贼不曾从你之策,否则我大唐北部边关真个是要永无宁日了!”,闻言,崔破心下暗自庆幸一句道,正欲开口说话之时,却蓦然听得涤诗兴奋叫道:“来了,南海援军到了”
循着涤诗所指,崔破扭头看去,却见在渐渐浓郁的漫天大雾中,海东方向却有六十余艘战船如幽灵一般直奔战事中心,这些船行速极快,不一时之间,已是迅速飙近,一体挂上绿色灯盏后,这南海援兵已是刀枪箭矢齐至,弓射石砸地将渤海部包围圈打得稀烂,一个愣神之间,战斗半夜、已是疲乏不堪的俞坚部顿时有十余支战船中招,为敌所破。
“后阵迎上,擂催战鼓!”随着俞坚的一声厉喝,早已蓄势待发的渤海后阵当即众浆拨动,急迎上前,至此,绵延个多时辰地海战正式进入第二波**。
只是这拨儿南海援船却极是滑溜,充分发挥生力军体力充沛的特点,两轮鼓动之间,船底遍涂清漆的它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往来穿梭于战阵之中,以两舷巨弩及船首处可做移动的“将军炮”给予敌人不断的打击,片刻间,已将渤海阵形搅动的千疮百孔。
“挠钩手,抛!”,胡昌嗣一听到这声号令,当即重重将手中的挠钩“刷”地扔出,听闻“叮”的一声传回,这个最善接舷肉搏战的渤海好汉,当即将腰际匕首拔出衔于口中,右手顺势拎过一柄扫刀,恶狠狠地瞪着对面那愈来愈近的敌船,准备着近身大战的到来。说起来这条如同海泥鳅一般地南海援船,适才短短的时间里已借助其令人咋舌的高速,烧毁了己方两艘友船,此番三边夹击之下,它再也无法动弹,近百条挠钩同步曳拉之下,四船间距越来越小。
近了,更近了,两眼发红的胡昌嗣蓦然高叫一声:“兄弟们上,砍他娘的!”,随即蓦然跃起,于两船之间的密集的挠钩绳索处一借力,整个人便已如同飞天猩猩般,直扑南海船头而去。
明日海战正式结束,大家多包涵!!!
第十五章 海战(五)
一张冷笑的面孔、一双讥诮的眼神,腾身半空中的胡昌龙见到正前方、自己选定的目标出现这样一副表情时,他那蓬勃而发的怒火愈发不可遏制,身子尚未落地,他已是先自擎起右手扫刀,以一招标准版的‘大鹏展翅’,气势无双的疾斩而去。
这是一个标准的南方汉子,略显黝黑的皮肤、瘦小身材的他与那长身粗壮的北方大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则对于这个华丽出场的敌手,他却是没有半点畏惧,面上的冷笑不变,只见他疾步一个退身,避过这当头一刀的同时,手中已是顺势擎出一个形状极其怪异的弩弓。
“嗡”的一声轻响,右肩处传来的剧烈酸麻使胡昌龙明白无误的意识到自己已然中招,不过这种程度的伤势,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凶性,生生消解弩箭近距离射中带来的巨力后,这个渤海好汉当即弃刀不用,脚下急速前冲的同时,未受伤的左手急速捞过口中匕首,化作一道寒光,直指敌手而去。
依然是那一张冷笑的面容,只是他那眼中的讥诮之意愈发浓了三分,手指轻轻扣动之间,一支、两支……呼吸之间,已有八支乌黑的弩箭全数钉入巨汉的身躯。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劲的机簧之力,一箭一个退步、一箭一个退步,当最后一支弩箭将胡昌龙彻底带离船舷,跌向滔滔碧海之时,这个多年纵横海上的接舷高手犹自大睁着那双不甘的双眼。
随着胡昌龙的落水,南海船头便如同煮沸了的混沌锅一般,不断响起“扑通、扑通”,饺子下锅般的声音,一个又一个吼叫着冲过船来,意欲接舷肉搏的渤海好汉们全数重蹈覆辙地跌落海中。在这次历时良久的海战之中,神臂弓的第一次亮相使用,完全达到了冯若芳最初的期望,以先进地武器彻底终结了渤海耐以啸傲四海地近身接舷优势。
事实证明。冯若芳的一再隐忍是正确的。被俞坚追打几近半月之久的他,直到今晚的决战才肯将所有的杀手锏全数抛出,快船、将军炮及大木车弩保证了他能仅凭渤海半数的兵力,在给敌人造成两倍伤亡的同时,依然能将战局拖延到援军的到来。而此时待俞坚投入全部兵力,双方战船交错,已经撤无可撤之时,神弓弩的使用引发眼前以近战为主地战局发生了巨大的逆转,失却了最可依恃的接舷战法,此时的渤海俞坚部。虽依然兵力占优,但缺乏有效杀伤手段的他们在一种他们全然不熟悉地对局中,将这优势一分一分的消磨干净。
只能被动挨打,对于骄傲的渤海汉子们是难以忍受的,于是不断有人希望凭借良好的身体素质及敏捷的身法改变现状。然则,那密集的箭雨一次又一次粉碎了他们的努力,徒为黎明前愈发黑暗的大海再添三分暗色。
“大哥,让兄弟们撤回来!这样打法咱吃亏太大!”,浑身血迹,刚刚借助一支冲撞舟重回渤海旗舰的黑汉卢猛。甫一冲上前甲板,当即高声对面寒如水的俞坚叫道。
“撤不回来了,南海援船已将我方阵形打乱,现在双方犬牙交错,冯老贼战船远程攻击远胜于我,强行撤离只会造成更大损失。再则,敌船甚速,我一动,它必定会贴上攻击,还怎生撤法!”,冰冷的回答,彻底打碎了黑汉的希望,听着那一声声惨叫,卢猛也只能焦躁问道:“怎么办!怎么办?”
“来呀,擂催战鼓!”,暗自将牙一咬,俞坚冷声发令道:“令辎重船抛却一切杂物,洒火油,入阵助战!”
“大哥!”
“此战若输,辎重亦不属我?此战若胜,江南之大,则何处不可得?还不快去!”紧紧攥住甲板护栏,俞坚怒喝道。
“一鼓气盛,再鼓为衰,三鼓而竭!连辎重船都已**上阵,俞坚已是强弩之末,此战南海胜局底定,公子好眼力!”,看着条条粗笨阔底地渤海辎重船带着一蓬蓬烈火向敌冲去,微微叹气的李伯元淡淡说道,随即,他便转身欲去。
“战至正酣,先生要向那里去?”崔破诧异问道。
“昔年同在魏博田府,某与这俞坚曾有数面之缘,战事至此,不看也罢!”背身摇摇手之后,李伯元竟是头也不回的故自去了。
时间并不太久,当初升的旭日射出第一道金芒破开浓雾,当战场之北那四艘万六石大船带领五十余艘护卫船杀气腾腾的现身时,历时近三个时辰的“南北二王”海上决战正式进入了收官阶段。
一俟冯若龙率领的巨舶杀至,战场中与敌纠缠不休的南海舶纷纷凭借其高速,蹈轮翻动之间,已是箭般滑开,脱身而出的近七十艘冯部战船汇合生力军,在外围呈散线展开,将俞坚部团团围住。
随后的战斗似乎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远程攻击演练,船速、远程攻击皆不及人的渤海船只欲走无路,欲战不能,虽则他总数仍比冯部为多,也只能无奈的在不断而来的火油弩箭、巨石弹的攻击下渐次沉没,尤其是那四艘远洋巨舶,且不说他那巨大而密集的攻击力量,单是它那硕大的船身,似乎高不可及的船首,就足以彻底粉碎渤海好汉们本就低迷的士气。
“冯若芳,我愿降你,杀剐无怨!望你念在同样出身,放我手下儿郎一条生路如何?”无视那漫天弩羽,俞坚的坐驾在翻飞的巨石呼啸声中昂然向前挺进,纵然与间隔五百步远近,渤海王这一声朗吟依然清晰传至。
第十六章 水师
“恭喜,恭喜,冯先生亲率我南海护安司好汉,一举殄灭渤海群丑,肃清来往商路,实是大有功于社稷、百姓。本官自当拜表朝廷,为贤昆仲叙功请赏!”,广州城外静海庄,依然是一片花红柳绿的江南小桥流水风光,本州刺史崔大人远远的便对庄门前迎候的冯氏兄弟拱手贺道。
“此次能得见功,全仗陛下洪福,使君大人指挥得力,我兄弟何功之有,大人且莫如此!”,闻言,冯若芳嘴角微露出一丝笑容,拱手迎上道。
见礼寒暄毕,几人相跟着向庄内行去,似是不经意间,头前行路的崔破侧身微微笑道:“此次冯先生以少胜多,以区区两万众全歼渤海俞坚三万来敌,如此战力,小小一个‘护安司’名衔实不足以辖制南海万余精锐,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本官近日拟拜表朝廷,重建我大唐水师,说不得,这第一任杨波将军、水军大都护之职就要着落在冯先生身上了,还望先生感念皇朝圣恩,莫要推辞才好!”
“水师?”突闻此言,冯若芳一个顿步自言自语后,复又含笑前行道:“却不知使君大人这水师又是个什么章程?”
“相别于神策军及各地州军,顾名思义,这水师便是要单列成军,内则专司护卫我大唐海域安危,外则征伐逆命蕃邦,扬我朝威势于海上。该部一体归口长安兵部管辖,受朝廷俸禄,依皇命行事。如此。未知冯先生意下如何?”边缓步而行,崔破边嘴角含笑的淡淡解说道。
“招安!”。这是冯氏兄弟脑海中第一个蹦出的念头,“鸟刚尽,弓以藏!”,冯氏兄弟如何甘心,尤其是那冯若龙,若非其兄眼色示意,只怕他早已怒骂出声。
“哈哈,多谢使君大人对我南海兄弟地顾念之情。能得报效朝廷,依理原不应辞,只是此事干系实大,总需与儿郎们商议过后,再答复大人如何?”。面上神色丝毫不变,冯若芳也行了一个“拖”字诀,暂为回应。
此等答复本在崔破料中,是以闻言之下倒是并不诧异,将眼斜斜一瞥在最后跟随的冯若龙长子冯椿,使君大人一笑道:“兹事体大,冯先生所言乃是正理。其实,以本官看来,好男儿自当报效家国,加之如今朝廷大行募兵之制,这薪俸虽不甚高,然则养家糊口却是可行,虽较之以往少了些许自由,然则却也更多了安危保障!当然。若是贤昆仲无意仕宦,这来日地远洋贸易,本官正有大大借重二位处,至于扬波将军一职,本官自可保举冯椿冯少兄接任,介时。楠弟任职翰林清贵、少兄就任水师大都护,一文一武,岭南春州冯府,诚为我朝再立一传奇佳话”
言至此处,崔破住口不说,抬腿迈步入得庄中正堂而去,只是,他这一番话却引得那冯椿眉头连连耸动不已。
入正堂坐定叙茶,使君大人再不提适才之事,只是对四壁所悬字画啧啧称赏不已。说了一干子闲话后,冯若芳趁添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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