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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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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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关内道庆州的贡生张缄、张慎言就是这数千名等待放榜的士子之一。唏嘘的胡茬、霜染的鬓角、还有那一身敝旧的衣衫,都实实在在的昭示了他的落魄与孤寒。

    作为一名落第达十八次之多的老贡生,张缄没有如许多年轻的后辈般,挤挤攘攘的拼命向前,略显浑浊而呆滞的眼神无法掩饰他心下的恐惧,对于其他士子们不断抱怨怎么还不张榜,张老贡生却没有半分焦急,反之,他是更希望那吏部官吏来的晚些、更晚些!

    “如果今科再次落第……”张慎言一个激灵灵的哆嗦,拼命摇头要将这个随着放榜时间临近,而日益压迫自己的噩梦给摆脱掉。但是,这又谈何容易?老贡生再紧了紧身上那件单薄的衫子,努力去想一些使自己能够高兴起来的往事。

    出身于奉儒守官之家,家有良田百顷,虽不称豪富,倒也衣食可足,作为三代单传的独子,他少时的岁月却也是无忧无虑,备极宠爱,而后年纪稍长,束发受教,九岁能文,十二能诗,他的聪慧也是名冠庆州,更为其赢得神童美誉,当其时也。左右乡邻一提及张家少爷,谁不要目露欣羡的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张门有后!”,也正是借着良好的家声及少时才名,父母顺利地为他定下了同城王家二小姐为妻,要知道,这容颜娟秀、秀外慧中的王二小姐可是许多人家争相求亲的对象。又过得几载。抱孙心切的双亲便早早为他办了婚事,也正是在他“小登科”的这一年,张缄二字正式被列入本州贡生名录,一时间,可谓是贺客盈门,“小登科后大登科”,日日听着这等赞语,少年气盛的张慎言也觉这功名富贵不过是探囊取物,他年曲江赴宴、慈恩题名,又怎会少了自己?

    “美人添香夜读书”。婚后琴瑟和谐地少年温经制诗,愈发刻苦用功,如是者三年,自觉已是满腹诗书的他再也按捺不住对功名的渴望,在一个和风日丽的三月,拜辞双亲,踌躇满志的向东南进发。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历时近月。他主仆二人便已到的长安。见识了京师的繁华,遥拜了位于长安城最高处——龙首原上的巍巍皇家宫阙.那一颗蓬蓬勃勃的功名心就愈发的不可遏制了。

    但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想一般,功名富贵也远不是唾手可得;这一科,张缄落榜了,自此,这落第地噩运就如同宿命般紧紧粘住了他,一去就是十八年。初时,他尚不在意。毕竟似这般近两百取一的进士科试,那一个高中者不曾几度失意?然则当他第五次黯然返乡时,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了慢慢地变化,昔日欣羡的目光改为了探询,继而随着这不断的落第,又逐渐转化为讥诮与挖苦;直至最后的鄙视与嘲笑。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金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归至家,妻不下纫、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谓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匣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颂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骨,血流至足………”,无数个寒夜,就是依靠着吟诵这千古流传的《苏秦始将连横》,张贡生积蓄起每一份力量,在寒夜中挑灯夜读;又一次次变卖家产,化为进京的旅费。

    春去冬来,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未老先衰地中年;从最初地携书童而行到今天的孤单影只;从最初的落脚客栈到今天的借宿寺庙就食,时间已是过去了十九个年头,想想赤贫的家中那摇摇欲坠的房舍,再想想那拖欠良久的“债钱”,还有那嗷嗷待哺的幼儿,再看看那渐行渐近的礼部官吏手中的黄榜,一股越来越深地恐惧紧紧占据了张慎言的心,再次紧了紧那不堪冬日严寒的褴褛衣衫,塌肩缩脖的张缄,颤抖着向沸腾起来的人群中心走去。

    又是一年开榜之日,又是一幕几十年一以贯之的场景上演,狂喜的人毕竟是少数,失意的咒骂永远是今日承天门前的主流,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岁的士子群中却多了几个精通内幕的“消息人士”。

    “看看这榜单,仅他清河、博陵崔氏就占了三个,还有卢家两个,至于那第十九名的杨诚,知道嘛!他就是礼部杨尚书的亲侄子!才学!他能有什么才学?前些日子在慈恩寺会文,我就亲见过他的诗,‘和日驱寒尽,佛音涤尘心’,听听,这就是咱新进士写的诗!连‘四声八病’都不懂,他居然就能金榜高中!我呸!杨炎他也就真敢做,竟是生生把我大唐礼部变做了他杨家私产,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凡科场失意之人,自本心来讲,多是愿意听这等可做自我安慰的话语,尤其是在听了那两句明显不如自己的诗句之后,更是大觉此科不中,非才学不济,实乃主考舞弊,不一会儿,这些个有心人的“内幕消息”便已传遍全场,一时间,场中的气氛陡然就有了几分群情激奋的紧张。

    而彻底将这种情绪激化为行动的“导火索”,却是因为一名唤张缄的关内道庆州贡生的触壁而死。只见他细细的将榜文读过三遍,泪流满面地呆呆发傻半晌后,既而才是一片对天狂笑。也正是在这震撼全场的从囊中,这位落魄半生的举子,毅然向承天门那厚重的城墙上贴着的黄榜狂奔而去,最终,他用自己的鲜血在这美丽地榜单上绽放出了一朵美丽的梅花,也通过这极端的方式,使自己的精魂永远的留在了那三尺榜单上。

    “走,去杨府!”,死一般的沉默后,也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大喊,满腔激愤、兔死狐悲的士子们直觉全身的热血都被点燃,发一声喊,早有几个莽撞的少年举子上前推开正欲收拾尸首的禁军士卒,一把抢过后,便当先领头、被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直出皇城,往通义坊杨府而去。在他们身后,徒留下无数闻声而出、面面相觑的各部官吏……

    “梁崇义为人外示忠厚,实则内存奸诈,此人权力欲极强,苦心经营山南东道十余载,又岂肯轻易放手一道军政大权,到京中做一个安闲尚书?前时,他便与李灵濯多有往来,若非汴州覆灭太快,尚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此次朝廷撤并地方节度迫在眉睫。他有所异动,也是意料中事,目前就看朝廷对他这本奏章会有什么章程了!”舒适的车驾内,身拥貂裘的崔破看着身前小几上的两张卷纸,语声淡淡道。

    “他竟是想效剑南道韦皋例,依然保留节度使。这只怕是难!那剑南道西接吐蕃、南临南诏,军情变化极大,地方节度若牵制太多,一旦边境有警。必定东南靡乱;再者,韦皋受知于先帝,对朝廷的忠心那是出了名的,唯其如此,当今天子方才安心使其坐镇西疆。梁崇义又怎么跟他比?他山南东道地处我大唐腹心,其人更是多为朝廷忌惮。天子此番又岂会准了他这奏章,‘封驳’是一定的了!唯一引人注目处就在于驳了以后,这梁崇义会如何应对,朝廷又将如何善后此事而已。”,伸出手指轻轻点着那卷纸,李伯元饶有兴趣地看着崔破道。

    “依着陛下的性子,梁崇义一旦解职到京,恐怕也难有好日子过!同样,老梁也自知已见疑于朝廷,依着他那霸王性子,此事善了只怕是难,依我看来,朝廷若一味用强,这动刀兵只怕是难免,唯一不知地就是此次一旦战火重开,不知要延续多久,那河北四道又会不会也插上一脚进来。”虽依然是淡淡的话语,然则崔破的眼神中只有掩饰不住的忧虑之意。

    “那依公子之见,朝廷对此本奏章又当如何处理才为妥当?”,车声辚辚中,李伯元跟上一句问道。

    “此事是政事堂相公们份内该管,那里就轮到我来操心。”自嘲地一笑后,崔破续又言道:“剑南不论,如今江南四道军政分流,已是完全置于朝廷控制之下,其他如黔中、河南、山南西诸道于撤并节度一事上也是并无半点波折,只需两年时日,整个江南半壁就如铁桶一般.足堪为朝廷根基所在,当此之时,若以我之意,就准了梁崇义又如何?暂时安抚于他,以此换取时光,好生经营南方半壁.几我之后.此人或可不战而定。当然,朝廷若是要打,单以他梁崇义山南一地,自然是能一战而定,只是此事远不是这么简单,我料此人必定与河北早有勾连,此次朝廷出兵若能速定山南,也不免泄露底细于四镇,更引起彼辈警觉;若是不能速定,一旦河北出兵相应,介时,这事情可真就是麻烦了,以今时观之,每拖得一天,朝廷与四镇之战就多了一份胜算:同理,若早一日,也必然就多一份风险,波及损失也愈大,所以,此次若朝廷真个决定要战,纵然是胜,以长远来看,也终究还是无益!”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实不虚妄!”,出口赞了句后,李伯元一笑道:“以中书之才,必定也能想透其中关节,再有公子快马传回京中的书信,崔相必定会于政事堂中力阻其事,既如此,公子还担心什么!来,你我且尽一盏佳酿,驱驱冬日的寒气。”

    三岁积蓄,今时太库略有积存。练军两载,众武将们早有蠢蠢欲动之意:再加上今上那性子,还有政事堂如今的人事变迁。李伯元的这一句安慰话语终究难以打消崔破心中担忧,只是他如今远离京中,纵使担忧也难免隔靴搔痒,也只能是一声长叹,伸手向樽温着的葡萄酿抓去。

    懒懒饮得数盏酒尽,心绪烦闷的崔破已是有昏昏欲睡之意,然则,正在李伯元出言告辞之时,却听一骑急促地马蹄声“嗒嗒”传至,随后就听一干涸沙哑的嗓音叫道:“京中急传家信”

    看到信笺封面上的那一支鸡毛印记,放下对家中担忧的崔破更是疑惑道:“前日才有传信,怎么两日间隔,这郭小毛又有急件传至?”

    满怀惊诧的扯开信简,一个浏览之间,崔破已是面色突变;李伯元见状,轻轻将简文接过,低头看去:

    “前日,今秋科试揭榜,因有关内道乡贡生张缄触壁而死,遂引发众举子抬尸杨府,后因长安县阻挡,众举子转回皇城拜伏叩阙,力请天子严查科场舞弊事,随即,御史台新任侍御史罗仪率先上表弹劾。当日午后,礼部尚书杨炎停府待勘,又因此次进士榜中有崔门子弟三人,崔相亦于同时上折请罪……”

第二十五章

    长安大明宫栖凤阁

    “领礼部侍郎!!!陛下,臣资历实浅,恐难任这方面之事。”一身绯红官服的卸任广州刺使崔破向御坐中的李适诧异道。

    此时的李适却是一套全身朝会披挂,满脸洋溢出的厚重喜意下隐隐透出许多疲乏之意,显然,今天这承天门前的会见七十六国蕃使,使这位正值年富力强的天子陛下也是累的够呛。

    “此次卿家在岭南任上做得甚好,当年御前四百万贯之约都已如数解来,更难得的是此番招引得海外七十六蕃邦来朝,实是自天宝以来未有之事,大大涨了朝廷人心、士气,论理,朕本当重赏卿家,只是当日卿家于岭南擅杀黄斯文,后纳海盗而建水师一事又引得朝野物议,弹劾之声可谓是不绝于耳,让朕也很是为难哪!即如此,就功过相抵,崔卿改任礼部侍郎便是!说来,一则此职与广州刺使同阶,也不为擢升,省去那些言官们的聒噪;再则,如今礼部因今科之事,惹得天下非议,也正需卿家这等干才前往整顿才是,自杨卿去职前往山南东道任经略使,这礼部尚书一职便为空缺,卿家此去礼部,少了许多牵制,正可大展拳脚,啊!朕寄厚望于你!”,一言至此,李适还待再说,却见那内宦霍仙鸣悄然进阁,拜倒奏道:“陛下,麟德殿已准备妥当,各国蕃使亦已请到,还请大家启驾!”

    闻听此言,李适面上透出一股异样神采,当即霍然起身道:“即如此。摆驾!崔卿,且随朕来!”

    躬身随驾而行,崔破心头却是为这短短半柱香的见驾事宜迷惑不已,今晨,待他率领的这一干蕃使队伍到京,尚在灞桥长亭处,便已有百官迎侯,只是现任礼部尚书杨炎,因科场弊案被外放山南西道经略使任上。是以这唱礼一事竟是由二品太子少师颜清臣亲自担任,此固然是不得已之举,却也足可见出当今天子对此次事宜的重视。

    果不其然,自灞桥长亭十里至长安明德门,为迎接这一干蕃使到达。赫然竟是以净土重铺,前行更有香花导引,而一入长安,两侧更是人山人海,夹道欢呼以观,只让那许多适才尚在震撼长安这天下雄城地蕃使们更是大吃一惊。

    自天宝间安史乱起,虽年年皆有外邦使节到京。然则像今次这般规模,却是前所未见。不待长安、万年两县催促,众百姓们早已是扶老携幼、举家而出,来看这数十年不见的热闹光景。只看到众肤色、服饰怪异的蕃使,大家已是呀叫连连,及至那“黑”国、“金”国蕃使出场,竟反而引发全场片刻失声,随即,更是一片山崩海啸般的诘叹。

    花如海、声如潮,众使节便是在这种喧腾的气氛中缓缓行至承天门,得大唐天子赐见。行完一番烦琐的程式,李适一声令下,承德殿设宴后。方才自行回宫,而崔破也被其点名相随。

    只是让崔破想不到的是,没有半句多余的问候,这次见缝插针般的短暂陛见中,李适竟是与他说得这样一件大事。“礼部”,一路碎步行来。崔大人脑海中翻腾不休地都是这两个字眼儿。

    麟德殿,中国王朝史上第一大殿,乃唐王朝专为宫中宴会、藩邦来朝所建,又是位于长安城至高处的龙首原顶,自有一股恢弘壮丽、雄霸天下的气势,尤其是在经过天子饬令修整粉饰之后,更是于无边威远之外,透出逼人的富贵之气。

    还在远远的,便听见那节奏急促雄壮之极地《秦王破阵乐》声声传来,更行近少许,数声清脆的静殿鞭声响起,随着一声尖利:“陛下到!”的唱礼,应和而起的是响彻宫城的赞呼“万岁”之声。

    走进麟德殿,饶是崔破曾多次进出此殿,也不免大是诧异,这那里还是昔日“大朝会”时的殿宇,分明便是将那皇宫内库一股脑儿的搬了过来,硕大的殿堂内,金缎为幕、珠玉做饰,真有说不出的富丽堂皇。

    “崔卿,世上怎生会有这等长相人物?”,含笑缓步登上御榻,李适悄悄示意崔破上前,诧异问道。显然适才城楼上,由于距离良远,他不曾细观使节真实模样,此时亲见,也不免大是惊异。

    “天下之大,奇异竟有,实不足为奇!陛下,且于他们赐座才是!”,凑前低声解释一句后,崔破小声提醒道。

    “诸蕃使并众卿家平身,赐座、传宴!”,一声朗吟,随着一片谢恩声,无数艳丽的宫女分花蝴蝶般接次手捧佳肴而上,此次盛宴正式开始。

    “许久不曾有此盛会,这排场布置竟是有了些暴发户的气息!”,边应和着红光满面地天子邀饮,崔破心下不无感叹的自语道。

    三盏即毕,随后便是众蕃使们依次进献方物、奉酒请赏之时,这一下,殿中顿时热闹起来,诸多金玉器物之属不论,更多的却多是地方特产珍稀花木、禽兽;似那等花红乖巧的鹦鹉固然是招人喜欢、裸国使节献上的巨大海蚌倒也可接受,只是一听说那黑国人竟然是要为陛下献上一只活生生的狮子,专司为天子做绍介事宜的崔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暂时敬谢不敏了!

    这一番大涨贞元朝颜面的宴饮,直持续到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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