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变故后,乌达身前只剩下三马,其中两匹在最前方并行,另一匹拖后紧跟,几个加速之间,乌达已经追上了拖后的马儿,此马也甚是通灵,见它上前,似是知道凶恶一般,竟是闪身向右避开,只让乌达张开的大嘴全没了用武之地。愤怒的乌达并不追赶,一个腾越冲前,待那马儿见没了危险,冲前紧跟的时候,突然将两条长长的后腿翘起,踢在那马全无防备的颈项上,只听扑通一声,连人带马翻倒在地。
“长生天哪!这还是马嘛!”看着这一连串的健马倒地,场外屏息观战的牧人们心头蓦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此时,除了王亮及一干禁军等唐人使团成员们癫狂的吼叫外,数十万人的草原上竟是再无半点声息。
随着乌达的极速逼近,前面的两骑如有默契一般,左右分开,空出中间的马道,任这恶马通过,待它领先之后,也绝不贴身进逼,始终隔着一个马位的紧随前冲,为了避免重蹈同伴的覆辙,这两个骑手竟是拱手让出了领先的位置。
十里的赛马全程转眼即至,顶着凌厉的强风,崔破勉力睁开眼去,只见终点处系着红绸的粗大拦马竿已是遥遥再望,又前冲了片刻,身后两骑手吆马减速的声音逆风传来,而他胯下已经是半疯状态的乌达却全没有这个意思,依旧是向前狂奔。
紧了紧手中的马缰,乌达吃痛之下不仅没有减速,反而是一声长嘶后,再加一分速度,眼见那一团在风中飘荡的艳红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已经是不敢强行勒马,以免高速下摔倒的崔破也只能一边暗暗叫苦,一边两脚抽离马镫,身子后倾,准备应变。
说时迟,那时快。直到拦马竿上飘动的红绸顶端已经触碰到了鼻子,乌达才在万众瞩目之下来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急停,两只前腿瞬间定住,而后腿一个腾空右向顺势摆动,卸去前冲巨力,稳稳当当停住,它这漂亮的动作只让全场中人先倒抽一口凉气,静默片刻之后,更响起了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吐蕃人毫不吝惜他们对骏马的赞美,更有那老年牧人俯拜于地,向着乌达口称“马神”不已。
第二十六章
崔破早在乌达急停的瞬间,已被极大的惯性力量抛飞出去,好在他早有准备,身子腾起的刹那,右脚一点马背,再借三分力量,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一般,飞越那拦马竿,向前方高台奔去。
落地时刻的一阵前冲,崔破已是化解了巨力,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却不曾半刻停留,展动身形,急冲而行,也不过是片刻功夫,半里距离一闪而逝,前方高台上人儿的金丝衣衫已经隐约可见。
在他身后数十米处,查查及另外一名骑手疾步跟随,在场外几欲癫狂的助威声中,二人步速越来越急。
崔破脚下虽然甚是灵活,进退趋避自如,奈何不及查查两人身量长大,步幅极阔,在此时单一比拼速度的时刻,他也只能将领先的优势又保持了半里距离,已被二人渐次追平。
眼见距崔破只有一臂间隔,查查反手将背上所负弯刀拔出,伴随一声金铁长吟,映着一泓太阳金辉的寒刃重重劈向他的肩背。
应声而动,崔破疾冲之中,左脚一点,以右脚尖为轴借力一个半转,毫厘之间,堪堪避过查查这记刀势。不容他将胸口憋出的那股浊气吐出,右侧赶上的骑手已是顺势合围,手中长刀拖出一道紧窄的弧线向他胸膛斩来。
这一记刀招趁虚而来,角度刁钻,当此之时,崔破依靠脚下的闪避已是殊无可能,这刺激的一幕只让场外蕃人如同即将见血的恶狼一般,狂嗥出声,而王主事等人则是一声惊呼,挥袖掩目,不忍卒睹。
急如电火之间,崔破脚下不动,猛然间脊骨断裂一般将腰腹极速沉下,以一记“铁板桥”将这贴着衣衫划过的恶毒刀招险险避过。
随着他的成功闪避,场外传来一声数万人齐发的雷鸣般叹息,也不知这叹息是对崔破神乎其技避让的赞叹,还是为那骑手势在必得一刀的落空而惋惜。
崔破的一连两个闪避,虽然不伤分毫,但不免速度大减,紧随其后的查查已是借机发力,超越二人,抢得先机。
另一骑手见一刀无功,毫不纠缠,顺势收刀后,也是极力前冲,力图赶上查查。待崔破起身,调整好步伐后,已是距离二人有两臂之遥。
见到本族骑手领得先机,观赛的蕃人更是兴奋,再次敞开早已嘶哑的喉咙鼓喝助威,“查查”和“索郎泽郎”这两个名字被数万人齐声高呼,声势振天,数万匹牧人们的坐骑受惊之下,也是阵阵雷鸣般的嘶鸣,这巨大的声浪激起旁侧静静流动的藏河水泛起一**涟漪,可怜的王主事及百余禁军,使出吃奶般力气的呐喊声,也只如一阵蚊子哼哼般,湮没无闻。
“铿铿铿铿!”十三声暴响,万众瞩目的查查和索郎泽郎已是在狂奔之中对斩了十三刀,只是两人实力相差太近,用的又都是毫无花巧、大开大合的刀法,是以谁也奈何不了谁。而白衣飘飘的崔破并不趁机抢位,以间隔两臂的距离紧随其后。
高台之上,十六岁的娜佳金花身着金丝织就的七褶落花洒地裙,茫然的看向越行越近的三人,这一幅文成公主进藏时传入的唐裙,将原本就有无双丽色的她装扮的更是如若天人,从小,别人都说她是长生天的宠儿,高原上明媚而灼热的日光晒黑了无数少女娇嫩的脸庞,却不能让她那如牛乳般的肤色有半分改变;每日的放牧牛羊,操持家务,她的手依然还是如春葱般纤细修长。十三岁起,她一日比一日更能意识到自己的漂亮,一个部落中,几乎所有的年青牧民都曾经来她的帐篷外唱过歌,他家的牛羊即使丢的再远,也有人会帮她找回。她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她爱看着一只只的小羊羔子慢慢的长大,她爱在满布野花的草地上随意的起舞歌唱,她爱看着那些小伙子为了他而角力、摔交,总之,她是受宠的,所以她爱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一个月前,当她知道自己成了六部落中最美丽的姑娘;当她来到逻些看到赞普那硕大无比、有着璀璨金顶的牙帐;当她第一次穿上这天上的彩霞织成的衣裳,她曾经兴奋的整夜也难以入睡,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美丽和几乎每一个人看向自己时痴迷的目光。
但是今天,站在这空旷的高台上,没有了自己天天都要抱一抱的小羊扎吉,没有了野花的芳香,没有了欢笑,没有了小伙子们那让她温暖的痴迷目光,她很孤单,她也很害怕,她只能茫然的看向那三个人冲来的方向,他们说,这些都是各个部落里勇敢的武士,而她只会成为最勇敢者的新娘。
“男人,这三个人里面会有一个是我的男人,我和他会象阿爸、阿妈那样在一个帐幕下生活”心底突然迸发的这个念头,尤其是“男人”这个让人心中总是蓬蓬乱跳的词,暂时的驱散了她心头的害怕和孤单,虽然害羞染红了她洁白无暇的脸庞,她还是忍不住的向下细细张望。
“啊!会是查查吗?他可是整个部落中最勇敢的牧手,坐在他的马上,即便是漆黑的夜晚,遇上最可怕的狼群,只要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肩膀,就不会再有丝毫的害怕,是啊!那丑陋的狼们,怎么能伤着查查这部落的第一勇士呢!”想到这里,高原明珠娜佳金花的脸一阵羞红。
低下头,闭上眼睛,金花为自己不好意思了好一会儿,终究压抑不住好奇的又向下低头张望。
“会是这个吗?哎呀!他的腿那么长,一定可以追上跑的最快的牛羊,有了他,就再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失散的牛羊了,只是,他的面相是那么凶恶,如果他真的做了我的男人,他会想尔依大叔打卓玛大婶那样打我吗?”可怜的小金花害怕了,为了逃避这可怕的想法,他赶紧将目光投向了最后的那个。
“天哪,他是多么的漂亮!他一定是整个高原上最漂亮的男人了,只是他的衣服怎么这么的奇怪,噢!他的眼睛,难道他一点也不怕那么勇敢的查查和这个凶恶的人嘛!多么可恶,他竟然还在笑,这个时候还能笑的出来,他一定是个快活的人,只是太瘦弱了些!他能帮我垛起那么多过冬的干草嘛!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他是这么的漂亮啊!”小金花是爱漂亮的,就象她为自己的美丽而自豪,就象她爱草丛中乱漫的野花、就象她爱长的毛茸茸的小羊扎吉一样,她也爱这个男人的漂亮。
高台下的三人却是不知道可爱的娜佳金花的想法,此时,他们正为了这短短两座帐幕的距离拼命挣扎,不远处,挂在套马竿上的小羊羔皮,甚至清晰的连每一根绒毛都可以看见,抓住它,冲上台去,那里有整个高原最漂亮的姑娘在等着自己。这个想法让索郎泽郎和查查激动的都要发疯了,强烈的渴望竟然让他们全然忘记了体力透支的疲倦,此刻,那一块迎风招展的小羊羔皮就是他们世界的全部,当然还有身边那个敢和自己抢食的恶狼。
几乎是同时,刚才一段距离还能和平相处的查查和索朗泽朗挥刀向对方砍去,查查所用弯刀虽短,却强在势大力沉,连环四重击,索朗泽朗吃不住这大力,脚下又是半分不肯退,招架的长刀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胸腹部位,眼见已是抵挡不住,一声暴喝的查查第五刀又至,躲避已是不及,索朗泽朗心下一横,竟是不再招架,拼命将身子右侧,闪开胸口要害,悍然以左肩迎向呼啸而至的弯刀。
“啊!”台上的娜佳金花一声惊恐的呼叫,索朗泽朗的左臂带着一蓬血花跌落于地,好一个硬汉,只紧咬牙关,半声不吭。犹自趁着查查一刀得手,微一愣神的功夫,右手运起长刀,急向他下盘抹去。
饶是查查见势极快,暴退左闪,仍然无法全然避开索朗泽朗这带着满腔愤怒和集全身之力的反扑一刀,寒光一闪,利刃入肉,又是一蓬血花喷溅,查查右腿上被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眨眼之间,本族两人相继负伤,场外观战的蕃人陡然一静后,才又齐声叹息,而王主事等唐人再经过适才的沉默之后,再次看到希望,又开始了声嘶力竭的叫喊,惹来周围无数蕃人怒目而视,若非附近有蕃兵布防,他们这区区百十来人只怕早已被人撕成了碎片。
见到查查及索朗泽朗两败俱伤,等候已久的崔破再不犹豫,一提袍角,右绕而过,疾向那挂着小羔皮的套马杆冲去。
眼见他的手堪堪将要抓住羔皮,身后蓦然传来一声不甘的咆哮,伴随着咆哮的是一道利物破空的尖啸,心念急转间,崔破缩手伏身,只觉腰间一震,那围郭暧所赠的玉带,已为索朗泽朗倒地掷出的长刀击的片片碎裂。
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崔破挺身再起,直抓羔皮,刚刚感觉到丝丝柔滑,身后又是一声雄浑的破风声传来,却是查查目眶欲裂的强忍钻心巨痛,再挥弯刀,重劈向这个坐收渔人之利的小人。
见到查查也已经是一瘸一拐,感觉大事已定的崔破长笑一声:“来的好”左手手指钩住羔皮,举右臂架挡弯刀,“铿”的一声金铁交鸣,右袖中分撕裂,现出里面隐见裂纹的黝黑护臂,在查查绝望不甘的呆滞目光中,崔破借这重劈之力,手钩羔皮,反身跃上台去。
面带笑容走向娜佳金花,今天的英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晶亮的眸子,这是怎样一双清澈的眼眸呀!它清澈的就象雪山上流下的藏河水,没有半分的杂质。两眼对视的一刹那,崔破看到的只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更走进几步,一股自然的清香传来,崔破又仿佛置身于绿草如茵、山花烂漫的草原。
“好一个高原的精灵!”崔破心下赞叹出声,复又前行一步,缓缓将纯白柔滑的羊羔皮轻轻的围在了她的脖子上,如此近距离的面对娜佳金花绝色纯真的容颜,饶是崔破多见美女,也不免片刻的痴迷失神。
崔破跃上台的一刹那,场中观赛蕃人那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在瞬间转为一片沉寂,查查及索朗泽朗在片刻间两败俱伤使他们目瞪口呆,在静默中,看着那个唐人一步步走向他们最美的姑娘,当羊羔皮围上娜佳金花的颈项的瞬间,伴随着雄浑号角声响起的不是对英雄赞颂的欢呼,而是一片滚动如潮的叹息。在吐蕃赞普牙帐外,四十多岁、满脸阴鸷的禄东赞大论相,终于忍不住将手中一直急促叩着金漆靴子的马鞭重重抽在身侧满脸苍白的扎吉钦陵身上。而后,更将凌厉的目光狠狠的投注在那个白衣唐人身上。
娜佳金花睁大着清澈的眼睛,看着这个部落中最漂亮的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看着他将滑柔的羔皮轻轻围在自己肩上,只到看到他眼中那自己无比熟悉的痴迷,方才终于满意的笑了,下一刻,无数个带着各种艳丽颜色的想法浮上了她的心头,就如同晚霞染红了云彩般,一抹红晕绯红了绝色的脸庞。
娜佳金花又为自己不好意思了,而且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笑的又是那么让人可恨!终于,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向着这个长生天为她选定的男人张开了臂膀。
“奇特的风俗!”崔破微微一笑,喃喃道。随即,一把将娜佳金花抱起,缓缓下台,向着熠熠生辉的赞普金帐走去。
随着崔破的缓步上前,金帐前方无数的观赛蕃人自主的分开了一条道路,无边的静默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衣飘飘的男子和金裙曳地的金花身上。一缕调皮的阳光也不甘寂寞的凑上了热闹,破开云层,射出一道金辉洒在这对无双的壁人身上,这一刻,整个高原都在随着那黑发飘飘的俊美少年每一个跨步而跳动。
第二十七章
一步步,两人终于来到了可容数百人的硕大金帐前,帐前草地上,端坐在金榻上的五世乞立赞赞普,面容平静的接过身边武士递上的白狼皮披风后,缓缓起身,这一刻,号角长鸣,草原上所有的蕃人向着他们的王拜服于地,而王主事等大唐使者也向着金帐方向鞠躬致意,此时,在洒满金辉的草原上,唯一站立的仅有赞普和今日赛马会中的英雄大唐崔破。
轻轻的为崔破披上披风,再轻轻的为他系上锦带,质地轻细的披风立即就随风飘舞了,乌黑的长发、洁白的披风、金色的裙裾,回荡在所有人眼中的这色彩绚丽的一幕,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英雄加冕礼。
又是三声号角,赞普重归金榻后,蕃人方才三拜起身,崔破放下怀抱中紧紧搂着他脖子的娜佳金花后,向榻上的王者深深鞠躬致意,只是他这一动作却换回了一片如雷般的叱呵。
“放肆,跪下”大论相碌东赞开口暴喝道
此时,早已拜服于地的娜佳金花悄悄的伸出手去,拖曳崔破的杉角,示意他赶紧跪下,伟大的赞普可是长生天的化身,又怎么能不跪倒参拜呢!
“小臣钦佩赞普的功勋伟业,并万分感激赞普今天赐予的无上荣耀;但是作为大唐的使臣,小臣只能跪拜一个天子,还请吐蕃的王者原谅”说完,崔破继续两个鞠躬致意。
“铿!”一语即毕,见他依然不肯行跪拜之礼,护卫乞力赞赞普金榻的八武士齐声拔刀,虎目圆睁的瞪着崔破,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扑上前去,将这狂妄的唐朝人碎尸万段。
娜佳金花听不懂崔破的言语,见到情势如此紧张,只能一边继续用手拉动衫角,一边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用饱含着求肯的眼神看向金榻上的赞普。
榻侧右手站立的的碌东赞大论相按捺不住之下,正要挥手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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