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虽说一幕一样,那位夫人本人却有一种流水一般的气质,这种气质令得原本并不算惊世美人的她有种凌然不能逼视的美。
“你来了。”那位夫人淡淡开口,“是不是也到了我要死的时候?”
丽妃还未来得及说话,萧榭忽然感觉一阵眩晕,继而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他又跌入另外一个梦中。
那个梦是在一座小山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见月光下片片樱花瓣飘飞。
他看见自己白衣白袍,站在一座药庐模样的小屋前,含笑对着一个跌倒在地的小药童道:
“灵枢——你怎的不捏药丸,在地上啃泥呢?难道泥很好吃么?”
那灵枢气得紧咬朱唇,却不发一言。
咦,怎么看起来这灵枢像个女孩子?
萧榭看仔细她的脸,倏然一惊,浑身一震,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个灵枢,怎么和自己的妻子眉儿长得一模一样?
那种娇叱又强忍无奈的表情,更是纤毫毕现。
难道,灵枢就是……眉儿?
萧榭的梦3
他呆呆地走向前去,却一时间所有景象都如同破碎的水晶一样消失在月光下。
接着他看见另外一幕:
“这味道有什么不好?七日香,别看这药粉只有一点点,却足足可以让你香上七日,病上七日,保准这七日连你亲爹都认不得你。”一名长相邪佞风流的男子正得意之极地笑,“你还没有拿到那世上最臭的丸子,有香的还不要!”
“你要不要,不要拉倒。”那人顺手取回盒子,“这可是我苦炼了七七四十九天,花了好几味珍奇秘药,什么犀牛角,雪莲蒂才做成的,不要有的是人要!”
“为师就跟你说说这物事如何服用……七天头一天服食一勺溶于水,第三天服食二勺……”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服药?
他混混沌沌地想,这位男子就是自己那个师傅吧……眉儿曾经说过,他们是同一个师傅的徒弟……那么,眉儿真的就是灵枢——
第三个梦很快来了。
梦中景象,是喜堂。
人流喧嚷,自己一身红袍,胸前挂着新郎官的大红花,身边站着两个层层叠叠地包裹得好似大号玩偶一样的女人。
这就是他的妻子们?
他好想凑近看看她们长得是何模样,然而梦里梦外似乎有一层水晶障壁,他看不清,也辨不明。
四周热闹无比,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他看着自己拖着两个女人的可笑情形,
心头不知道为何有几分凄楚……
第四个梦,再一次来到了那座山顶。
这一次梦里的自己消瘦了许多,他心中不由得浮起疑窦——难道那两位妻子竟然不能令自己欢喜么?
“她……她有没有说甚么,有没有说哪一天来?”自己对着师傅,语声很急迫。
“她最近不会来了。”妖媚的师傅双眸好似深不见底的潭水,“她要嫁人了。”
“甚么?!”自己失声惊呼。
进了京都
全身一阵抽搐,心头好似被生生扭曲那样痛楚。
他竟然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整个人就好似空荡荡的,五脏六腑都没有了,身体里只有风,茫茫然地刮过。
转瞬沧桑。
心痛如绞。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梦境扭曲了,他再次跌入深深的,黑不见底的睡眠……
心焦似焚地,这一天总算是度过了。
神使拼命赶路,那马也是匹好马,幸甚,第二日刚过午,一行人就到达了京都。
眉儿还来不及看一看这座离别了一年多的故乡之城,更加没有时间去看看自己的爹爹和小辰,心想一切都等到治好了相公再做道理。
只是一见到那熟悉的城郭,想起曾经的一幕一幕,想起春园,想起闹学堂,和南启印书赚钱,想起无药的药庐……她心中一股温暖和酸涩汹涌而来。
过去的那些记忆已经深入骨子里,那是她的青春年华,怎么可能忘记。
将头探出马车,大致地辨别了一下方位,她控制了一下心中的激动,对神使道:“现在我们去西南边的一座山,叫做妙峰山。”
神使恭敬道:“是。”
眉儿摸了摸萧榭的脸,触手是一片冰凉,她的心悬了起来——昨天似乎还并不是那么凉……
怎么回事?难道蛊毒又更厉害了?
似乎感觉到她的体温,萧榭干裂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喃喃出几个字。
这几个字模模糊糊,眉儿一开始似乎听不大清楚,他又吃力地重复了几遍,眉儿才大致听了个真切,怔住了。
他念的是:“灵枢”……
眉儿一惊——他记起了灵枢?这么说,他这一病,恢复了记忆么?
一阵激动涌上心来,她静静地拥住他:“相公,就要到了,你很快就能治好了……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儿……”
近了,更近了。
那座葱茏的山峰,就在眼前。
药庐变故1
眉儿忍不住想起了过去的一幕一幕,带小辰过来求医,被无药那老妖精狠狠捉弄,自己的反捉弄,后来与他的相遇,二人总是吵嘴……后来,在自己要嫁给那个白粉二殿下之际,还跑过来问无药讨了颗奇臭无比的丸子……嘴角不由得微微一笑。
无药啊,你还好不好?是不是还保持着那张媚气十足的脸?有没有研制出新的面膜?
若是你知道你的两个徒儿竟然成了夫妻,嘻嘻,你那张老妖精的脸儿该不会整个垮下来吧……
好了好了,我不会跟你计较,只要你治好了相公的病,我一定请你吃喜糖啦,老妖精……
想着想着,马车已经到了山腰,眉儿倏然回想起当年相公中气十足的呼喊“无药——起床了——月亮晒屁股了——”不由得失笑。
多么美好的记忆啊……倘若相公也回想起这一切,二人抚今追昔,该有多么幸福啊。
到了药庐门口,眉儿与神使一起将萧榭扶了下来,刚朝药庐走了一步,她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这个药庐虽说以前也很安静,然而今天……却是格外的寂静。
寂静到,空空洞洞,简直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往常能够看见青衣小童四周穿梭或是在周围采药的,如今却都不见了动静。
眉儿蹙了蹙眉,觉得实在有些不对劲,她心头一转,对神使道:“你先在这里守着尊主,我去看看情况。”
万一有些什么不测……经过了这些风浪,眉儿已经变得极其谨慎小心,不能有一丝差池。
她走上回廊,这回廊平日里总有药童穿梭,而且无药这老妖精是个洁癖之人,即使只是一个走廊都必须擦得一丝灰尘也看不到,说是否则会脏了他的脚……她弯腰下去,摸了摸,洁白的手指尖上一层浓重的灰黑色。
这里……至少有三天没有擦过了。
难道,药庐发生了什么变故?
药庐变故2
眉儿如坠冰窟。
怎么会这样……她头脑嗡的一声,努力保持清醒,大步朝无药的卧房中走去。
这个时辰,这老妖精按理说是要在他那小龙女一般的绳床上睡美容觉的,眉儿一边一步一步地前行,一边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变故……
一定,只是无药那老妖精对童儿们太过苛刻,把人家都气走了,没人给他打扫卫生……
或者,只是这几天山上风大,灰尘特别重……
眉儿在心中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来安慰自己,然而——
当她看见空荡荡的卧室,连那根绳子也断了的时候……
她再也不能骗过自己。
绳子怎么会断了?那可是无药平时得意洋洋炫耀的甚么千年的紫金藤,一寸相当同等大小的黄金三倍,刀砍斧削都不会断,而且冬暖夏凉,睡在上面集中了天地之灵气,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外加美容效果的宝贝……
无药若是没有事,怎么会让这根绳子断裂?
而且,又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它断裂的?
眉儿凑过去仔细地凝视了一下那个切口,果然这紫金藤十分利害,切口都泛着紫色金属的光芒,用手轻轻一碰竟然铮铮有声!
然而那切口却是一刀下去,爽利无比,没有起一丝的毛边,也没有任何凝滞!
是何等神兵利器?!
看这切口,大约也有两天了……
眉儿不禁全身发凉。
这根绳子被一砍两截,那么无药呢?睡在它上面的无药,难道也……
不,不会的。眉儿弯下腰仔细地看着地板,即使是墙角旮旯也没有一丝血迹。
即使被擦过,任何丝毫的血迹和血腥气味眉儿自信都能够感觉出来,而且看这地上的灰……恐怕也没有被任何人擦拭过。
那么,无药就不是遭了不测,而是被人劫走了?
药庐变故3
是啊……眉儿转念一想,似无药这样的国手,连起死回生之术都通达之人,任何人也舍不得将他杀掉……
他比国宝都还要金贵,一定是有人将他带走,为了某种目的……
眉儿苦笑一声:这一回自己上哪里找他去?
她明白自己这位师傅智谋过人,而且脾气古怪,若是真的有人能够将他掳走,也绝不是平常人,并非自己能够随便猜出来的。
难道说相公唯一的希望,都断绝了么?
她心头仿如雪崩般的冷。
头脑里嗡嗡的乱,她试着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力图令自己冷静下来。
无药不在了,自己怎么办?
她大步走向无药的药房,试图找到他留下的药谱——记得那药谱是放在药柜之下第三个抽屉中,说不定里面会记载着怎样去除蛊毒之术。
药房中一切如常,似乎主人并没有走远。
在这里,自己捏过许许多多的丸子,也经常被无药嘲笑……
眉儿静静地拂过药柜,每一个抽屉中的药材都还在,无药平时的话语拂过耳际:“这个这个,就是这个,哎呀,你轻点拿啊,你不知道我这金蝉可是很金贵的,弄坏了你赔得起么?”
“哎呀呀,你这捏的是甚么丸子啊,不圆也不扁,太难看了,活像狗大便,简直就是糟践我的药材……”
声音似乎还在耳际,人却已然杳然无踪。
“师傅,你到底去了哪里啊……”眉儿小声喃喃着,低下身去拉开那个放药谱的抽屉,却一惊——里面是空的。
她记得里面满满的,足足有七八本各色各样的《药经》《百草图》《毒经》……随便几本就能砸死人,怎么会一点也不剩下了?
若是不知什么人劫走了无药,应该是十分匆忙才对,连那些所谓的千年人形何首乌、金蝉、雪莲子都没有带走,怎么会那么清楚地带走这几本药谱……要知道有了无药就等于有了一切的药谱,却为何还要特意拿走它们……
一辈子
眉儿脚底渐渐腾起一股冷意,这股冷意逐渐渗透进所有的毛孔,蔓延进四肢百骸。
难道,是有人竟然知道她会来这里求助无药,因而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么?
她扶住药柜的手指在颤抖,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总是抢在她前面,断绝她所有的希望。
她脑中有些晕眩,几乎难以支撑,此时神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夫人,夫人,找到人没有?”
眉儿勉强撑着道:“怎么了?尊主他……”
“尊主他面色不大对劲,夫人你还是去看看吧!”神使脸色都变了,眉儿一听甚么也顾不上了,提起裙裾奋力朝马车跑了过去。
相公……相公……
你千万不要有事……
马车车厢中,萧榭的脸色已经变成淡淡的蓝,这令他看上去有种海神的俊美,紧闭的双眼,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
“灵枢……灵枢……眉儿……”他的口中,散乱地呼唤着。
眉儿心中一震,这样的毒,已经蔓延上了皮肤,还真的有救么……
她心疼无比地弯下腰拥住他:“傻瓜,灵枢就是我……你还记得么?在这里,你遇见我,我吃了师傅的奇怪丸子,变成男子的声音,将你瞒过——你还记得么,你对我说‘为何要在这里吃泥,难道泥很好吃么’……相公,我们有过那么多美丽的回忆,你不要丢下我……我们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一辈子……”
“一辈子……”萧榭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喃喃地重复着,“一辈子……”
“是啊,相公——你忘记了么?”眉儿看着他,看着那最亲爱和熟悉的轮廓,掷地有声,“一辈子,我们曾经许下誓言,今生今世,一辈子也不分开,要知道——差一天,一个时辰,一分钟,一秒——都不是一辈子……你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不能反悔……反悔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在他的面颊上。
从天而降1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助过。
爱,果然是这世上最令人牵挂的事情。
连神使看见这一对恋人的模样,都觉得眼底发涩,偷偷躲到一边去了,心中祈祷尊主千万不要有事,不然,夫人要多么伤心断肠。
夫人是这样好的女子,美丽、温柔、痴情,若是让她伤心了,恐怕老天都会哭泣不忍吧。
“眉儿……眉儿……”他仿佛是呓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我在,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一辈子……”她一次又一次地回答。
“你要陪他一辈子么?”
就在此时,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眉儿大惊——这药庐她早已看过,空无一人,这样一座偏僻的山峰也不大可能突然有人造访,那么是谁在说话?
最令她颤抖的是,这声音竟然还似曾相识。
她倏然回过头,高声问道:“是谁?”
四周寂静,空寂无声。
高天流云,白云苍狗。
樱花树,飘落片片洁白的花瓣。
那高耸挺立的翠竹,在风中刷刷作响。
一片残叶落了下来,在空中打着旋儿。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那股逼人的压迫感!
眉儿再次运足内力,大喊一声:“出来,是谁——不要装神弄鬼!”
“哈哈,眉儿,你竟然不记得我是谁了?”那声音再度出现了,似乎是来自四面八方,一波又一波地推进,如同海潮,震得眉儿耳膜嗡嗡作响。
这说明说话的人内力超凡,在他的语声下残叶好似风暴一般刷刷落下!
眉儿脸色煞白,似乎听到了一个绝无可能的声音,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中惊疑不定,勉强出声道:“我不相信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声音继续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我等你很久了,眉儿——你知不知道?”
眉儿摇头,嘴唇咬得发白:“你不该在这里,你怎会在这里——秦枫哥哥?”
从天而降2
不,她的秦枫哥哥不会武功,也不会以这样尖锐可怕的调子说话,更不会以内力将气浪压迫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的秦枫哥哥是那么温柔,怎么会躲在这里这样的方式突袭她?
而且,此时秦枫哥哥应该在他所管辖的地域做一个好官,怎么会在无药的药庐中——如此神秘,令人不解!
“很欣慰啊,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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