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轮骂战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很快便达成了共识,应该开海禁。
这让谢慎大为惊讶,心道大明的风宪官怎么都这么开明,却不知是王华提前放出风去,叫都察院的几位同僚暗中进行风向引导。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这件事就不简单是一两人上奏那么简单。
要想让天子、朝廷同意开海禁,必须得在舆论上获得支持。
都察院是这样,其他部寺衙门同样如此。
只不过与督察院不同,这些衙门中的分歧更大,迟迟不能达成一致。
这当然不是谢慎想要看到的,要知道分歧越大,天子的决心便越会动摇。
天子一旦决心动摇,这件事不了了之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作为一个穿越客,自然知道开海禁对大明发展的重要性。
只有通过海洋贸易才能弥补大明许多先天不足的东西,才能做到真正的中兴。
不然按照史发展下去,所谓的弘治中兴也不过是个治标不治本的自我安慰罢了。
但他又不可能一一去诸部寺游说。大明没有这样的政治传统,即便游说也是依靠私人情谊在私底下进行的,绝不能搬到台面上。
这件事分歧如此之大,归根到底还是利益使然。
大明朝的官绅,官商是不分的。
很多官员自己就是大地主,家族经商更是寻常之事。
浙商、闽商等海商基本控制了大明的海洋贸易,以走私的方式大笔捞金。
这些钱中有不少便被献给了部寺大员,他们当然要替海商说话了。
开海禁之后,影响最大的就是这些原本靠走私垄断海贸的闽商、浙商了。
有了海经局,一切都要走流程,再想靠着以前那一套牟利是不可能了。
此次上书和谢慎以往上书都不同。
以往谢慎只是针对一个人进行弹劾,所受到的威胁也只限于那个人和他的盟友。
而谢慎请求开海禁,得罪的却是整整一个群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群体的数量还真的不少。
但是谢慎不打算后退,因为这是改变大明国运的一次最好的机会。
如果此时不能够开海禁,或者说海禁开的不彻底,通过海贸兴国的设想便成了泡影。
故而他联合都察院中支持他观点的御史联名又上了一封奏疏。列出了开海禁的十条益处,并对反对者提出的异议逐一驳斥。
果然,这封联名奏疏一经呈上,连内阁都大为震动。
以徐溥、刘健为代表的台柱子对此很是反对,而李东阳、谢迁为代表的少壮派则支持谢慎开海禁的奏请。
连内阁都有分裂的趋势,弘治皇帝再也坐不住了。
天子马上召见内阁诸大学士,就开海禁一事展开了一次御前讨论。
徐溥、刘健反对的理由是“禁海乃祖宗之法,祖宗之法不可废。”
而李东阳、谢迁支持的理由是“开海禁,增税赋,强国运。”
双方都有道理,弘治皇帝还是很为难,最终不得不宣谢慎进宫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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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与首辅交锋
明代禁海,禁的是普通商贸。而国与国之间的外贸并没有被禁止。
相反,大明还设置了市舶司这一专门机构负责与各国海贸。
明代市舶司共设三处。
其一设在广东的广州、其二设在浙江的宁波、其三设在福建泉州。
在广东的市舶司是专为暹罗占城、满剌加真腊等国朝贡而设最为重要。在浙江的是专为日本朝贡而设,后因为倭寇问题一度废止。在福建的是专为琉球朝贡而设,虽然佛郎机人也想经此登岸,但不是以朝贡的名义,是不会被允准的。
市舶司设提举一人从五品。副提举两人,正六品。隶属于布政司管辖,所纳税额自然也都流入了布政司衙门。
谢慎在入宫面圣前,将这些背景资料又在脑中过了一遍,确保不会出问题。
作为一个研习明史科班出身的人,这些东西自然是早已印在了脑子里,但通过反复印证,可以使这些东西更为牢固。
天子是在干清宫召见谢慎的,故而当佥都御史谢大人穿过整个外朝来到内廷时已经大汗淋漓。好在官袍是绯色的,晕透后并不明显。这要是浅色的,还真是够尴尬的。
谢慎奉召进殿后发现一票内阁大学士都在,直是有些心惊。
这是召见内阁御前会议吗?
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哪个都是风云人物啊。
不得不说,弘治中兴还是有其道理的。有这么多名臣辅佐,想不做出些政绩都困难。
弘治皇帝满脸愁容,见谢慎入殿,眉宇间才稍稍露出一丝喜色。
“谢卿,朕宣你来是为开海禁一事。”
谢慎叩拜行了臣子之礼后,拱手回禀道:“臣恭听圣训。”
弘治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开海禁一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分歧。诸部院寺就此事争论不休,有支持开海的,也有坚称必须禁海的。就连诸位大学士也意见不一。谢卿,且说说你主张开海的理由是什么。”
说完,弘治帝刻意的顿了顿,将目光落在了首辅徐溥身上。
作为弘治帝钦点的首辅,徐阁老已经在内阁阁揆的位置上做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来,内阁上下一心,为弘治帝分忧不少,端是让人满意。
可就是这位天子宠臣,在开海禁一事上言辞激烈,反对开海,加之次辅刘健也持反对态度,这让弘治帝的态度犹豫了起来。
弘治帝本身也是倾向于开海的。
不过他是个典型的老好人,不希望看到朝臣尤其是内阁分裂,故而在这种时候往往会出来和稀泥,直到一方被劝服为止。
这一次他希望站出来和稀泥的自然就是谢慎。
谢慎对帝王心思的把握已炉火纯青,当即拱手答道:“臣主张开海禁,是因为其一可以增加朝廷税赋,其二可以减少走私。其三可以宣扬我大明国威。”
这三条他在奏疏中都已经写明过,只不过当着皇帝和诸位阁老大学士的面说出来,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他注意到此话一出徐溥的面色大变,但碍于皇帝就在旁边不好发作。
弘治帝点头道:“谢卿说的这后两条,朕都明白。可开海禁怎么就能增加税赋了呢?”
在弘治帝的印象中,朝廷对商贾征收的商税统一都是十税一,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征收税率是不变的。加之平日里市舶司呈递的贡品数量极为有限,给弘治皇帝的印象就是海贸不赚钱。
虽然谢慎在奏疏中写明开海禁可以使朝廷税赋大量增加,但弘治皇帝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
“陛下,海贸不同于一般商贸。不必一定遵循十税一的税率,可以十税二、十税三。这个可以视具体的情况而定。且市舶司呈递的贡品大多是番国精选的礼品,数量自然不可与普通海贸相比。”
谢慎顿了顿,继续说道:“据臣所知,南洋的香料、波斯的地毯都是极值钱的物什。这些番国海商将其贩运到大明可以赚取数倍的利润,他们再将我大明的瓷器、丝绸运送回国又可以大赚一笔。故而即便是十税三也不算高。”
谢慎这一番言辞显然打动了弘治皇帝。
天子眼眸微微转动,沉声道:“徐卿以为如何?”
徐溥脸已经憋成了酱色,听皇帝主动问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臣以为万万不可开海。”
徐溥果然不出意外的跳出来唱反调。
他早已在邸报中把谢慎所进奏疏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数遍,终于发现了突破口。
“谢御史所言,开海禁可以抑制走私。那些与番国做生意的海商会转而通过朝廷下设的衙门进行贸易。可臣却认为,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很难控制。若是这海经局的官吏与海商勾结,中饱私囊所造成的危害比走私更甚。”
贪墨问题一直是困扰大明的顽疾。
虽然太祖皇帝反贪的决心十分强烈,但贪腐情况却并没有得到遏制。
海贸这一块如果真的开了,谢慎提议创建的这海经局便首当其冲,要面对诸多海商的贿赂。
如果内里烂掉了,最终海贸这一块并不会给朝廷带来多少税赋,相反还会将许多大明优质的商品如丝绸,瓷器流往海外。
徐溥的观点就是,既然无法避免贪腐情况的出现,不如索性一刀切禁止开海。这样虽然会少了一点税赋,但却可以保证弘治朝官场清正廉洁的风气,其隐性收益更高。
他这一番说辞显然说到了弘治皇帝的心坎里。
要知道,弘治帝是一直以上古明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
他要中兴大明自然离不开文官这个群体。如果文官内部腐化了,还谈什么中兴?
谢慎心道徐溥还真是个老顽固,看来不使出撒手锏是不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冲徐溥拱手道:“阁老此言差矣。官员贪腐与否和开海禁并不关联。况且设立海经局的目的就是为了不与市舶司产生关联,这样海经局受巡抚节制,直接对朝廷负责,不必和地方产生瓜葛,又怎会有贪墨发生?就算真的有贪墨,朝廷也会严查,但这并不成为拒绝开海的理由,阁老切莫要因噎废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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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内阁更替
阁老切莫因噎废食啊!
这一句话简直直击徐溥心门,让他十分难受。
谢慎抓住徐溥话语中的唯一漏洞,且丝毫不给徐溥反击的机会。
他能怎么说?只要他一反驳,便证明谢慎所说的因噎废食是对的。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已经让徐溥的争辩显得苍白。
至少在弘治皇帝那里,徐溥已经处于下风了。
徐溥却不想放弃,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刘健,希望次辅兼好友能够站出来替他辩驳。
可刘健却低垂着头束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件事完全和他无关一样。
徐溥心中又急又气,可又发作不得。
好嘛,到了关键时候果然信不得外人。
弘治帝又问了问李东阳、谢迁的意见,两位群辅自然是站在谢慎这一边的。这更使得徐溥被动。
隐约之间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孤立,而天子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虽然天子并没有直接作出决定,但徐溥知道今日之后开海禁是不可避免了。
从干清宫出来时,徐溥第一次觉得那么的无奈。
他扫了一眼身后的几位同僚,才发现他们都比自己年轻许多,和他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充满斗志。
而那个提出开海禁的谢慎谢谨修,更是意气风发。
徐溥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不少,只身朝宫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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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年,九月十三。
天子下诏开海禁。
不仅在原有市舶司所在地广州、泉州、宁波设海经局。还在余姚、福州设立此处机构,直接由各地巡抚统管。
这意味着长达百余年的海禁政策正式寿终正寝。
五处港口开埠,意味着走私海商将无利可图,不得不转型为正经商人。
其带给大明的影响之深远,是不可估计的。
而就在天子下诏的次日,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徐溥上书辞官。
这显然是天子没有料到的。
要知道自打徐溥代替刘吉主政内阁以来,朝野上下一心,大明朝廷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在这种情况下,徐溥要撂挑子不干,弘治皇帝哪里会允准。
天子直接批复不准,徐溥再上奏。
天子依旧不准。。。。。。
对徐溥而言,开海禁就意味着他的政治诉求无法实现,证明他的政治理念是错误的。一代阁揆,自然无法忍受这种侮辱。隐退致仕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天子不放人。。。。。。
徐溥无奈之下只得告病假回老家袱溪养病,实际上就是变相的隐退。
这一次天子不能再拒绝了。
因为徐溥今年已经七十岁高龄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
徐溥真的老了,这一点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例外。
在这种情况下,徐溥便真的有些大病小病也是正常的。
天子只得允准徐溥的告假,但保留他的一切官衔和俸禄。
也就是说,如今内阁首辅还是徐溥,只不过实际政务由次辅刘健代领。
这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是内阁中主张开海禁的李东阳、谢迁。他们入阁不过两年,属于徐溥的附庸。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出施政理念。
此次开海禁的争论便是个契机,他们抓住了机会,便成功摆脱了徐溥阴影的笼罩。
忧的自然是刘健。
虽然他看似接过了徐溥留下的首辅权柄,却被徐溥的门生故旧一通大骂。
毕竟他作为徐溥的政治盟友,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力挺徐溥,导致徐阁老政治失意,愤而告假离开京师。
徐溥曾任翰林院掌院学士,门生故吏满天下。这种痛骂是刘健也接受不了的。
他只得装作没有听见,斡旋于天子和百官之间。
而正春风得意的谢慎,则成为了文官们追捧的对象。
很快,徐溥的离开带来的影响便淡化至微末,乃至无人提起。
太阳照常升起,百官依然忙碌的处理着各种公务,天子依然勤恳的批阅着奏折。
大明的朝廷,似乎离开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却说这日秋高气爽,谢慎一早来到都察院,见同僚们都笑眯眯的打量着他,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
我靠,这是怎么个意思,难道一封请开海禁的奏疏把谢慎推到了士林领袖的位置上了?
徐老头虽然回老家养病了,可还有刘健啊。
这货不是一开始也站在徐老头那边的吗。
同僚们这么吹捧于他,叫刘健刘次辅如何想?
按照原本的史,徐溥是在弘治十一年致仕的,而次辅刘健理所当然的候补为首辅。
不管谢慎愿不愿意相信,现在的事实就是徐溥因为他请开海禁的奏疏提前辞职,这个锅怎么都得扣在他的头上。
刘健也多少会遭到徐溥门生责难,在这种情况下一众同僚又捧杀于他,刘健很可能会迁怒于他啊。
谢慎虚应了几句,便来到公案前思忖着该如何自处。
正自想着,与他同榜同年的沈御史沈括走到近前冲谢慎拱了拱手道:“谢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谢慎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沈括遂笑道:“但说无妨。”
见谢慎一点也没有架子,沈括心中大喜。
“陛下下旨开海禁,选择开埠地点多是在东南沿海,可唯独没有南直。这是为何?”
谢慎还以为他能问出一个多么有营养的问题,谁知却抛出这么一个,直是无奈。
他心道天子的想法岂是常人能够忖度出来的。
他上书时可是希望南直隶和山东都开埠的。但到了天子这里,却是选择在福建开两处港口,并开了广州港。
谢慎虽然自信能够开埠成功,但却也没有轻狂到认为能够完全左右天子的意志。
只能说他的这套理论被天子认可,在合适的时间提出合适的建议,仅此而已。
“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臣子该忖度的。不过。。。。。。”
谢慎顿了顿,幽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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