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次莫须有的科场舞弊案把他打入了深渊。
这十几年来他流连青楼楚馆又何尝不是为了逃避?
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又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故而唐寅十分的珍惜。
这一次他一定要展现自己的全部实力。
唐寅提着考篮,走到自己的号舍中。他先是取出笔墨、砚台,又将吃食放在一角随即闭上眼睛,默默等待着考试开始。
考试考的是心态,对于四十岁的唐寅来说,早已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此刻心态反而保持的很好。
以他的实力只要正常发挥,会元一定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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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之时,酷热难耐。
对参加会试的考生来说,在狭**仄的号舍中作文答题自然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汗水顺着脖颈淌下来,滴落在木质台板上,有时还会晕湿纸张,让人懊悔不已。
好在只考三场。三场过后,考生们终于可以挎着考篮离开贡院了。
接下来艰难的工作便丢给了副考官和同考官。
谢慎是主考官,不必亲自阅卷。阅卷是由同考官来做的,当然阅卷现场需要一位能拿主意的镇场子,顾鼎臣这个副考官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同考官们阅卷也是封闭的,阅卷期间不能和任何外人接触,一应饭食都有吏目送到公暑。
其实成化乃至弘治初年并没有如此严格的规定,但自从那次著名的科场舞弊案后,朝廷礼部下达了新的规定,阅卷全程必须封闭进行。
顾鼎臣虽然不必承担具体的阅卷任务,但他还是叫人分了十几份卷子给他来看。
道理很简单,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点事情做。不然就这么呆呆的坐在这里,整个人非得魔怔了不可。
能够参加会试的都是各省的精英,文章都不会差。
但会试的宗旨是优中择优,必须选出最优秀的文章来。
顾鼎臣看了几篇文章,大都是写的四平八稳,方方正正,没有大的缺陷但也不是很出彩。
顾鼎臣是状元出身,文章自然是极好的。在他看来若今科都是这样质量的文章,真要是矬子里面拔将军了。
正当顾鼎臣有些失望时,无意间的一瞥让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篇文章不论是破题承题都极为犀利,且行文流畅大气,一看作者就是个极有见地的人。
顾鼎臣一气读下来还觉得意犹未尽。他十分想瞧一瞧作这篇文章的究竟是谁,无奈会试的考卷全部被誊抄过一遍,原作也被糊过名字,不对应拆封根本看不出是谁作的。
这也是为了避免阅卷官与考生有龌龊勾当,无可厚非。
不管这篇文章是谁写的,到目前为止,是顾鼎臣看到文章中最好的一篇。
此刻顾鼎臣早已把暑热忘到脑后,拿着这篇文章便来到同考官们阅卷的联排公暑。
不像顾鼎臣的单间,同考官们阅卷的场所是个大联排低矮平房,其间用屏风作了格挡,很像是考生答卷的号舍。
见到副考官大人驾到,正在阅卷的同考官们纷纷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恭敬的起身迎接顾鼎臣。
“下官拜见顾大人。”
官场的礼仪是最讲究的,一言一行都有深刻的考虑。
通常来说明代官员之间称呼都用官职代称。
譬如张部堂,李巡抚。
顾鼎臣是本次会试的副考官,按照惯例同考官们也应该用官职代称,但他们却用了含糊的‘大人’,是因为副职说出来太不好听,毕竟谁愿意给别人做僚机呢?
如果同考官们用‘副考官’称呼顾鼎臣,其难免尴尬。
但如果用‘大人’称呼,则可以巧妙的避免这种尴尬。
官场门道之多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免礼了。本官前来是因为看到了一篇极为精彩的文章,也让诸位来点评一二。”
说完顾鼎臣便把那份试卷交给了一名同考官,由他们轮流评阅。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十名同考官都看过了文章。
他们啧啧称叹,一致认为这是他们阅卷以来看到过最完美的文章。
“顾大人,作这篇文章的考生理当被点选为会元。”
“是啊,这篇文章,让下官想到了弘治十八年的状元之作。”
顾鼎臣听到这里,直是红到了脖颈。
这位同僚拍马屁也拍得太露骨了吧?
谁人不知,他顾鼎臣是弘治十八年的状元?
“这篇文章确实很好。不过此人能否被点选为会元应当由主考官决定,本官这便派人去请小阁老来。”
顾鼎臣还是很上道的。
他知道这次之所以会被任命为会试副考官,都是因为小谢阁老的推举,故而他对谢慎十分感激。
他对谢慎正是无以为报,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抢谢慎的风头。
“顾大人所言极是。”
众同考官纷纷附和。
顾鼎臣这便吩咐了一名书吏前去内阁通报,请小阁老来一趟礼部。
内阁距离阅卷的礼部并不算远,谢慎得知顾鼎臣请他前去公署,也没有犹豫与李东阳、谢迁知会了一声便出了内阁往礼部而去。
如果说顾鼎臣对文章的点评只能作为参考,那谢慎的点评就可以直接决定皇榜名次。
作为主考官,他的权力极大,故而他只会看一些同考官阅完排在靠前位置的考卷,把这些重点位置定下来。
“下官拜见小阁老。”
与方才拜见顾鼎臣时恰恰相反,这次同考官们是以官衔敬称谢慎,且是用的谢慎的最高官衔内阁大学士。
官场中的门道学问当真是太多了,一般人是绝不可能全都明白的。
“嗯,诸位辛苦了。”
谢慎微微笑道:“听说顾大人看到了一篇文章极为欣赏,想要本官来点评一二?”
他转而向顾鼎臣望去,言语中满是期待。
这些年来科举的文章他也看了一些,极少有出彩的精品。
能够得状元郎顾鼎臣的欣赏,这篇文章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启禀小阁老,这篇文章是下官三年来见过最好的文章。想必诸位同僚也是这么认为的。”
此话一出,同考官们心中皆是慨叹,看看人家何大人,这才真的是心机啊。
明着似乎在夸这名举子,实际是在自夸啊。
往前倒三年不就是正德元年吗?他的意思就是这篇文章还是不如弘治十八年他作的那篇文章吧?
“哦?那本官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谢慎聊起袍子下摆,在上首坐定。
顾鼎臣亲自把那篇文章递到谢慎手边。
这篇文章得到了一应考官的推崇,谢慎自然看的很认真,一字一句的推敲。
看完全文后,他频频点头道:“这文章确实不错,作这篇文章的有名仕之风,理当被点选为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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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会试放榜 【4000字二合一大章】
谢慎也确实很享受这种感觉。要知道会试的主考官是可以全权决断考生的名次的。而到了殿试主考官就变成了皇帝陛下,谢慎这样的内阁大学士只能称之为读卷官。
一字之差,权力却是天壤地别。
十来名读卷官共同商讨一个前十名的名单交给皇帝陛下排序,具体名次完全看他老人家的喜好。
“嗯,那本次会元便点选此人吧。其余优秀的文章也一并拿来,本官点选出前十。”
虽然会试的名次没有殿试那么关键,并不直接决定进士名次,但那好歹也是一份荣誉啊。
万一殿试发挥不好考了一个三甲同进士,若是会试名次靠前也可以吹嘘一番,不然同榜同年面前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顾鼎臣将十来份优秀的文卷递给谢慎,恭敬道:“小阁老,这都是本次会试出众的卷子,您来看看。”
谢慎展开卷子一一看来,虽然没有方才那篇那么惊艳,但也是言之有物,十分精彩。
他将名次排好淡淡笑道:“诸位辛苦了,放榜之后本官会奏请陛下,奖赏诸位的。”
“多谢小阁老。”
众人一齐高呼。
谢慎转向顾鼎臣道:“九和啊,随我出来走走吧。”
“下官遵命。”
顾鼎臣态度恭敬道。
二人先后出了公署,谢慎便问道:“这次会试阅卷一直都是九和在操劳。阅卷能如此顺利,九和你功不可没。本官这便奏请陛下,请陛下擢升你为礼部右侍郎。”
顾鼎臣闻言大喜。
礼部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无奈他朝中无人,虽然翰林修撰出身,但在东宫蹉跎了好几年还没有晋升的希望。
这次会试他便使劲浑身解数表现自己,在不影响谢慎权威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展现价值。现在小阁老看到他的努力与能力终于决定提拔他了,顾鼎臣如何能不喜。
大明的读书人向往的终归是权力,六部便是诸衙门中最重要的。礼部虽然实权不如吏部户部,但胜在清贵。要是想进入内阁,在礼部镀一层金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退一万步讲,即便最终顾鼎臣不能入阁,但做到礼部侍郎已经是极为荣耀的事情了。何况礼部侍郎递补尚书也不是没有可能,官居二品简直是顾鼎臣梦寐以求的。
“下官只是尽心做事以报效朝廷,不敢言功。”
虽然顾鼎臣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却不能说出来。文人嘛,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的。吃相太难看了可不行。
“九和此言差矣。有功就是有功,陛下一向是赏罚分明的。”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九和你是翰林出身,又在东宫做过谕德资历是足够的,出任礼部右侍郎不会有任何问题。若是有人质疑,你叫他来找我。”
这半开玩笑的说话方式竟把顾鼎臣逗乐了。
“小阁老倒是风趣。下官若再不答应就是不识趣了。”
聪明人之间交谈从来都很简单。
顾鼎臣知道谢慎是下定决心捧他,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好好干,大明需要你这样的栋梁。”
谢慎拍了拍顾鼎臣的肩膀笑道:“本官可等着你分忧呢,别让本官等太久啊。”
谢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让顾鼎臣心潮澎湃。
小阁老莫非是在暗示将来会推荐他入阁?
若真是这般顾鼎臣可真要飞黄腾达了。
明代有非翰林,非庶吉士不得入阁的规矩,顾鼎臣是状元,入仕即授翰林修撰,硬件条件上自然没有问题。
但符合硬件条件的人多了,内阁却总共就那么几个位置,大部分还是老家伙占着。
顾鼎臣这样的新人要想冒头没有贵人提携是绝不可能的。
谢慎如此诚心待他,让顾鼎臣都不知该如何表示了,只想着这条命算是卖给了小阁老。
“本官还有些公务处理,先回内阁了。九和啊你也回去吧,把所有名次列出来,后日就要放榜了。”
“下官遵命。”
顾鼎臣冲谢慎深施一礼,目送着谢慎离开了礼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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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会试正式放榜。
考生们汇聚在贡院外,拼命向前挤去。
榜上有名的狂呼狂欢,榜上无名的黯然神伤。
但比起三年一科的常规考试,恩科本就是额外的机会。故而即便落榜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唐寅跟一众考生一样从人群中拼命挤出一条道来,好不容易来到最前一排又险些被一个大胖子挤出去。
踮着脚尖扫了一眼,唐寅竟在第一列第一位的位置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确实是他没有错!
虽然唐寅很自信,但真正得中会元后还是欣喜若狂。
唐寅的科举之路走的异常艰辛,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属不易。
现在考中会元证明他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老天爷还是开眼的。
“恭喜伯虎啊!”
“恭喜恭喜!”
“唐会元今日可得请客。咱们凤仙居走起来!”
几名与唐寅一同从苏州赶考的士子见到唐寅高中会元皆是开口祝贺。
唐寅一一拱手还礼,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人有时活着求的就是一个认同感,对于读书人来说获取认同感的最好方式就是科举。
科举上没有成绩,便是作出再多的诗词又用何用?除了一个才子的虚名外别无用处!
“哪位是新科会元,苏州府唐寅唐伯虎?”
皇榜旁,一名书吏扫视人群急切的问道。
“在下便是。”
唐寅清了清嗓子向前迈了一步。
“唐会元,请跟着小的来,按规矩唐会元应去礼部拜谢考官。”
“自该如此。”
唐寅点了点头轻声道。
所有人都朝唐寅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虽然会试排名并不等于最终的殿试排名,但这至少是一大荣誉。
说出去,老子是会元不是无比拉风的吗?
从贡院到礼部要穿过整个京城。
好在那吏目给唐寅备了马不然得走上小半天。
唐寅来到礼部大门前,在门官的侍奉下翻身下马,又被在胸口前插了一朵红花这才神清气爽的踏入礼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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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明的旧制,殿试后有琼林宴,类似于乡试后的鹿鸣宴让考生彻底的放松狂欢。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狂欢的时候。
虽然会试结束就等于考中了进士,但毕竟还有象征性排名次的殿试,总不能不给天子面子提前狂欢吧?
虽然不能狂欢,但照理确实应该拜见主考官。
毕竟经此一试后,所有得中的考生就是会试主考官的门生了。
在大明朝,座师与新科进士之间的关系极为特殊,贯穿仕途始终。
唐寅是会元,自然是必须拜见主考官的。
让唐寅有些意外的是,礼部衙门里并没有其余高中的考生。
这便有些奇了,正当唐寅疑惑的驻步不前时,那书吏笑着解释道:“唐会元莫要见怪,小阁老怕接受太多考生拜见,影响他们备考,故而只叫您一人代表他们了。”
“。。。。。。”
唐寅听到这里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谢慎可真会替考生着想。但这样一来,唐寅的快感便降低了不少。毕竟高中的喜悦还是应该在同榜同年的恭维中才能得到放大。
随着书吏绕过影壁来到一处低矮的公署前,唐寅深吸了一口气。
在他面前站着的不就是谢慎吗?
他二人在苏州沧浪亭相见时可不是这种感觉。那时他只觉得谢慎是个闲散的文人,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而眼前的这个人明显是个久经官场磨砺的大人物。
“学生拜见恩师。”
唐寅虽然觉得有些别扭,还是做足礼数冲谢慎深深施了一礼。
谢慎微微点头,笑道:“唐会元的文章本官和一众同考官都看过了,确实是鞭辟入里。你得会试头名实至名归。”
谢慎当初看到文章时并不知道是唐寅作的,后来得知消息也是惊讶不已。
毕竟唐寅已经放浪形骸多年,才温书半年多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这个天赋实在是可怕。
怪不得有的人天生就是为了科举而生的,随便写写就能中进士入朝堂。而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最多混个秀才,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多谢恩师夸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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