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两旁一溜儿地摆放了几十张红漆矮桌,上面写明了名帖,在朝中官职越大地位越高,离皇帝的金龙宝座便越近。
每一张矮桌下放着两张朱红福字软垫,桌上齐齐整整地放了两套餐具。
我被安排坐在了李菡真的旁边,她和林蓝儿分别坐在刘锦身边,一左一右。
随着传唤,早已守在殿外的文武百官便井然有序地走进殿里,跪地行了大礼后,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守在殿内的宫人不疾不徐地往摆在个人跟前的酒杯里面斟满酒。刘锦起身后举杯示意,普天同庆,君臣同饮。
随后侍女在各桌之间穿梭忙碌着,开始奉上宫内御厨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
随着箜篌声响起,穿着红色俏纱长裙的舞姬飘然入场,刹那间昭阳殿内便热闹欢腾起来,空气中都充满了喜庆之气。
刘锦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我静坐着,有些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从刚才进来,刘锦便没有朝我看过我一眼。心里突然有些酸涩,既然这样,又何必要让我过来?
“瞧,这些歌女又是从王府精心挑出来的,不知道哪个有福气能得到皇上的青睐。”坐在一边的李菡真悄悄跟我说道。大概是喝了酒的关系,她的双颊微红。她今天穿了一袭大红缀珠刺绣罗绢纱衣,云髻高耸,红宝石的牡丹步摇衬得她愈发肤白如雪,莹润动人。
我倒有些意外,李菡真向来喜欢素雅的打扮。
我笑笑,举杯轻啄。
不经意间眼睛一掠,却与正向我看来的林子昂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的眼中带着悲悯,担心和怜惜如潮水般撞击我的心房,我慌乱地避过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目光已经变成了我的负担。
酒过三巡,殿内众人都有了一些醉意。
坐在天子脚下的当朝丞相终南子突然起身走到殿中,大声道:“皇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殿内众人皆惊。
丝竹之声骤停,原本欢腾的大殿此时变得鸦雀无声。
刘锦却是不恼,反而微微一笑道:“爱卿请说。”
“皇上,自皇后被废了之后,宫中后位一直空虚,皇后乃一国之母,六宫之主,长此以往总是不妥。”
他停了停,目光在殿内官员脸上巡了一圈,“臣以为,皇上的后宫之中,林夫人温和宽厚,心慈贤淑,日后如能成为皇后,他日定能统领后宫,母仪天下……”
他的话音未落,大将军李奔起身打断道:“丞相大人言之有理,只是……林夫人的出身卑微,若选为后,恐怕不妥吧。”李奔毕竟是个武夫,情急之下什么话都往外冒。
李菡真绷紧了脸,难掩焦急之色。
终南子微微一笑:“那么,李将军的心目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李奔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做事茹莽,但也知道李菡真是自己的养女,如果举荐她恐怕会被他人论道,便朝刘锦拱手道:“此事重大,臣以为皇上需要仔细斟酌。”
这时陶青也出来道:“皇上,林夫人原出身名门,只是幼时亡父,家道中落从而随母流落他乡,却也算不上出身卑微……”
李奔的同党见终南子这边有陶青声援,便也坐不住,跳出来帮李奔,一时间越来越多的高职官员加入此次的口舌之辩。刘锦持着酒杯,双眼微眯,却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很明显,如今的朝中官员分裂成两派,一派以终南子为首,另外一派……李奔是个武夫,自然带不了这个头。
我思忖着,心里突然一亮,想起前阵子向刘锦举荐李菡真为后的当朝太后,不由地抿紧了唇。
殿内无关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之前欢腾喜庆的气氛豁然而空。
“朕也觉得林夫人是最好的人选。”
刘锦的声音虽然不大,却犹如一记闷雷响在殿内炸响。
终南子欣然地笑,李奔却是一脸的惊疑,下巴抖了半晌才朝皇帝叫道:“皇上三思啊。”之后便噗通一声跪倒于天子脚下。
李菡真脸色铁青,头上的珠花随着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刘锦静静的坐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半晌后才沉声道:“你起来吧,立后的事朕心里自有主意……”
“皇上!”
刘锦自不睬他,兀自饮酒,丝竹之声再度响起。李奔抬起头看向李菡真,眼里充满了悲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曾经为大金立下赫赫战功,让大金的敌人闻风丧胆的功臣。如今因为大金的内忧外患已解,加之他年岁已大,朝廷之中也已经有了可以代替他的人……
所以,大金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也意味着刘锦的心已偏向终南子一党。
我垂下头,长叹了一口气。
宴席继续
容秀往我的刻着莲花的白瓷碟子中夹了一片烤成金黄色的乳猪。原本是喷香的味道,我闻着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刚想让容秀帮我撤了去,突然觉得胃里一紧,我忍了几下没忍住,刚才吃下去的一点东西已经悉数吐了出来。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耳边听到的声音越来越虚幻……
“容秀……”我伸出手乱抓,“容秀……”我的手终于感觉到一阵暖意,一下子安心了不少。
我醒来,对上容秀一脸愁容。
“……竟真的是有了……”她的声音轻地几不可闻,“太医诊了脉,皇上也知道了,却什么也没说……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呆呆地望着头顶上卷草纹顶棚,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阴霾的天气自除夕那日一直持续着,偶尔有太阳冲破云层冒头,照在身上的阳光也没有一丝的暖意。
初五那天,皇帝下了圣旨,我被封为静妃,迁去南边的披香宫静心养胎。我怀孕的消息传遍后宫,引起了各种的羡慕妒忌恨,但为了各种理由,她们选择了强装笑脸跟我套近乎。
刚入住披香宫的第一天,后宫众妇纷纷上前探访,我让栖霞拦在门外推说我身体不适替我挡了。
她们都认为我受宠怀了龙种,此后便要飞黄腾达,却不知我此时心里充满了忐忑。
容秀用黄铜火钳拨了拨火盆中的炭火,轻声问道“您说,皇上他是怎么想的?”
我凝神嗅着花茶,“那日事发突然,如今按着宫制封了我自然只是权宜之计。”有哪个男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
刘锦必然对索文烈深恶痛绝,如今我肚子里怀的子嗣对他来说更是一种奇耻大辱。所以,他必定会想方设法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或者连着我一起除去了吧。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摸了摸依旧平坦的肚子,心头一下冷到了极点。
容秀咬咬牙道:“不然将这孩子打掉了去吧。”
我摇头:“你以为打掉这孩子能改变些什么?”叹了口气喃喃道:“更何况孩子是无辜的。”我扭过头,见到窗外依旧是一片连绵的雪色,看不到一丝生气……
立春那日,林蓝儿被册封为皇后。
册封大典她穿了一袭大红的金凤逐日宫装,头戴金冠,冠上镶了几十颗各色的珍贵宝石。她眼梢微扬,脸上带着温润亲和笑,反复华丽的金色凤尾裙拖曳于地,走过深红金边的地毯,徐徐走向皇后的宝座。
自此之后,林家的繁荣将掀开新的篇章。
也许,我应该为林子昂感到高兴的。
跟林蓝儿的一片喜气恰然相反是李菡真,她此刻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原本好看的双眸阴郁晦暗,银牙微咬脸上带着不甘和怒气。
原本三个最得宠的妃子,一个升了皇后,一个怀了龙种……连原本以为的大靠山当朝太后都不再受到皇帝的重视,可想而知此时她的心里有多恨。
仲怔间,李菡真已经朝我望了过来,见我正看她,便冷冷一笑:“别以为她当上了皇后你就会有好日子。”
我悲悯地看着她,这句话她应该已经跟自己说了无数遍了吧。
她被我的目光激怒,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107
107、第一百零七章 。。。
四月芳菲天
春日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暖意,许久都没出来走动,一阵夹杂着花草清香的清风拂过,有些久违的感觉。
初为人母,我还没有习惯在人前展示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便用银色素锦披风遮挡了去。几个月过去,已经能感觉到胎儿在腹中拳打脚踢,欣喜感动之余也愈加让我惴惴不安,我不知道刘锦什么时候会动手除去这孩子,我几乎每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每一夜都会被恶梦惊醒。
用身体不适的借口将众多前来探望的人档在了门口,太后和新任的皇后也因为免去了我的昏定晨省。
两人都来披香宫看过我几趟,通常送些补品过来,说上几句体己的话便走了。刘锦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日子久了,难免让人心里起了疑惑,但众人都在心里嘀咕或者几个交好地私下谈论,没人敢拿出来说。
容秀劝我放宽心,她说母亲的情绪会影响到胎儿,我也想放松,但做起来却很难。我将自己关在宫中,平日里看看书,写写字或者做些针线活。
日子一天天沉闷地过着。
披香宫离其它宫比较远,依宫种了一圈圈的香草,时值春暖花开,空气中氤氲着异常甜美的清香。有蜜蜂蝴蝶穿梭于花丛之中,叮花采蜜忙得不亦乐乎。
出来的时间长了,我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身体也有些疲,容秀开始催着我回去。
树丛那边隐隐有男子的说话声传来,还未回过神,竟见到穿着一袭银色云纹直身锦袍的刘锦背着手从小径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太监王德显。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仿佛突然之间想不起该做什么似的,呆呆地立在了原地。容秀在身后轻扯我的袖子,我回过神来,朝着他盈盈一拜:“臣妾见过皇上。”
他定定地看着我半晌,眸子中交织着各样的情绪,突然在刹那间别过头去。
“静妃近来可好。”他淡淡的语气中带着疏离。
“回皇上的话,臣妾一切都好。”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从我身边擦身过去,快步地走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落花纷纷,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隐去了,身上起了一丝冷意。
“起风了,娘娘回宫吧。”
“容秀……你说他到底想怎么样?”我的声音几不可闻,渐渐没入于风中……
大约是刚入春,天气冷热反复,这日睡觉前便觉得有些头痛,到了半夜连着喉咙都开始痛,浑身软绵绵地没有力气。
“大约是得了风寒。”容秀担心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倒是不烫,奴婢帮您去叫太医。”
“先不必了。”我摆摆手,是药三分毒,尽管中药药性相对温和但对胎儿总还是不好。就古代的医疗条件来讲,伤风感冒都很有可能要了人的性命,但却也没我以前生活的时代有流感,猪流感,非典,超级细菌。
所以,能不吃药便不吃吧。
我让她帮我倒了一大杯热水,靠在红绸福字大软枕上慢慢地喝完,又和容秀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头痛倒是好些了,喉咙的不适感却没有缓解,说话时就不免有几声咳嗽。容秀要帮我去传太医,我想着让太医看一看也好放心一点,便没有再坚持。
待太医帮着诊了脉之后,也说是风寒之症,建议我吃点药卧床休息。容秀送走了张太医,忙着吩咐小宫女去御药房抓药。
我又说不用。
“……哪有生了病不吃药的道理。”容秀替我掖了掖深紫的缎面锦被。
“知道什么病症就放心了,这些小毛病只要多喝点水多休息便能好起来。”
“瞧您说的,这水哪能跟药比,不然那些看不起病的不是各各喝水都能好起来?”我想了想,觉得她驳得倒也有些道理,更何况跟她解释什么抗体啊,自身免疫力之类的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便笑着摆出一副赖皮的样子,把药方给压下了。
嘴里发苦,自是没什么胃口。我吩咐厨房熬了点白粥,就着酸瓜,凉拌三丝勉强喝了一小碗。
碗筷还没放下,翡翠进来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我忙起身迎接。
“静妃是有身子的人了,千万小心着点。”林蓝儿赶紧扶了我,拉着我坐下,柔声道:“本宫听说静妃染了风寒,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娘娘有心了,只是有些喉咙痛罢了。”
容秀奉了茶水上来,给林蓝儿的是龙井茶,我的是咸梅子水。
“本宫理应操这份心。”她笑笑,“更何况你如今怀了龙种,若是出了什么情况,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托付”她把目光落在了我凸起的肚子上。
笑道:“看你喜欢吃酸的,肚子的形状又尖……应该是皇子。”
我苦笑,什么皇子皇女的,能生下来再说吧……更何况,只怕这孩子即使出来恐怕也活不了。
“都是说说的,未必准呢。”我随便敷衍她。
“开始拳打脚踢了吧?”见我点头,她似乎很有些感慨,“。。。。。。如果能生下来,如今已经能走能跳了……”她眼睛微湿,神情显得格外温柔。
“娘娘放宽心,以后一定还会有麟儿的。”我安慰她。
“是吗?”她苦笑,稍有走神,之后便转了话题。
“时常服用些燕窝对母子都有好处,这些血燕是本宫的一片心意。”她招手,站在她身后的侍女侍女便奉上一个黑漆鎏金包边顶盖描梅花的木盒,打开了,里面是一只剔透的白瓷盅。
我谢过她,让栖霞帮我接了。
“也别放着了,赶紧送到膳房去。”
栖霞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我笑笑,扭头见到窗外花红柳绿的浓浓春色,不知怎的就想起林子昂和王素萍的婚事来。
“……将军妇人温柔娴淑,想必日后一定会是林将军的贤内助。”
林蓝儿听后脸色微沉,“自从你有了身子之后便一直没怎么出去走动,也难怪你不知道……”
我听着她的口气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心头不由地一紧。
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林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王家提出了退婚……”
我吓了一跳,“是皇上赐的婚,怎么能说退就退。”话一出口,见到林蓝儿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又想到如今林家在朝中的地位,若非林家首肯只怕王家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提出退婚的事情。
心里不由为林子昂担心起来。
“那皇上那里怎么办?”
“皇上得知以后自然是非常生气,奈何子昂心意已定,愣谁劝都没什么用。”她叹了口气,“为了让皇上收回成命,子昂在帝程殿足足跪了两天两夜,并发誓终生不娶……本宫记得,那是立春以后最冷的几天……皇上见他执意更加生气,下令让他就这么跪着,任谁也不能替他求情。”
我胸口隐隐作痛,喉咙口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闷闷地喘不过起来,藏在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着,手心里滑腻腻的全是冷汗。
我艰难地嚅动双唇,“那后来呢?”
林蓝儿的眼睛望像窗外,目光似乎望得很远,很远……
“雨夹着雪落在他身上,又是那样寒冷的天气……本宫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心痛如绞,本宫以为此生再也不能再见到他了。”林蓝儿的眼圈渐红。
我几乎要落下泪来,死命地忍住了,只装成喝茶的模样,整个人坐在那里微微抖动。
林蓝儿的神情已经恢复平常的模样,看着我若有所思道:“静妃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听到别人的故事竟也如此动容,若被别人见了还以为静妃是担心林将军。”
她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