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态。”
杜小萌被身后的声音一鞭策,立刻收了自己豪迈的步子,抬头挺胸,收腹提臀,收小步子,放慢节奏,优雅轻盈,面带微笑地一步一步行走在软实的红毯上,走过站得黑压压跪成一片的官员,走过穿着异国服饰偷偷打量她的他国来使,目过雕花石栏,又一步一步登上白玉石阶。
她看见了站在上头的虞姬,祁天岚,还有三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接着,她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慕斯寒。
他,回来了。他,正望着她,微笑。
杜小萌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下来。慕斯寒似乎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功效,无论她心里有多么的慌乱,有多么的无措,在见到他那一刻,她的心都能安定下来。那些纷纷扰扰被无声沉淀,似乎变得都不那么重要了。
杜小萌到位之后,仪式正式开始。主持仪式的大司捧着卷文,开始朗声宣读。
杜小萌虽是跪在软垫上,但当她用余光瞟到大司手上那卷厚厚的卷文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真担心他待会儿会不会要求来个中场休息,喝口茶再继续。
要说杜小萌今日还真被这声势浩大的场面给吓着了。说起来,日曜国虽是虞姬掌握实权,却并不是女尊男卑的国家,女子的地位虽不算低贱,却也不比男子来得高。
杜小萌本以为虞姬准备的册封仪式,不过是走个过场,挑几个在朝中掌权的大臣见证一下就完了,毕竟她也不是正统血脉的公主。可她没想到,今日这阵仗分明比别人家册封太子还要隆重。
杜小萌这才回忆起瑾陌之前在她耳边碎碎念的话:在京五品的大臣,几位王爷,他国使臣……全来了。
为何如此隆重?
是因为日曜的规矩本是如此?还是因为日曜已经两朝没出过公主了,所以比较稀罕?亦或是,正因为她不是血缘公主,所以更需要正式的对外宣称?
时间在大司抑扬顿挫的朗朗读书声中,慢悠悠的过去了。
经过这十日来的教导,杜小萌对整个流程已经很熟悉了,满是虔诚地叩拜了三回之后,她就可以站起来了。
说到这,杜小萌不得不感激一下德媛嬷嬷多日来对她的悉心摧残,若不是有她的“鞭策”,自己在跪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只怕是腿软得需要用爬的才能起来。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杜小萌经过血泪的洗礼,总算是深刻的了解到了这个道理。
此刻,杜小萌已在留名注入了日曜的史册。殿下开始传来臣下的呼声:“公主万福金安,千岁千岁。”
他国使臣也纷纷道贺。
这时,从他国来使的队伍里,走出一道身着碧蓝锦服的身影,笑着对殿上的杜小萌贺道:“恭喜萌心公主得此喜缘,公主仙姿玉色,真可谓是容颜绝代韶华倾国的美人。”
杜小萌瞪大了眼,盯着殿下笑得一派风流的某人,口中的话半天没找着声音:春……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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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萌从奉先殿回来后,就褪了宫装摘了饰物,累了一天,她实在没什么食欲,晚膳只让人准备了一些爽口的小菜,配着清粥随便吃了几口,沐浴过后便倦倦地躺在了床上。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情,纠结在一处,杜小萌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
说起来,册封公主之事本也该是后宫管辖的事情,但她这段日子都忙着受训,而虞姬早年就搁着后宫这摊子事情没沾过手了,祁天岚怕是更加没时间管这等杂事,想想也都是凝贵人给打理的。今日看来也是有模有样,整个流程有条有序,没出什么乱子,杜小萌这就不得不佩服了一把祁天岚看人的眼力。
若不是当日他暗示着提起凝贵人这么个人物,她如今还真没这么轻松的做这脱手掌柜。纵然她是个现时穿人,也不可能一入宫就化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仙人。这后宫之事若是真的交给她,还真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哎,她这种打游戏都要依靠攻略的纯天然物种,果然不适合这样宫廷复杂的环境生存。
杜小萌突然开始怀念起当初在暮涟山庄的日子,师兄弟都淳朴善良,慕斯寒每日陪着她编写《齐名要术》,替她誊写那些风月小说,两人偶尔坐在山涧的亭里喝喝她特制的蜜花茶,下下她教给他的五子棋,有时候夜里头一块赏月,有时候相拥而眠直到日晒三竿才起来。
想想也不过过去一两月,杜小萌却觉得好似过了好几个春秋。难怪宫中的女子常叹容颜易老,只怪这地方风水不好闹心事太多。
“累了?”慕斯寒不知何时走进了屋里,上床将杜小萌揽进臂弯,脸颊在她耳鬓细细摩挲。
杜小萌翻过身来面对慕斯寒,抬眸晃着一对水瞳望着他,轻声道:“那边的事可还好?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
慕斯寒抬抬眉,打趣道:“那可不行,我再不回来,只怕我家娘子又该不认得我了。”
杜小萌嘟嘟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刚想往他身上招呼,倏然想起他身上有伤,立即收了玩笑,蹙眉问道:“这次可有受什么新伤?旧伤好些没。”说着就要起来扒慕斯寒的衣服。
慕斯寒笑着拦了她,伸手将她重新搂进怀里,满眼笑意地回道:“放心,我没事。”
杜小萌忽然想起册封仪式上冒出来的傅春秋,心里的问号顿时一个一个地冒了出来,抓住慕斯寒问道:“傅春秋是怎么回事?他不是那个尚书傅云亭的儿子吗?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逐月国的来使?”
这件事杜小萌早就想打听了,可又苦于毫无渠道。先别说傅春秋早年离家,祁天岚都不一定认识他。就光是他逐月国来使的身份,她这位新公主就和他不宜有过多的接触,更别提让别人知道他们之前就认识。
今日的仪式虽是由后宫负责准备,但后宫妃嫔是没有资格出席的,也就是说,凝贵人还没有见到自己阔别多年的弟弟傅春秋。若是凝贵人见了身着逐月国服饰,挂着逐月国来使招牌傅春秋,不知道会不会晕过去。
慕斯寒远没有杜小萌这般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嗯,他是逐月国的新月帝。”
杜小萌被惊得瞪大了眼,半天没说上话来。
新……新月帝?!
杜小萌在慕斯寒的微笑里冷静了片刻,却依然无法把那个日宿青楼,夜夜笙歌的狐狸公子,与帝王这个词对上号。
慕斯寒弯弯眉,看着杜小萌一脸纠结的模样,笑着替她解说道:“简单说来,春秋是因为逐月国内部的宫廷争斗,才被送到日曜国来的。傅春秋不过是他在日曜的一个身份而已,而傅云亭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被调了包。如今月帝死了,他赢了,自然就回到逐月登帝位去了。”
杜小萌不能想象慕斯寒这三言两语间,还有多少个故事。
可杜小萌现在并不想听故事,她有更重要的东西想要知道:“那他这次回到日曜国是想做什么?”
杜小萌和傅春秋私交也不深,他不可能是专程来道贺的吧。况且,哪有帝王亲自出访他国的。古代治安不好,特别是皇帝出行,走在大街上都可能冒出两个刺客来刺杀,更别说像他这样前往他国了。说不定虞姬魔性大发,就把他给咔嚓掉了。
慕斯寒像是看出了杜小萌的疑虑,于是笑道:“日曜和逐月签过免战书,若无正当理由,不能发动战争。虞姬如今忙着对付我们,自然不希望发生这前屋着火后苑遭殃的事情,她又岂会做不利自己的事情。”
杜小萌点点头,再次问道:“那他总不是来混吃混喝的吧?”
慕斯寒一脸淡然,合上眼,道:“来带锦年和毓童会逐月国。”
杜小萌脑子里劈过一道闪电。联系起之前在茅厕里听见的话,思绪慢慢清晰起来:慕容锦年是虞姬的女儿,那么要把慕容锦年带回逐月国的,就是春秋?难道和慕容锦年有什么见不得人阴谋约定,如今又毁约的人也是春秋?
杜小萌眨眨眼,从一堆问号里爬了出来,一脸困惑地问道:“那他究竟为什么要把慕容锦年带回去?不是说,按照逐月国的规矩,帝王一死,新王登位,若是诞有皇子的他国和亲公主,就可以选择回到原来的国家吗?”
其实杜小萌想问的是春秋用什么样的理由提出这个要求,毕竟,慕容锦年是大大方方由慕容逸从逐月国接回来的,如今春秋想再让她回去,只怕是名不正言不顺,日曜国也不会答应吧。
慕斯寒睁开眼,微微勾起唇角,笑弯了眼,轻声道:“毓童是女孩。”
女孩?!
如遭惊雷。
杜小萌愣了好半响,脑子才开始恢复正常运转。
毓童是女孩。那也就是说,慕容锦年虽然是以日曜国公主的身份出嫁和亲,但因为所生的是皇女而非皇子,所以没有回国的选择权利。
而古代有一条非常能够体现政治思想专制形式的罪名,这条罪名叫做“欺君之罪”。
等等!慕容锦年说她所做的,和虞姬当年所做的一样。那……虞姬……做了什么?
慕斯寒见杜小萌闷着头想事情想得黛眉紧蹙,便笑着靠过去,在她眉心处亲了亲,笑责道:“别人的事情你想得那么出神做什么?”
杜小萌一怔,心想,这不是你说给我听得么,说了还不让人想!
慕斯寒收过杜小萌怨怒的一瞥,伸手过去捏了捏她仰起头送到面前的小鼻子,凑到杜小萌面前,低头就要吻她。
杜小萌满脸嫌弃地推开他,扬了扬秀眉,问道:“你喝酒了?”
慕斯寒点点头,浅笑着回道:“用晚膳时,锦年着人请我过去,最后喝了几杯。”
慕容锦年?杜小萌皱皱眉。这慕容锦年说起来如今也算是个寡妇,大晚上的招慕斯寒去吃饭,还喝酒,这算什么!
杜小萌越想越不乐意,轻轻扫了慕斯寒一眼,便转身背对着他,挨着床边躺下,闭上眼道:“我困了。”
慕斯寒从身后搂住她,杜小萌挣了挣,最后还是不敌他的力气,被他带回到怀里,只感觉他的呼吸就停在她耳边,一呼一吸都听得极清楚。
隔了一会儿,便听慕斯寒轻声道:“锦年不想被带回逐月国,她想让我娶她。”
杜小萌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闷声道:“那你就娶呗,和我说做什么,你爱娶多少个就娶多少个,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杜小萌说着赌气话,心里却想得清楚。慕容锦年这回若是真的被带回逐月国,怕是活不了了吧,还有小小的毓童,粉嫩玉雕的一个娃,她当初还觉得瞅着有点像慕斯寒,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孩。
可饶是杜小萌不喜欢他们,却也知道这是两条鲜活的生命。慕容锦年被带回逐月能有什么好下场?
或许这么多年来,慕斯寒领着军队征战沙场,已经见惯了生死,宫廷中长大的孩子,就连瑾陌都知道掉脑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杜小萌却不是那么容易接受。这一刻,生死将她和这个她生存的世界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是现代人,她成长的世界每天都在教她珍惜生命,都在告诉她,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每个孩子都是牵着上帝的手来到父母身边的天使。她是,慕容锦年是,小毓童也是。
回想起今日在奉先殿听到的凄厉哭声,杜小萌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慕容锦年的命运本该不是如此的,她和……慕斯寒,本该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如果不是她来到这个时空,打乱了这里本该有的秩序的话,或许……或许……
杜小萌很矛盾,她不希望慕容锦年和小毓童去逐月国送死,但又无法接受慕容锦年对慕斯寒提出的请求。即使她心里很明白,在古代,男子妻妾成群是极普通的事情,还有正妻打着包往自己夫君房里送女人的,可她还是接受不了,让她这么个在一夫一妻制下长大的孩子,怎么接受自己爱着的相公抱着二奶三奶四奶,以及她们可能为他生下的孩子?
杜小萌想,如果无爱,或许她可以。如今,只怕是不行了。
慕斯寒啧啧两声,语调里带笑地对杜小萌调侃道:“娘子何时酿了醋,这味真好闻。”
杜小萌扁扁嘴,闭着眼睛懒声答道:“这里没有你的娘子,你要娘子去找慕容锦年,你要闻酸醋还是要闻美酒,她肯定都乐意给你弄。”
慕斯寒笑笑,将脸埋在杜小萌颈间,轻声道:“我就爱闻你。”
杜小萌被慕斯寒贴得热,却又怎么都甩不掉,无奈只能任他吃自己的豆腐。
谁知慕斯寒吃了豆腐还不够,大晚上的居然把她拉了起来,说是要带她去个地方,还让她打扮漂亮些。
杜小萌就觉得奇怪了,这大半夜的打扮了给谁看?给鬼看啊?
一想到这个词,杜小萌打了个抖,却也双手不停地依言换了衣服梳妆起来。
等慕斯寒将她带到爱莲湖边时,杜小萌心虚了。
那天她和齐翎暗地里透传纸条,甚至相约爱莲湖见面,慕斯寒都是知道的,却一直没有再和她提起。依慕斯寒的个性,杜小萌想想也知道,他那天一定砸碎了不少醋缸,不然也不会去找祁天岚喝酒。
再次来到爱莲湖杜小萌只觉得尴尬,想着上次撞破的事情,她现在还后悔不已,人果然不该太有好奇心。
这么想着,杜小萌的双眼便偷偷溜到爱莲亭上看了一遭,接着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次没人。
“这里原来有道门的。”
杜小萌回过神来,顺着慕斯寒的指向,看到漫壁爬墙虎的遮盖下,墙上真有一面被砌好的小圆门,因为上头漆的红漆和墙面原本的色泽新旧不一,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
杜小萌皱眉问道:“好好的为何要把这门堵了?”
慕斯寒笑笑,没有答话,拉着杜小萌继续向前走。当走到爱莲亭边假山挨着的那座小丘上时,慕斯寒停了下来。
杜小萌抬眼看看,这一眼,立即让她缩了身子,躲到了慕斯寒身后。
那有一座坟墓。
慕斯寒笑着将杜小萌从身后拉出来,牵着她带到臂弯里。他望着墓碑的目光温和而柔软,带着浅浅的笑意。
慕斯寒拉着杜小萌跪下,左手依然牵着她,右手从怀里拉出一条白色的锦帕,倾身上前拭去石碑上的尘灰后,回来重新跪下。
杜小萌借着月光,见那石碑上铭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爱妻慕莲之墓。
她突然忆起之前在暮涟山庄的后山,慕斯寒在杜猎夫的墓前曾经告诉过她,他只跪过一个人。
杜小萌扭头望向慕斯寒,只见他眸间星辰耀动,唇角微微上扬,对着碑墓注视良久之后,轻声开口道:“娘,这是孩儿给你找的儿媳妇,她偶尔有点笨,女红也不太好,怕黑又爱吃醋,有事还爱逞强,除了长得好看心地善良之外,实在没多少优点。”
接收到杜小萌怨怒的目光后,慕斯寒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又接着道:“可是我爱她,还请娘亲看在孩儿除了她,再不愿娶别人的份上,承认了这个儿媳妇。”说完躬身磕了几个响头。
杜小萌看看转头对她微笑的慕斯寒,嘟了嘟嘴,回头对墓中人开口道:“娘,他现在才带我来见您,您说咱们要怎么罚他?”
昨日如烟,今夜话别
“娘,他现在才带我来见您,您说咱们要怎么罚他?”
慕斯寒看着杜小萌嘟着小嘴佯装生气的模样,笑得眉眼弯成了一轮新月,眼眸的缝隙里盈着闪闪的光亮,他将杜小萌又往怀里拢了拢,勾下头在她耳边含笑轻语道:“待会儿回去,任你罚。”
杜小萌被他副暧昧的神情扰得小脸烧红,抬眸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