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思。”吕布漠然道。
名声如此糟糕,唯一的政治靠山就是董卓,虽一向心有嫌隙,却仍维持着表面上的融洽,如今撕破了脸,纵是出征打了胜仗,回长安董卓也必不会让他得了好去。
吕布虽楞,脑筋时灵时不灵,却并非完全不明人心。当前途,女人俱成了泡影时,再楞的人也知道,唯有跑路才是上策。
麒麟道:“你心灰意冷了么?”
吕布道:“叫主公。”
麒麟笑了笑,道:“既然想走,也得走得光彩点,我是半路跟着主公的这不说;高顺,张辽他们早在并州军时就追随于你,你想打发他们做什么去?”
吕布本也只是心情抑郁,随口说说,此时心结得解,便正经思考起来,问:
“依你所言,现该如何?明日侯爷便要出征了,关东军足有二十万,侯爷手上不到两万兵马,绝不能去硬碰。”
麒麟道:“既然想走,那就走罢。袁绍带兵来打长安,我们当然也可以去打他们的地盘。大不了大家互相换换,不管袁绍与董卓谁胜,至少诸侯们没空来管旁的事了。”
吕布:“……”
吕布双眼亮了起来,似乎在考虑麒麟提议的可行性,又问:“打谁的?”
麒麟本意却不在此,只为了引出另一个话题,便道:“这要问陈宫。”
吕布起身,接过干布擦拭身躯,一身肌肉纠结,健美,他的双腿修长,肩膀宽阔,似乎在随时等候着嗜血的战役开启。
“侯爷想杀人。”吕布沉声道。
吕布洗过澡,未用晚饭,便已宣来高顺,张辽与陈宫。
吕布一头湿发散在将军榻畔,麒麟随手乱糟糟地给他挽了个簪,吕布道:“你们……你是陈宫先生。”
陈宫微一颔首,笑道:“久仰侯爷大名,自公台进府来,今日还是头一遭入这厅房,幸何如之!”
陈宫那话里满是讥讽,吕布却没听出来,敷衍点头答:“前番那事,多谢公台先生了。”
陈宫心内不满消了许多,审视吕布,那一刻他不再像个落魄文士,仿佛智计在握,成竹在胸。
厅内众人俱不搭话,唯有陈宫开口道:
“袁绍不日便将攻陷长安,公台身为府上客卿,这几天一直担忧侯爷意向,且多嘴问一声。来日关东联军诛国贼,扶天子,侯爷欲何去何从?是助纣为孽,负隅顽抗还是……”
吕布冷冷道:“先生无须多说,奉先决定不淌这趟浑水,明日董相点帅,本侯将率领并州军出征,名为出征,实则归田。”
陈宫一哂道:“明哲保身亦非不可,吕将军既处心积虑,得了并州军,说遣便遣,当不是上计。侯爷身处之位极是微妙,一旦离了长安,数年间苦心经营,俱成泡影,交战双方更少了决胜一着,可惜。”
吕布微有点发怒,然而陈宫毕竟是麒麟引荐之人,遂忍着气道:“还请先生教我。”
陈宫自若道:“如今十八路联军俱在长安城外,董卓大部则驻留西京,凉州、江东、幽州、辽东、雍州等地俱兵力空虚,群雄为争那一份保驾勤王的功劳倾巢而出,若攻其不备,想必要一举拿下,不难。”
这提议与麒麟不谋而合,吕布眯起眼,默认了陈宫的想法,问:“依先生之见,哪一路诸侯领地可攻?”
陈宫反问道:“将军以为,此次长安之战,董卓与袁绍,哪一方会胜?”
这问题就连吕布也难以回答,讨董联盟虽号称有二十五万兵,却都是联军,指挥时周转不灵。董卓十万凉州铁骑俱是亲兵,训练有素。
麒麟说:“主公倒向哪一方,哪一方便会胜。现在只有看主公是想占凉州,还是想攻伐关东军的地盘。”
这是麒麟早先便与陈宫商量好的对答,吕布若乘隙攻打讨董军后方,诸侯后院起火,势必作鸟兽散;若回头反将董卓一军,趁双方交战时占领凉州,董卓则腹背受敌,军心不稳。
吕布明白了麒麟的意思,开口道:“麒麟,你觉得呢?”
麒麟未开口,陈宫却道:“然而,公台不得不提醒将军一句,此注下好离手,不容迟疑,押上侯爷身家性命,赌的便是国贼与袁绍胜负,实是下策。”
麒麟笑吟吟道:“是的,下策。”
吕布道:“还有上策?”
麒麟从怀里取出了献帝的密诏,一直沉默的高顺与张辽,都将目光驻留于那张丝锦上。
“我本以为这是上策,不过现在看来……”麒麟交出密诏,吕布接过,草草看了一眼,道:“你上次入宫时得来的?”
麒麟点了点头。
吕布冷冷道:“果然是深谋远虑。”
麒麟道:“狡兔三窟,早作准备总是好的,请主公定夺。”
话说到这份上,一是杀董,二是逃跑,再没有余地了,陈宫自知身为客卿,不可参与主仆之间的对话,便识相躬身告退。
高顺从来不影响吕布的决策,张辽更无说话的份,二人也离了厅。
麒麟又道:“主公先吃饭吧。”
吕布道:“麒麟,你留下。”
吕布端着碗,茫然地看着菜,少顷放下碗筷:“你当初说过,貂蝉……”
麒麟莞尔道:“貂蝉当然喜欢你,董卓和你选一个,她会选谁,这还用问?”
吕布拿不定主意,麒麟忽道:“你杀丁原都下得去手,现有献帝密诏在,杀了他是奉旨护驾,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吕布不悦道:“丁贼与他不一样,那夜本是一时冲动……不提也罢。”
麒麟蹙眉道:“你为什么杀丁原?”
吕布淡淡道:“以后会告诉你的。”
吕布不想再说,麒麟只得作罢,片刻后说:“要么等咱们走的时候,你把金珠和赤兔……都留在府里?”
吕布漠然道:“你们都不知内情,当初侯爷本想将金珠赤兔马交予义父……罢了,你出去吧。”
麒麟起身,掩上厅门,留下吕布一人对着满案菜肴发呆,夜空不见月色,繁星漫天,侯府中上下人等都已歇下,却无人能寐,都等待着天亮时吕布的决策。
麒麟回到房中,铺开宣纸,提笔写信。
亲爱的太师父:
今天突然有种帮死党追女生的感觉,虽然我不太喜欢貂蝉……嗯,高大哥和张辽也不太喜欢她,陈宫则说得更直接——红颜祸水,温柔乡就是英雄冢。
我还是高估了貂蝉的吸引力,按道理,吕布不是应该气得提起战戟,直接杀了董卓才对的么?
还好做了万全准备,如果吕布决定不杀董卓,我们明天可以离开长安。我需要一块根据地,发展他的军事力量,您觉得在古神州,哪一块地方最好?既要资源丰富,又要易守难攻,我只知道荆州不错。
感觉像在玩DOTA,还是认真点的好,我输得起,他输不起。
我突然想到,以后如果哪天,我也在这个时代爱上了谁,吕布会不会帮我追求她?就像我今天安慰他一样。
其实除去智商问题,这个朋友还算不错……
“麒麟。”高顺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主公让府上所有人都到院子里去。”
麒麟茫然抬头,意识到吕布想通了,忙道:“马上。”
麒麟随手把信烧了,一室纸灰味,再出门时,只见院里站了一地亲兵。
吕布于厅中长身而立,头戴饕餮黑盔,红绳绕过下巴紧系,身穿亮银精钢铠,腰披百炼鱼鳞裙,臂围蛇蛟护腕,脚踏龙鳞金靴,手执方天画戟。
那尚且是麒麟第一次见到吕布全副武装,正铠上阵。
吕布威势十足,吼道:
“左校尉高顺先行,右校尉张辽西城校场点兵!”
“中军主簿麒麟现便祭酒,儿郎们!今日便随本将军杀进宫去!为侯爷,将那女人抢到手!”
麒麟:“……”
陈宫:“……”
醉里挑灯怒闯皇宫
“上马——!”吕布力拔山兮一声吼。
“这不行……等等!”麒麟道。
吕布睁着略醉的一双眼,怒道:“随我杀进皇宫去!”
麒麟抓狂道:“我没有马!”
吕布以战戟拍了拍赤兔马鞍后的一小块位置,麒麟真是彻底败了。
时值深秋,长安清晨已有薄霜,吕布呵出的气在黎明中形成不显眼的白雾,麒麟忽然发现,他持戟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在紧张,在怕。麒麟明白了,毕竟是弑主的大事,吕布借酒壮胆,只想一鼓作气杀进永乐宫,只需见了血,便无所畏惧。
麒麟翻身上了赤兔,坐在吕布身后,道:“烦请陈宫先生留守府内,到了皇宫门口主公分两拨人,一队交给我,我去保护皇上……”
吕布不待麒麟说完,双脚一夹马肚,赤兔仰头嘶鸣,疾风般地冲了出去!
麒麟道:“听我说,给我点兵……”
吕布道:“将高顺派予你!你要去接天子?将他接到临华殿前来!”
麒麟道:“密诏带了么?你怎么也不提前商量?!”
麒麟本想着吕布若下定决心要杀董卓,本该详细制定计划,时间点最好是在文武百官上朝之际,活捉董卓,由吕布在朝臣面前出示献帝手谕,再当场诛之,才能扬名立威。
然而吕布喝了半坛酒,愣头愣脑便朝皇宫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麒麟苦心设计这么久,被吕布一坛酒全破了功,险些要吐出血来。
吕布道:“来不及!待得董贼上朝时城外将坛就设好了,张辽前去点兵混进皇城,还可借着出征由头,此刻只能拼时间。”
麒麟明白了,争的就是董卓还未早起,吕布却已调集兵士的这个时间差。
吕布风驰电掣,带领上百亲兵冲向长安内城,张辽以兵符宣来八千并州军将士,各个听得帮主公抢女人,俱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吕布未等皇城开门,便驻马于午门外,遥遥喝道:“开门!”
昨日董吕相争之事尚未传开,把守皇宫大门乃是吕布亲点的一队长安旧军,睡眼惺忪来开了门,愕然道:“还有半个时辰方是早朝,骑都尉有何事?”
吕布一摆手,不解释,数十人抢了皇城大门,将那几名士兵捆了,守门兵慌得大喊,麒麟道:“别杀。”
吕布漠然一点头,道:“缴械不杀,高顺,领匹马来,你带百人随麒麟去,将他保护好,参军若是有差池,提头来见。”
高顺肃然道:“是!”
事已至此,再想也是无用,麒麟换过马,带领高顺与百余骑亲兵朝未央殿去,临走时横着拇指一比划,笑道:“主公加油。”
吕布双眼带着熬夜的通红,学着麒麟,也以拇指横着一挥,答:“无须担忧,主公能打。”
说毕斜挥战戟,喝道:“儿郎们!随我冲——!”
吕布杀入皇城一事,已惊动了长乐宫守军,午门外,御林军首领一面派人知会董卓,一面调集内城兵力两千集结,于午门处奋力抵挡。
那时间应警之钟长鸣,自汉家刘邦建朝四百年来,只响过三次的巨大铜钟震耳欲聋!
吕布率领剩余的上千人,悍然在午门外发动了第一轮冲锋!
骑兵排山倒海般冲过午门,吕布一马当先,钢铠如战神般染上血色,马蹄飞踏,血溅五步,遇得骑兵便连人带马一劈为二!
直至冲过午门,身后拖了十余丈一条血肉横飞的道路,临华殿前玉砖血迹斑斑,并州叛军气势大振,吕布又力贯于臂,一声怒喝震得守军耳内嗡鸣,锐不可挡的一戟,将午门外的朝天吼白玉柱砍成两半!
轰一声高柱坍塌,尘灰激扬。
守门军骇得胆丧,溃不成军朝内宫退去。
麒麟与高顺沿着西阕穿过御花园,偶遇小股巡卫,俱已匆匆赶去大殿,
厮杀声于远处传来,宫廷殿群在黑暗中接连被惊醒,灯火亮起,太监宫女慌乱哭声传来,高顺吩咐道:“把偏殿围了,你。”说毕点出一人:“去将天子请出来。”
麒麟道:“不妨,我去。”
高顺正要再说,麒麟已策马到殿前,翻身落地,不待殿内开门,便翻了窗进去。
董贵妃衣衫散乱,一面喝止宫女,见麒麟来到,便松了口气,道:“外头……”
麒麟道:“吕将军正在率军冲殿,先得摆平午门外御林军,再去抓捕董卓。”
董贵妃理了鬓发,回身入内,道:“皇上,吕中郎派人来了……”
刘协匆忙换上朝服,董贵妃又不悦道:“你出去。”
麒麟心中一动,见屏风后仍有一名女子,那女子微一屈膝,呆着不愿走,董贵妃又道:“没听见么?出去。”
刘协道:“烦请姐姐先在外面侯着……”
貂蝉无法,只得从屏风后转出,与麒麟打了个照面。
麒麟不悦道:“你怎么在这里?”
貂蝉咬着下唇,低声道:“奉先呢?”
麒麟蹙眉,打量貂蝉片刻,见其形貌端庄,不似侍寝之人,遂猜测道:“董卓怕吕布发怒,所以先把你送到皇上寝殿?”
貂蝉轻轻点了点头,麒麟所猜不错:董卓以选妃为由召貂蝉入宫,吕布既来恳求,董卓既不想放人,又不好硬来,只得先把她塞进刘协寝殿,着董贵妃教着,等吕布出征后再把貂蝉召到身边享用。
麒麟道:“奉先……主公正在率人清午门前的御林军,这会估计快到临华殿了。”
满殿皆静,旭日初升,又一天开始了。
远处厮杀声渐小下去,午门前那口示警铜钟倏然哑了,想是吕布已彻底占领了内城。
貂蝉道:“那口钟自汉家建朝,只响过三次。”
麒麟面无表情道:“哪三次?”
麒麟伸出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手指拈着貂蝉下巴,令她稍仰起脸,借着窗格外投入的晨光端详貂蝉,实在猜不透吕布为何对她死心塌地。
貂蝉道:“光献皇后杀韩信,便是趁其上朝时候拖至钟室,刀斧加身处死,韩信死时以头撞钟,肝脑涂地,音传百里。”
麒麟喃喃道:“第二次呢。”
貂蝉的眼睛确实很好看,有一股水波似的灵气在荡漾。
“王莽篡汉,刘崇愤而反之,攻至午门时黄钟预警,未及正殿便被屠戮殆尽。”
麒麟松开手指,淡淡道:“貂蝉小姐以为……主公是刘崇呢,还是韩信呢?”
貂蝉道:“参军大人说笑了,奉先是刘彻,先生乃是霍去病。”
麒麟笑了笑,道:“不敢当,小姐请和我走罢,主公弃了身家性命行险,本来就是为了你。”
貂蝉不置可否,刘协已换上朝服,喊杀声渐近,显是到了临华殿,麒麟一眼望见天子寝殿内墙上挂着镇邪之弓,遂去亲手取来,带着天子上马,朝东面驰去。
是时朝辉万道,琉璃殿顶俱染上一层金光,麒麟不敢贸然加入战团,下令绕过正面战场,眼见远处有一高台四十余丈,正可观察临华殿边动向,便命人将天子搀扶上去。
吕布于殿前厮杀正酣,午门外将御林军打得大溃,亲兵围住临华殿,董卓万万没料到吕布会豁出身家性命杀进皇宫,竟然连逃也逃不出去。
李儒早已向城外驻扎的郭汜等人求援,然而一出一进,战报送到将近半个时辰,城防都是吕布亲点,本拟吕布出征后再行调换,谁会料到匆匆一夜间便反叛?
刘协道:“辛……辛苦中郎将了,这次若成,朕必将大大封赏……那董老贼快出来了……朕还是先行……先行……”
董贵妃不悦道:“皇上!”
麒麟笑道:“皇上不用担心,董卓已成瓮中之鳖,大势已去。”
麒麟打了个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