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挂的什么?”孙策漫不经心道:“挺漂亮。”
麒麟略一低头,解释道:“狼牙,温侯送的。”
孙策点了点头,道:“我娘上回在吴郡那会儿,漏了个黑木匣子,这般大小。”说着用手比划:“后来袁术占了吴郡,许贡便将那匣子交上去了,你见着不曾?”
麒麟怎会没见着?孙策捧出传国玉玺的那一日,他便在孙策身旁,时光荏苒,昔时少年不再,如今面对面,索取那匣子的人,已是个不甘成一方诸侯,心内填满野望,欲称霸天下的主公了。
“想起来了么?”孙策见麒麟沉吟不语,催问道。
语气却并无半分焦急,似乎在等待麒麟做决定。
麒麟一哂道:“就这么肯定,匣子在我手上?”
孙策悠然道:“温侯来过一趟寿春,公瑾想,他多半是拿错了,将我爹留给我娘的匣子也错带走了,还给大哥成不?”
不在我手上,麒麟心想。
然而赵子龙的声音仍在脑海中回荡:若不想说,自当坦诚相告不愿说。
麒麟出口道:“我不想告诉你。”
那一瞬间,不知是太阳下山,抑或是麒麟的错觉,孙策眼神变了。
孙策仿佛有所眷恋,不知是眷恋往昔时光,还是眷恋传国玉玺。
孙策闭上眼,仿佛经过一个世纪的漫长,再睁眼:“你、我、公瑾,虽无八拜之实,却有手足之情。”
麒麟:“你当不了皇帝,天下是吕奉先的,你和公瑾、还有曹操、刘备,你们都会输。”
孙策哈哈大笑,饶有趣味地打量麒麟,以马鞭一指,沉声道:“麒麟……莫将话,说得太满了。”
麒麟不作声,孙策危险地眯起眼:“吕奉先离你百步之遥,大哥最后问一次,见着那匣子了么?”
麒麟道:“你可以试试动手,但你杀不了我,你应该听公瑾的,不该说这句话。一说出来,咱们连朋友也当不成了。”
“麒麟。”孙策低声道:“祝武运昌隆,毕竟……一场兄弟情分。”继而再不留恋,调转马头,离去。
吕布在麒麟身后喊道:“你们在说什么?”
孙策笑答道:“没什么!来不及喝酒了!这就走了!”
吕布愕然道:“去哪!”
孙策率军下了山坡,山坡后,竟是有近六千人在等候。
麒麟深吸了口气,孙策若不顾情面,召集全军包围,自己与吕布这一百人的小队定是一场血战,纵能倚仗赤兔神速,成功脱逃,说不得也得负一身伤。
麒麟道:“他们该是去袭曹营了,我们就地埋伏。”
坡下是袁绍运送粮草的必经之路,孙策提前在此守着,多半便是听了周瑜的计策,知道吕布会来截,抢在前头与麒麟一晤。
此刻大军井然有序撤退,沿着河岸撤向下游,那处停着数艘江东的战船。
吕布与麒麟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孙策若强攻,这次势必会栽得很难看,幸好他顾念着一分旧情。
吕布疑道:“他将这处让给我们了?”
麒麟道:“或许吧,谁猜得到他的心思,公瑾厉害得很,不能小看他俩。”
麒麟派人回去传令,全军就地埋伏,足足等到夜间,忽见袁军点着火把,蜿蜒前来,照亮了整条道路。
探马疾驰而过,吕布于林中扯上弓箭,遥遥百步,犹如神射,一箭射中马上探报,正中其脖颈,将他射得气绝,一头栽下马去!
麒麟暗自喝彩,只见那奔马兀自不察,一路疾奔,吕布又以同样手法射翻三名奔过的传令兵。马匹飞速奔过,又是黯夜,吕布射移动靶一射一个准,真正是指哪儿打哪儿。
粮草大部队终于赶至,吕布两指撮至唇间,一声唿哨,全军轰然现身,乱箭齐飞,袁军中了埋伏,登时人仰马翻。
马超喝道:“投油——!”
刹那间林内抛出上千瓦罐,摔在粮草车下,数千点火箭于密林中飞起,连日大雨,路上泥泞,竟丝毫不阻火势,劈啪燃起,近三里长的粮草辎重陷于火海,吕布又道:“你在这等着,不可乱跑,儿郎们,冲锋!”
数千骑兵一并杀出,呐喊声震天,运粮军主力与吕布正面接战!
敌方将领大吼道:“来者何人——淳于琼在此,手下不斩无名之辈——”
吕布喝道:“九原吕奉先在此——!”那一声爆喝,瞬间所有人被骇破了胆,吕布胯下赤兔四蹄生风,刹那间已到了跟前!
淳于琼只觉寒光一闪。
吕布疾奔,勒马,赤兔扬蹄高嘶,方天画戟一抡而过,淳于琼身首分离,手中两把铜锤仍紧握着,坠下马来,头颅拖着血线遥飞出去。
“上来领死。”吕布扬起下巴,一脸漠然,挑衅道。
温侯驻马道前,一人之威,力阻千军!
火焰熊熊,袁军登时一声惊慌地喊,纷纷大溃。
“嗡嗡”两声弦响,吕布猛然转身。
第一声响,对坡林中飞出一箭,眨眼已到面前!
第二声响,麒麟几乎是同时扣弦,另一箭呼啸飞至,与先前那箭相撞,断折!
一员大将策马冲下坡,喝道:“弟兄们——随我冲!”
只见那人秀面含威,杏目圆瞪,肤色白皙,俏脸在火光下映出两抹红晕,豪气万千地怒吼道:“吕布领死!”
吕布猛地一勒赤兔缰绳,闪身让开两剑,瞠目结舌:“女……女人!”
那员猛将险些人仰马翻,怒道:“不长眼的莽汉!爷爷是男人!袁本初太尉麾下!张颌是也!”
麒麟瞬间醒悟过来,叫道:“抓活的!”
张颌耍起双剑,挽了个剑花,吕布呼道:“驭——”赤兔自觉转头,又轻巧避过,吕布扭头道:“你认识他?”
唰一声,雉鸡尾在张颌脸上抽了两道红印。
张颌:“……”
张颌咬牙切齿,双剑交挥,吕布一伏身,张颌再扫了个空,并州军哄笑,吕布调转戟柄,一记横扫,画戟柄在张颌背后一拍,将他扫得栽下马去。
“箭技还行。”吕布点评道:“骑术太差劲。”
张颌爬起身,先前出战时便注意到在一旁指挥的麒麟,此刻弃了吕布不顾,几下助跑,跃至半空,单手探向麒麟。
麒麟学着吕布那腔调:“女……女人?!”
张颌俊脸通红,愤怒无比:“受死罢!”
马超横里杀出,喝道:“女人!先过我这关——!”
张颌忍无可忍,吼道:“我去你娘的!”
马超干净利落地一拳挥出,穿过张颌手臂,击中他面门,将张颌揍得仰摔出去。
并州军轰然一声喝彩,张颌摔在地上,昏迷。
吕布竖了个拇指,吩咐道:“绑了,看看粮草还有没有剩的,带着走。”
曹军进攻乌巢,一把火烧了袁绍粮草,黄河南岸,破晓时分,到处都是纷扬的飞灰。
吕布带着麒麟、马超,五千并州军驻于高处,眺望沿路官道。
大地上满目疮痍,陷坑以万而计,人尸如山。
整整三个月里,官渡曹袁两军的交战令战线城镇一片焦土,战争进入最后的白热化阶段。袁军失了粮草补给,只得仓皇杀出,与曹操展开大决战。
袁军潮水般杀至,以士兵的血肉之躯填上曹操壁垒防线,焦土外围,两队人马错身而过,一队向西南,是刘备的嫡系武装;另一队朝东撤,是偷袭未果的孙策。
“百姓呐——苍生呐——”刘备的哭声于风中远远飘开,音传百里。
赵云四处发令,护着刘备家小缓慢前行。
吕布吩咐:“分一千人,护送赵子龙前往官渡。”
一队并州军蜿蜒下了峭壁,与刘军接头,赵云朝着峭壁高处吕布遥遥一拱手,吕布倨傲,看也不看他。
千万火罐平地而起,飞向曹军大营,到处都是黑烟与火光,天空一声闷雷,大雨瓢泼。
袁绍近两万军队填上了曹操的防御圈,曹军中营大开,五千骑兵轰然杀出。
“你看谁会赢?”麒麟纵是见过无数大场面,在这万人之战的直接冲击下,仍觉得十分震撼。
“曹孟德带的骑兵不如我,杂乱无章。”吕布漠然道:“步兵倒是练得不错。我猜步兵才是杀手锏。”
麒麟道:“袁绍呢?”
吕布哂道:“更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袁军骑兵集团冲锋,山摇地动地与曹操正面撼上,平原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从破晓直至午后,足足三个时辰,双方朝战场中填进了近五万人!
吕布始终在认真地观战,不时与马超解说双方作战意图,马超听得心服口服。
平原上到处都是尸体,双方甚至还来不及收尸,曹军再次擂鼓出兵!
“都杀累了,现在看谁还能坚持下去,谁便能赢。”吕布漠然道。
果如吕布所料,曹军步兵大阵井然有序,如心使臂,如臂指手,自高处俯览,曹兵阵营如一只巨鸟,展开双翼,中军变阵成盾形,立起大盾,抵住袁绍的骑兵突击。
麒麟道:“鹰阵。”
吕布颔首道:“正是,只需中军抵得片刻,两翼包围一成,袁军败势已定。”
马超看得热血沸腾:“奉先,给我两千兵,我带人袭击袁绍后阵!”
麒麟道:“不,别乱来,先看,学着点,能有帮你报仇的时候。”
吕布伸指遥遥一戳,道:“盾翼缝隙,有机可乘,若有旗号为令——比方说你在高处指挥;我亲自率军,可将那处撕出一个豁口,轻松破阵。不知曹营军师何人,说不得还需变阵。”
“听明白了?”麒麟问。
马超点了点头。
吕布于战术上确是料事如神,不到半刻钟,盾阵再变,大阵双翼步兵持盾拼死抵御,成铁桶阵之形,成功合围。
曹操孤注一掷,派出手头最后一股骑兵,杀进了包围圈中,领军之人勇武竟是丝毫不逊于吕布!
吕布微一动容:“那人是谁?”
只见骑兵打起“关”字大旗,麒麟明白了,道:“那是刘备义弟,名唤关羽,你曾与他交手过的,忘了?”
吕布对关羽没什么印象,又看了一会,道:“袁绍要输了。”
袁绍本就军心溃散,此刻兵败如山倒,开始仓皇逃窜,整个平原上全是溃逃的袁军,朝着黄河散去。
曹军士气高涨,四杆将旗赵、典、关、夏侯,各率两千兵马穷追,袁军丢盔弃甲,无法再组织有效抵抗,颜旗被赵云一箭射断!
麒麟道:“咱们也追着看看去,趁火打劫,占点便宜。”
吕布摇尾巴:“打劫!打劫!”拍马跟着麒麟,马超楞了一楞,继而摇尾巴道:“报仇!报仇!”二人兴高采烈,跟着麒麟,呼哧呼哧地跑了。
赶到黄河边时,袁军已开始抢了木筏渡河,漫漫长河,黄水万里,河面上满是浮尸,袁绍的数辆靠岸接兵,却被赵云一箭射断帆索,巨帆覆了下来,曹军喊杀震天,强行攻船。
大船一艘接一艘起火燃烧,一叶扁舟扯起帆,借风势北上。
吕布道:“估计跑了,我们没有船,怎么办?”
“他完了。”麒麟道:“曹操会渡河追向邺城,我们马上回长安!”
马超道:“这就走了!?”
麒麟道:“听我的,袁绍一定会逃向长安,只要来得及,我们能亲手抓住他。”
吕布当即上马,率军日夜兼程,驰向函谷关,沿路虎牢关,司隶等地守军闻得袁绍大败,尽数接到号令匆匆赶向邺城支援,数日奔波间竟无人拦阻盘问。
这才是真正的乱世,麒麟心想,从官渡直到函谷关的一路上,百姓拖家带口,颠沛流离,河南一战,摧毁了数十万居民的家园,有人逃向西川、荆州等地,更多的人则涌向西凉。
凉州军混在迁徙的百姓途中,麒麟下令道:“现在不是收容难民的时候,我们得急行军,百姓先不管了。”
吕布本存了恻隐之心,想顺路将人带出关去,听麒麟一说只得作罢,日夜兼程,终于回到长安城外。
长安城戒备森严。
“文远呢。”麒麟蹙眉道:“怎么没点动静?”
城墙上打着“张”字大旗,吕布一根哨箭射去,城楼警觉。
“主公回来了——!”
麒麟松了口气,城门吊索放下,张辽亲自带兵来接。
“干得好。”麒麟道:“你们花了多少时间拿下长安的?”
张辽道:“这次多亏贾文和与甘兴霸了!”
距麒麟吕布入关参战已有近五个月,甘宁的水军已训练有成,苦无战船,每日在凉州四处添乱,贾诩被折腾得焦头烂额,遂派了甘宁与张辽一同出征。
甘宁麾下兵士仅两千,却个个练就水底闭气与潜游的功夫,张辽率领八千余并州军在长安城外埋伏。
贾诩设计,令两千兵取猪尿泡储气,趁夜色跃进护城河,古称“八水绕长安”,城中河道交错,又有麒麟昔时留下的街道与宫殿格局图。
甘宁率人几次换气,于水道潜入城内,一夜间夺取城门,再放张辽入城,巷战足足进行了三天三夜,终于全面夺取长安控制权。
麒麟本计划强攻长安城,将守军磨得疲怠后再由自己与吕布赶到,给予最后一击,未料来时长安已全城归顺,仍不住后怕:“以后水道可得防严实点。”
张辽笑道:“除了兴霸兄,再无旁的人带出水兵有这本事了。”
吕布点头道:“做得很好,回去给你们封赏。”
历经数年,再回长安,仍是当年袁绍放火烧城的废墟模样,四处破败凄凉,不复当初西京繁华之景。
“长安几个月前是袁绍麾下,谋臣审配、颜良看守,你们在官渡打仗,颜良被抽走了,城中只有五千守军与两万百姓。”
上林苑,将军府,未央宫,太和殿,全被烧得破破烂烂。
麒麟哭笑不得,难怪袁绍不派重兵把守,这种破城,抢了又有何用?
张辽一路将吕布等人让进宫,马超道:“这便是天子住的地方?”
麒麟唏嘘道:“对,长安是彻底废了,要重建起来,估计得花掉陇西三年粮草。”
时值清晨,吕布穿过前殿,路过玄武湖时,望着湖心一处出神。
是时秋凉叶落,满池破荷,砖瓦四散,几只耗子从草丛中吱吱钻过,玄武湖畔,一座毁了大半的亭子爬满青苔与藤草。
麒麟朝马超解释道:“从前我们也住在长安,奉先仪比三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我们进皇宫也从来不用通报……”
马超道:“奉先在看什么?”
张辽道:“主公?”
吕布回过神,淡淡道:“那处叫凤仪亭,走罢。”
“这俩大金瓶怎么还在?”吕布疑道:“没人搬走?”
麒麟耸肩道:“太重了吧,镀金的,都搬不动。”
吕布扣指弹了弹殿前两侧的巨大金瓶,清脆作声,走进未央宫正殿,殿内只有三人。
两名贫苦人家的清秀少年跪在龙案旁,甘宁痞兮兮侧坐在龙椅上,一名少年摘了陇西送来的葡萄,朝甘宁嘴里喂。
另一名则捧着金杯,杯里装着羊奶,甘宁招呼道:“来来来,再喂口,大爷疼你……”
“甘兴霸!”吕布炸雷一声吼。
两名少年骇得把羊奶泼了甘宁一身,甘宁连滚带爬起来,赔笑道:“主公威武!”
吕布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那位置是你能坐的?!”
甘宁嘻嘻笑,点头哈腰。吕布手掌拨了拨,打发走两名少年,看了一会,大摇大摆走上前去,朝龙椅一坐,满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