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答:“知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上元节,姻缘池。
他们彼此默默注视,各自许了两个背道而驰的愿望,却都以为自己知晓了对方的真正心思。
麒麟还想说点什么,倏然身边一人破声喊道:“金子啊——!”
“抢啊!”
“喂!你们!”吕布忙上前抓麒麟。
不到片刻,周围的人密密麻麻涌来,你推我搡,将麒麟拱倒在地,一窝蜂冲进池里去,男人们互踹,女人们撕头抓脸,去抢吕布抛出的那枚金锭。
麒麟被拱得连番后退,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爬出来,身上满是脚印,吕布怒吼道:“都滚——!”
太史慈的声音:“哈哈,我抢到了!”
太史慈以手握拳,带着金锭回去寻甄宓邀功请赏了。
吕布欲哭无泪,只想冲过去扁太史慈一顿。
麒麟被吕布拉着手臂站起来,吕布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又蹲下给他整理袍襟。曹柔站得远远地看着。
麒麟问:“你父如何?”
曹柔抿着唇,片刻后答:“父亲头风病逾发厉害了。”
麒麟道:“回去告诉他,那物不是收魂盒。”
曹柔没听懂,问:“什么?”
麒麟说:“原话照着交代就行了。”
吕布收拾停当起身,看了麒麟片刻,把手搭在他肩上,朝曹柔道:“回去尽孝罢,时间不多了。”
曹柔霎时眼眶红了,吕布道:“生老病死,爱恨离别终有定数,赶着回去,还能多相聚些时候。”
曹柔脸色变得煞白,吕布没有再说,揽着麒麟回府。
五日后,建安十二年正月二十。
温侯吕布将邺城来使逐出未央宫,并以文书通告天下,拒领长安太守之职,终身不娶。
此书一出,天下震动,都道吕布思念亡妻发了狂。
来使离开长安的当日,孔融拟《讨曹书》,历数曹操十七罪状,召集天下诸侯共征曹操,迎天子于长安,重振汉室。
一纸空白圣旨传遍中原大地,唯玉玺上惊心动魄的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凉州、益州、荆州、扬州纷纷举兵,麒麟遣使游说张鲁,甄宓修书至冀州。
大战前夕,虎牢关以东千里焦土,百姓再次开始迁徙,逃向荆、扬二州。
赤壁之战后,邺城如茫茫大海中的孤岛,风雨飘摇。
曹操头风病日益严重,将相位传予长子曹丕,避于宫中静养。
吕布与曹操,七年前约定的决战终于来临。
65
铜雀殿中笔书御旨 。。。
建安十二年春,天下伐曹。
西凉所有兵力于长安集结,除留守武将外,谋臣俱抵达长安。
龙座空置,一旁设了把黑金交椅,吕布坐在黑椅上,锦衣华服,左踝架在右膝上,风度翩翩,官居极品。
吕布双手修长手指抵于一处,冷漠地注视朝中群臣。
龙案上镇着传国玉玺。
殿中文臣:蔡邕年老,居首位,赐座。依次麒麟、蔡文姬、甄宓、陈宫、贾诩、法正、孔融,再朝下,数十文臣按官职排开,俨然又恢复了汉家朝廷的排场。
武将则以高顺居首,张辽从益州赶回,甘宁、马超、张颌、太史慈、凌统、魏延。
这是一个没有天子的朝廷,一如昔年董卓把持朝政,如今摄政椅上已换了人。
吕布漠然道:“终于要向曹操宣战了,不枉你们追随本侯这许多年。”
一文臣出列,跪伏于地,激动道:“侯爷为我汉室尽忠十载,一片赤诚之心可见!如今……”
吕布嗤道:“为你汉室,为谁的汉室?”
文臣愕然,吕布道:“十天后出兵,众位大人有何高见?”
“双方兵力估测,主公已经知道了,现为各位详细说一次。”
麒麟排众而出,那文臣识趣归队。
麒麟:“我们的粮草足够支持五年作战,但兵力在初期无法完全集中,出函谷关外,还有两处意图尚不明朗。”
“一是汉中、二是辽东。汉中有张鲁坐镇,太平道自黄巾之乱以来自成一家,不涉中原战事,我们多次取道汉中,往返荆益两州,张鲁都未曾阻拦。”
华歆道:“张鲁何许人也?不过是装神扮鬼,下九流之辈,当年若非道士兴乱,汉廷何止没落至此?!”
法正沉声道:“此言不妥,司徒大人,如今既要伐曹,便需摒了昔时恩怨,否则侯爷出兵,我方腹背受敌,如何能胜?”
麒麟微一颔首道:“是的,要争取到张鲁,就必须承认天师教的正统地位,五斗米教起兵,不也是救民于水火的原则么?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依我之见,出兵前,遣使前往巴中城,拜张鲁为国师。”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数文臣道:“决计不可能!”
麒麟道:“想我汉家文、景两帝当政,俱以黄老无为之道治国,轻徭薄税,与民修养生息,后虽有儒、法、道、阴阳、纵横多家并行而治,终不过一句‘霸王道而杂之’,有何不可?儒经若是大义,诸位大人何惧?”
“更何况,国师不过是个虚位,不干预政事。以此职换取汉中,免除背后之困,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麒麟又道:“诸位大人若想否决我的提议,请拿出更好的办法来。”
殿中肃静,片刻后孔融说:“以王道之师令其诚服,倒也未尝不是方法。”
蔡邕已届八十高龄,颤巍巍叹了口气:“孔司徒呐——”
“事到眉前,虚名俱是无用,在西凉过了这数年,若非有温侯雷霆手段,我汉家臣子还如何得以留存?”
孔融点头道:“太傅教训得是。”
蔡邕起身,数人忙来搀扶,蔡邕朝吕布道:“太傅一职,愿拱手让出,唯望张鲁能臣服,归于天子。”
麒麟动容,蔡邕这次的提议落到了实处,张鲁若能被拜为帝师,实是给予太平道百年难见的荣耀。
蔡邕缓缓道:“自我十六岁举孝廉,建安年间与王允同拜中郎将,后擢太傅,这许多年中读过经卷,方知黄巾军初成时,军旨本是吊民伐罪,解饥荒之危,非是曹操、何进等人口中所称乱贼。”
麒麟点头道:“现下张鲁偏安一隅,不投曹,该是持观望态度,上元节遣女前来提亲,便是试探。”
蔡邕道:“既是如此,太傅之位让予他亦无妨,我也老了,只盼有生之年,能见天子再临长安,了却一桩心愿。祝温侯此战马到功成。”
吕布欲起身相送,蔡邕以手作拦,脚步蹒跚,出了未央宫。
陈宫道:“既是如此,各位大人想必再无异议,哪位愿为说客,前去与张鲁交涉?”
吕布淡淡道:“我去。”
谋臣们纷纷蹙眉:“不可,主公需出兵征战……”
麒麟会心一笑:“你去?你有把握?”
吕布道:“此事非我镇不住。况且,我还有事要问他”
麒麟一开口,群臣识相沉默,麒麟想了想,道:“你有什么话问他?”
吕布似乎有点毛躁,片刻后道:“回来再告诉你。”
麒麟方点了头。
陈宫翻开手中本子,道:“七年凉州休养,除却赤壁一战死伤万余人,长安城中,尚余兵马三万八千余人。”
“西凉全境征集兵士,得五万人,益州前来依附新兵,又有两万,满打满算,去除三军,粮草后援,共有精兵十一万。”
“其中五万西凉铁骑,四万步兵,两万水军。”
“综上,我们仅有十一万人。”麒麟接口道:“还需留一万镇守长安,恐有变乱。曹操赤壁之战占据长江时号称八十万大军,被烧死了七成。”
“典韦与曹洪率军,于巨鹿与曹操汇合,起码还有二十万人驻守巨鹿——虎牢关——邺城这三处。”
“二十万!”群臣耸动。
麒麟淡淡道:“算上曹操回去后加征的兵员,估计还远远不止这个数,根据我们的估测,背水一战,临危反击,曹操能够调集的最大兵力是三十五万。”
文官们脸色青了。
“十万对三十五万。”麒麟淡淡道:“这仗难打。”
“要不……再休养一些时日?”初出言拍吕布马屁那文人,小心翼翼说。
陈宫讥笑道:“我军休养,曹军不也休养?再过十年,两方各聚大军五十万,百万雄兵,关前拼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有何区别?”
吕布道:“分兵瓦解,逐个击破,是为上策。”
法正捋须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陈宫又道:“主公若能成功说降张鲁,手中便可多两万兵马……”
麒麟与贾诩同时道:“不能寄太大希望于张鲁。”
麒麟道:“我与马超带大部队出函谷关,开始行军,主公带八千人前往巴中城。出兵后,自函谷关直到巨鹿,虎牢关,邺城的千里平原,都是前线。”
“我们要做好长期拉锯战的准备,同时也要严防曹操勾结关外马贼势力,切断我们的粮草后路。”
贾诩道:“更须提防郭嘉,荀彧等人以坚壁清野之计,消耗我方士气,拉长补给线。”
麒麟微一点头,道:“具体战术必须等到我与主公再次汇合,才能制定。”
群臣议论纷纷,最终孔融不安问道:“都言军师神机妙算,通晓天机,依你看来,我们能赢么?”
最重要的问题终于来了,吕布召开这次朝会,便是为了稳住军心。
麒麟一哂道:“能不能赢我无法预测,但可以明确告诉大家的一句是:如果这次输了,我们就只能退回函谷关,苟且偷生,了却残年,等着被曹丕,司马懿秋风扫落叶。此生永远都再赢不了曹操。”
吕布道:“司徒大可放心,我们能赢。”
众人将目光聚于吕布身上,麒麟颇有点意外,期待地看着他。
吕布起身,走下台阶,沉声道:“诸位大人是否曾注意过,官渡,赤壁两战,甚至更早时,十八路诸侯联盟讨董。”
陈宫小声揶揄道:“这次背书背了多久?”
麒麟目中带着欣喜神色,低声答:“不是我教他的……从官渡之战开始,我就再没有教过他这些话了。”
陈宫难以置信蹙眉,只听吕布朗声道:“讨董时西凉十万大军,孙坚先行军仅两万,便将董贼逼回函谷关外;官渡袁绍二十万大军,曹操手中仅有五万兵马,一路将袁本初追向长安,袁绍兵败!死于本侯之手。”
“赤壁!曹操号称八十万军力,我三家兵马不足十八万,曹军一战大溃,仓皇北逃,自此不敢再过长江半步。”
吕布反问道:“哪一仗不是以少胜多?”
殿中肃静,吕布又道:“是什么支撑着他们义无反顾地战下去,迎击五倍,甚至十倍之敌?这个问题,料想奉先不说,诸位也清楚。”
麒麟喝彩道:“说得好,如今曹操的王师大旗已倒,大义正在我方,以营救天子,匡扶汉室为名,天下呼应,这场一定能赢!”
吕布漠然道:“正是,不能留下丝毫遗憾。”
吕布行至殿前,与麒麟面对面,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吩咐道:“明日开始集结大军,十天后出关。”
邺城。
献帝坐在天子案前,一旁摄政椅空缺,郭嘉不在。
殿前曹营武将,谋臣分作两列,荀彧居首,身后是新擢升的御史司马懿。
献帝一脸病弱相,低声道:“相国……相国呢?”
曹操称病,不上朝,荀彧出了口长气,出列道:“陛下,温侯吕奉先举兵,相国抱恙,着我等请陛下发天子令,诏告天下,令诸侯讨伐。”
司马懿道:“这诏令……”
刘协看着荀彧,片刻后,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道:“朕不知该如何写。”
曹丕朝司马懿使了个眼色,司马懿上前,铺开御旨,以笔润了润砚,交到献帝手中。
刘协目如死水,攥着笔,仿佛握着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司马懿闭着双眼,念念有辞:“今,天下初定,四海升平……”
刘协断断续续书写。
“……温侯吕布,领奋武将军之职,不思报国,率军反叛……”
“他没有反叛。”刘协低声说。
司马懿:“反贼之心昭昭,汉室百年江山,一朝倾覆,风雨飘摇……”
刘协:“他不是反贼……吕奉先不是反贼……”
司马懿:“召天下共讨之……”
刘协猛然喊道:“他不是反贼!吕奉先不是反贼!朕等了他将近十年!你们这些篡位的逆贼!你们……”
“陛下!”
刘协瞬间掀翻了龙案,朝廷大乱!
左右慌忙上前架住,刘协兀自挣扎,疯子一般地大喊道:“你们才是大逆不道的反贼!我汉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定不会放过你们!谋朝篡位!架空天子!你们才……”
刘协未曾喊完,已被太监捂了嘴,拖回后宫。
司马懿摇头苦笑,墨水泼了一头,廷卫摆好龙案,司马懿续了天子诏,当日诏告天下,令诸侯同讨逆贼吕布。
后宫:
凶神恶煞的禁卫蜂拥而入,抄遍整座皇宫,寻找任何刘协与吕布通信的蛛丝马迹。
宫女们尖叫着躲闪,董贵妃焦急道:“陛下呢?陛下去了何处?”
许褚满脸横肉,粗声粗气道:“陛下现留于偏殿,都给本将军搜!”
董贵妃道:“这是什么意思!”
董贵妃身前搂着一名七岁大的小孩,踉跄避到屏风后,到处都是兵士,将偌大一个寝殿掀得杂乱。
董贵妃微微发抖,急促喘息,蹲了下来。
怀中小孩手持一把匕首,双眼眨也不眨地望向许褚。
“爹呢……”那小孩低声问道。
董贵妃惊魂甫定,喃喃道:“晖儿,莫怕,将七星刀收起来,还没到那个时候。”
搜查寝殿的兵士走了,董贵妃方抱着那孩童,低低地啜泣起来。
阳春三月,函谷关前草长莺飞,西凉、益州、长安三地大军在此会师。
中军吕布挂帅,军师贾诩,偏军主将麒麟,军师法正。
张辽、凌统二将随吕布前往汉中;张颌、太史慈、魏延、马超则跟随麒麟,征伐冀州。
蔡文姬坐镇西凉,高顺、陈宫、重伤未痊的甘宁留守长安。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陈宫悠然道,端起一碗壮行酒。
“辛苦你了,老友。”麒麟饮了那酒,会心一笑。
陈宫缓缓点头,这将是他们归于吕布集团的最后一战。
数年前他们在长安相识,麒麟陪吕布征战天下,陈宫坐镇后方。
麒麟如剑,陈宫如盾,麒麟每一次进攻俱是倾尽全力,不惧后方变故。陈宫亦从未出过纰漏,每次都能尽到自己的责任,保留最大的有生力量。
两名谋士各司其责,配合完美,无懈可击,堪当天下谋臣表率。
千言万语,付诸一笑,麒麟与陈宫潇洒互击三掌,掉头启行。
高顺朗声道:“祝主公、军师马到功成!”
身后众兵士山呼,长安文臣相送百里,目睹大军浩浩荡荡开拔。
赤壁之战后,时隔不到半年,温侯大军再出函谷关,犹如一把无双利剑,中原大地再无任何势力能阻拦西凉十万铁骑。
万里长城拦住了关外茫茫草原,白隼高飞。
麒麟驻马:“我们就在这里分军吧。”
吕布道:“大军沿着长城一路东行,每隔一千里,驻扎时派人来寻我回报。”
麒麟道:“知道了,你自己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