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我站在一侧,就这样听见两个老百姓的谈话,心里立刻又是凉了半截。抬头望向天空,暗沉不已。一个想法从脑中跃过,如果真的再有那么一天,我还会苟且偷生么?不,不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母妃,如果真的那一天到来,琉儿便来陪你。
永定四年,宫中传来捷报北方的蛮夷被击退,只是损失惨重。次年,起义军逼向陶理城,消息传来,段临宇在早朝的时候勃然大怒,两面夹击让他喘不过气,我慢慢地便很少见着他的面,苑儿说,陛下整日在御书房与大臣商议事宜。
有一日夜晚,我刚要关上金銮殿的大门,晃眼之际便被人狠狠抱住,似是要揉进怀中一般。我大惊,想要叫,段临宇在我耳畔低沉道:“别叫,琉儿,是我。”
“陛下?”
段临宇松开我,摩挲着我的脸颊,“琉儿,如果你不再叫我陛下,如果……”
我松下他的手,“怎么了?”
他揽住我的肩,“我只是有些累了。”我抬头看他,“是为了国事?”
“别提这些。”他低头搜寻我的唇瓣,我感觉自己似是要窒息,在段临宇滚烫的手的探寻下颤栗。“琉儿,跟我走。”
我蓦然睁开双眼,“陛下?”他抓住我的手,“我烦透了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我推开他,“怎么可能?都城的百姓呢?你也置于不闻不问的境地?”
“琉儿不是从很早以前便知晓我坐在这位置上,只是为了你么?万人之上的感觉我并不留恋。”他执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
我凄惨一笑,“琉儿永远不会离开金銮殿。”二十多年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我离不开。
“那好。”段临宇按住我的肩膀,眼中跳动着火焰,“你离不开,我陪着!”我想问他究竟是何意思,他便堵住我所有的声音。炽烈的交缠中,我将手从他背后向上,放至脖子上面,只稍稍使劲,会如何?如果他就在此刻倒在我身边,我曾经想要报的仇,就圆满了。这几年来,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可是都放弃了。
我的手无力地滑下。
永定六年的元旦夜。苑儿帮我披上了长袍,“娘娘?”
我回过了神,“苑儿,快些,陛下估计在增辉殿等得急了。”苑儿小手有些颤抖,“娘娘,恕苑儿多话一句,现在局势如此不稳定,娘娘,娘娘有何打算?”
我皱眉,“苑儿,你胡说什么!”虽然可以不去思索这些,但每况愈下的局势总是掩盖不了的。我站在窗边朝外头望去,繁花似锦,烟火上天,绚烂无比,随即散落化成了灰烬。当年父皇的朝代也曾如烟花般繁盛过,可是结局呢?岂是一个惨字了结?如今,谁也不知,今日的炫目,是不是为了明朝的祭奠?
我叹了一口气,出了金銮殿。暮色幽怨,方经过西苑,恍惚间望见了有人影在那桃花丛后。
“这个,是我从陛下的书房寻来的。”轻柔的女声穿进我耳畔,我一惊,是蓉妃。可是那个人,我怎样也看不清,天太暗了。那人飞快地消失在树丛后面,无影无踪。
宫闱重重(五)
“是谁?”蓉妃回过身,我听见她才在草丛上面的声音,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香气,那香气越来越近,我手心直冒汗,靠着墙,匆匆离去。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她并没有追来,到大殿的时候,所有亲眷臣子都坐定了。
“琉儿,怎来得如此晚?”段临宇见是我,便皱眉问道。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抬起头的片刻已经换上了笑颜,“没事,苑儿帮我梳妆慢了些。”我缓步走上了台阶,却一时怔住。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想起。蓦然侧目,左侧席间,凌夏正抬袖夹菜,这香味……
“怎么了?”段临宇瞧见了我的心不在焉,我恍惚地摇了摇头。是我错想了吧,应该是。我坐在段临宇身边,无论大殿里面表演什么都没有仔细去看,仔细去听。我微微偏过脸颊,朝凌夏的方向望去,他沉默着喝酒夹菜,不言不语。
心里的那股不安越来越往上翻,我忽的站起身,段临宇说:“究竟怎么了?”
“陛下,琉儿腹痛,就先不奉陪了。”
段临宇审视了我片刻,“需要朕唤人陪你回金銮殿吗?”我摇了摇头,“不了。”我往后面走,到凌夏坐的那个位置时朝他望了一眼,然后别过头悄然离开了寝殿。殿外夜凉似水,纵然是初春,但寒气依然不减。
凌夏果然是聪明的,只需我稍稍一个眼神,便能明了。我并没有等多久他就尾随而至。
“娘娘找凌夏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说,“你跟我来。”这里未免太过显眼,说话多有不便之处。到了稍稍偏了些的地方,我停住脚步回头,“凌夏,你伸一下手。”凌夏唇畔浅浅一笑,将手伸出来。我俯下身去,靠近他手心闻了闻,心便沉入了谷底。一抬眸,我说:“凌夏,你身上的香味从何而来?”
他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这,与娘娘又有何干呢?”
“我……”我稳住情绪,“难道,真的是,蓉妃身上的?”我试探性地问道。那股香味,宫中除了蓉妃,没有人会拥有。
我以为他会慌,会辩解,谁知他冷静得令我害怕,“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不是吗,娘娘?你既然心里清楚,又何必问我?”
“方才,方才在西苑的那个男子,果真是你?”我往后退了些,仍然不能够相信凌夏会和蓉妃有所交集。他不作声,我接着自言自语般说道,“居然是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凌夏望住我片刻,在月光下清冷的眸子中忽的闪过了一些嘲弄,他笑了,“怎么了,娘娘似乎对我私下和什么女子来往极为感兴趣?”他走近我,然后用手勾起我的下颚,近距离的凝视我的眼睛。有多久了?多久没有如此近过?在我的意识里面已经许多许多年了。他的鼻息喷在我脸上,可是我在他的眼中找不到丝毫的沉迷,只有似笑非笑。
我真的,不认识他了。
“凌夏?”我叫了他一声,不由自主往后退。
“呵呵,待在段临宇身边寂寞了?”他欺近我,我心底泛起颤栗,伸手推他。
“今日不是正好是个机会么?”他放开我,冷哼一声,“你大可以告诉段临宇我和蓉妃在后苑有着‘不轨’之事,这样的话,段临宇可能就会处置我,这不是你一直所想的吗?六年之前你就恨我恨到骨中,这次是个机会啊,不要错过。”
我闭上眼睛,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凌夏会对我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总觉得,无论何时他都会温和的望着我,即使六年前我怨他恨他的时候,他也会笑着对我说,琉儿是我的错。
“蓉妃到底给你什么?”我睁开双眼,“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你和蓉妃私下是在坐什么交易吗?”
凌夏眼神凛了一下,“你觉得呢?”他漫不经心地拨弄树枝,“如果说我做了不利于段临宇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我心中的不安在扩大,“是么?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回过头,“你先回答我,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要么我死要么段临宇亡,你如何选择,如何自处?”我面向天空,那里不断被烟花盖过,亮了又暗,“凌夏,我是段临宇的妃子,他死了,你认为我要如何活下去呢?”
“啪!”得一下,凌夏抓的那根树枝被折断,落地。
“真是夫妻情深,令人感动啊……”他眯起双眼。“也不枉费六年前段临宇想尽办法将你锁在这深宫中了。我凌夏自问的确没有他对你那样不顾一切。但是因为这样我便要受到永无止尽的惩罚么?”他朝我走过来,撩开袖子,伸出手,那双手在我面前颤抖着。“你看看它,六年了,它一直是如此不灵活,是为了救你!”他再指了指自己的腿,“它也是。我跪在那条小径上面的时候,你可曾有过一丝难受?对,没错,是我凌夏欠你的,欠你父皇的,可是这些还不够么?再怎么说,沙儿总是无辜的……”
我懂了,终于明白了,他对我如此冷然决然,是因为凌驭沙,他那早殇的儿子。我觉着有些冷。“原来这三年你一直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凌夏忽然狂放地笑出了声,“你难道不能体会我的心情吗?也是啊,因为我,你失去了和段临宇的孩子,所以,你不惜一切要加害沙儿……”我想张口说些什么,但是已然无言以对。原来从始至终,凌夏就认为,我是故意的。
难怪,难怪宛罗打我骂我的时候他平静的犹如一尊石雕,难怪他说谁都可以进凌家,只有你不行。
六年前他可以为了妹妹芷儿,为了凌家的家眷而背叛整个皇朝,现在也可以为了他的沙儿而怨恨我。凌夏从始至终,都不会将我放在心里的首位。
“沙儿的事情,无论你信不信,凌夏,沐雪琉可以以天立誓,绝无加害之意。但是凌夏,请你不要谋划什么可以吗?现在已经够乱的了,如果再出点什么事……”
凌夏抓住我的臂膀,咄咄逼人地望着我,“是你在求我?还是,在代替段临宇求我呢?凭什么求我?你可知宛罗因为沙儿已经疯了?凌夏欠你的,早已还清,现在的沐雪琉,再也不是六年前的了,缘已断,琉璃已还,你现在那什么来求我呢?”他扫视了我一眼,居然勾起了笑容,“也是,娘娘还有一样吸引人的,便是这张面皮。”他肆无忌惮地用手背滑过我的脸颊,“或许这样我还能考虑一下。”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伸手在脸上留下了印记,“啪!”的一声,在暗夜之中极为清脆。
宫闱重重(六)
他眯着双眼,渐渐缓过劲来,“怎么,听到这些,娘娘也会不舒心?”他伸过手来撩起我的发丝,“呵呵,凌夏已经够惨的,不在乎是不是再多一个巴掌。”
“你们在做什么?”树丛后面那冷然的声音令我和凌夏都微微一震。
段临宇的眼睛扣在我的脸上,“琉儿,你真是不舒服吗?”他的声调上扬,有着不容忽视的怒意,我知晓他误会了。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因为看到凌夏和荣妃私下见面而来找凌夏问清楚的,段临宇会怎么样?
“娘娘,不过来找臣下叙叙旧,是吗,娘娘?”凌夏嘴角含着笑,“对不起,凌夏告退了。”他掠过我身边时瞧着我的眼神却是带着别样的复杂。我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把我看见的,听见的,如实告诉段临宇?段临宇会怎么处置凌夏?我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因为我不忍。
“啊!”我瞪大眼睛望着段临宇,他抓得我胳膊生疼。他眼里有着嗜血的愤怒,从方才带我回龙馨殿他就不曾言语片刻,刚踏足殿内。便吼叫着退下了所有的侍从。真是太久了,太久没有见他那样的脸色,只感觉周围寒冰凝结,我只能低垂着头靠在墙边。
“你过来!”远远的地方,他低声说道。
我无动于衷,他终于按捺不住,一个箭步走上前,“都六年了,他们还藕断丝连,你说,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你怎么敢如此放肆,在我眼皮底下和他卿卿我我?”他头一低,咬住我的颈项,我吃痛,双手推拒,“没有,我没有!”
“好啊,没有。”段临宇松开我,“果真是我这些年对你太好了么?宛罗疯了,凌夏不甘寂寞,所以你们又……你!”他指着我,“知道吗?像你这样不贞不洁,我完全可以废了你!”
我面色苍白,原来从头到尾,我自以为段临宇是这个深宫中唯一会站在我身边的,纵使他曾经那样伤害我,但我知道他心里我是那个唯一的女子,他包容我,一直相信我。可是我真的太看得起我自己了,在他嘴中,我居然已是“不贞不洁”,这让我情何以堪?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现在立刻就能废了我。”我偏过头,用手扶助墙,在段临宇看不到的地方,清泪滴湿了衣襟。
“说得真是轻松,看来,他也是在意的了?”他冷哼一声,殿内沉寂一片。
“好,好的很!明天我就可以下旨,你可以自由了!”他一甩手,“怎样?满意了吧?不过我告诉你,你休想让我放过你,放过凌夏,宛罗虽然今非昔比,不再是正常人了,但是凌夏娶了她,她便是他一辈子的夫人,他死也要守着我那疯子皇妹!”
随便你吧,别再说了,你爱如何就如何……我闭上眼睛,感觉段临宇回身,“明天就立荣妃为后,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
胸口痛,我捂着,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段临宇……段临宇……”我喘着气,轻声叫他。他在殿门口顿住,眼神慢慢游移到我的脸上。
“我难受……”我蹲在地上,用可怜巴巴的声音呼唤他。
“琉儿!”他冲回来,接住我,“怎么了?脸色好苍白。”一个悬空,他将我抱起放在榻上,“我去叫御医。”“不用了,不治也罢。”我把头调往里面,难受的时候也要赌这口气。他的话太严重,是真的伤到我了。段临宇从背后靠过来一些,“算了,我不计较就是。”我一阵酸楚,将脸埋进手臂中,他强行将我掰过身体,有些愣住,“哭成这样……眼睛都肿了,是我说话太重了。”
我将锦被往上拉,盖住头颅。
段临宇从背后揽住我,手伸进被窝盖住我的脸,感觉他僵了一下,然后鼻息越来越近。他吻我的耳垂,“是了,是我错了,琉儿你别哭了。”
我腹部里面一阵绞痛,口中腥味,我推开他,俯趴在榻上,手攀着边缘就开始呕吐。
“来人!请御医!”段临宇大惊失色。
觉着腹中的食物都快吐光了,我虚脱一般倒在段临宇腿上。他握住我的手,“怎么这样凉?”
御医很快赶来,我想要挣脱段临宇的怀抱,他在我耳边低声却清楚有力地说了一声,“休想!乖乖别动。”我脸发烫。御医替我把了把脉之后,面露喜色,“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这不是什么病症,是喜症哪!”他双手作揖,跪在地上。
我一惊,手捏紧了被子,“御医你说什么?可以确定吗?”
“老夫从医三十年,这是绝对不会错的。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段临宇一脸平静,“退下吧,明日到馆轶处领取三两银响。”
御医愣了愣,面露喜色,“谢陛下恩典。”又一个揖,然后意气风发的离开龙馨殿。段临宇将我收拢在手臂中,亲吻我的发丝,“这下,我没有遗憾了。就算明日就……”我反过身在他还没有说下去的时候双手环住,心里有很多的不安,只想靠肢体相贴来缓解,“不许这样说。”
段临宇全身一颤,俯下身就封住了我的言语,“琉儿……我们离开皇宫……”他大涨往下解开我的衣襟,他的手冰凉,带着些微的颤抖,显得有些激动。
“说什么傻话,宫中还有好多事情……”
他瞳仁中黑色的水光一抖,“我是说永远离开。”我拉住我,将自己埋进我的颈项,“琉儿,你……心里有没有我?”
“段临宇,我……”他不等我开口,便用手按住我的唇,“别说,我不想听到最最不想听的话。”我点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压下,快速地在他耳边说道,“怎么会没有,有。”
段临宇撑起身体看着我,然后唇边的笑意加深,“我不会负你。”
段临宇说他会用一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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