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大雨,“没有想到,这一切,并不是梦。”
“那么,梦里面,我对你说了些什么?”段临宇的鼻息传过来,他的声音在我身后盘旋。
“你问我,琉儿,如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流泪?”
“是么?”段临宇将手伸到前面来,与我十指相扣,“那么,你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给你去请御医,可是你说,什么都没有了,皇宫是空的,只有你和我了。真的,现在就只剩下你和我了。”不知为何,我感觉他的手有些冷,冰冰的。
“琉儿,和我在一起,你快乐过么?”我忽地笑出了声,“你知道吗?梦里面你也是这么问我的。可是我伸手去摸你臂膀,只有袖子,是空的,我当时吓醒了……”我这么对他说,猛然打了一个哆嗦,我去摸他的臂膀,暖的,还好,在的,和梦里面不一样。
“段临宇,断头台是什么样子的?绞刑架是什么样子的?我怕从未见过,可是马上就要看见了……”段临宇没有了声音,“你害怕么?”他还是不作声,忽然有东西滴在了我的手上,一滴,两滴,三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心里惶恐起来,回头望向段临宇,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神情如常,只是嘴角不断溢出粘稠的液体,滴落在我们交握合着手掌心里。
我摇头,最深的痛楚从心里蔓延到四肢,我推推他,“段临宇?段临宇不要吓我,求你,不要吓琉儿!”
他缓缓睁开双眼,平日炯炯有神的如珠玉般的瞳眸却找不着了焦距。
我颤栗着开口,“你……你服毒?”
乱世(十)
恐惧渗入我的四肢,我抑制住不断涌起的害怕,凝视他,“段临宇……”我颤着嗓音,“你不要吓琉儿,告诉我,你没事!”我用手撑着他的脸,他抬起头,朝我一笑,“抱歉,选择这种方式……但是,我绝不能死在那些人手里!”
“那,琉儿怎么办?!”用力拍打他,忽然发现已经无法挽回些什么,“段临宇,你好自私啊!”我仰头让泪水沿着眼眶流下,“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一股深深地绝望抓住了我,段临宇伸手慢慢擦去我眼角的湿润,“我已经得到我要的答案了。”
“什么?什么答案?”
“我知道,如若我死了,琉儿是会哭的,我知道了。”他嘴角啜着微笑,炫目又迷人,可是,那越发冰冷的手却提醒我,段临宇就要走了。
段临宇从怀中颤巍巍拿出了那把匕首,他刚刚用这把匕首无奈地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他对我说,“段临宇曾经在沙场上杀人不会闭一下眼睛,可方才,我真的不想刺下去……”我扑在他身上,“我明白,我明白。”
他掰开我的手,将匕首放在我手里,然后放到了他心脏的位置。
“段临宇,你!”我瞪大双眼,却见她靠过来覆上我的唇瓣,然后移开,“琉儿,我知道你存在过杀了我的心,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今日,有个机会,段临宇,宁愿你来帮他结束生命……”我拼命摇头,想要松开刀刃,他眼睛忽的聚光,“不要让我……有遗憾。”
我停止了挣扎。我用左手抚摸他的眉眼,还是依旧让人心动的俊颜,依旧能透出淡然傲气的双眸,依旧挺直的鼻梁,薄唇……我闭上眼睛,俯下身去吻他。
“琉儿,你可曾……爱过我?”他的声音依然醇厚,却越来越低。我笑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然后滴落滑进他的眼睛里面,我轻轻地,用只有我和他那样近的距离才能听得到的话语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双眸睁大,一片了然:“琉儿,你哭起来就好像在笑……琉儿,我答应你,不喝那碗会让我忘记你的汤……但是,琉儿,答应我,这一世,逃出皇宫,活下去……”我微微蛾首,轻轻抱住他的头,然后手上一使劲,那把匕首,深深刺进了他的心脏。他身体一僵,倒在我的臂弯中。
我凄狂的大笑,坐在皇宫中最高的宝座上面,雷声大作,打亮了宫中的一切,随风起舞的帘子,应声倒地的屏风和烛台……外面的火光小了,因为倾盆而下的大雨浇熄了它。我望着段临宇好似睡着的容颜,心里空荡荡的似无底洞。
“段临宇,你许我个来世做什么?琉儿今生就没有幸福过,要来世做什么?”我轻轻地问他,静谧的宫殿却没有人回答我,只有我一个人的回声充斥着四周。他用最最残酷的方式还清了对我的,对我父皇的债,他选择了服毒,选择了和父皇一样的道路,他要我逃出去,可是……我怎能再活下去?我已经,不能像六年前那样,苟且偷生的留下来了。这次,没有了恨,没有了怨,只是我已经累了,爱的累了,恨的累了,我真的想要歇息了。
我握着那把匕首,那上面,已经沾过了两个人的血迹,我微微一笑,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扬起手刺下去。也许这一次,我也能还清欠别人的,母妃,夭华,翠儿……他们的脸在我眼前一一闪过,我觉察不到痛苦,只有解脱。
我想就这样了结自己,但是我总是计算错误。
什么东西打痛了我的手,我吃痛地叫了一声,匕首“砰”地落地,闪着寒光。我一顿,望着帘幕后面走出的人。
“你当真想要和他一起死?”凌夏在背着我的地方开口问道,“你这么不惜一切回到皇宫,放弃了一切,甚至是孩子,就是为了来殉情?”他慢慢走上了台阶,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看透,“我以为,你对他,还没有到这一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拉住我,“跟我走。”
“我不会走。”我站起身,平静异常地与他对视,“这个地方,是段临宇的,这个皇朝是他的,他死了,我是他的妃子,我也不能活。”
“你非要这样么,琉儿?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姓名,难道你不在乎你的孩子?难道你忘了段临宇临死之前怎么对你说的?”他捏住我的手,指向段临宇,“告诉你!是他叫我在这里候着的,是他让我来的,恐怕,他早已知道你会回宫,他在赌,赌窝能将你的性命保住!”凌夏低沉地说道,“琉儿,我输了,我真的输了。”
凌夏有些幽怨地看着我:“我永远做不到段临宇那样的地步。”他通红着脸,“但是我答应他了,一定让你活着。”我身体一颤,他已经将一套衣服递给我,“这是我府上家丁的衣服,换上它!现在火已经快熄灭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围在皇宫外头的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毕竟……我立过功劳。”
我望向外面,真的,已经看不见火光了,我说:“段临宇是我动手杀的,本来,他也可以离开。”
凌夏回头对我说:“你错了,知道么,就算你没有给他一刀,他服了剧毒,不稍片刻就会毒发身亡,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想要离开这里,只会牵连到你,你们两个当中,只能走一个。”
我凝望着段临宇躺着的毫无生气的脸,所以,他选择让我走,是么?
“不要磨蹭了!你不想见一眼你的女儿?她现在正在凌府!”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由绝望中透出些光亮,是啊,小琉阳还活着,即使段临宇死了,我还有孩子,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仅存的一点依恋!
“好,我走。”我不再迟疑,赶紧换号了衣服。我知道我不可能亲手埋葬段临宇,我知道我不可能带走他了。我倾身上前,用匕首割断他的一束头发,放在怀中,然后头也不回地随着凌夏离开。
心中最后再说一次,段临宇,琉儿对你用情,今生,以发作伴,别离!
大雨不停地下着,我发着抖,凌夏护住我,走到西门,门应声打开。我看了一眼,外面黑压压的一片,都骑着马儿,每个人手上面都拿着火把。
“是凌夏?”为首的那个人踱马过来,“你为何在宫里?”
凌夏沉默了一会儿:“宫中着了火,我的贴身小厮早上进了宫,我放心不下他,便进宫来找寻。”他低吟,“段临宇,已经去了。”
繁华褪尽(上)
“去了?去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死了?”这两个字打在我的心上,开始绞痛。
“他服毒自杀了。”凌夏低着头,“可以放我们走了么?”
那人一挥手:“凌将军辛苦了,放行!然后,攻进皇宫!”
我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下沉,周围充斥的,是许许多多人胜利的呼唤,凌夏紧紧握住我的手:“你手好凉。”
我恍惚着,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城门外有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边。凌夏扶我上了马车。忽然忆起,我和段临宇一起,也坐过好几次马车,凌夏成婚的时候,他和我一起到凌府,我要见凌夏,他把我送到城门,那个时候,也是坐的马车。往事如昔,缓缓掠过,我趴在马车上,无法抑制地哭出了声。
凌夏沉默地坐在我身边:“你那么难受?”
我不知道,不知道,心里空的好似万丈深渊。我不知道,他们进了皇宫会怎么处置段临宇的尸身。我没有办法带他走,没有办法……
凌夏说:“你想哭可以,但是答应我,哭好了,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活下去?这样不是都太自私了么?段临宇临死前说,你要逃出去,你要好好活下去因为你还有孩子,你要见她。父皇临死前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因为我要你替我报仇。母妃临死前说,你要好好活下去,代替母妃活下去……可是,谁有问过我的意见么?
马车在寂静无人的街道狂奔,街上散乱无比,仿佛遭到了洗劫。没有想到,仅仅只有七年不到的时间,历史,又在重演,而我,每次都难以逃脱。
凌府的院子,静悄悄的,凌夏领着我来到西边的厢阁,打开了最里边的一间客房。
我走进去,却见到宛罗坐在床边。我大为震惊,愣愣地凝望着她。她不是在……她朝我点了下头:“你一定觉着奇怪是不是?其实,我的确是担心凌夏才会回来的。”她望着我,“皇兄……是不是……”她见着只有我和凌夏两个人站在我面前,便了然于心。
我点了点头:“他死了。”
我不知道我是用了多少力气才把这三个字吐出口,或许直到现在我才能承认,段临宇,真的离我而去了。
宛罗当即泪流满面,沙哑着嗓子:“真的,死了?没有想到,过去那样意气风发的他,会这样,孤零零地死在皇宫里面……
“宛罗,是我的错。”我闭上眼睛,“是我用匕首,扎了他。”我从怀中掏出匕首,“他说,他希望我来做个了断。所以,我往他心脏捅了一刀。”
宛罗望了我半天,才开口:“你爱我皇兄么?”
我睁大了双眼:“孩子?”她朝我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走出皇宫,就想着,既然我要回凌府,把她一起带来也好,若是没有出事,就把她交还给你,若是出了些什么事情,我就把她当作我的孩子,好生养着。”
我扑到她面前:“宛罗,谢谢你,琉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子,是我和凌夏对不起她。宛罗滴着眼泪:“不用谢我,琉阳也算是我的小侄女,若她能做我的女儿,就是亲上加亲。现在你还活着,你来了,我就把她交还给你,毕竟,我知道……”她顿了顿,嗓子无限沙哑,“娘亲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
我点头,俯身望着面前熟睡着的,可人的小脸。多可爱啊,她是我的孩子,淡淡的眉,翘长的含着的若羽毛般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唇……我情不自禁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她自然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事情,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父亲,她自然不知道,我此刻心里的伤。
凌夏走过来,拍了拍我:“琉儿你打算怎么办?”
我抬起头,迷茫地说道:“我能怎么办?”带着小琉阳浪迹天涯,不做沐雪琉,只做个,隐姓埋名的老百姓。
“现在城内乱成一团,起义军的部队驻扎都城,势必在一段时间内会在城内进行大规模的搜捕,所以,这段时间,你不能走。”
宛罗点头:“如果你想带着琉阳离开,至少也要再过十五天。这些日子,你就住在这间厢房。我和凌夏会派人给你送吃的,用的,这样你安安心心住下。”
我握住宛罗的手:“这样不会连累你们么?如果,如果官兵找到这里……”
凌夏皱了皱眉:“他们不会,因为他们信我。这里,可以说是目前最为安全的地方。琉儿,你什么也不要再想了,就在这里歇息吧,你若真要走,待风声过了,我自然让余伯安排你和孩子,给你们一个好去处。”
“谢谢……”我轻声说道。
“别谢我。”宛罗闭上眼睛,“我和皇兄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未见他为哪个女子如此拼命保护,如此奋不顾身,现在我不过是代替他照顾你罢了。本来,我不相信你对他有几分真心,但你今天冲进皇宫,我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他希望你活下来,我就不能让你死。”
我点头,或许这是我黑暗的世界唯一一些些光亮。宛罗低着头要出门,凌夏欲言又止地走到她面前:“宛罗……”
“别叫我,凌夏。”宛罗抬头,“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们两个,没有夫妻情分。你背叛我皇兄,让他惨死,我更不可能原谅你,而且,你心里也根本没有我不是么?”她凄楚一笑,“经过这些事情我也明白了,宛罗,永远不可能入你的心。”
我想站起来说些什么,毕竟,我知道他们的误会缘于我,虽然我与段临宇终成这样,我希望他们不会与我们一样的结局。
“宛罗,”我轻声叫住她,“凌夏是背叛了段临宇,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他也努力过了,至少,他到皇宫是打算救我们的。”
宛罗冷冷一笑:“迟了,都迟了。我和他之间,连沙儿都没有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他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难道你至今都不明白么?”
繁华褪尽(下)
我笑了一下,将目光定格在零下身上:“不是不明白,而是永远都不可能了。宛罗,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应该明白,除了琉阳,没有什么可以留住我。”但是我确实是真心真意的希望她和凌夏能够幸福。
宛罗沉默不语,门外忽然掠过一个影子,凌夏提起警觉,忽地把门拉开:“芷儿?”
门口的那个秀丽的女孩,已然不同于六年前,芳华正茂的她眉眼间泻出无尽的光彩,她的确和凌夏很像,长得像,但是这姑娘眼中透出的又不似于凌夏,尤其是她在乍见我的时候,那股毫不掩饰的敌意,就让人心寒。
我记得,凌夏成亲的时候,我与她擦身而过,那时候的她,看上去还是天真烂漫的。
“哥,你怎么能把她藏在这儿?”凌芷儿踏进屋子,指着我,“她,她可是他们的重犯,你把她藏在这里,万一……”
“没有万一,芷儿。”凌夏望了我一眼,清晰地说道,“只要没有人告密,那些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琉儿呆过这里。”
“是么?”芷儿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再转过身躯,“哥哥,你不能留下她。她,是那个皇上的妃子,你忘记了段临宇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么,是怎么对待我的么?当初你将嫂嫂娶进凌府我就是竭力反对的,所有与段家有关的人,芷儿都不想与他们多做牵连。哥哥,沐雪琉,她是段临宇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