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一答说完,两人都不再说话。昭亭山的天光之色阴晴变换,居然随着两人地脸色而变,他们俩神情越来越凝重。这一斗,竟然就是一整天!而我们也不知不觉的静坐了一整天。昭亭山上时而日月无光,时而风云变换,不再其中很难知道他们的感受。
天黑的时候,一轮圆月升上了天空,今天是七月十五。月光在天空时明时暗、时闪时颤。柳依依突然说话了:“有两伙人。数量都有四、五百,应该都是修行人。他们避开了飞尽峰和昭亭湖,从南北两侧接近昭亭山。……绿雪收了风雨,却用神木林的边缘罩住了整座昭亭外围,那些人没有出手破阵。不知道在等什么。”
张先生:“正一门的江湖令毕竟没有劝住所有人,还是有近千人来了。”
柳依依:“不对呀,还有几十个高手飞天而来,围在昭亭山外面的天空盘旋不去。”
张先生:“奇怪啊,天下各大派都约束门人不出。哪来数十位飞天高手?他们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帮忙的?如果是来帮忙的又是帮谁地?”
柳依依:“他们进不了昭亭山……”
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不对,开口道:“你们注意月光,柳依依。能不能把蜃景向上看,我要看天上的月亮。”
柳依依一挥手,知味楼中的蜃景光影范围急剧扩大,所有景物急剧缩小,就像视线转折,从地面仰望天空,出现了一轮乌云环绕的圆月。这轮圆月十分奇异,皎洁圆满竟然没有阴影,发出的光线如有实质一般射破昭亭山顶这一片天空。
紫英道:“这是天月大师地指月玄光!天月大师怎么会插手。她人来了吗?”
张先生:“天月大师不出忘情宫,本人当然不会来。她是在三梦峰上施法,借月圆之力将指月玄光送到了昭亭山顶。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应该不会插手才对?……嗯,你们快看围着月光的乌云,老天!”
只见昭亭山上,夜空之中,月亮照射之外,乌云如墨带着呜咽翻滚,在天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指向昭亭山,乌云盘旋的缝隙还发出隐约的丝丝电闪。仔细看,乌云不似乌云,而像吞没一切地黑光,而一轮圆月恰恰驱散了山顶那一片的黑光凝聚的最中央。
张枝:“爸爸,那是怎么回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紫英也变色道:“张先生,那是天刑雷劫吗?传说中地最终天劫?”
张先生脸上已经满是冷汗,喃喃道:“不错,那就是天刑雷劫!这两人修为通玄,生死相斗竟然引发了天劫,幸亏是在昭亭山上,又幸亏是月圆之夜。天月大师在天劫未启之时就出手挡住了,忘情宫的法术真是神奇,竟然有对抗天劫的妙法!……如果这两人在天亮之前还不分出胜负住手,天月大师也是挡不住天劫的,天刑雷劫终非人力可消!”
天刑雷劫,我隐约听风君子提过一次。那是四门十二重楼突破阳神境界之后,面临飞升所需面对的最猛烈的一道天劫,如果正一门的三十六洞天丹道突破待诏洞天,要面对的也是天刑雷劫。天刑雷劫有鬼神难挡之威,一击之下可形神俱灭。正一门的法术神宵天雷就是取法天刑雷劫之威,但真正地天刑雷劫可比神宵天雷威力强大太多了。
修行人面对这种天劫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历劫,只要能够洗去一身业力就可飞升成仙;另一种选择是弃炉鼎阳神远遁托舍重修。当然,如果把握的不好就是个形神俱灭的下场。而看七叶与风君子,竟似浑然不觉,不知道彼此的一番生死相斗已经提前引发了天刑雷劫。
张枝气急败坏地叫道:“他们知不知道。天雷就要劈下来了!”
柳依依道:“他们两人相斗,哪能有一丝分心,天上的事情当然不知!”我们现在已经不在乎风君子是否能杀得了七叶,只想他们能够在天亮之前赶紧住手。
山颠风君战七叶,天上明月斗黑光。风君子与七叶斗了一天一夜,外人看不出究竟谁占上风。我们都紧张的看天上的天刑雷劫与指月玄光。突然的,天色变了。只见巨大的黑光漏斗带着丝丝电流缓慢地向天际深处收回,指月玄光陡然发亮,然后渐渐暗去,中间出现阴影,恢复月亮的本来面目。然后我们的眼睛一花,月影已经移到西边的山际,暗淡隐没下去。天刑雷劫止,指月玄光收。
柳依依惊呼一声:“风君子与七叶已经住手了!”
我们齐声叫道:“谁胜谁负?”
柳依依:“我不知道!”
刚才只顾看天没有看人,现在射影蜃光珠场景急转而下。我们看见了昭亭山顶的风君子与七叶。他们两人都站了起来,面对面的看着对方。七叶的头发与衣衫凌乱,神色有几分狼狈与阴狠,手中紧握着呈风节。风君子根本没有什么动作,像一尊塑像直挺挺的站着。手中的七情钟不见了,然而他浑身上下就似被渡上了一层金粉。此时天边一缕霞光射出,照在风君子的背后,映得他地身影金光灿灿。
柳依依皱着眉头说道:“刚才风君子手里的七情钟突然碎了,化成金粉全落到他自己身上。七叶也收回了阳神化身。谁胜谁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风君子看着七叶不说话,七叶看着他冷冷的开口了:“七情分伤?分明是将七情合击之音倒转弹奏!果然厉害,接连斩灭我阳神化身十四!……你伤了我。而我毁了你的法器。以道法论,你在我之上。以胜负论,却是我赢了你输了。……前辈为何一言不发?”
风君子终于艰难的开了口,脸上露出深深地疲惫:“七情钟本就不该留,它应随七心一起去。可睹物思人,我不忍亲手毁去,今日毕竟还是了结了。”
听见他们的谈话,尤其听见七叶自称赢了这场斗法,张枝着急的问:“真的是七叶胜了吗?”
柳依依却摇头:“没有。只是七叶自己这么说而已。……两人都已力竭,无法像刚才那样相斗。七叶受伤了,但是风君子看上去很累,有点动不了。……现在他们用神念相击,还在继续交手。”
高人神念相击,风君子与七叶在三山演法大会上曾经试过一次,当时他们以神念论道,其中一问一答间互相攻守。看上去似乎以法力相斗已经难以为继,两人在以心神念力继续缠斗。这样的斗法比之刚才更加凶险,只是不会再引发天刑雷劫。其中地凶险之处,我们这些旁观者是看不出来的,神念传不到知味楼中,我只能听见他们说的话。
风君子没有理会七叶说什么,而是接着反问他:“金丹大成,过妄心天劫,才可继续往上修行。你曾在终南派闭关三年,就是那时破妄而出地吧?”
七叶:“我今日成就,早已非当初可比。”
风君子:“我认识一人,修为差你不远,可她的根基早在魔境天劫就走错了道路。世间破妄之道有二,其一以妄境归真景,其二以真境合妄心。这两条路看上去都可以走的通,可那第二条却是入魔之道,你在那时候就走错了。向上走的越远,离大道也就越远。我想和尘传你三十六洞天道法时,未曾问魔。”
七叶傲然一笑:“和尘真人传我丹诀之前,我已自窥门径到苦海岸边,他所传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印证而已,路还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大道万千,我只取其一!”
风君子皱眉摇头:“唉,你自误又被人误,一错再错。大道只有一,哪有万千?那所谓的万千终究归一,你却另入歧途。”
七叶:“你一口咬定我入歧途,你走的就是正道吗?那么今日竭尽全力为何不能胜我?”
风君子答非所问:“十万阴灵呜咽之声,化作七情分伤反噬,滋味如何?”
七叶:“不好受,很不好受!可你没有杀得了我,我以一身神通法力击碎了你的七情钟。经此一战,我想我可以破天下一切法,你是不是很失望?”
风君子仍然不答自语:“九林禅院法澄大师第一眼看见你,就说你是天人转世,今生修行资质与悟性超绝,因此你能凌驾于众人之上。只可惜错误越强大,就越可怕,毁灭的代价也越大。”
七叶面有得色:“你心中杀意磅礴,可你应该清楚,你已经杀不了我,天下也无人能够灭得了我七叶。……就算你以九千里山川之力发绝灭一击,我也只是投舍重修而已,神识不灭可无尽重来。”
风君子:“那我该怎么办?”
七叶:“离开此地,你还是我地对手吗?我看今日你还是认输算了!”
风君子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段话:“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知道天人之帝──帝释天,五衰落入轮回之后是什么下场吗?”
七叶:“我对和尚的故事不感兴趣,我也不入轮回。”
风君子自言自语:“是一头驴子。”
七叶:“前辈,不要疯言疯语,你该认输了!”
风君子很干脆的点头:“好,我认输,你赢了,这场斗法你赢了!”
七叶闻言长笑连声,昭亭山上天光乱颤,风君子也默然而笑。两人笑完之后,七叶拱手道:“胜负已分,七叶可以告辞了!”
风君子:“你别走,今日我不在意胜负高下,只想杀了你!”
七叶:“可惜,我已经没有兴趣和你斗下去了。”言毕转身一挥呈风节,就要飞身而去。
风君子在他身后大喝一声:“借江山一用!”
再看七叶的动作,似乎在快速的破空飞行,然而衣袂飘扬之间就像在风中被羁绊,无论怎么飞仍留在原地。风君子一步跨出,已绕过七叶来到他的身前,面对面的看着他,两人的眼睛也就离着一尺来远。
风君子不再笑,眼神冰冷如刀:“天下没人能杀你,不错!但你犯了一个错误,我不是人!……你是不是对我的来历也很好奇?在你临死之前我告诉你,我错入人间,却生而为仙。无论我学任何道法,在人间都没有一丝法力,却能借用天下神通。……很好笑是不是,你一心要打败我,以证明你的法力无敌,可我根本就没有法力!”
七叶的神色很凌厉,全身骨节都发出奇异的响声,似乎在全力挣扎。他的声音就像在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你,你──”
七叶说出了三个你,风君子就打断了他:“你所追求的极至,对我来说只是立足的起点,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比的,也没什么好斗的。到现在你才听见这些话,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很空虚?是不是很绝望?……你一心想立足人世间的颠峰,以我为对手,岂不知我根本没有站在你那座山峰上。这是你一生最可笑的地方!”七叶不说话,他的眼中发出了一种热烈的光芒,他看着风君子不是害怕也不是绝望,而是一种狂热的愤怒。
风君子看着他微微赞许道:“九千里山川。你这么快就要挣脱!本来还想和你多聊几句,现在不得不动手了!……想知道你地下场吗,既然不能灭,我就捆了你的元神,送你去六道中轮回。来世做一头驴,供人驱驰鞭笞。最终割肉剔骨。我听说连皮带骨的五香驴肉是人间美味,也算给你积下一世的功德,洗这一世的业力!……轮回再转之后,你应该已经明白此生何错!”风君子伸出右手,缓缓扣住了七叶的喉咙。七叶神色陡然一惊,露出了无边地恐惧。而风君子面无表情,眼神就像不见底的深渊。
风君子喝出了第一声:“衣裳坏!”
七叶的衣服倒没什么变化,但是他的手松开了,呈风节缓缓的落向地面。
此时柳依依在知味楼中突然道:“天有异相,刚才在昭亭山外围飞天的修行高人突然都离开了。”
风君子喝出了第二声:“花冠萎!”
七叶黑亮的头发在这一瞬间变的灰白。他的面容失去了光泽,衣袂不再飘飞。
此时柳依依在知味楼中道:“天上有东西下来,一大片,速度非常快,直奔昭亭山。”
风君子喝出了第三声:“腋汗出!”
只见七叶英俊的容颜以肉眼所见地速度快速的苍老下去。皱纹爬满了额头与脸颊,皮肤开始干燥与枯萎。
柳依依在知味楼中喊道:“天上下来的是流星雨!”张先生惊道:“天有星崩,碎落昭亭!”
风君子喝出了第四声:“钟乐停!”
七叶的眼神中闪现出深深的绝望与不甘,然而眼光只是闪烁了一下,神采随即暗淡熄灭。
柳依依:“陨星就快到了。风君子再不住手,恐怕来不及躲开了!”
风君子喝出了第五声:“本座离!”
昭亭山上空荡荡地衣衫飘落于地,七叶不见了。化作一片微风消散而去。
此时已不用柳依依再出声,我们在光影中已经看见一道道火线飞流从天而降,射向昭亭山顶风君子立足的位置。而风君子现在闭上了眼睛,右手前伸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般一动不动。
就在陨星即将击中昭亭的那一刻,整座昭亭山突然发出无数道碧绿的清光,清光交织射向天空,形成了一片光幕迎向了流星。流星冲入清光之中,长长地火焰尾羽熄灭。化作陨铁四散洒落于山谷。是绿雪及时出手化解了天降陨星的危机,而风君子此时还一动不动,对天上发生的一切似乎浑然不觉。
张枝问道:“风君子怎么不动!他傻了吗?”
柳依依道:“他动不了!”
我问:“为什么?七叶不是已经没了吗?”
张先生答:“那不是道术,他喝破佛门五衰,强送七叶入六道轮回。我不清楚他地法术,但看情形他抓住七叶彼此身心连为一体,同受了五衰。……听刚才的话,他生而为仙,却错入人间,仙体而人身。成仙道当然不俱五衰,可做为人的那一半受不了,他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张先生不愧见多识广,知解渊博。我们听风君子刚才说的那番话到现在都没太明白,而张先生短短时间就已经猜测到这么多。
张先生话音未落,昭亭山上又有异变陡生!天上巨大的乌云黑光凯涡本来已经在缓慢的向天际回收,此时突然静止下来。黑光巨斗停在半天,尽管我们看见的只是蜃景中的光影,也有被压抑的无法出声、不能呼吸地感觉,似乎昭亭山天地之中时间也在那一刻凝固了。
时间凝固只有一刹,紧接着光斗向上一收,黑旋向四周散开,整个天空都在收缩与膨胀。天突然开了个口子,明亮光束中一道刺目的黑色霹雳从天而降直击昭亭!天刑雷劫!
无声无息的,知味楼的地面也轻微的颤了颤。满山碧绿清光正在收回,却被天刑落下击得粉碎!片刻之后,蜃景光影中才传出毁天灭地的天雷咆哮之声,滚滚回音终于又归沉寂。
天刑雷劫击中地不是山巅上风君子。而是深谷中不知名的某处,只有一击。风君子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闭着没有睁开,眼角却溢出了泪水。这泪水没有滑落脸颊,而是飘然四散纷飞,消失在碎灭的满山清光中。不知不觉中。昭亭山上下雪了,漫天雪花纷扬而落。我们在知味楼中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我只觉得山还是那座山,但突然间不一样了!
柳依依几乎是挣扎着开口,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惊惶:“天雷击中了神木林,绿雪姐姐不见了!……昭亭山护阵也消失了,山外有不少人冲进了昭亭……”
我心中一片恻然,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婴儿境界神通足具,但我只在定境中得,运用并不纯熟。而此时我闭目垂帘。不再看蜃景光影,神念精微直入昭亭山。额前光影闪动,我“看见”了昭亭山上发生的一切──
南北两侧分别有数百人各执法器,趁着护阵被天刑击灭,纷纷飞速的冲上了昭亭山。有人在喊:“那小子受伤未醒。快为教主报仇!”也有人私下嘀咕:“仙人泪与神木髓,这雪花是人间难得至宝。不要理会那些没见识地,徒儿们,赶紧施法收集飞雪!”还有人对同伴传音:“先别管其他的,天降陨星的是炼制神器的材料。快到山中去找!”更多人在呼喝:“拿下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