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分。
“找黑骑,再会合!”
范闲一脚踩上船尾栏杆。一掌拍在无力说话洪常素胸腹间。递入一丝天一道温柔真气。暂时帮他封了血脉。而他人。则像一只大鸟一样。借着这一拍之力。纵身而起。轻扬无力却又极为快速飞掠起来。
下一刻,他已经落到了岸上。没有回头去看惨惨然跌入海水中洪常青一眼,虽然他不知道那一箭究竟为青娃带去何种程度伤害。但他坚信。青娃不会死。既然他能从那个人间狱一般的海岛上活着出来。这一次一定也能活下来。
这或许是一种心理上自我安慰。或许是一种祝福。或许范闲真很相信青娃装死本领。
******
海上。
许茂才捂着半边流血脸颊。阴狠说道:“反浆!”他身下水师战船极为灵活开始转舵。远离海岸线上这片厮杀。海面上此时一片浓烟。与白雾一混。让人们视线变得更差,许茂才清楚。自己必须趁着这个机会。远离这片是非,按照少爷计划。开始在海上漂泊,在必要的时候。赶回胶州。
船只快速在海水中后退,许茂才盯着海岸边白色帆船。眼瞳微缩。他此时再也无法帮助范闲,心里很担心范闲能不能逃出生天。
轰的一声巨响!
三艘水师战船中唯一完好无损那艘。就像是一只冲上海岸捕捉海狮虎鲸一般。凶猛。势无可阻撞上了监察院白帆官船!
受此强大撞击力干扰。岸边海水似乎沸腾了起来。掀起了半人高浪头。以岸边为圆心,强烈向着四周扩散。只听着一连串喀喇声响。监察院官船似乎要被这次撞击撞散架。
而就在相撞那一瞬间。六七个人影。凭借着撞击巨力,从水师战船上腾空而起。在空中依然保持着完美阵形。倏倏数声,落在了强烈震动监察院官船船尾。
最摄人心魄的是这六七人当中那一位。身着黑色薄甲燕小乙。有如一尊天神。凌空而至。如磐石般稳稳落在船尾的甲板上。落之后,纹丝不动!
在他身旁。是五名征北营中亲卫高手。
燕小乙到的快。然而范闲和启年小组部属们跑的更快,此时官船之中,除了那满银锭和木屑外。已经空无一人。
燕小乙站在船尾,双眼冷漠注视着岸上,盯着那个快速远去的黑点。回腕,右臂一振!
不知何时。那柄捆金丝噬魂长弓便出现在他手上,上箭。控弦,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有如流水般。
此时船尾与岸上范闲身体距离不远不近。正是长弓最能发挥杀伤力距离。只见黑色羽箭离弦而去,势逾风雷!
这一箭已经凝结了燕小乙已致巅峰的精神与力量。似乎隐隐间已经突破了所谓速度限制。穿越了空间隔膜,神鬼莫敌。前一刻还在弓弦上,后一刻却已经来到了范闲背后!
范闲此时来不及回头,也不能回头,纵使他在五竹训练下,成为天底下躲避身法最快的那个人,可是经历了一夜厮杀逃逸,面对着自昨夜起。燕小乙最快、最霸道一箭。他依然没有办法躲过去。
……
……
箭尖毫不意外狠狠扎进范闲的后背,不,应该是射中了范闲背着那只黑色箱子!
岸上雾中传来一声闷哼,那个黑点似乎踉跄了一下,险些被这一箭射倒在,但不知为何,却马上撑而起,飞快向着远方奔驰。
没有死?
没有死!
有浓雾遮掩,船上众人只能隐约看到范闲身影。即便眼力强大如燕小乙。也没有看清楚那一箭射中对方细节。燕小乙那五名亲兵高手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与疑惑。一夜追杀范闲至此。众人信心渐渐流失了。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从数百丈高光滑绝壁上溜下来!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被大都督全力一箭射中,却只是打了个踉跄!
这些亲兵高手忽然想到了自己追杀的那个人来头。想到了传说中的天脉者,想到了许多许多与范闲有关的故事。
燕小乙的心中难免也会生起一些情绪的激荡,然而他冷漠着那张脸,看不出内心的变化。他一拍船栏,人已经飘然至了岸上,岸畔的林中隐隐传来马队疾驰的声音。
船尾处的五名亲兵高手对视一眼,满脸坚毅掠至岸上。
不一会儿时间,林中驰来一队骑兵,将座下的座骑让给了燕小乙一行六人。
燕小乙准备不可谓不充分,此行澹州诱杀。竟是水陆两路进行,有骏马在下,范闲如何能逃?
得得马蹄声响。追杀范提司的队伍消失在岸边的迷雾之中,海上那艘白帆官船受了撞击之后,开始缓缓向冰冷海水中沉去,海面上到处漂浮着尸体与残渣。
洪常青跳下去了,范闲跳下去了。燕小乙和他的亲兵们也跳下去了,十三万两白银也沉下去了。
追捕仍在继续。
******
一日后,澹州北的原始密林之中。在一棵大树的后方,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正坐在青苔之上,用力大口喘息着,不时伸手抹去唇角渗出血水。
然后他轻轻抚摸着怀中箱子表面的那个小点,心生寒意,自己从少年时,就知道这个箱子的结实程度,自己用费先生给黑色匕首都无法留下一丝痕迹,但谁能想到。燕小乙那凌空一箭,却在箱子上留了个记号。
由此可见燕小乙那一箭强横到什么程度。
想必那些人也没有料到自己敢直接硬挡那一箭,范闲的唇角泛起一丝笑容,有这样一个箱子在身,不拿来当避弹衣,那就是自己傻了。
只是他清楚,虽然箱子挡住了箭锋刺入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挡住那记凌厉的箭意和那传递过来的强大震动力,所以自己的内腑是伤上加伤,真气也开始有些混乱的迹象。
所以他才会在澹州北的密林之中,被燕小乙的追捕队伍,困在方圆不足十里区域中。
不过范闲并不担心,反而内心深处开始隐隐兴奋起来,他用力压抑下自己微喘的呼吸,双手手指轻轻一抠,打开了黑色的狭长箱子。
箱子里是那些朴实无华,甚至看上去有些简单的金属条状物,但范闲清楚,这远远不如燕小乙手中缠金丝长弓霸道美丽的物事,却是这个世界中最恐怖的武器。
他闭目休息了片刻,然后双手开始快速在箱中活动起来,随着喀喀喀喀一连串简单而美妙的声音响起,一把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武器,就这样平静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把武器上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直接导致了庆国两位亲王的离奇死亡,造就了诚王爷的登基,也让如今的庆国陛下,有机会坐上龙椅。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当年大魏的灭国,天下大势的变化,庆国的强大……所有一切的源头,就是范闲此时手中这把重狙。
NM82A1,一个简单的代号,黑色的箱子,一个传说中的神器。
……
……
处理好这一切,范闲将箱子关好,把枪抱在怀里,小憩一二,却怎样也无法进入真正的冥想状态,一来是身后山林中燕小乙像只疯虎一样,死死缀着自己,二来怀里传来的金属质感,让他的精神有些分散。
他感觉自己似乎不是在庆国,不是在这个世界,似乎自己是在已经睽违多年的旧世界里,在云南的山林中,和那些穷凶极恶的雇佣军拼死搏斗。
这种荒谬的感觉,让他整个人的心神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只是强烈的疲惫和对稍后的兴奋期待,让他没有顺手扔下这把枪。
从海边一路逃至此处,范闲一直没有机会反击,或许是骨子里谨慎的毛病发作,他始终只是背着箱子往密林钻。路过澹州时,害怕会给城里的百姓和祖母带去不可知的祸害,他自然不能前去求援,远远拉了一个弧线,将燕小乙一行人引至了悬崖后的山林中。
先前组枪的画面,已经证实了范闲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丢下这方面的训练,犹记苍山新婚时,他便夜夜拿着这把重狙伏在雪山之上练习,所以他的胸中充满了信心,
如果说燕小乙是将长距离冷兵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强者,那么范闲便是一个努力训练了许久,第一次尝试远距离狙杀的初哥。
这是冷兵器巅峰与火药文明的一次对决。
而这种对比,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
……
锃的一声!
一枝箭狠狠钉进了范闲靠着的那株大树。
但范闲却是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他清楚,燕小乙带的那几个人也是追踪的箭法高手,听着箭声,便知道燕小乙正在对面的山腰上,死死盯着这边的动静,两相隔甚远。
这种小小的试探,不可能让他愚蠢到暴露出自己的身形。
不知道调息了多久,范闲睁开了双眼,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样复杂艰险的山林狙击战中,无法得到充分的休息,很难回复元气,他不能在这里再耗太多时间。
他将黑箱子重新绑在了身上,用匕首割下一些藤曼枝叶以做伪装,再小心查看了一遍自己留在树前树后的五个小型机关,右手提着那把沉重的狙击步枪,以大树为遮掩,小心翼翼向着山上行去。
想着这一夜里死去的人,范闲一面爬着,一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艳一枪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范闲绝对不会想到动用黑箱子,起初随陛下往大东山祭天时。总以为是陛下在设局玩人,所以他把箱子放在了船上。
箱子一直在船上。一直被那十三万两白银包裹着。坦露在苏州华园正厅。迎接着来来往往人群的注视。皇帝和陈萍萍。想这箱子想快要失眠,但没有人想到,范闲竟然会光棍到选择这样一个存放位置。
最危险的方。就是最安全方,对于人来说如此,对于箱子来说,也是如此。
而他此时要往山上去,是因为他清楚。对于这场不对等狙击来说。自己最大优势。就在于燕小乙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样武器,对于恐怖的热兵器没有丝毫认知。
在五百米的距离上。燕小乙只有被自己打的份,而一旦燕小乙突入到三百米以内。以燕小乙箭法快速和神威,只怕范闲会被射连头都抬不起来,遑论瞄准?所以他必须和燕小乙拉开距离,同时等待着燕小乙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之所以在船上拿到箱子后。范闲没有马上觅机反击。正是因为他清楚,燕小乙不需要瞄准,便可以在一秒钟内射出十三箭。而自己需要瞄准许久,才能……勉强开一枪,若在海岸上胡乱射击,想必自己会成为有史以来死的最窝囊穿越者。
重狙不是那么好玩……这是五竹叔当年教他用枪时。没有忘记提醒一点。风速,气温。光线的折射……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说就是这种事情。
范闲不希望自己胡乱瞄准开了一枪,却打穿了燕小乙身旁五十米外一棵大树。
如果让燕小乙这样强者。经历了一次子弹的威慑,知道自己有这样恐怖的远程武器,对方一定有突进自己身周,让重狙武力大打折扣方法。
所以。范闲只允许自己开一枪。
范闲如此谨慎小心,如此看重燕小乙。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自幼在费介教育下学习。不足十六岁,便掌握了监察院里跟踪匿迹暗杀一应手法。当年在北海畔狙杀肖恩。就已经证明了他实力。
可是深入澹州北山林之后,范闲沿路布下机关,消除痕迹,凭借茂密山林与陡滑密叶的帮助。意图摆脱燕小乙追杀。却始终无法成功,燕小乙一行人。始终与他保持着百丈左右距离。
直到最后,范闲才想明白。燕小乙当年是大山中的猎户,似乎与生俱来有一种对猎物敏感嗅觉,自己既然是他的猎物。当然很难摆脱追踪。而至于那些陷井。只怕在燕小乙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当范闲在高山上暗中佩服燕小乙的时候。下方他先前曾经暂时停歇过的大树处,传来几声闷哼和惨叫。
燕小乙冷漠看着被木钉扎死亲兵。眼神中没有流露出悲郁意思,反而有一股野火开始熊熊燃烧,自澹州北弃马入山以来,一路上。他五名亲兵已经有三人死在了范闲的诡计与陷井之中。而此时死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是第四人。
追踪至此,身为九品上绝世强者,凌凌然接近大宗师境界的燕小乙。和范闲此时心头的想法一样,对对方都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燕小乙清楚在悬崖上自己的那一箭,尤其是叶流云大人那一剑。给范闲造成了怎样伤害。如果说以前范闲的水准在九品中上下沉浮着,那么受了重伤。又经历了一夜奔波范闲,顶多算一个八品的好手。
他本以为自己亲自出手。追杀一个伤重的范闲。本是手到搐来之事……可就是这样一个伤重之人。却还能够在山中布下如此多的陷井。有些陷井机关,甚至连燕小乙自己都无法完全发现,从而杀了他手下,阻止自己的前行。
山林里弥漫着一股腐败气味。澹州北部原始森林千里无人进入。沼泽与石山相邻,猛兽与蔓藤搏斗。临近海边,湿风劲吹,吹拂出了这个世界上最茂密植物群,而植物群越茂密。隐藏在里面危险越多。
这股腐败气味,不知道是动物尸体,还是陈年落叶堆积,被热炽日头晒出来的气息,总之非常的不好闻。十分刺鼻。
燕小乙抽了抽鼻子,缓缓运行着体内真气。十分困难嗅出了被腐烂气味遮掩的极好那抹味道。
陷井里。机关上都有这种味道,燕小乙的四名得力亲兵死亡,也正源自于此,如果不是他此时用心查探。只怕也闻不出来。
燕小乙没有忘记,范闲是费介先生的学生,是这个世界上用毒用的最凶悍的几个人。
山林里不知何处还有范闲布置下的毒。
燕小乙望着山上,眼睛眯了起来,有些想不明白,范闲体内是从哪里获取如此多的精神与勇气。可以支撑他这么久。
一念及此,他唇角反而透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愈强大的仇人。杀起来或许也就越快乐。
“都督……”唯一活下来那位亲兵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音说道:“一入密林,再难活着走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毕竟范闲不像您知道这群山中的密道。”
燕小乙冷漠看了那个亲兵一眼。没有说什么。澹州北的群山与山中的原始森林,正是隔绝庆国与东夷城陆路交通的关键所在,如果不是有那条密道,此次大东山之围根本不可能成功,自半年前起,燕小乙便将整副心神放在密道运兵之事上,对于这条密道和四周山林恐怖格外了解。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范闲能够支撑到现在。生起一丝敬意。
“大东山下五千兄弟在等您回去……难道您就放心让那个外人统领?”这名亲兵明显是被死去的四个兄弟,被范闲沾血即死毒药震慑住了,没有注意燕小乙的眼神,低头说道:
“即便范闲能活着出去,可是京都有长公主坐镇。何必理A0。’“‘
燕小乙沉默片刻后,挥了挥手,似乎是想示意这名亲兵不要再说了。
他的手恰好挥在亲兵的脸上。
喀的一声脆响,这名亲兵脑袋就像是被拍扁了西瓜一样。歪曲变形,五官都被一掌拍的挤作一处。连闷哼都没有一声,就这样直挺挺倒在了上。
燕小乙冷漠看了下尸首一眼,走到那株大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