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云此时已经踏上了第二级石阶。终于,山门后隐于林中的虎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而最先迎接这位大宗师登山,则是那些破风凄厉,遵劲无比弩雨。
这是监察院配备的大杀伤武器,曾经在沧州南原上出现过连弩,在这样短距离内连发。谁能躲得过去?
在山门外远处平上注视着这一幕黑农人与云之澜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们当然不是担心叶流云生死,没有人认为区区一拔弩雨。便能拦下大宗师来。他们只是不愿意错过,往常如神龙一现的大宗师亲自出手的场面!
黑农人在心里想着,如果是自己面对这么急促的弩雨,只怕受伤是一定。
云之澜却在想自己师尊会怎么应付。
而叶流云面对着将要袭体弩箭,只是……挥了挥手。
这一挥有如山松赶云。不愿被白雾遮住自己青丽容颜,这一挥有如滴雨穿云,不愿被乌云隔了自己亲近泥土机会,这一挥给所有睹者最奇异感受便是……自然轻柔而又坚决快速,
两种完全相反属性,却在这简简单单一挥手里,融合的完美无缺。淋漓尽致。
丰落处,弩箭轻垂于。
高速射出弩箭。遇着那只手,就像是飞奇慢云朵。被那只手缓缓一朵一朵摘了下来,然后扔落尘埃。
黑农人心头一寒,轻声说道:“我看不清他手。”
云之澜沉默不语,他本想看看这位庆国大宗师与自己师尊境界孰高孰低。但没料到。自己竟是什么也没看明白。
以他和那位神秘黑农人眼力。只看懂了一点——温柔流云散手,竟是如此之快,快到可以轻柔施出。却依然没有人能捕捉到那指尖运行轨迹!
“不止快。”黑农人喃喃自语道:“云是形状最多存在。所以他的手温柔而可怕。”
叶流云在苏州城。抱月楼中,曾经用一双筷子像赶蚊子一样打掉范闲方面弩箭,而此时在大东山山门之下,单手一挥。更显高妙。
他又往上走了一级。
刀光大盛,六月东山石径如飘飞雪,雪势直冲笠帽而去。
不知有多少虎卫。在这一瞬间因为心中责任与恐惧。鼓起了勇气。不约而同选择了出刀。
长刀当空舞,刀锋之势足以破天。将叶流云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了其间。同时间如此强盛的刀势叠加在一起,完全可以将范闲与海棠两个人斩成几块。
却没有斩到叶流云。
石径上只听得一阵扭曲难闻金属摩擦声响起。叶流云笠帽犹在头顶。而他人却像一道轻烟般,瞬息间穿越了这层层刀光。倏忽间来到了石阶的上方,将那些虎卫们甩在了身后。
他一振双臂,双手上两团被绞成麻花一般的金属事物跌落在石阶之上,当当脆响着往下滚了十几组台阶,摔分开来。
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些像麻花一样的金属。原来是六七只虎卫斩出的长刀!
流云足以缚金捆石。叶流云大宗师完美展现了自己超出世俗太多境界后。却静静站在石阶上。忽然间。他身体晃了一晃。麻衣一角被风一吹,离衣而去,一片麻布随山风飘起,在石阶上方卷动着。
不知何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浑身血污已干,双眼湛朗清明有神。手持青幡的年轻人。
王十三郎。
一阵山风飘过。山顶上遮着那层云似乎被吹动了。露出庙宇飘渺一角。
石阶上一声闷响。
叶流云收回自己手,低着头看着脚边断成两截青幡。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与笑意。然后咳了两声。
此时王十三郎还在天空飞着。鲜血又习惯性喷了出来,他的人画了一道长长弧线,颓然不堪落入林中,将石阶右侧向极远处一株大树被重重砸倒。
即便是九品强者。依然不是大宗师一合之敌。
然而叶流云咳了两声。
黑农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色,知道叶流云看似不可能连破弩箭虎卫和那名强大年轻九品高手后。依然受了影响——他清楚,以大宗师的境界,应该不会受伤,然而叶流云三次出手,都刻意留有余,却面对着那些被恐惧和愤怒激红了眼的庆帝属下高手。总会有些问题。
大宗师是最接近神的人。但毕竟不是神,他们有自己的家国。
尤其是叶流云。此人潇洒无碍。今日哪怕为家族前来弑君。却依然温柔不肯伤害庆国的子民。
然后他看见那一片大宗师衣上麻布温柔飘了下来。落到了自己的身前。自己的坐骑好奇,去嗅了嗅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世间
大东山的山顶,晨雾已却,山风劲吹,隔云渐断,庙宇真容已现。一身明黄色龙袍在身的庆国皇帝,静静站在栏边,等待着叶流云的到来。当山下被五千长弓手包围,尤其是叛军之中,出现了东夷城九品高手们的踪影,这位向来算无遗策的庆国皇帝陛下,似乎终于发现事态第一次开始超出自己的掌控,中年人的眉宇间浮起了淡淡的忧愁。
黑色圆檐的古旧庙宇群落里,响起了当的一声钟声,沁人心脾,动人心魄,宁人心思,却让这天下不宁起来。祭天所用的诰书于炉中焚烧,青烟袅袅,庆帝所历数太子的种种罪过,似乎已经告祭了虚无缥渺的神庙和更加虚无缥渺的天意。
祭天一行,庆帝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所需要的,只是带着那些莫须有的上天启示,回到京都,废黜太子,再挑个顺眼的接班人。
然而一顶笠帽此时缓缓越过了大东山巅最后一级石阶的线条,自然却又突然出现在庙宇前一众庆国官员面前。
……
……
皇帝平静看着那处,看着笠帽下方那张古拙无奇的面容,看着那双清湛温柔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缓缓说道:
“流云世叔,您来晚了。”
叶流云一步步踏上山来,无人能阻,此时静对庙宇,良久无语。山巅上众官员祭祀,包括礼部尚书与任少安等人,都下意识里对这位庆国的大宗师低身行礼。
在叶流云面前。只有庆帝依然如往常一般挺直站立着,而他身边不离左右洪老太监虽然佝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老公公每时每刻都佝着身子。似乎是在看上的蚂蚁行走,却不是因为此时要对叶流云表示敬意。
“怎么能说是晚?”叶流云看着皇帝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斥着难以言表无奈与遗憾,“陛下此行祭天。莫非得了天命?”
“天命尽在朕身,朕既不惧艰险,千里迢迢来到大东山上,自然心想事成。”皇帝冷冷说道。
叶流云微微低头,思忖片刻后说道:“天命这种东西。总是难以揣忖。陛下虽非常人,但还是不要妄代天公施罚。”
皇帝冷漠看着十余丈外的叶流云,说道:“世叔今日前来。莫非只是进谏,而并未存着代天施怒意思?”
叶流云苦笑一声。右臂缓缓抬起。袖口微褪,露出那只无一丝尘垢的右手。手指光滑整洁,绝对不像是一个老人所应该拥有的肢体。
他的右手指着庆庙前方那片血泊,以及血泊之中那几名庆庙的祭祀。
“陛下……施怒的人是你自己。”叶流云悲悯说道:“祭祀乃侍奉神庙的苦修士,即便他们也知道,陛下此行祭天乃是乱命。君有乱命,臣不能受,祭礼也不能受……所以你才会杀了他们。”
是的。皇帝祭天罪太子书出自内廷之手。所择罪名不过放涎、蓄姬、不端这些模糊的事项,而这是太子若干年前的表现。和如今这位沉稳孝悌太子完全两样。历朝历代废太子,不曾有过这样的昏乱旨意,无稽祭天文。
大东山庆庙历史悠久。虽然不在京都,但庆庙几大祭祀往往在此清修,只不过随着大祭祀离奇死亡,二祭祀三石大师中箭而亡,庆庙本来就被庆帝削弱的不成模样实力,更是残存无几。所以一路由山门上山,大东山庆庙的祭祀们表现的是那样的谦卑与顺从。
然而当庆国皇帝在今天清晨正式开始祭天告罪废太子的过程,仍然有一些祭祀勇敢站了出来,言辞激烈表示了反对,并且神圣指出,庆庙永远不会成为一位昏君手中的利刃。
朝廷对庆庙的暗中侵害,两位首领祭祀先后死亡,让大东山上庆庙一脉祭祀们感到了无穷的愤怒,山下叛军到来,给了这些人无穷的勇气。
所以这些祭祀变成了黑檐庙宇前的几具死尸,他们勇气化作了腥臭惹蝇的血水。
当有人敢违抗皇帝陛下的旨意时,他向来是不惮于杀人的,即便是大东山上的祭祀。庆帝唯一不敢杀的人,只是那些他暂时无法杀死的人——比如叶流云。
皇帝平静注视着石阶边的叶流云,说道:“世叔,您不是愚痴百姓,自然知道这些祭祀不过凡人而已,朕即便杀了,又和天意何关?”
叶流云眉头微皱,说道:“祭祀即便是凡人,但这座庙宇却不平凡,想必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在庙宇正门杀人,血流入阶,陛下难道不担心天公降怒?”
皇帝面色漠然,将双手负在身后,半晌后一字一句说道:“你我活在人世间,并非天之尽处,所以朕这一生,从不敬鬼神,只敬世叔一人。”
叶流云默然无语。
皇帝侧过身子,安静看着黑色庙檐,檐上旧瓦在清晨的阳光下耀着庄严的光泽,说道:“所以朕请了一位故人来和世叔见面。”
……
……
这个世界上能有资格被庆帝称为叶流云故人的人不多,只不过那廖廖数人而已。所以当庆庙钟声再次响起,偏院木门吱呀拉开,一阵山风掠过山巅,系着一块黑布五竹从门内走出来时……
叶流云只是笑了笑,当然,笑容中多了几份动容与苦涩。
“澹州一别已然多年,不闻君之消息已逾两载。”他望着五竹和蔼说道:“本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没想到原来你是在大东山上。”
两年前的夏天,北齐国师苦荷与人暗中决斗受伤,叶流云身为四大宗师之一,自然能猜到动手的是五竹,所以才会有这句不闻君之消息已逾两载。
而叶流云那句“本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更是隐藏了太多迅息,不过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五竹之外,可能没有谁能听明白,当年澹州悬崖下的对话,范闲远在峭壁之上,根本没有听见。
五竹一如往常般干净利落,说了两个字之后,便站在了小院的门口,没有往场间再移一步,遥遥对着叶流云,离皇帝的距离却要近些。
他说的两个字是:“你好。”
区区你好两个字,却让叶流云比先前看着他从院中出来更加震惊,更加动容,甚至忍不住宽慰的笑了起来,笑声十分真诚。
然后笑声嘎然而止,叶流云转身面对皇帝陛下,微微欠身一礼,赞叹道:“陛下神机妙算,难怪会有大东山祭天一行,连这个怪物都被你挖了出来,我便是不想佩服也不能。”
皇帝闻言却没有丝毫表情的异动,反而是眉角极不易为人所察觉抖了两下,是的,祭天本来就是针对叶流云的一个局,而当五竹这个局中锋将站出来时,叶流云却没有落入局中的反应。
势这种东西,向来是你来我回,皇帝的眼中一抹担忧一浮即隐,想必是知道自己与范闲猜测的大事件,终于要变成现实。
皇帝看了身旁的洪老太监一眼,眼神平静,却含着许多意思,似乎是在询问,为何并不马上出手?以大宗师境界,即便是以二对一,可如果不能抓住先前那一瞬间,叶流云因为五竹神秘出现而引致的一丝心防松动,想要在山上狙杀叶流云,依然会变成一件极其难以完成的任务。
洪老太监此时却根本没有理会皇帝陛下的目光,他的眼光异常炽热盯着前方,穿越过了叶流云的双肩,直射石阶下方那些山林。
他往前移了半步,挡在了皇帝的身前,然后缓缓直起了身子。
似乎一辈子都佝着身子的洪公公,忽然直起了身子,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的改变,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开始汹涌充入他的身体,异常磅礴向着山巅四周散发……
明明众人都知道洪公公的身体并没有变大,但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洪公公已经变成了一尊不可击败的天神,浑身上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将身后的庆帝完全遮掩了下去。
这股真气的强烈程度,甚至隐隐已经超出了一个凡人肉身所能容纳的极限。
霸道至极。
……
……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江滚滚流,这是范闲在京都抄的第一首诗,且不论大江的大字究竟是否合宜,然而这首诗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传颂开去。
这一天有幸或是不幸在大东山上的人们,在这一瞬间,都联想到了这句诗的前半段。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冲天而起的剑气,正在石阶下方的山林里肆虐,即便是遥远的山巅也被这记凌烈至极的剑气所侵,青青林木开始无缘无故落叶,落叶成青堆。
叶流云看着洪公公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为奴?”
洪公公银白的发丝在风中飘拂,沙哑着声音说道:“大宗师都是奴才,我是陛下的奴才,而你们……也不过是这个人世间的奴才,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会东山
在这一刻,高达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他飞越了大东山山腰间的层层青林,林间的淡淡雾霭,飞越了那些疾射而高的弩箭,越来越高。
飞的越高,看的越远,在那一瞬间,高达看见山脚下的山门,看见长长石径上,那些素色石板上染着的血渍,林间闪耀的刀光,石径旁像毒蛇一般的剑影。
然后他落了下去,重重摔了下去,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根树枝,砰的一声砸在了林子里的湿上,险些摔下了陡峭的山岸。
高达闷哼一声,凭借体内的真气强抗了这次冲击,整个人像装了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长刀柄,抬步,准备再次向那条死亡的石径处冲过去。
然后一个动作,让他感觉到浑身的骨头同时碎了,一声闷哼从他的鼻子里传了出来,疼痛的难以忍受,同时间,两道血水也从他的鼻子里渗了出来。
高达双腿一软,下意识反手将长刀往身旁下刺入,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料刀尖一触泥……噼噼啪啪在一瞬间内碎成了无数块金属片!
当当脆响中,高达狼狈不堪摔倒在林间的泥中,身边是刀的碎片,手中握着可怜的残余刀柄,眼中尽是惊骇与恐惧,说不出的可怜。
……
……
他是被一个人,一把剑直接斩飞。
身为范闲身旁亲卫,高达拥有八品上的实力,当初在北齐宫廷中一刀退敌,那是何等样的威风?即便在宫廷虎卫之中。也是数得出来的高手,却不料竟然被一把剑像拍蚊子一样拍飞了!
高达眼神复杂看着远方石径上的剑光,心头一阵黯然。
这次范闲带着他们七名虎卫远赴澹州,不料却被陛下带到了大东山来。接着便遇到了刺驾一事。身为虎卫,先天第一要务便是保护陛下的安危,高达虽然不清楚小范大人这个时候已经悄悄溜下了悬崖,但他还是率领着另外六名虎卫,加入了宫廷护卫的大队伍,开始在这条陡峭石径上,进行最无情的绝杀。
百余名虎卫守护一条山径,依理来讲,天底下没有什么高手,可以突破上山。
然而世间。总是有那么几个不怎么依循道理而存在的存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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