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听她们说话,陛下的旨意很清楚,不允许任何人说话,全数杀死。
太监们将那些宫女们地尸体抬上了几辆破马车,然后往焚场那边行去,一路上马车空板间流下血水连连,滴落在皇宫内的石板路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又有太监手执扫帚,拉了车黄土于后,一面洒土在血迹之上。一面扫净。
片刻之后,马车远离。石板上血迹混灰渐浅,渐渐变成一道道极浅的印子。就像是什么都没有。
直到此时,洪老太监才缓缓抬起头来,有气无力说道:“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正在休息,陛下让你不要去打扰她,麻烦您先等片刻,陛下一会儿就来见您。”
长公主清美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怨毒。垂在身旁的双手缓缓握紧。片刻后,她却笑了起来。极有礼数地微微欠身,说道:“那本宫……便在这里等皇帝哥哥。”
说完这话,她反身入宫。关上了木门。
洪老太监依然是佝偻着身子,像棵枯树一样,静静地守在广信宫外,这棵树的枝丫虽然没有叶片,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向广信宫的四周伸展开始,包裹住了宫殿的上下四方,让宫里的那位女子有些艰于呼吸。
……
……
东宫里一片嘈杂与纷乱,人人惶恐不安,没有戴首饰素面而出地皇后娘娘,看着那些不请而入的太监,大发雷霆,娥眉倒竖,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想造反不是?”
姚太监恭谨地行了一礼,轻柔说道:“娘娘,奴才不敢,只是身负皇命,不得不遵。”
便在此时,面色惨白地太子也从后殿里走了出来,他看着殿内的太监与侍卫,眼瞳微缩,发现来地人都是太极殿与御书房那边父皇的绝对亲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这些奴才敢闯到东宫里来闹,但他清楚,这一定是父皇的意思。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太子强行压制住内心深处的一抹惊恐,镇定问道:“姚公公,这是为做什么?”
姚公公行了一礼,恭敬禀报道:“陛下听闻东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担心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所以派小的前来,将这些下人们带去太常寺审看。”
这自然是句假的借口,皇后与太子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的不安与疑惑,一个宫女地死亡怎么也弄不出这么大地动静来。
皇后强行压抑下内心深处的怒气,咬牙说道:“宫内地事务,一向不是由本宫管理?陛下心忧国事,何必让这些小事劳烦他,姚公公……是哪些奴才多嘴,惊动了陛下?”
姚太监平静地站立在下方,没有回话。
太子叹了口气,问道:“既然是父皇的意思,那便带去审吧。”
此言一出,已经被集合在东宫的那些太监宫女们一片哀号之声,他们虽然不知道迎接自己地命运是什么,但也清楚,太常寺那个地方,比黑牢还要可怕。
“要带多少人去?”
“全部。”姚太监抬起头来,轻声说道。
皇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晌后抖着嘴唇,愤怒说道:“难道这宫里就没有人服侍?”
“马上便会重新调人来服侍二位主子。”姚太监恭敬说道,然后一挥手,指挥手下的太监与侍卫们将东宫里的数十位太监宫女都捆了起来。
一路捆,一路有人低声求饶,然而姚太监带来的这些人,不止捆人,还把这些人的嘴巴都捆住了。
皇后知道今天的事情一定有大问题,她回头无助望了太子一眼,想从儿子的眼中,知道事情的真相。然而太子此时面色发白,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姚太监一行人,正准备离开东宫的时候,庆国皇帝从宫外走了进来,微微皱眉,说道:“怎么回事?”
皇后看见这一幕,赶紧带着太子向前行礼,悲愤说道:“陛下,您这是准备将这儿打成冷宫吗?”
皇帝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根本看都不看太子一眼,直接对姚太监说道:“朕是如何吩咐的?”
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姚太监吓的卟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连磕头,然后回头狠狠说了一句什么。
皇后与太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紧接着皇后惨叫了一声,昏厥在了太子的身上。
因为……
就在庆国最神圣的皇宫,最宽仁的东宫殿外,那些侍卫们举起了手中的刀,猛地将向下软去!
无数声刀风响起,数十声闷哼挣扎着从被堵的嘴中发出,数十个人头落地,数十具无头的尸身在地上抽搐,鲜血倏乎间染遍了东宫庭院,血腥味直冲殿宇。
皇后吓的昏了过去,而太子则是满脸惨白,浑身发抖,却旋即用一种倔犟而狠毒的眼神,盯住了自己的父皇。第八十九章 雷雨(上)
天蒙蒙亮,云渐渐汇拢到京都的正上方,将蒙蒙的亮也转成了昏昏的黑。皇宫后方那片杂乱的建筑群里,正在休息的太监宫女们还在睡梦中翻着身子,然而这其中有些人早就已经醒了。
洪竹强打着精神,一记一记拍着自己的耳光,想用这样的动作来让自己保持镇定。他今天没有在东宫当值,所以没有被那些太监和侍卫们杀死灭口,然而就算住在浣衣坊的院子里,他依然感到害怕,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声音,虽然没有惊醒那些睡梦中的人,却吓得洪绣一下子冲到了窗边,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一柄范闲赠给他防身用的喂毒匕首,时刻准备着与那些来灭口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如果拼了,自然也难逃死路,可是如果不拼就束手就擒,内心像读书人一样倔耿的小洪公公是怎么也不干的。
他的手在发抖,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院外的声音,不时有惨哼与哭号声响起,只是那些声音只响得几瞬,便马上消失。
他的脸无比惨白,知道外面有人在杀人,浣衣坊这一片地方住着的太监宫女,基本上都是服侍东宫与广信宫的下人,洪竹当然心知肚明,外面发生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他握紧了匕首,紧张地咬着嘴唇,以至于嘴唇破了条小口都没有注意到。
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来杀自己。
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拼死一个人。
洪竹紧张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
……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仍然没有人来叩响洪竹的院门,渐渐浣衣坊里的动静也消失了,院外回复一片平静。
洪竹咽了口略带腥味地唾沫。紧张地从门缝里往外观看,发现外面已经没有人。他想推门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他的身体早已被恐惧变得僵硬了起来,半晌挪不动步子。
他蹲下揉了揉脚腕,鼓足所有的勇气,推门走到浣衣坊的街上,有些失神地四处观看着,发现不远处那些小太监宫女们的住所大门紧闭,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他走到一个院子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推。
门没有闩上。一推即开。
洪竹看着眼前的院子,脸上的惨白之色更浓。就连嘴唇都开始泛着青光。
他没有看到满院的尸体,但是他看到了不起眼角落里的几滩血迹。而且这个院子已经空了,没有一个人存在。
想必其它的院子里也是这样,这些院子里地太监宫女们都已经被陛下下旨杀死,就连尸体也在凌晨前黑暗掩护下,被拖到了某些隐秘的地方烧掉。
陛下地手,果然血腥。
……
……
洪竹有些痴傻地退出那间空无一人的小院,站在了浣衣坊无人地小巷中。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没来杀死自己。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动和害怕在他的心中交织着,让他整个身体抖了起来。
咔的一声!
天上层层乌云的深处亮过一道明光。转瞬即逝,雷声轰隆隆的传遍了京都以及京都四野的乡村,紧接着大风一起。无数地雨点,便在风雷地陪伴下往地面上洒落。
洪竹在大雨中站立着,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脸,打湿自己单薄地衣裳,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紧紧握着像救命稻草一样的匕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紧闭木门,再也不敢打开——
“父皇,这是为什么!”太子用一种平日里极难见到地愤怒,怒视着自己的父亲,大声吼叫道:“为什么!”
庆国皇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盯着皇后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庞,将双手负在身后,缓缓低下头,将脸贴在了皇后的脸旁。
皇后的身体无来由一震,看着这个自己最熟悉,最爱也是最恨的中年男子靠近了自己,看清楚了他身上那件黑边金黄辉映的龙袍,看清楚了龙袍上金线的纹路,嗅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却是看不清楚这名男子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那表情下面隐着的心情。
很多年过去了,皇后其实一直都没有看清楚皇帝。
她的身体又抖了一下,很明显,这位皇后对于皇帝陛下,从骨子深处感到畏惧。
皇帝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皇后一下怔住了,她根本就不清楚为什么今天会出现清宫这样可怕的事情,此时听皇帝一说,才知道原来和太子有关,可是太子最近如此安稳本分,能惹出什么事来呢?尤其是听到皇帝说的这句话,一种女性独有的情绪让皇后激动了起来,尖着声音嚷道:“我的儿子?难道不是你的儿子?”
回答皇后的是啪的一声脆响,皇帝缓缓收回手掌,看着面前捂着脸颊,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皇后,冷漠说道:“如果你不想朕废后,就不要在这里大吼大叫。”
话语虽然轻柔,却挟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之意。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抹绝望,望着皇帝神经兮兮哭笑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这十几年了……你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这时候居然打我?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这个时候,太子看着母亲受辱,早已狂吼一声冲了过来,拦在了皇后的身前,愤怒而无措地盯着皇帝,大叫道:“父亲,够了!”
可是虽然他拦皇帝与皇后中间,可是皇帝那双幽深的眸子,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太子这个人,直接穿过了他的肉身,盯着他身后泫然而泣的皇后,淡淡说道:“切不可失了体统。知道吗?皇后。”
皇后畏惧地抬起头来,隔着太子并不宽厚的身体,看了皇帝一眼,咬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
皇帝见她并不答话,眉头微皱,往前踏了一步。
再往前一步,就要直接撞到太子地身上。
太子此时的心已经凉透了,他知道自己的父皇是个怎样刻薄无情的人物,一代君主。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妇人之仁,尤其是此时此刻。父皇扇了母后一个耳光,可至少证明了。他还将母后当作一个人看待。
可是皇帝的目光直接穿透了自己,就像自己不存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帝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
……
太子不明白父皇因为何事如此动怒,如此不容自己,忽然间想到一椿事情,脸色变得愈发惨白,但他却依然挡在了皇后的身前。因为他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虽然皇帝只是向前踏了一步。但太子却感觉到一座大东山凌顶而来,一股逼人的气势从面前这个穿龙袍的男子身上喷发。直接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太子似乎能够听到自己膝盖咯吱发响地声音,他害怕了,他想退开。可是他又不通退开,因为他知道皇帝正在盛怒中,他不知道皇帝在盛怒之下,会对母后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所以他一步不让地站在皇帝与皇后之间,拼尽自己地全力,抵抗着那股逼人的气势,他地心里有些恍惚,想着,难道这就是一位一代霸主所拥有的气势?能够坐到龙椅上的人,难道就必须这样铁血无情?
“为什么?”太子在强大的压力下艰难支撑,脖子上青筋直冒,尖声吼道:“父亲,为什么!”
这一次,皇帝终于正视了太子一眼,看着这个敢拦在自己身前的年青男子,眼瞳里泛着幽幽的光,声音像是从他的唇缝里挤出来一样,低沉骂道:“恶心!”
……
……
太子明白了,太子证明了自己地猜测,太子崩溃了,太子地腿软了,一下子跌坐在皇帝的身前,开始嚎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涂满了整张脸。
皇帝没有再看他一眼,走到皇后地身边,冷漠地挥手,又是一记耳光抽了出去!
皇后一声惨呼,被这一记耳光打的翻倒在地,躺在了矮榻之上。
皇帝低下头,附在皇后耳边,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朕将这孩子交给你,你就把他带成这种样子?”
……
……
皇帝抬起身子,冷漠地向东宫外走去,将要出宫门时,他回头冷漠而厌恶地看了瘫坐在地上地太子一眼,鄙夷说道:“如果你先前敢一直站在朕的面前,朕或许还会给你些许尊重。”
说完此话,这位异常冷酷无情的庆国皇帝拂袖而去,他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挺拔,那样的冷峻,根本不像是一位丈夫或是妻子,而……只是一位君主。
东宫的大门被缓缓关上了,殿内的血腥味道还残留着,但除了痛哭着的皇后与太子之外,没有一个人,显得是那样的寂清。
太子忽然缓缓地站起身来,有些木然地将母亲扶着坐好。
啪的一声,皇后打了他一记耳光。太子却是躲也不躲,眸子里充斥着绝望与挣扎的眼神,一举手握住了母亲第二次扇下的手腕,狠狠说道:“母亲……如果你不想死,就赶紧想个办法通知奶奶!”
皇后一下子怔住了。
……
……
东宫与广信宫,宫内与宫外,浣衣坊内外,就在半个时辰之中,任何一个曾经在两座宫殿内服侍过的太监与宫女,此时都已经被尽数杀死,除了洪竹之外,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数百条冤魂,就为了皇帝遮掩皇室的丑闻而牺牲。
或许直到此时,这位庆国的皇帝陛下,才开始逐渐展露自己最铁血、最冷酷、也是最强大的那一面。
这位穿着龙袍的中年男子,一个人来到了广信宫外。
他的身旁没有跟着任何一个太监。
洪老太监见他来了,深深躬身一礼,然后像一个幽魂一样消失无踪。
这整座广信宫,便只剩下宫内的长公主,与宫外的皇帝,两个人隔着厚厚的宫门而立,不知道彼此都在想些什么,接下来的是死亡,还是回忆?是十几年的相知,还是一刹那的生离?是君臣,还是兄妹?
起风了。
京都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厚。
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无数的雨水倾盆而下。
坐在矮榻上的长公主缓缓抬头,用一种冷漠可笑的目光看着宫门口,宫门咯吱声中被缓缓推开,一个浑身湿透,长发披散于后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身上的龙袍上绘着的龙,似乎正在湿水中挣扎着,想要冲将出来,撕毁这人间的一切。
长公主李云睿,冷漠地看着他,说道:“原来,你也会这样狼狈。”
嚓的一声!天空中雷电大作,电光照耀着昏黑的皇宫,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事物都照耀的光亮无比。
尤其是皇帝陛下的身影,那个愤怒而压抑,孤独而霸道的身影。第九十章 雷雨(下)
一道闪电从京都上空的乌云里掠过,刹那之后,一记闷雷响起,震得整座皇宫都开始颤抖起来,哗哗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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