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踏上巨石,看到此人时身子猛然一震,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
一道如若实质的目光自银色面具下扫向扎西眼底,那人淡淡说道:“怎么,不认得了?”
扎西与之对视,目光垂过,稳摄心神,手却不由自主的抚上剑柄,迟疑之中却又终于俯身拜下:“扎西……见过王上。”
这一举一动映在他的眼中,他嘴角笑意微勾:“你似乎忘记我已归服于松赞干布了?这一声王上,我怎担得起?”
扎西此时已恢复了平静,眼中精光一闪:“大相可是奉了蕃王之命前来?”
他面如平湖,深眸之中沉冷无波:“自是奉了王命。松州重地是战事要地,不可掉以轻心。能不能求娶大唐公主,就看它了。”
木然立了片刻,扎西道:“大相多年来暗中对末将提拔回护,末将哪有不知。当初投靠蕃王也是情非得已。还请大相不计前嫌,给末将容身之处。”
他的银面晃了晃,颇不赞赏的摇头:“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想这些?以你现在的气势,心中毫无战意,城中将士意志松散,如何能与唐军一战?”
扎西震惊,得属下秘报知他在此,便一刻也未耽搁地赶来见他。短短时间内,他竟对松州大营了若指掌。
确实正如他所言,驻留在松州城下已经月余。众将士已由紧张戒备到现在的松懈散漫。
扎西心中电念飞闪,信疑杂陈,疑惑的看着他。
他似是能看透扎西诸般心念,洞彻一切,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冷淡着:“你自己要小心了,莫让我失望。”
扎西眉间深皱,说道:“大相冒险而来,难道是来告知这些?”
他负手随步,走至扎西身前:“我没那个闲情,今夜来此,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明日怕是要有一场大战。”
扎西惊讶地抬头迎上的是一双深无情绪的眸子,尤其那面具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在清冷的深处像一刃无声的剑。
扎西心神巨震,上前一步:“大相何出此言?”
他的目光似与黑远的深山融成一片,沉如深渊,他微微侧首,在扎西身旁用一种漠然冰冷的声音说道:“这你不必知道。”
扎西蓦地惊醒,王上言信如山,岂容人置疑?
却见他袖袍一拂,不再逗留,举步往山下走去。
扎西看着坚冷的背影,突然往前大踏一步,跪在地上叫道:“末将谢大相”
他足下微缓,停下脚步,凌厉的唇间慢慢的,逸出一丝似笑的锋芒。
李昔众人已临近松州城附近,天已全黑,月光隐在薄云里。忽明忽暗。
刘简寻了一块空地,安顿好兵马,准备休息。
李昔望着松软的地面,紧皱起眉头,略作思索,说道:“刘将军,这里曾有人经过。你看,这边的脚印零乱,似有大军通过。”
刘简闻声过来,俯身低头查看。抿唇讪讪道:“公主……其实是执失思力将军带了一万人马先行往松州去了……”
“去松州?什么时候?”李昔稍有愣愕。
“就在公主与牛将军比试武功的时候。行军大总管下令的。”
李昔片刻的诧异后醒悟过来,即便加上她这一千精兵,他们对蕃军无异也是以卵击石,松州虽是小城,但亦可以借为防守。只要唐军尚未全军覆没,两面会合后退以松州城为屏障,无论如何也能多抵挡一阵。
李昔抬头看到刘简注视过来的目光,“这里离松州不远,到现在还是静悄悄地。想必执失思力将军应在附近尚未动作。刘将军,你带上两名精名夜潜松州城找到都督韩威将战况说明。让他做好应对。我留下来等身后大军。”
李昔将事情说得很轻巧。若她不这么讲,恐怕刘简是不会走的。
刘简想了想,点头:“臣遵旨。”
刘简走后,李昔立刻招了余下的兵马跟随自己,她要与执失思力汇合,绝不能让他轻举妄动。。
李昔他们一路疾驰西行,月色渐淡,天空缓缓呈现出一种暗青色,昭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穿过一条羊肠山道,出现了岔路口。
她扭头低声道:“两人一组探清楚去路回来报我?”
不过一个时辰后,去探察的人回来报:“这条路走下去,半个时辰便是吐蕃大营。”
另一组人报:“用不过一柱香的时辰就是执失思力将军的营帐。”
李昔看着通往蕃营的小路,想了想:“走,先与将军汇合”
将明还暗的天色下,林中尽是大唐骑兵,执失思力见到李昔率一众人等,诧异道:“公主,您怎么来了?”
李昔摆摆手,简单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通,“将军现在不可冒然行动。若顺利,天亮时后缓大军必到。”
执失思力却不赞同道:“待天亮若是不到,该如何?只怕到时蕃军已经发兵出战,倒不如趁其不备先发制人。”
“将军不必担心,我有这里有锦囊一只。”李昔说道,将锦囊递给执失思力。
他打开囊袋,一张阵图展现在眼前。
“此图是八阵图。”
“这就是八阵图?可这图不是已经失传很久了吗?”
“是天师袁天罡所赐。”
“天师果然神机妙算。”
从现代的观点看,八阵是一种集团方阵,每个八阵都具有八个小阵分布在中央的中阵四周的八个方向上,八阵的中央是大将,金鼓旗帜,以及直属的兵马,这就是中阵。每个小阵都有天、地、风、云、龙、虎、鸟、蛇等代号。而每个方向的阵编组为六小阵,中阵编组为十六小阵,整个大方阵共有六十四小阵,正好符合八八六十四堆垒石的数量。大方阵之后可能还有游骑构成的二十四小阵,一共是八十八小阵。这些小方阵可以是骑兵、步兵、车队,由几十到几百不等组成,前排为弓弩手、中间为长兵器手、后排为短兵器手(有时排列顺序也不同)
八阵属于防御性阵型,好处是没有部署上的弱点,任何方向遭受攻击,整体大阵不需要做出根本性的改变,一处遭到攻击,两翼相邻的阵可以自动变为两翼,保护支持遭受攻击之阵。但同时,八阵也是十分保守的阵型。无大败,取得大胜同样也很困难。
“将军现在还有多少兵马在?”
“加上公主的兵马,不足八千。”
想必突围出山时,折损了一些兵马。
李昔点头,这些人马还算充足。
当下与他研究起阵图。其实按正常来说,排阵容易,施阵难。八阵需要大量时间进行训练,而且机动性较差,为了保持阵型的完整,前进时不允许奔跑,后退时不能猛跑。但情况危急,也只能先施阵出来,起到缓和和拖住蕃军的作用。
阵形设定后,执失思力立刻排兵布阵。待八阵刚刚成形,便有探子来报,说蕃军营中似有所动。看来那边已经得了到消息。此战在所难免。
不能坐以待毙。
李昔不顾执失思力的反对,当下点了五名武功高强的士兵随自己出营阵。临行前,再三告诫执失思力守好阵形,万不可出兵主攻。
几人身着迷彩服,沿着茂密的林边行进。出营时,李昔已交待几人,逢见水源便将药粉洒在里面。若能潜伏进蕃营附近,只待后缓唐军一到,与执失思力一起攻打蕃军时再从中做内应。
水源是好找,距离蕃营最近的便是一个水井。当下洒了药粉,便隐藏了起来。
蕃军大营中,有一处不起眼的营帐。
禄东赞将银色面具扔在桌案上,闭着眼睛养神。
“大相。”帐外有人道。
“嗯。”他翻身而坐,将面具戴了上去。
“大相,营帐以东发现唐军。”
禄东赞眸光一闪,“哦?可有何动作?”
“并无。”
他微蹙了眉,唐军这是何意,很是出乎他的意料。“再去探”
“是”
少顷,来人匆匆又报:“大相,唐军用石头垒砌成这个图形。”
一张羊皮上简单地将八阵勾勒出来。
禄东赞将羊皮拿在手中仔细端看半晌,将轻拢的眉心缓缓舒展,这便是大唐的阵法吧。
果然不错。
他脱下身上的大麾,露出简单干练的衣饰,拿起一只镶着宝石的漂亮匕首出了营帐。
高山之上,禄东赞比照着羊皮画的阵图,盯着山下那一方唐军大营。
半晌,他不禁点头,心中暗暗赞赏大唐用兵之道。
看来是到了扎西出兵的时机了。
“来人,传我之言,扎西即刻出兵”
不多时,倏然传来了两军对阵的战鼓声,厮杀气氛陡然剧作,然,大唐的阵形不变。蕃军却是难以攻入,唐军以少敌多,竟生生让悬殊的两军僵持下来。
【第024章】
身着迷彩服的几人隐在草丛中,与斑驳的青草落叶溶在一起,难让人发觉。
听到鼓声隆隆,神经立即变得敏锐起来。几道目光“刷刷刷”地投进李昔的脸上。
李昔点点头。
几人跃出草丛,向蕃军大营悄然而快速地行进。
李昔方才藏身时就已发现蕃营不远处是一座高山,若登山而望,必会看到两军对垒的情形。她此刻也很担心那个八阵的作用到底有多大,执失思力将军还能撑多少?
她提起脚尖运上轻功,不一会儿就登上了山顶。
来到山顶的一刹那,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那里。待见他转身的一瞬间她吓得尖叫一声,差点没晕过去。黑红的脸孔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反射出诡谲的金色光芒,一头墨发披肩,两耳戴着硕大的耳环,从衣着打扮上却不似蕃军的模样,因为他身穿豹纹紧身衣,足登兽皮靴,与蕃军身着皮裘系毛带的打扮有些差异。
李昔呆呆地瞧着他,一时不知是吓得,还是被惊得说不出话。
禄东赞也在同样好奇地盯着她看。
一身与树叶杂草颜色相近的紧身衣裤,一头被高高束起的墨发,一张过于清秀的脸庞,手提着宝剑与他对视着。看服饰与山下那些唐军截然不同,但皮肤却与唐人一样白皙。
彼此打量了一会儿,各自扭过头去,同望向山下两军交战情形。
看吧,战况很明朗。
李昔露出满意地微笑。
就在这时,山下的蕃军大营着起了火,火光冲天,留守蕃营的蕃军大声叫嚷着,乱成一团。
站在她身边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或许,我该带你离开这里。”
“什么?”李昔听着他的口音,虽说着汉语,却很生硬。警惕之心油然而起,手指微动,立刻抽出青光剑。
剑光从他的银色面具上一闪而过,让李昔看到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他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山下的方向。
山下,正有几个与她同样穿着打扮的人从蕃营里跑了出来。
没错,正是李昔安排他们放的火。
看来豹纹男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她持剑的手微一抖动,青光剑便直直地向他攻去。他眼中寒光一闪,身子一偏躲过这一剑,再转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
剑气袭人,势如惊电,李昔手中长剑所到之处幻起层层光影,横空出世,碎金裂石。
“好剑法”豹纹男一边迎战一边赞道。
剑如流星,斜掠偏锋,半长的匕首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两人战成一团,竟一时分不出胜负。
禄东赞余光瞥见山下的那几个迷彩服正往山顶汇聚,已至半山腰处。若这般与她恋战下去,怕是得不到半分好处。
李昔的功夫的虽好,但练成也不过两年的光景。相对于禄东赞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手却是经验不足。
忽见他招式变得越加凌厉与刁钻,正在诧异间,只觉得衣领被他紧紧一抓,向上一提。打横将她挟在腋下,李昔哪肯束手就擒,踢打着就要挣脱,脖颈一阵剧痛,昏迷了过去。
来人已渐至山顶,看李昔被挟在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怀中,大惊失色。就要冲上去将她救下,只见面具男将李昔紧抱在怀中,纵身从高山之上跳了下去。
“公主———”
这时,有人眺望到两军对阵的战况,惊喜道:“看,有援军到。是牛将军”
当下几个分成两队,一队人马奔战场去报信儿。另一队人马则绕到山下去找。
援军杀至八阵中艰难死守的唐军精神大振
“杀啊”牛进达等人已率大军冲了过来。边喊,边反手劈飞身旁一个蕃劳,举刀长啸,唐军兵走龙蟠,瞬间变做突击阵型,且战且行,不多会儿便与八阵营军会合一处。
双阵合一,威力大增,吐番大军虽悍猛却也一时难敌。
松州城内,刘简已与韩威相见,两人一直在观望城外战况,见援军赶到,立刻打开城门,两位将军率城中数千兵马冲了出去。这便如虎添翼,冲杀敌阵锋芒难挡,不过瞬息功夫,便于吐蕃天罗地网中杀出一条血路,如潜龙出渊,冲天凌云,顿时逸出重围。
吐蕃大军方欲堵截,却见蕃营扬起滚滚烟尘,大惊失色。与此同时,军中不断地有人体力不支,倒地昏迷。
牛进达正要趁机踏平蕃军大营时,却被君侯集拦下。再往西追,就会遇到吐蕃主力大军。到时他们不会讨到丝毫便宜。不如进松州城。占据城池要地,再另做打算。
牛进达听令,三路人马重返松州,城门缓缓闭合,只余不足千人的吐工业园大军随后追到,已被阻在城外。
破局而出,重围脱困,端得快意人心
唐军寒衣浴血,飞马扬尘,齐声挥剑高呼,松州城中一片豪气干云
刘简在众人中找寻了一阵,不见李昔的身影。焦急中,看到几个身着迷彩服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
跪至君侯集身前,叫了声:“总管大人”声音中隐含着一丝激动:“末将等来迟一步,公主被番人给抓走了”
“什么?”君侯集一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那人如此这般地诉说了一遍。
执失思力回忆道:“怪不得打到最后蕃军显得软手软脚的,原来是你们投得药。”
“蕃营也是公主让你们烧的?”牛进达惊问道。
此话却无人作答。
众人都从方才的轻松中惊醒过来,刘简更是抓住回话之人问:“魏王殿下不是说了让你们保护好公主吗?怎么现在不见了人?”
当时情况紧急,他们奉公主之命离开她的身边是迫不得已,眼下心中懊悔至极:“将军……我……”
刘简眸底尽是惊怒,不及多言,返身便捞马缰,执失思力及时阻止他:“刘将军你去哪儿?”
刘简被他一拦,心中蓦然冷静下来,立在风驰之前片刻,狠狠的将马缰一摔,一时沉默。原来,早在出长安城的前一天,魏王特请他过府一叙,重点就在李昔身上。他当时是信誓旦旦的答应护公主周全,如今竟将公主……
丢了公主,可是件大事。君侯集也感到很烦燥,“刘将军带身手好的兄弟们设法暗中出城,我给你们两个时辰,务必找到公主他们人在何处”
纵使人人心中都在想着,若找不到公主该怎么?但谁也没有问出话。
吐蕃大军此时已是伤亡惨重,再加上一些昏迷不醒的士兵,一时不敢轻易攻城,只是屯兵围城等待西境的大军早点快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几个随刘简出城的侍卫先行回城,几人匆匆赶至君侯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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