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进来时带了一身的寒气,安解语便起身问道:“外面还在下雪吗?”
范朝风道:“还下着呢。希望明儿就天晴了。不然一直下下去,今年江南的日子又不好过了。”一边说着,一边就在起居室将沾着寒气的长袍脱了下来,随手扔在椅子上,才穿过里面的小套间,进了更里面的睡房。
整个卧房套间地下有地龙,里间还有一扇火墙,倒是温暖如春。
安解语披着一身香色灰鼠皮里子的薄氅迎了上来,又关切地问道:“那王老幺家怎样了?——去客栈可有线索?”
范朝风想起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三人,有些不自然,便岔开话题道:“我刚进来的时候,跟值夜的婆子说了,一会儿给我抬热水进来洗漱。你先去床上待着吧,将帘子放下来,也暖和些。”
安解语笑了一下,便依言回床上等着去了。又放下帘子,将自己圈在里面想着等会儿怎么对范朝风开口。——她确实很想帮雪衣一把。
范朝风等值夜的婆子炊了水过来,便吩咐她们不用再过来了。自己拎进去热水,去净房沐浴洗漱。
安解语等了半天,见范朝风还不过来,忍不住困意上涌,就睡过去了。
范朝风洗完上床,看见安解语已是睡着了,正中下怀,便搂了她枕到自己的胳膊上,也睡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范朝风就被宋远怀派人来叫了出去。
临走的时候,安解语还在高卧。
范朝风便对五万道:“这几天城里不太平。你们看着夫人,这几日都不要出去了。若是夫人执意要出去,就说是我说得,给我传个信去。我自会回来,陪夫人一起出门。”
五万忙应了,又道:“昨儿下了一夜的大雪。咱们院子里的雪都有一尺多深,更别说外面街上了。早上院子里的小丫鬟子们忙了一早上,都只挖了浅浅的一条小道出来。夫人看见这样子,必不会要出去的。”
范朝风点点头:“机灵点儿。若是有事,要立刻找外院的管事,给我报信。”
五万和六万都应了,便送了范朝风出去。
安解语睡到巳时才起来,见范朝风又出去了,就有些闷闷不乐。
吃完早饭,安解语在屋里百无聊赖,便走到门口看了看。
院子里的雪被小丫鬟们推到了两侧,露出中间一条窄窄的小路。旁边的雪堆却越发大了起来。
安解语一时兴起,就叫了五万和六万一起去院子里堆雪人。
江南的院子,不比北地,深宅大院,将内院同外面完全隔绝开来。
江南的院子精致小巧,内院和外院前后相继,隔得本来就不远,且内院都有一面临街。若是街市繁忙的时候,都能听见外面的叫卖声。
只是承义坊里住的人,非富则贵,内院就算临着街,平日里也无人行走,倒是无碍的。
安解语同五万、六万,还有几个二等丫鬟一起,就堆起了三四个大雪人。
想着前世里的事儿,安解语就拿了几根胡萝卜出来,插到雪人的脸上。又拿了红艳艳的毛绒围巾,给雪人围上。
众丫鬟见了,不由笑得东倒西歪的。
六万最兴奋,扑过去抱起一个围了围巾的雪人。却是那雪不太紧实,她一扑之下,便将整个雪人扑倒了。那雪便稀里哗啦倒下来,将她埋了一身。
那滑稽的样子,连安解语看见都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承义坊安宅外面的街道上,积雪已是被扫到道路两旁,中间尽有一条小路,能供行走。此时有三匹高头大马正前后相继,小跑而过。正是范朝晖、则哥儿和周芳荃三人。
乍一听见墙内突然传来一阵在梦里听过无数次的笑声,范朝晖猛地一下将马勒住。
那马奔得正起劲,突然被一股大力勒住了嘴里的嚼子。那马受不了突然的刺痛,便纵立而起,长嘶起来。
范朝晖骑术了得,任那马两只前蹄立起,他自坐在马上岿然不动,只四处张望,寻找那笑声的来路。
墙内的人似乎听到了外面街上的马鸣声,那笑声也戛然而止。四周又静谧如初起来。
范朝晖拉着马,在原处一动不动,只尽量侧耳倾听,却再也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
则哥儿和周芳荃此时已经跑到前方去了。
则哥儿也听见了墙内熟悉的笑声。他望着周芳荃挑了挑眉,周芳荃便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则哥儿的心里欢喜得像要炸开了,却要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让大伯父看出端倪。
两人跑了一小段路,发现范朝晖并没有跟上来。便都回头张望,却见范朝晖正勒着马,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安宅旁边。
则哥儿和周芳荃心里都一沉,两人对望一眼,就打马回去。
范朝晖骑着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泥塑木雕一样。
见他们俩回来了,范朝晖才回过头看着他们,赶紧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那笑声?”
周芳荃和则哥儿异口同声道:“没有。”
范朝晖闻言愣了一下。
则哥儿便赶紧道:“大伯父想是听错了。这里都是辉城有钱人家的大宅子,哪有那么容易听见里面的声音?”
范朝晖沉吟道:“可是那笑声,跟你母亲亲的笑声,一模一样。”
周芳荃大急,可又想不出法子来打个岔,就看着则哥儿猛使眼色。
则哥儿心念电转,便计上心来,下马道:“既如此,侄儿就帮大伯父过去叫门问一问。若是里面真的有人跟我娘的声音一模一样,侄儿就帮大伯父求了过来。——哪怕那人已经嫁人了,多给他们几两银子,自是没有不了的事儿。”
听了这话,范朝晖才清醒过来,笑骂道:“你小子行了,还会消遣你大伯父了是吧?”说着,将马鞭在则哥儿身上轻轻抽了一下。
则哥儿不躲不闪,挨了这一下马鞭,笑嘻嘻道:“只要大伯父能开心,侄儿出个丑算什么?”
不知怎地,范朝晖就觉得胸中的积郁突然散去了一样,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则哥儿道:“快上马吧。我们还要赶路呢。”
则哥儿歪着头问道:“不如还是去问问吧?——如果那人并没有嫁人,大伯父将她带了回去,就算不看她的样子,每日里只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范朝晖摇头笑道:“你这小子,一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跟你母亲亲一模一样。”又叹息道:“我是有些魔障了。——还以为真的是你母亲亲在里面说笑。”
则哥儿心下只打鼓,口里便信口开河道:“这也是有的。我娘亲刚走的那几日,我夜夜梦见她呢。”
范朝晖就皱了眉头道:“我可一次都未梦见过她。”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授命 下
※正文310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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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两更。下周周一到周四都是每天三更。债就还完了。第二卷也快要收尾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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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远怀和范朝风虽然撬了江南王在辉城的暗桩,只是那个假扮的“神医”到底还是先跑出去了。
远在宜城的仪妃和前朝太子刘信就得知了仁兴堂的江南赌王王老幺已死的消息。两人大喜过望,便找齐了手下赌坊的管事,对他们言道,辉城仁兴堂的江南赌王已死,让他们赶紧把手下招揽的赌技高手聚集起来,打算要在宜城举办赌王大赛,将江南赌王的名头,从仁兴堂那里抢过来。
吉祥如意赌坊借着这股赌王大赛的东风,应该能重振雄风,甚至超越仁兴堂的天地玄黄四大赌坊,成为江南赌坊的龙头老大。
而赌坊只要打出了名气,那银子还不是随后就到的囊中之物?
很快,宜城的吉祥如意赌坊要举办新赌王大赛的消息,便传遍了青江南北,连远在谢地、北地和韩地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来到宜城。
还未开赛,宜城的客栈已经人满为患,宜城的吉祥如意赌坊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仪妃和前朝太子刘信自是信心倍增,就觉得之前的苦心都没有白费。
两人自矜身份,都不出来抛头露面。一应事宜,都是由心腹手下打理。
特别是前朝太子刘信,自从韩永仁降了范朝晖之后,刘信一夜之间头发都花白了,老了十岁不止。又自从前朝覆灭,在外面颠沛流离,人的样子同以前大不一样。
而顾升虽然如今也在江南王身边做事,却很少见到仪妃的远房表兄。偶尔见到一次,也只觉得对方不识时务,孤芳自赏,就算以前出身显贵,如今依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会有大出息。并没有认出这就是以前第一次到江南平承王叛乱的那个英姿勃发的太子殿下。
所以顾升只是在旁冷眼旁观,十分不屑两人的举动。——他自己从赌坊里捞的银子,恐怕还没有这两人赔得多
且在顾升看来,如今江南王是江南之主,要挣银子,赌坊只是个开始。等到了一定的地步,这赌坊就再也挑不了大梁,更是永远也不能作为王府的大头进项。——若是让北地的上阳王范朝晖和谢地象州王谢成武知道这江南王身边,尽是酒囊饭袋,要靠着赌坊挣银子吃饭,说不定立马就要挥师打过来了。
因此下顾升用赌坊和其他偏门为王府解了燃眉之急以后,已是把眼光投到了谢地同江南接壤的地方。
那里有一条铜矿脉,如今都由谢地的人把持开采。江南王之前趁谢地的世子去北地祭拜上阳王的王妃的时候,听从顾升的建议,将那个地方抢了过来。
只是江南王的人还没有在那里扎下根来,谢家二房的嫡次子谢顺才已经带了谢家军打了过来,将那小镇又抢回去了。之后谢家便在那里驻下重兵,再想抢过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是要放着不抢,顾升又觉得肉疼:铜就是钱啊,对官府来说,比金子还管用些。
可是江南王如今已是沉浸在醇酒妇人里,再没有当初的雄心壮志。他的手下,也都被富贵冢、温柔乡磨损了斗志,打起仗来,开始贪生怕死。——也是,之前跟着秦五郎造反,大家都是穷光蛋。如今都是家大业大,妻妾子女成群,又享起了富贵日子的福。再要去刀头舔血的卖命,却是不合算了。
顾升明知是这个缘由,却也没有办法开口。他不过是文官,若是那些武将来一句“你说得好听,怎么不自己去上战场打仗去?”,他就彻底歇菜了。
正当顾升日夜忧虑,为江南王尽心谋划,只唯恐自己的儿子还没有继承王位,这王位就已经没有了的时候,宋远怀他们来到了宜城,向江南王请求,要在辉城设城防驻军,并且请求江南王同意他们仗义楼有组建自己的军队。
顾升知道仗义楼是江南第一大帮派。不过他从来就没有把这些江湖人士放在眼里,就算给他们权柄,他们也只知道好勇斗狠,不知软刀子杀人更厉害些。饶是如此,一般来说,顾升是不会同意让仗义楼的这些江湖人士有自己的军队。——你看不起他们是一回事,可是要完全忽视他们,却是大错而特错。
只是这次不一样。
顾升想到了谢地同江南交界处的铜矿脉,又想到辉城离那个小镇,比宜城近多了。且仗义楼的江湖人士若是入了军队,岂不是江南王的麾下?打起仗来,岂不是比江南王现在那些贪生怕死的将官们要合用?
想到此,顾升便对江南王进言,又用了“借刀杀人”的典故,让江南王放心地封了宋远怀为辉城城主,允许他拥兵五千。——再多,江南王也不干了。
顾升本还想让江南王给宋远怀的辉城驻军里,派一些王爷的心腹将领,去节制宋远怀。
江南王却说宋远怀是性情中人,且娶了自己侧妃的表妹为平妻,跟江南王成了连襟,乃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又有燕燕那个精细人看着,就不用再用别人防着了。
顾升不信燕燕那个女人能钳制住宋远怀,江南王却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八个字把他堵回去了。
没奈何,顾升只好先按下不提,只等江南王吃个暗亏,再来进言也不迟。而宋远怀那五千兵士,也翻不起大浪。
如此之下,吉祥如意赌坊的赌王大赛正式开始了。
赢者便是新任的江南赌王,且奉送宜城上好的宅子一栋,纹银一千两,美婢十名,且自动成为吉祥如意赌坊的执事。只是入了吉祥如意赌坊,不得擅自离开。若是离开,宅子、纹银和美婢,都要退回来。而赌王的称号保不保得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赢了的奖赏,却是很丰厚,可是这附加的条件,却是见仁见智。
有人认为太过苛刻,简直跟签了卖身契一样。
可是对好赌之人来说,这些附加条件,却是锦上添花之举,甚至比前面赢了的奖赏还要让他们心动。
这些好赌之人,如今都是两肩抬一口的光棍。无家无业,也难找到事做。而吉祥如意赌坊的这个附加条件,完全是对他们量身定造的
因此报名参赛者,云集而来。
吉祥如意赌坊又收起一两银子一人的报名费,且卖起了比赛各场次的门票。
如此一来,更是将这个赌王大赛,炒得沸沸扬扬。连平日里对赌深恶痛绝的正经人家里,如今茶余饭后,都要闲聊一下参赛的各位高手,到底有哪位能够胜出。
外面的堂口散庄,也同时对各个参赛者开出了盘口。就连卖菜的大婶也拿了两个钱去买了一注自己心水的人选。
此次赌王大赛未比先热,吉祥如意赌坊的名头,头一次红遍青江南北。
相比之下,被吉祥如意赌坊弄死了王老幺的仁兴堂,如今却是每况愈下。
自从王老幺病死的消息传开之后,天字号赌坊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等到了吉祥如意赌坊在宜城热热闹闹开赌王大赛的消息传开之后,仁兴堂天地玄黄四大赌坊门前,已是门可罗雀了。
南宫雪衣虽在孕中,也还硬撑着兼顾着仁兴堂的生意。
宋远怀并不想让她操心,劝她把仁兴堂交给手下去打理。如今先忍一忍 ,等生了孩子再说。
南宫雪衣却不肯。这仁兴堂是南宫家的心血,南宫雪衣不能让它就这样垮下去。
且仁兴堂真正是输在别人的算计上,并不是自己撑不下去了。这口气,南宫雪衣怎么也咽不下去。
这天仁兴堂的人过来找堂主支饷银,南宫雪衣才知道,如今仁兴堂的现银,连给兄弟们发饷都不够了。一时着急上火,就动了胎气。
宋远怀听人来报,说夫人动了胎气,要请大夫回去看看,便忙忙地带了个最好的大夫回去。
回到宋家,宋远怀也知道是为了仁兴堂的事儿,便让人去外院先支了一个月的饷银给仁兴堂的人拿回去。以后的事,再慢慢商议。
那仁兴堂的执事踌躇了半日,终于开口道:“宋楼主,虽然王老幺如今不在了,可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其实有比王老幺更厉害的人在我们这边。——若是能请得这人出山,也去参加赌王大赛,这江南赌王的名头,一定能赢回来。”
宋远怀沉吟道:“吉祥如意赌坊的赌王大赛,要求赢了的人,得入吉祥如意做事。就算我们的人赢了,也不过是为人家抬轿子。不妥,不妥。”
那执事便着急道:“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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