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哥儿乐疯了,清脆的童稚嗓音飞散在清晨还有些干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响亮和温暖。
秋荣在院子里听见则哥儿大笑嬉闹的声音,赶忙推开院门看个究竟,却看见是镇国公在离风华居不远的大路边,正高举着则哥儿玩耍。
则哥儿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镇国公终于也展颜而笑。
众人平日里大多只见过国公爷端凝严和,不苟言笑的样子,哪里知道国公爷笑起来竟如此好看,不由都看呆了。
秋荣忍不住脸红,只也顾不得收拾自己的心情,便赶忙快步走到国公爷身边,先福了一福,才道:“见过国公爷。”又关切道:“还请国公爷放了则哥儿下来。则哥儿笑得太过会打嗝儿。冬日里天气凉,早晨空腹进了风,对小孩子也不好。”
范朝晖便放了则哥儿下来,又看了那说话的侍女一样,认得是太夫人以前的心腹大丫鬟秋荣,最是小心谨慎,又心细体贴,就先放了心,便问道:“则哥儿最近可吃得好?睡得好?--有无让大夫定期来问脉?”
秋荣便抿嘴笑了笑,道:“则哥儿自打跟着周妈妈习武以来,吃得多,睡得好,又耳目聪明了许多。--人都说则哥儿虽才两岁多,那个头都快赶上三四岁的孩子了。”
范朝晖也看了则哥儿一眼,却是分辨不出两岁多的孩子和三四岁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就又转头看向旁边那个同样粉状玉琢的孩子--安氏的外甥纯哥儿。
纯哥儿长得并不象安氏的嫡亲大哥安解弘,只有一双眼睛,却长得和安解弘兄妹俩一模一样。
范朝晖便弯了腰,轻轻用手触了触那红润的小苹果脸。纯哥儿有些羞涩的微微侧脸躲闪开了。
则哥儿却早看见之前纯哥儿羡慕的眼光,便拉着范朝晖的衣角道:“大伯父,纯哥儿也要飞飞”
范朝晖笑着看了则哥儿一眼,便依言抱了纯哥儿起来,照样又高举了几次。
纯哥儿终于也乐得咯咯笑起来,弯弯的眼眉里映着清晨第一缕晨光,靓丽得追魂夺魄。
范朝晖看着纯哥儿欢笑鼓舞,无限欣喜的眸子,一直含笑的眼里突然就有泪要流出来的感觉。范朝晖便赶紧抬头看向天空,终将那泪意抑了回去。
周妈妈看着国公爷和两个小子笑闹了一会儿,便也走过来,行了礼道:“国公爷,时候也不早了。则哥儿和纯哥儿要练功夫去了。”
范朝晖和周妈妈却有同门之谊,只不便公示于人前,便只点点头道:“那就劳烦周妈妈。”
风华居的丫鬟仆妇们也都起了床,此时正洒扫的洒扫,担水的担水。又因冬日里天气寒极,太夫人让各房都在自己院里吃饭。厨房里准备早饭的婆子也都开始忙碌。
一些下人看见国公爷,也不过隔得远远的行个礼,并不敢近前来,越发显得秋荣在国公爷面前进退自如,言语洒脱。风华居的有些丫鬟就羡慕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这边国公爷一行人走远了,风华居的下人才四散离去。
风华居的内室里,安解语早醒了过来。听见外面则哥儿的笑声远远得传进来,就不由也嘴角上翘。
范朝风在旁闭着眼睛,却也好象感应到安解语在微笑,就不满地将她拉过来,狠狠地要亲吻她的唇。
安解语紧紧闭着嘴,将头扭来扭去,就是不让范朝风亲到。
范朝风便发了狠,大掌绕过她的小脸,固定住她的后脑,终于不管不顾地亲上去。
安解语晤晤直叫,到底从范朝风手里挣脱了,却是费了大力,粉脸更是涨得嫣红,就嗔怪道:“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范朝风睁开眼,看见安解语的脖子被自己勒出一条红印,不由大悔,便轻轻地在那红印上摩索,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忘形了。”
安解语到也没有真的怪他,就也轻轻地将双手捧着他的脸,心疼道:“是不是做恶梦了?”
范朝风便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嗯”了一声。
安解语就抱着他的头,轻轻拍着他的后颈,问道:“梦见什么了?--如果害怕,就说出来。讲出来以后,就不灵了,便不用害怕了。”
范朝风只含糊道:“我梦见你不要我,跟人走了。”又把她搂得紧紧的,似乎怕她马上就要跑掉。
安解语便觉得心底深处一向坚硬无比的硬壳被敲碎了,露出那柔弱而全无防备的内里,便也只紧紧地回搂住对方,保证道:“我不走。我绝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范朝风眼角便有些湿润,又不想让安解语瞧见,便偷偷蹭到安解语睡袍的衣领上。
安解语皮肤最是敏感。睡袍衣领上微有些湿意便立刻感觉到了,就又好气又好笑,用力将对方埋得深深的脑袋掰了出来,只拿了枕边的帕子往他脸上一盖,便装作没事人一样道:“该起床了,还只是瞎混。--我这帕子有些旧了,给我扔到那边的笸箩里去。”
两人就嬉闹了半日。直到秦妈妈和阿蓝过来叫二人起床,说是则哥儿和纯哥儿快回来了,一会儿便要开早饭,两人才起床洗漱了,出了外间。
那边镇国公便带着人回了元晖院,却是习惯性要去小程氏的院子,走到院门口,突然想起来昨夜的一切,便改了主意,去到程氏的正房。
程氏起得早,已是用过了早饭。突然看见国公爷进来,喜从天降,便赶紧上前道:“国公爷今儿起得早。”又问道;“可是用过早饭?”
范朝晖道:“未曾。你让人给我炊点热水过来,我要洗个澡。--昨夜事忙,一夜未睡。洗完澡,我要在这里歇一会儿。”
程氏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只应了一声,便亲自去找了婆子吩咐下去。
程氏的大丫鬟尘香也赶紧去小厨房,让人再做了国公爷喜爱的饭菜送过来。想着国公爷忙了一夜,胃里未免虚空,就又自作主张,让厨房端了青红萝卜羊肉汤过来。因是冬日,各房小厨房里的羊肉汤就没有端过。这边只用加上切好的萝卜,很快就做好端了上来。
范朝晖吃过之后,便去书房理了小半个时辰的事,才出来到程氏正屋的净房里。
尘香便守在里面,备好了胰子、澡巾和大衣裳。
范朝晖这几年都在小程氏处起居。
小程氏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国公爷沐浴时并不喜外人在旁,小程氏又醋劲极大,因此向来无人守在净房伺候国公爷。
程氏却是不知此事,只暗示尘香见机行事。
尘香便应了,又回屋去换了身桃红小袄,葱绿柳裙,含羞带怯等在净房里面。
范朝晖在卧房里宽了外袍,只穿了中衣进到净房,就看见程氏的大丫鬟尘香打扮得花红柳绿,千娇百媚地候在净房里的软榻旁。范朝晖眼都不抬,只吩咐道:“你出去吧。我不用人伺候。”
尘香的头猛地抬起来,泪盈于睫,嘴角翕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范朝晖抬高了的声音有一丝严厉。
尘香赶紧低了头,屈了屈腿,便快步出了净房。
程氏在外间正心神不宁地看着落地钟,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听见有人出了净房,往外屋急步走来。程氏疑惑:怎么这么快?
尘香掀了帘子,出到外间的时候,已是满面泪痕。
程氏急道:“出了何事?”
尘香摇摇头,哽咽道:“大夫人还是让闻香去吧。--奴婢没有这么大福分。”--闻香便是那许氏,曾是皇后指给四房的侍妾,却被四夫人转手送给了大房做丫鬟。程氏一度对闻香寄以厚望,却发现国公爷之后并未对闻香青睐有加,便只让她在内书房待着,等闲不要到程氏的正屋里来。--程氏生平最厌妖妖娆娆狐狸精一样的女子。可惜男人都吃这一套。
程氏咬牙道:“那就让闻香进来伺候吧。”
尘香便拭了泪,先回房换了衣服,才让人去内书房叫了闻香过来。
再说那小程氏自除夕那晚伤了额头,一直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见人。只忙着用各种偏方来消肿去疤,却是都无甚效验,就很有些泄气。只是国公爷似乎也不嫌弃她,只要回到内院,还是会歇在自己屋里,便也心里好受些。只是昨日,她等了半宿,也不见国公爷回来。到快天明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才和衣在床对面的榻上打了个盹。
一大早醒来,便听丫鬟捧香道,国公爷一夜未归。早上回来,却是去了程氏的正房,那边小厨房又做饭,又炊水,似乎是要歇在那边。
小程氏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就让人给她梳洗换衣,又戴上一块紫貂皮的抹额挡住额前的烫伤,更增几分英气。自己对镜照了照,也觉得人比花娇,便扶了丫鬟,要去正房给大夫人请安。
那闻香被程氏叫了过来,略叮嘱几句,便让她进到净房里,这次却是没有被立刻赶出来。
程氏在外屋等了一会儿,心下略定,就让尘香守在正屋门口,自己带了一些婆子丫鬟,要去看看两个女儿。
小程氏扶了丫鬟来到正房门口,却见大丫鬟尘香守在门口。平日里往来回事的丫鬟婆子一个不见,就有些疑惑。
第一卷 庙堂 第七十一章 元宵 中
第七十一章 元宵 中
尘香只木木地守在门口,对扶着小丫鬟走过来的小程氏眼都不抬。
小程氏自是知道尘香的心思,也曾许诺要帮尘香一把手。不过尘香更愿意贴着大夫人,对小程氏的主动交好并不上心。
今儿尘香又受到沉重打击,多年的心愿今日终于成了泡影,就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将那以前谋算过的争荣夸耀之心尽皆散了。
小程氏看着尘香也不如以前一样,见人先有三分笑,就更是疑惑,便上前轻轻拍了尘香的肩膀一下,调侃道:“我们尘香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可是谁得罪你了?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去出这口气。”
尘香只正襟守在门口,低声道:“姨娘说笑呢。尘香不过是个奴婢,哪配跟姨娘做姐妹?”又半含酸意半有深意道:“配的上跟姨娘做姐妹的,可是在屋里伺候着呢。”
小程氏心头大震。
要说在给国公爷做贵妾之前,小程氏还晓得要在嫡姐程氏面前处处作低服小,千方百计地要跟了来做妾。做了贵妾之后,就算生下庶长子,国公爷也并未对她另眼相看。除了对大夫人敬重有加,对屋里的几个妾室都一视同仁。可近两三年来,国公爷却只对她一人独宠,就将她要独占国公爷的心养大了,是以她从未想过,还有别人爬到她头上的时候。
小程氏便阴了脸,一甩袖子,就要掀开门帘进正屋去。
尘香忙拦着她,高声说道:“小程姨娘这是做什么?”
小程氏用力将尘香推开,恼道:“我要干什么,关你一个婢女什么事?--趁早给我滚开”
一旁小程氏带来的小丫鬟就帮着拉住了尘香。
尘香压低声音警告道:“闻香在净房服侍国公爷。--小程姨娘可是要想清楚了再进去”
小程氏已经被醋意蒙了头,只愤愤地摔了帘子进到正屋,就要向内室的净房冲过去。
走到半路,却见闻香忙忙碌碌地从净房出来,还边行边问道:“国公爷在里边问是何事喧哗?”
小程氏看见闻香粉脸泛红,眼角含春,一幅刚做过亏心事的样子,便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上去就扇了闻香一耳光,骂道:“你个小浪蹄子,专会狐媚厣道讨男人的好--那么离不得男人,怎么不去章台街挂牌去”
闻香被打了个趔趄,便捂了脸,只躲在墙脚哀哀地哭。就觉得分外委屈。今儿是大夫人特意让她过来服侍国公爷,谁知进了净房,国公爷便让她出去。她也只好转身要走,却是走到净房门口的时候,又被国公爷叫住了,只让她在净房门口对着门帘站着。闻香不敢不从,只战战兢兢地立在门边,望着净房的帘子,听着背后国公爷洗浴的水声,觉得怪怪的。好容易听见门外有喧哗的声音,国公爷才出声让她去看看,谁知刚出来净房就被小程姨娘扇了个大耳刮子。
闻香以前能进宫做宫女,自是良家子。就算是在范府做了婢女,也从未有人当面对她说过如此难听的话,就更是哭得哽咽难言。
范朝晖在净房听得分明,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就匆匆擦了擦,套上中衣和外袍,急步出了净房。
小程氏对着躲在墙脚的闻香还要上前再踢一脚,却不妨斜地里伸出一只大掌,将她用力掀到一边。小程氏收势不住,便撞到一边并排摆着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将那椅子撞歪到后面的红木小圆桌上。桌子上摆着的一个半人高插着腊梅的青瓷大花瓶就被碰了下来,正好砸到小程氏身上。花瓶里的水便洒了小程氏一身。小程氏额头上的抹额也被掀了下来,头上以前被火盆燎伤的伤口便经了水,立时疼得厉害。小程氏抚额抬头,却看见是国公爷站在闻香身边。
刚才动手的原来是国公爷--小程氏心里就不是一般的恐惧。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夫,而且是她的天,她的命她可以没有父母,没有孩子,没有姐妹,没有兄弟,却是不能没有这个男人她心里只有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心里也只能有她
想到此,小程氏觉得异常绝望,只睁大了眼睛看着立在对面的国公爷,湖蓝的外袍微敞着,还能看见里面雪白的中衣。身形高大,气宇轩昂。只那不怒自威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前温和怜惜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平静到好象她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又好象她只是他脚底的泥,随时可以抬脚将她踢开。
而小程氏万念俱灰、如萌死志的神情却是牵动了范朝晖心里最深的隐痛。他就不再看小程氏,只转过了头,对闻香道:“你先下去。”
闻香匆匆屈膝行了礼,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
尘香正躲在外面侧耳听着屋里动静,知道国公爷让闻香出去,就赶紧站到一边去,又着急起来。刚才她让元晖院的婆子去大小姐的一尘轩给大夫人传话去了。正房里闹成这样,大夫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她。
大夫人程氏先去了绘歆的一尘轩。因今日是正月十五,范府午间家宴毕后,晚间便可以出去看元宵节的佛灯。流云朝正月十五点佛灯的习俗自明启帝始,已经成了流云朝最热闹的节日。这一天,举国上下,流光溢彩,欢腾尽夜。一般人家里的青年男女也可趁此机会结伴游玩。就算高门大户里的女眷,也可在家人的陪伴下,带着面纱,进到自家搭建的观灯楼里,与士庶同庆。
这一天,也是有结亲意向的人家里,不动声色相看的机会。
范家嫡长女范绘歆自及笄礼后,便成了流云城最炙手可热的单身女子。大夫人程氏手里,已经收到无数拜贴。程氏和国公爷精挑细选了几家,今晚便要一个个过来镇国公府的灯楼里行礼,见过镇国公和国公夫人。
程氏便借了这个机会,过来给绘歆解说这些人的家世人品,晚上也会让绘歆在屏风后查验一番,看看有没有特别中意的。程氏因了关家的事儿,对绘歆非常歉疚,一心想让绘歆挑个合自己心意的。--虽说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可程氏也是过来人,知道婚嫁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也罢,坏也罢,苦也好,甜也好,都得靠自己一一捱过,旁人都是靠不上的。
绘懿这几日乖巧了不少,每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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