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见无涯子都交待好了,便对四夫人和在场的众人抱拳一揖,头也不回地和无涯子出了院子,往外奔去。
安解语站在小院的门口,久久地望着门外的天空,直到天色由灰暗转到浓黑,又雷声震震,闪电鳞次栉比。一场酝酿已久的倾盆大雨终于瓢泼而下,将城外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都盖了过去。
周妈妈和无涯子借着大雨的遮挡,倒是更容易翻出了城墙,便在城外抢了夷人探子的两匹快马,骑着往上阳方向奔去。一路上为了避开夷人的兵马,他们挑了从南面绕道,并未直接走上东面直通上阳的大路。
这样一来,路上倒是顺遂,却绕了远路,等到了上阳的时候,已是过了一天一夜,比平日里足足多花了一倍的功夫。
上阳地界儿不大,又驻有镇国公的十二万精兵,便围得铁桶一般。几股夷人的探哨兵马,未及挑衅便都被范家军给射下马来。
无涯子和周妈妈到了地界儿,便让人通报,说是范家来人,求见镇国公。
范家军的岗哨不敢怠慢,便赶紧一级级向上报了去。
范朝晖连日来一直按兵不动,只在观望夷人的动向。手下的谋士都劝国公爷要三思而后行。据说韩家军和谢家军都已集结了兵力,正往京城行来。国公爷应该等那两路大军过来汇合之后,再一起去勤王。若是国公爷先进京城,便会将兵力事先折损在对抗夷人上。等另两路大军进了城,范家军便已是强弩之末,只能为别人做嫁衣裳了。——还是有仗一起打,风险均分,利益方能均分的好。
此乃老成持重之说。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可厚非。只是范朝晖是抗击夷人起家的,此次夷人打到自己家门口,自己却只能龟缩在一旁,心里满不是滋味。好在先前接到程氏的传信,说是范家人都已离了京城,倒是不用为自己家人担心了。
正想着,有亲兵进来禀道,外面有范家人求见。
范朝晖奇怪,范家人不都南下去朝阳山了吗?怎么会拐到上阳来?便让人请到偏厅去。
周妈妈和无涯子在偏厅将黑玉蓑笠取下,又让人帮着将两个孩子解了下来,都抱在手里。
范朝晖进到偏厅,一眼看见周妈妈手里抱着一动不动的则哥儿,就两眼发黑,话都说不出来。
周妈妈看见国公爷失态地盯着自己抱着的则哥儿,便赶紧道:“则哥儿睡着了。这大雨天的,不好赶路。孩子们也累坏了。”
范朝晖这才回过神,走到周妈妈身边,将则哥儿抱了过来。
则哥儿微微睁开眼,见是熟悉的大伯父,便又放心地睡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带着两个孩子到上阳来了?难道是回朝阳山的路上出了事?”范朝晖有些急切地问道。
周妈妈和无涯子对望了一眼。无涯子便开口道:“回朝阳山的人,一路上有没有出事,我们倒不知道。”
范朝晖抿紧了唇,目光似鹰隼般盯在无涯子脸上。
无涯子无所畏惧地看过去:“这两个孩子,是我和芳荃从京城里连夜翻墙救回来的。”
“你说什么?”范朝晖唰地一下站起来,往无涯子那边急冲了几步。
无涯子冷笑道:“去问问你夫人吧。为何独独将四房的人留在府里,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可是嫌你们范家子嗣太多,帮你去芜存精呢。”
范朝晖到了此时,反倒冷静下来,便将则哥儿放回到周芳荃手里,又对无涯子道:“快说是怎么回事。迟了恐来不及了。”
无涯子也不再冷嘲热讽,简单说了一下四房的遭遇。末了,又惋惜道:“可怜四夫人,不知道这一坎能不能过去。”
范朝晖见安氏交待,要将两个孩子都送到她哥哥那里,也知道自己这里是大军行辕所在,不方便收留小孩。便对周妈妈道:“芳荃,我让人带着你和孩子们去安氏的大哥那里。你就在那里等着,不要将孩子交给任何旁的人照应。”
周妈妈点点头,便跟了行辕里的下人,去了安解弘的住处。
此时天又快黑了。范朝晖再不能忍,便去召了幕僚过来,要求大军立即开拔,去往京城抗击夷人。
幕僚们惊讶。不是早就说好了等另外两路大军到了,再一起进城,怎么又改主意了?
又有手下小心翼翼道:“大将军,据探子来报,夷人已经攻破了城门。那谢家军和韩家军离上阳也只有半日的行程。不如再等半日为好?”
范朝晖沉声道:“都不用劝了。我意已决。立即传令下去,集结五万骑兵,一个时辰之后,马上开拔,回援京城”
*正文3564字。
感谢书友“sx呵呵”,“anita331”,“bingb18”,和“坏蛋的媳妇”的粉红票。为了粉红推荐,爬走疯狂码字去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玉碎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玉碎
幕僚们听了大将军的话,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让大将军突然改了主意,半日也等不得了。只是大将军是主帅,既然拿了主意,便是军令如山,无人不应。
这边范家军令行禁止,很快集结了五万骑兵,如黑云压城一样,往京城驰去。
而京城的皇宫里面,皇帝见援军怎么也等不到,急得不行。眼看夷人便要破城,终于决定也要弃都而逃。这里常公公带着一众内侍,帮皇帝准备好了步辇,又将守城的御林军抽了一半回来,打算护着皇帝从夷人较少的西门出逃。
皇帝匆忙带上玉玺国印,又命人去将仪贵妃宣来,打算一起逃走。结果在宫里等了半日,等来的不是仪贵妃,却是皇后。
皇帝看着穿着朝服、盛妆俨然,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的皇后,有些不自在。
皇后看着皇帝微笑,问道:“陛下可是在等人?”
皇帝咳嗽一声,道:“梓童既然来了,那就跟朕一起走吧。”又叫内侍,“来人,去将仪贵妃宣过来。”
内侍在旁,却一动不动。
皇帝气极,上前踢了那内侍一脚,怒道:“反了你不是?朕的话你都不听了。”
“陛下不必生气。哀家有重要事情要启禀陛下。你们暂且退下。”又威严道:“没有宣召,不得进这大殿一步。”
内侍躬身应了,俱都鱼贯而出。
皇帝觉得恐惧。什么时候,皇后的话,已经比自己的话还管用了?
皇后看也不看皇帝一眼,只走到一边,将托盘放下。托盘上有一壶酒,和两个青玉酒杯。皇后便斟了酒,双手捧着递给皇帝,言辞肯切道:“陛下,你我夫妻一场,饮了这杯酒,陛下再上路也不迟。”
皇帝迟疑地端过酒杯,却不先饮,只看着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来,对着皇帝道:“陛下,请”说完,就以袖掩嘴,将那杯酒先喝了,又给皇帝看了看已是空空如也的酒杯。
皇帝这才勉勉强强挤出个笑,也一仰头喝光了酒,便放下酒杯,对皇后道:“朕已是饮了。梓童不如现在就跟朕一起走吧。”
皇后见皇帝喝了酒,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皇帝道:“你捅出来的篓子,不好好收拾,却想一走了之。你这样的人,怎配做皇帝?”
皇帝气得脸色发白,拂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废了你这个皇后”
皇后越发笑得前仰后合,连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见皇后疯癫了,不想再理会她,抬脚就要出去,却突然觉得腹痛如绞,便一头摊坐在地上。
皇后也开始腹痛,只强忍着,止了笑,对皇帝道:“你今儿哪儿都别想去。我要在这里看着你以身殉国。你如今,也只有这条命还能派上些用场。只有殉了国,我儿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你休想朕要废掉太子朕要立淑妃之子做太子”
皇后越发冷笑:“你去黄泉立你的淑妃之子吧我告诉你,你的仪贵妃早就跑了,你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妃嫔幼子,已被我一杯毒酒送上路了。你要走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
皇帝脸色发白,心跳如擂鼓一样,嘴边也流出鲜血,便手指着皇后,咬牙切齿道:“你……你……你这个恶妇毒妇杀我宗室子弟,乱我江山,罪当凌迟”
皇后扶着一旁的椅子,微微弯腰喘息,又斜了脸看着皇帝道:“我杀你宗室,你引外敌杀我百姓。咱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狠毒”
皇帝听皇后说他引敌入境,大惊失色,喘着粗气道:“你胡说朕没有……没有……引敌入境——夷人能打到京城,都要拜你的好外甥范朝晖所赐朕都是被逼的你们可曾当朕是皇帝你问问你的好外甥范朝晖,他可曾把朕放在眼里若不是他不肯去营州抗击夷人,夷人怎会猖狂到如此地步你们所有人,慕容家、范家,朕要诛你们九族”
皇后见皇帝依然不知悔改,颠倒黑白,便从袖子里掏出几封书信,扔到皇帝身上,冷笑道:“皇帝给夷人的亲笔书信,要不要拿给世人看看”
皇帝顾不得腹痛,赶忙坐起来,将那些书信俱都撕烂了,塞到嘴里,吃了下去,又癫狂笑道:“这下没人知道了。”
皇后在一旁看着皇帝丑态百出,痛彻心扉。——这个男人,她也是真心爱过的。如今居然如此不堪。只恨自己一直顾念着夫妻之情,等着他终有一日回心转意,回到他登上大位之前的日子,依然和自己做一对琴瑟和谐的恩爱夫妻。若是早下决心,结果了他,断不会容他将流云朝折腾到如今国破家亡的地步。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想到此,皇后挣扎着站起来,将对面案上燃着的大红烛拿了过来,往宫里垂悬的幛幔上扔了过去。幛幔被泼上蜡油,又被烛火燎到,便很快燃烧起来。
皇帝见了漫天的火光,努力向前爬了几步,想爬出宫门,却没几步,便再也无力向前。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越来越涣散,终于止住了呼吸。
皇后见皇帝终于去了,才收敛了笑容,往皇帝那边挪了过去。却再也支撑不住,已倒在地上,往前伸出的手,只差一点点,便能拉住皇帝的手。可皇后再也不能了,只望着皇帝倒卧的方向,也含笑而去。
正殿里的大火腾然而起,将屋里的一切都卷进狰狞的火舌里。
殿外的内侍见了大火,想往里冲,却在门口依稀见到帝后的身影倒卧在地上,火光冲天,将他们瞬时都包裹起来。
一时内侍便仓惶奔逃,四处大叫:“陛下驾崩了皇后驾崩了”
宫里本已乱成一团,现在帝后驾崩,除了仪贵妃,各宫主位和小皇子也都死在各自的宫殿里。自夷人攻城之后,便跟着皇后掌了宫禁大权的宫女、内侍也顾不得救火,只四处搜刮了一些贵重精巧的器物,都揣着出宫了。守宫门的御林军听说帝后驾崩,俱都六神无主,便赶紧派人向正在城门口和夷人鏖战的蔡将军送了信去。
常公公见流云朝大势已去,就悄悄弃了步辇,往宫外逃去。
前方的蔡将军听闻帝后同时驾崩,又见到皇宫大内处升起的滚滚浓烟,心胆俱裂,一时失神,被夷人在城下一箭射中,从城墙上掉了下去,摔到夷人阵里,被夷人的兵马践踏而死。
流云城的守军再无统帅,一时这些兵士也都分寸大乱,再无斗志。
夷人趁机登上了城墙,砍杀了守军,将城门打开。
流云城霎时被破,流传了三百余年的流云朝,在夷人的铁蹄下,终是遭遇了灭顶之灾。
夷人破城之时,正是皇宫大内燃起大火的时候。
安解语在小院里瞥见皇宫的方向火光冲天,心里倒是有微微快意,只想给皇帝陛下竖起中指:你烧别人的房子,别人烧你的房子。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正自心里欢喜,突然听见院子外面不远处的街上传来人声喧哗奔跑的声音,又有人大叫:“夷人破城了大家快逃啊”
安解语苦笑:逃?逃到哪里去?看来自己的异世之旅,在今日要做一个了断了。
秦妈妈见四夫人还傻楞楞地站在院子里,便赶紧奔出来,将她拖进屋里面。又焦急道:“夫人快进暗室吧。其他人都已经进去了。”
安解语被秦妈妈拉着,踉踉跄跄地往里面的暗室奔去,又忍不住对秦妈妈道:“躲有什么用?到时夷人一把火烧过来,大家还是活不成。”
秦妈妈不听,只拉了安解语要进暗室。
安解语抬头一看,小小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已经有八个膀大腰圆的掌刑嬷嬷在里面了。再加上自己和秦妈妈……不知怎地,安解语脑海里浮起火炉里挂着的一只只转炉烤鸭在熊熊烈火里烧烤的情景,不由踯躅停步。
秦妈妈见四夫人不愿进这间屋子,以为夫人是怕味道大,熏着了,便提议道:“前面那间屋子里还有一个暗室,就是比这间还小些,不过只有秋荣和阿蓝在里面。”
安解语赶紧道:“那我去那边了。妈妈是要跟我过去,还是就躲在这里?”
秦妈妈担心四夫人受不了人多拥挤,便道:“奴婢还是就和掌刑嬷嬷们挤一挤吧。”
里面的掌刑嬷嬷见四夫人不愿进来,知道是嫌挤,便赶紧要出来,给四夫人腾地方。
安解语连忙拦住她们:“嬷嬷们不必挪地儿了。我去那边一样的。”说着便快步去了前面的屋子。
外面夷人呼喝砍杀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还有街坊邻居求救的声音,掌刑嬷嬷和秦妈妈也不再罗嗦,让四夫人赶紧去藏好。自己也关了暗室的门,在里面屏息凝气。只望夷人过来抢掠一番也就是了,千万别放火烧屋子。
安解语去了前面屋子里的暗室,便和阿蓝、秋荣待在一起。
外面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终于有一伙夷人骂骂咧咧地闯进了她们躲藏的这个小院。
无涯子的这所小院其貌不扬,屋里的家具摆设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那伙夷人四处打量了一番,觉得没啥油水可捞。临走时又拿着长枪四处戳捣,将屋里的被褥枕头划得稀烂。
大伙儿在暗室里听着夷人好象要出去了,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黑暗中,安解语将肩袋里的黑弩取了出来,慢慢抚摩,回忆着和范朝风山间打猎的日子,不由一阵怅然。
就在所有人以为危机已过,开始有些放松的时候,黑暗中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安解语往前奋力一推。安解语便顺着惯性往前冲去,却发现暗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她一冲之下,已摔了出去,将外面屋子中央的圆桌掀翻在地,发出了好大一声轰响。后面的暗室小门,趁着轰响,又喀嚓一声关上了。
安解语大急,一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赶紧端了黑弩,搭了一只弩箭在上面,手扣在悬刀之上,轻轻站起来,面对着房门口,慢慢向暗室的方向挪过去。
只是为时已晚,刚刚走到门口的夷人听到屋里的轰响,便掉头又循着声音冲到了她们躲藏的这间屋子。
几人进去一看,先前空荡荡的屋子,现在多了个其貌不扬的妇人,手端黑弩,也是愕然地看着他们。
那为首的夷人便猥琐地笑了,转过头去对旁边的人不知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安解语见他们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便瞅准时机,扣动黑弩,一箭便将为首的夷人射杀在地。
夷人见这妇人还有两把刷子,恼羞成怒,手里长枪倏然挥出,击在安解语端着黑弩的左胳膊上,将她的下一箭连同黑弩一起打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