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者》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晚熟者-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认真念,书本干净就意味着犯懒。在画线时仿佛在强调:“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东西了,下次考试就可能考到了,弄不好就要这里几个字空出来让你填。”特别是对于文科科目。

    从西门进去两百米,第一栋楼就是西3,随着弧圈路过去分别是西3…西2…西1… ;中楼…东1…东2…东3,七栋独立的楼中间都有长廊相连。八号十点,近代史,西1…302,苏老师,找座位可以乱找了。我终于不坐第一排了,有教室跟我发生关系起,十多年来都是第一排,这时却结束了。第一节课近乎恭敬,这是社会学两个班一起上的课。天蓝色的多媒体教室、过道、窗、窗外的天空、老师处处称心如意,如意称心。一排排天蓝色座位仿佛都在等我而来,一切与县一中有云泥之别。苏老师穿着正装,脸上有一些苍蝇痣,十足的亲和,一条不长马尾辫,整洁大方。

    “这就是我大学的第一节课。这个女老师看起来如此知性,再没有比这更知性的女老师了,嘴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言谈引我入胜。而且还很漂亮,声音又好听,脸的轮廓也体现了她知识丰富,显然看了很多书,也不照本宣科,比高中的语文老师好,都是女老师,感觉差太多了,由她来开始我的大学再好不过了。”我在课上这样满意的想道,这些过分的想象似乎也有点不想违背自己的初衷,便把现实想得更好以接近初衷甚至超过初衷。上完这一节课,我很想下星期四立马来,她的课比早晨食堂丰盛的早餐还令我感到愉快。正如第一天我对自己的宿舍感到理想一样,对第一个老师也感到非常满意。

    我无法形容上了第一节课,大学正儿八经的开始了的心情。那是一个不热的上午,总觉得浅黄色教学楼的墙壁、草坪、植了不久的树、那座山等等一切都涂上了不真实的美妙,就是那不远处有的施工机器声也不觉刺耳,黄尘看起来也顺眼,笨重的自行车也似乎轻快起来,近乎与李荣海骑的那辆已经没有区别。下课与这么多人蜂拥而出,人数多到不是县一中可比的。在西门的前一个十字路口,与六七栋楼的人挤在一起,而且他们每一个都不是学习上的庸俗之辈,都是些分数英雄,就是说都不简单。自行车轮胎的声音、打铃的声音、说话声乱哄哄地交织在一起,只能坐在自行车上脚踏着地面走,且骑且走。就是说,这种拥挤也令我快乐,我觉得自己的处境再好没有了。

    “你觉得苏老师怎么样?”我问在我旁边弯腰的、自行车被卡在人群里的李荣海。

    “不错,你喜欢吗?”

    “还好……”我想谈谈我对近代史学习的看法。大一的学生憨厚,会把上的任何课都当一回事,就像高中一样,可是他电话响了,只能打断。

    “我下课了,正从教室出来,被卡住了,要去吃饭呢。”声音自是不与我们说话时一样,柔昵得变了个人,甜嘴蜜舌的。

    “上午上的课怎么样?”

    “你吃饭了吗?”

    “吃什么啦?”

    “好吃吗?”我有所领悟似的:难怪可以把话讲长。也让我觉出他与我们每个人讲话时,他非常有界限似的,而跟电话那头的女朋友的讲话时,杂七杂八的都说,没有限制。而且那界限并不是不熟的关系。

    ……

    如此,直到三区食堂门口才挂电话。

    饭毕,挂电话:“喂,我吃完了。”

    ……

    李荣海就是这样生活的,他在向电话不停的汇报自己的生活流水,如此荡口。

    回宿舍后,预习下午要上的美国社会学家吉登斯的《社会学概论》,厚得有两三斤重,这是社会学入门课程,在拿到这本书起,我就觉得要像看学生手册一样认真看一遍,于是我的未来又有任务了。通常,我如果处于一种类似上进的心情之中,我就会对自己规定任务,并且规定在不可能完成的期限内完成。比如现在,我规定三个星期内看完这本《社会学概论》,而我只要随便再想想就知道,我已经把晚上睡觉的时间都算进去了,就算白日也不可能一直不停的读也不能读完,我从来没有长久阅读一本书的能力。可笑的是,我刚制定了一项任务,我差不多就把自己当做已经完成这项任务一样自许了,所以我的自我认知一直处于错误状态,长期的自我感觉良好,仿佛能力可以透支使用。

    在大学新学期,也正如幼时正月初一那天通常有的情况一样——正月初一这一天本身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剧烈的影响——在除夕,洗澡穿好新衣服,我就向自己做出承诺,我要如何改掉某项恶习,我要如何开始某项计划,可是不会超过年初三,就一切照旧。年初一的效果维持不了三天,我的自新计划通常只是一种决心,而决心只是决心而已。

    大学新学期对我的影响正如年初一对童年穿着新衣的我的影响一样,大学本身也真像童年年初一的新装。

    于是,我又在《社会学概论》第一章绪论里划起横线来,认为某些字眼、短句比生活中的任何一切都重要。看了几页,我就坐在坐位上打起盹来。下午的课,与二班一起,前面两排都被二班的人占得满满的。我和舍友们坐着靠后,我也想往前坐。任课的副教授并不能使我使我像上午一样心神俱旺,我只是勉励、听话的听,有好些时候,我的注意力都被他过厚的双唇吸引住了,我只看见他两片双唇不住的开阖,而完全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听完才发现,老师完全不是按照这个教科书来讲,而是有自己的一套教案。这样,我对这位美国的吉登斯先生就轻视起来,要读完它的心思熄了一半,只是不曾全然放弃。自然,横线也就没有了。

    一天要上课,而只需上午两节课,下午两节课,这在过去也是没有的事。

    14

    一个星期后,新鲜劲式微,老师也都认识了一遍,最喜欢的还是第一个。社会学概论、英语、微积分、计算机学分高,我觉得要多用些力。我的心思还是在分数上,认为大学也是以分数论英雄,而分数高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之所以优秀的首要品质。另一方面,我在这个集体不想显得落落寡合,但就是这个宿舍,我也很难与他们做到水与乳一样交融。我心里着急却没有办法消除这种隔阂,这与我在高一起初的情况一样,所以我把它交给时间。在一起上课的时候,我觉得跟着他们麻烦,心里绷着块石头似的,在他们旁边写字都不自在,仿佛自己的字迹应该跟他们保密。我谈不上不喜欢他们,也谈不上喜欢他们。有时间我就往吴亚飞那看看,可是胖子郑都在那,我怕他又说我像和尚,我的头发还没长起来,所以很少去他宿舍串门,气味又不妙。其他几个同班的宿舍,更是不踏入。

    按着军训的习惯,首先去食堂的都是新生,早早的去食堂,饭菜的花样都没有变乏味,可吃到头一茬菜,新生长龙让大二大三看了都脚软。这当然也是新生才有的事。这个星期又进行宿舍命名的活动,四个人商量。我刚好在翻书,看社会学创始人孔德的介绍,看到书上的“社会学家“字眼,我便想也没想的说:“叫“社会学家”怎样?”我没解释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李荣海立马否决,这个名字确实不伦不类。当时只是想,我们是社会学,后面跟个“家”字,这样拆开看,但我也很清楚,这算什么“家”呢,哪就到了“家”这个份上,一想更是肉麻。不分开看,别人看到这名字还以为这是住着四个社会学家的意思,我后悔不已,舌头此时怎么没被绊住。好些宿舍取什么“阿房宫”、“零度空间”、“追梦阁”“ ;f4”、 ;“博远阁”等等,或者四个字成语改个同音字,有些名字非常上进,有些想取得有趣,又蹩脚,这种名字注定是这样。一时深绿色的单调防盗门,各自字体、颜色、修饰,弄得花花绿绿。

    第二个星期,我就找借口不跟他们一起,让他们先走,步调跟他们错开。以致他们总是三个人同进同出,像三兄弟。比如说去吃晚饭时,我说我晚些时候吃,胃口不好,完全是故意不去。当我去吃的时候,在三楼或四楼的楼梯上迎面遇见他们,只能说一句:“你们吃完了?”这明知故问是家乡礼貌的最基本的技巧,我小时候就学到了。一说,声音也微弱下去,自己都觉得他们已经察觉我跟他们没话说,走过去后,一时感到空气干燥。

    另一种逃避他们的方法就是晚上去自习,也可全我发奋之意。星期二晚上,本来自习可以去教学楼,但我又听说1号楼有,我一看这里的座位更好似的。1号楼左边是一百来个座位,右边是机房,也有用来上课,因而安装了一个宿舍区唯一有的闹铃。这机房不上课就给学生自由上网。坐下,圈椅包住我,因为这个地方也就百来个座位,包里背着微积分作业等。做完微积分作业,望望右边的机房,里面都是电脑的光,那光透出诱惑来,使我坐卧不安。我不能起初要发奋的决心就失败,所以一直克制着。我知道最后都要失败,但失败后一点总比较好。

    周末,李平李悦来宿舍,让舍友看到李悦,我感到一阵虚荣心。可是我发现李荣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似的,我觉得他是个高傲的家伙。但我又简直不想让他们在宿舍多待,好像我跟他们不熟悉起来就没法让他们多待似的,便匆匆带他们去看看校园。一句句不如师大好,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眼光。周末,我不是在姑妈那上网,就是去师大。

    必需品电风扇渐渐可以不用的时候,楼底开始丢自行车,时不时有这种传闻传来,校园里还有小偷,这有点不想接受。

    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院里要举行羽毛球比赛,班上先要进行选拔。我觉得我羽毛球在这班上没人打得过我,因为在高中时,我在班上羽毛球就是佼佼者之一,经常在宿舍后面的羽毛球场打球,于是报了名。周六上午比赛,根本没有场子,学院比赛是去老校区比。在宿舍楼底,只能两条凳子绑了棍子,中间拉一条红色塑料绳,边界线只是胡乱画的,寒素得令人难过。我被抽为双打比赛, ;跟班上一个最胖的女生搭档,看她拿拍我就知道她根本没摸过几次羽毛球拍。我的对手是在篮球场上如鱼得水的高个子韩丰,他的搭档是个跟我同市的女生陆婷婷,虽然也不是很拿手,但普通球可以接得稳妥。我的搭档只要她发球、挡球必丢分,我很纳闷她为什么敢报名。她总是把球发得又高又近,落在韩丰手里,一个重扣下来,简直他整个人的力气都灌输在那球上,这种球就是林丹也挡不住。这样几次之后,在心理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我还从来没被这样虐待过,在女生面前更觉是奇耻大辱,心情非常坏。他们的球也打得不好,我不用多少力就可以把他们扣死,我又不忍心往陆婷婷那下死手,这时攻击女生方向的话还可能挽回局面。也不忍心把搭档晾在一旁全由我来,所以最后败下阵来,败得莫名其妙,起初我完全藐视他们。围观的同学对我可以造成很大的影响,在优势很大的竞争里我没什么心理负担,可以尽情表现,可是在这种有悬念的竞争中,我就有些担心输了,最后果然是输了。

    “这个韩丰多爱表现自己,而且他就打这种又近又高的球,把全身的力用下去,要不是我旁边这个笨拙的胖女生……我打的球哪能让你有这样的机会,而他的球接得多笨,像个傻瓜,这下好了,在女生面前炫耀尽了自己的力量,打羽毛球哪是蛮力呢?要单打独斗,就没有你好果子吃。”我就这样有苦说不出的离开,看看乱画的粉笔边界、那不准确的做拦网的绳子、胖胖的女同学,就更沮丧了。吴亚飞的羽毛球没想到打得跟我一样好,简直比我还好,他的搭档女生也不比陆婷婷差,于是韩丰一队稀里哗啦就被打败,我心里感激吴亚飞,感激他给我报了仇。班上,就他是我的敌手。

    周末、晚上偶尔有这样的班级活动,促进班里人之间的交谊,一个星期大约只有十节课是一起上,课后男女就各自见不到了,不像高中一天至少七八个小时厮混在一起。课余最大的娱乐还是去机房上网,跟高中同学聊天,火热的与他们聊天,带耳麦去看电视。机房在东一教学楼,我书包里总有一个长期的布制鞋套,有时下午一上完课,饭也不吃就扎进机房,晚上**点才回去。连去过几次的大丰网吧也几乎不去了,机房上网更便宜,而且在学校里面,显得更符合学生规矩。我的宿舍电话和同学的宿舍电话早已相互知道,所以在晚上有时也会跟他们打电话,从前都是小县城的人,突然分布在全国各地,北京,南京、长沙、济南、西安……一时感觉自己的活动范围遍布全国,他们似乎是分散了的自己。

    讲方言的电话我就在宿舍林小勇的桌上打,讲普通话的电话用走廊上的公用电话。李荣海也时常在走廊上打电话,我有时也打,时常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他还没说完。

    协会纳新十月的每个周末都在举行,每个人几乎都报,我报了乒乓球协会,还没有羽毛球协会,也报了个院宣传部。李荣海报了院记者团。林小勇报了篮球协会,院生活部。刘和不报。吴亚飞不报。

    十一月初,李荣海、林小勇自行车丢,李荣海旋即买了辆更细的来,林小勇也买了新的回去,意思像是偏不买旧的,我的蓝车有时忘了锁也没人打主意。

    15

    这时,一切还处于军训期间的管理状态,每天早晨有人叫起床,管起床,管卫生,管熄灯,时常要冲洗宿舍,厕所亦干干净净,容不得一根头发:这时的生活还笼罩在规矩之中。课自然也没有人旷,还没到时候。

    在新集体中,一个月过后,甚至只需要半个月,最引人注目的人就出炉了。韩丰是篮球高手,好些女生似乎都对他青眼。吴迈家境富裕,与刘冰冰是男女朋友,可是不到一个月就分手了。周战是班长,跟女生集团已经非常熟悉,跟每个女生都可以聊天半个小时,在班群里说话随意,其他人跟女生就像两个班级似的。胖子郑都喜欢踢足球,非常想打入女生集团,经常对班上女生品头论足,率先了解女生详细信息,做了男生生活委员。陆婷婷在女生那颇有人缘,性格明朗,喜欢打篮球,做了女生生活委员。安静深沉而严肃的团支书韩琼一脸高深莫测,可是就像故意似的,偶露幼稚园儿童的语气和表情。其他人都很韬晦。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小角色,不可能有什么会轮到我。

    对于这些人,我感觉好像跟我无关,我既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这集体中的一员,也不愿意就脱离这个集体。

    由于我的态度,我们宿舍熄灯后的卧聊严重受挫,而周战宿舍的卧聊早已是入睡前的必备的夜宵。我们宿舍在国庆后,只发生在他们三个之间,我只是偶尔插入一两句话,好些时候因为不好意思入睡而烦扰。而我毕竟一个人惯了,到了愚蠢的自闭地步。要知道,夜半时分心力容易松懈,渐渐我也就聊进去。聊各自高中的情况,聊女生,聊老师,偶尔也插入吴迈的恋情。

    四个懵懂的大学生,在十几平方的小空间,青春年少,没有电脑,熄灯,卧床,让自己的念头信马由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