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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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熟者-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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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她的原因。

    明显的,纪晴与李荣海看着有点平等的意思,李荣海有些畏她敬她,而余媛媛是朋友,也感觉李荣海要呵护一些。刘敏年纪更大,亦是性格使然。这样与李荣海认识的女生,我们就认识了两位,都跟我们熟悉起来,比班上任何一个女生都更熟。

    余媛媛来我们宿舍的次数让我们怀疑她与李荣海的关系。这是猜度。 ;他们的语气和眼神里又没有超过友谊的东西。

    “余媛媛是中文系的,那他语文也很好?她高考多少分。”有一次晚上上课,坐在教室最后几排,我们在课间休息时聊天。

    “比我多一分。”我顺势聊他的高中。

    “你们文科,语文这样的分数算厉害吗?”

    “班上第一第二。”

    “我还以为你们市一中比我们高中要能考很多。我们有130出头的,但都是极少,一两个,清华北大北师大这种人。高一的时候,100分我能考到七十多,那就是班上第一第二了,我那时候特高兴,觉得比数学考了90多还好。然后高二高三,能考105,就算我的运气,从不敢奢望120。那作文很难写,文言文特别可怕,得不了多少分,考试的时候你读得懂文言文?”我在他面前的话多了十倍。

    “大体读得懂吧。”

    “你怎么会读得懂呢?我背课内的文言文也很卖力啊,可是总觉得他出一段我没看过的文言文,我就不行。”我不大相信,我认为这世界上能读懂文言文的同龄人是绝迹了,除了那个喜欢尼采/叔本华的同学可能读得懂,我基本上的同学对文言文大概都是我的水平,或比我还差。

    “我高二暑假还是寒假读过《史记》。可能读了《史记》,文言文感觉比普通人好,而且考试时候很经常抽上面的段落。”我惊愕,只能惊愕,搜索记忆中关于《史记》的概念。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念过这种书。

    “你怎么会读这种书?”

    “当时可能也是为了考试,不过读着读着,就读了有些趣味。那时候寄宿在亲戚家,有时又要补课,每天晚上回去都读,白天也读,读了一个多月才读完。”

    这时,我便认为他读得懂古文,并且读李白杜甫非常简单。能读懂古文似乎没用,而我却非常崇拜他。经历高考后,我肯定不会让古文还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意思就是只要是古代人说话,我都把头转过去。可他说他读《史记》读出了趣味,这对我来说是震撼。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情,李睿能读完《鲁迅杂文全集》我觉得尚在情理中,不稀奇,而且那本五斤重的书他十年下来肯定连半斤也读不完。而要读完那汉代的《史记》,那就太不一般了。

    他成了读书的英雄。他认识很多古人,看得懂古人文字,而古人于我比外国人更遥远。那些服饰、发式与我迥然不同的人,我曾经一度怀疑我怎么会和他们是一国的呢?他们像是人凭空编出来的故事,是传说,远远的。

    于是我觉得他的自信、风度、脸上的教养,都来自于他能读《史记》读出趣味的那种东西,能读《红楼梦》的那种东西,能说出《西游记》书比电视好看的东西,这东西神秘得如此迷人,迷住了我。我是自惭形秽的,底气由这个大学的名分、对李悦的感情,其余我一无所有,而他的底气则不是这么点了,甚至这个大学的名分他多少有些看不上似的,他的底气一部分来源于他喜欢《史记》和他的读书,真正的读书。所以他从来不曾我这样羞羞答答,一进这个宿舍的门就可以自如的与人相处,在人群中显得那样独立、特出,没有任何一丝自惭形秽的表情,在辅导员面前也不卑不亢。依此他能自如的应对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而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城市学生本来就开放自信这一点。在我看来,他比班上其他城市同学更优秀,他有一个由科幻、历史、文学组成的完整的精神世界。他完全懂得自己安排自己,懂得消磨时间。而我完全不懂。我只有对自己规定去读我完全不喜欢的《社会学概论》,只有认真机械的做我完全没有感情的微积分作业生活才能继续。

    彼时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这种想象,误解的成分自然比一块金矿中的杂质还要多。但金矿毕竟含有金,过分的想象中也有真实。

    彼时我觉得他睡前躺在被窝里的形象再让我羡慕不过了。原先他也总是在入睡前翻一翻书,大都是科幻杂志,有时还是旧的书架上科幻书,我觉得看科幻这种书也是闲书,无聊的消遣,类似看武侠。但这时他一两天就读完一本新的杂志,这在我无论如何办不到,科幻也区别于武侠,比武侠更正经。我要上去睡时,站到我们的三级台阶的第二个台阶上,看他卧着看书,一页一页翻得那样快,翻得那样顺利,仿佛不会分点神,我在看他他也感觉不到,我便要想:我却只能干巴巴的入睡,无法享受他那样的美味,他的整副形象看起来多好啊,仿佛他是全世界最自得、最懂得生活的人。

    我也就想象出了一条从他亲戚家通往他的一中的路,他每天从学校回去,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为的是每天读《史记》。这种想象中饱含的崇拜感情近乎让他成了传奇,我自是更不能按一般同学一样看他了。虽然于他面前,我不曾显露这点,可是这一点却一直埋在我的心里,是我与他关系的根。

    他现在说了这个话,我本来处于深深的震撼之中,在思考这意味着什么。但又不想让他觉得我大惊小怪,因为我觉得要与他完全平等,我便转成其他话题,就好像这是件平常的事。

    “纪晴也是你高三同班?”

    “不是。她跟我隔好几个班。”

    “那你怎么会认识她呢?”

    “我们是初中同学,初一是同桌,后面她转学了,没想到在一中遇到。”

    “缘分好,你跟那么多女同学来往,她不吃醋的?”

    “还好吧。有什么好吃醋的。”

    “我记得你说,报了师大的基地中文班被调剂,你想跟她报一起啊。我们学校很少谈恋爱的。”

    “是,是这样,可是没上,差一分。我们高中时,还梦想都去南开,要一起去天津。” ;我对南开又没什么概念。

    “你们谈恋爱有多长了。”上课铃响。

    “两年了吧。”

    “我们学校把谈恋爱说成‘高压线’,我班上只有一对,没有更多了。你们很多人谈恋爱吗?”老师进来,我放低声音。

    “也不算太多,也不准谈恋爱,哪有那么开放,但人数应该更多一些。最出名的是一对是文科生中的第一名跟理科生中的第一名,反正他们两经常考第一名,然后我们说他们都在谈恋爱,数学老师说‘他们是一组无解的方程式’,然后我们大笑。“他笑。

    我也笑。上课。

    22

    他竟然觉得还有胜过他的人,就是他还看得上那两位成绩好的,这让我有点惊讶,我的意思是,读过《史记》的人应该是最优秀的人了。我承认,这时我不免陷入堂吉诃德模仿书中著名骑士时的荒唐。我心目中以往另眼相看的人,比如李睿,他在成绩上历来天纵,压我一大头,我差不多觉得远不如李荣海了。这时我看《社会学概论》实在痛苦,开学这么久,才勉强翻到二十多页,而且看了的也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认为使他有趣地读《史记》、四大名著的是某种神秘东西。

    于是,心急,想瞬间变成他一样的人,所以必须不择手段的从一切方面模仿他。模仿是爱的范畴,无爱则无模仿,有爱不发生模仿,在童年少年都是罕见的。

    这样有一天,才能得到这种神秘的东西:我也能读《史记》,能读完外公的那本《红楼梦》,也能说我喜欢文学、历史,这些高级。我本能的觉得这比自行车、耳钉等等外在的装饰更好。

    这是我第一次要大张旗鼓的改革自己。因得其人,又比以往任何时候动静都大。

    首先他打的电话可以持续很长时间,我也与同学讲起了长电话。说了很多以前不会想到会在电话里说的话。这里有对他讲电话的研究,该往什么方向讲,比如不断的用“然后”这个衔接词等等,当然,都是些我不得不听到的电话,对他兴趣更大,更想了解他,他的电话就越会听在耳朵里,做不到非礼勿听。一时我也觉得,我能说很多话,以为过不了多久我就能言善辩了。少言寡语、口舌笨拙的乡下理科生,我是不想做了。

    第二,尽量与他待在一起。晚上本来去自习,这时就不大想去。

    第三,他与同学通信,我也通信,这样可以练习写作。

    通信本来是消失了的,可是手机并没有普遍,我的高中同学基本没有手机,那东西也会影响学习,公用电话就很方便。所以还留了点通信的空气,并不是完全故意而荒唐的事情。他要通信,这是他的浪漫主义。他有女同学大约六七个,常常通信,他真把她们当朋友似的,本来以我的直觉,有女朋友的人本来没那么多可以通信的女生。我觉得我也要写,结出葡萄来,所以与同学写信,而且可以看到对方的字,突然而亲切,其人跃然纸上,与当面视频感觉不一样,一个看脸,一个看字,有时这种距离感比较合适舒服似的。

    于是我的信寄到北京、南京、济南、西安……说些大学的新感受,学习,新人,烦扰,一时成趣。但词不达意,照样有写作文憋字的痕迹:太多明明没有那个意思那个感情的却表达成那个意思那个感情的句子,而我也并没有撒谎。同学说我字迹潦草,字迹起头还工整,后面就鬼画符了,很不稳定意味着我的性子不稳定。我故意写得多,我不相信写得不多,写得不长,毕竟为了多得一点作文分,多写一段,超出格子写的事不知干了多少。我也收到各样大学信封的书信,这些信都来自远方的城市。

    有一封信寄去欧阳凰那,他就是那位高三写作文突然好起来的学生,我此时向他询问,他怎么会喜欢写起作文来,怎样就开了一些窍了呢?中国政法大学信封含着的信从北京下来,起头“见字如晤”这种旧时风味让我很不习惯,信写得柔情款款,他说,反正一时有意思就写了,多看书多写,记日记。他没有说什么我听了新鲜的话。

    我的信少,写几封,李荣海的信多。他每次走到36号楼底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楼管的白色桌子上,是否有他的来信。有时也由我们帮他拿上去。

    由信诉说衷情、说彼平生的时代远去,信是朋友的手触过的,手按着写下的,有他的字迹,有他的文思,有他当面说说不出来而可以写出来的心里话,有时你会想象对方把某个字、某句话写下时的心情,能把往迹留下,把友情爱情定格。方妮。布朗对着济慈的信亲吻、闻。信是慢慢的,有温度的,有距离又有亲密, ;是缓慢时代的特有柔情。

    歌德席勒qq对话集,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乐于写信还因为一点:乡下人和乡下人的后代从来不善于互诉感情,从来不会,仿佛那是肉麻的、要不得的、没什么好说的小事,好像这不是他们的权利!这是我第一次与朋友进行感情的直接表达,越露越想露。而之后,手机电脑匆匆而来,排山倒海的阵势,信自然是写不成了。

    23

    除了写信、打长电话练出另一种说普通话的感觉、更多的表达自己的感情、“然后”、与女同学聊天时用省略号等等等等,我还发现他不洗鞋,我也改了一中的运动鞋、布鞋每两周洗一次的习惯,我也觉得鞋子本来就不用洗的,换着穿,放一段时间也可以穿了。实在不行,再洗,我也没有脚气。因此,我也就摆脱了洗鞋这一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

    他说他喜欢孙燕姿的歌,我便去听孙燕姿的歌,可是我怎么也不能说喜欢她。我在猜想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孙燕姿歌里到底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东西因而我不能喜欢上她,我为找不到这种东西感到着急。

    谈到刚在大学生群体中火热起来的韩剧时,他说他看过《浪漫满屋》。

    “早在高二的时候就看了,那时候很火。“他这样说道。于是我在机房看《浪漫满屋》,我没有看过这种甜蜜任性的爱情故事,一时被唬住了。韩国明星 ;rain脸部显露出的孩子气似的东西,宋慧乔有点像李悦。他们明星的光芒、故意的理想而温柔的剧情、背景音乐、阔气的生存等等把我迷住了,一时他们像在另一个美妙的空间里呼吸生活。我把rain的海报贴在柜子的门上——那时学校路边满是明星们的海报,学生们热衷于贴海报,韩国明星、日本动漫形象尤多——因为表演中他脸上时常显露的孩子气那时让我觉得像我,我以为我也有偶像了。历来,李睿是我第一个崇拜的人,再接着是一系列我看到的同学的优秀方面,大多是念书比我好的,而从未有一个明星真正进入过并时间较长的停留在我的心里。即我没有追过星,自然这在高中生中也比较罕见。我的高中同学朱云凯,他与我高中三年都同班,去县城做客第一家就是他家。他从高一起就喜欢周杰伦,嘴里哼着《七里香》,我就非常羡慕他听周杰伦,他那种对偶像投以巨大热情的姿态非常让我羡慕,因读书要紧怕被人甩在后面不肯多浪费一刻钟,仿佛多浪费一分钟高考就要少十分一样作紧,病态,又没有mp3,就没去听周杰伦。再加上他比其他同学长得好,从小到大也没觉得谁比他英俊,这种英俊仿佛我从没有意识到男生长相有什么可比性,甚至男生对我的区别连高矮都很模糊,我注意的区别是成绩高低,而高一后期朱云凯进入我的视野之后,我才发现男生长相比人好看也是好的,他的成绩又只差我一点,就更喜欢他。所以一直就存了个要有个偶像的心思。

    而rain是第一个停留过数月的人。这是我的大改变,被我当做我改革自己的重大成绩。

    他说他喜欢看日本动漫(让我觉得他随随便便就可以喜欢上一件事),《火影忍者》等动漫几百集追着看,除了聊天,这也是他去上网的主要活动。我倒当时没去看动漫,只是关系到我要买的钱包。需要钱包装的是一张学生卡,一张与入学通知书一起寄来的工商银行卡,一张全省通用的网卡,身份证,一点钱。银行卡和网卡只需要放在抽屉里,有学生卡,身份证亦无用,长期睡在抽屉里。身上装张卡和钱本来方便,并不需要钱包。而此时发现,做个大学生要有一个钱包,李荣海就有钱包。于是一次与李荣海放学回去时,就在路边的钱包摊上——那种着大王椰子树的大道上什么摊都可能出现——选钱包,他说一个黑色钱包“帅”,我便买了这个,上面刻了火影忍者的标志,我根本一集也没看过,也能像追着看的人一样喜欢这个钱包。这样,我在买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上,他竟可以不费力的侵入和左右我的选择。

    这种模仿一直在持续,占据了我的生活。我的心思基本全都放在他身上了,社会学专业等等一切都不如模仿他重要。这些模仿,他自然看不到的。我也不会让他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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