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算了半辈子,突然被她谋算了诈死出宫,待醒来一切也已经无法转圜,哪怕结果是他想要的,多少会不会伤了自尊心?
只觉得自己近来都像个心理专家了,天天琢磨的都是宫漓尘心里的在想什么。
揉了揉泛痛的额角,诚恳道:“竹真,还要多亏了你照应,辛苦了。”
竹真吓了一跳,哪想到珑月会蹦出这么一句话?登时又有些尴尬,“没……没有。珑月,他既然是你所爱之人,男子的心思本就细腻,一定要耐心些,有话一定要说开了才好。”
虽说竹真那一套女尊国的男子理论并不一定完全适合宫漓尘,不过珑月还是点了点头,她是要有些耐心的,这么艰难的路都走过来了,这点儿纠结又算什么?
而珑月绝对想不到,她的一点头,在竹真看来便是确认了宫漓尘是她所爱之人,更想不到,就这么一点头,也能让院子中掀起波澜。
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绝对想不到,院子里除了不与任何人打交道的千净流,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溯,确有三个闲人,竹真,汐了了,宫漓尘。
恢复了早朝的日子,也就是珑月要暂时放下府中凌乱,一心投入她计划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就起身,梳洗打理一身亲王袍,时光流转往复,此一刻似有轮回的感觉,可是,替她打理起居的人是溯,在轿子外陪她上朝的人也是溯,再也没有琉璃在一旁叽叽喳喳。
早朝的内容她已经大体知道,该做的准备也已经做好,未来在她的计划中一步步慢慢向前推移,她却算不了王府中的心思小道。
珑月刚离开没多久,清晨沐浴阳光的院子中便出现一抹水红,轻手轻脚做贼一般推开珑月的门,而这时候,竹真正巧去替宫漓尘张罗早膳。
曾经在珑月征战外出的时候,院子里就剩下他和竹真两人,虽同样是出身风尘,可汐了了多少有些瞧不起并非清白身且有些年老色衰的竹真。可好在竹真的性子好,他不管说什么也不会生气,久而久之也算两人为伴,汐了了偶尔还会大发善心教竹真抚琴。
本以为生活可以就这么滋润的过下去,珑月是个好人,宠不宠他无所谓,她只要谁也不宠,他们就都有富足的日子过。
可是,自从珑月回来,平静的生活就又被打破了。
带着个传得风言风语的宠回来,据说还有要封为王夫的兆头。不过,他已经去观察过千净流,似乎并不是个拈酸吃醋的主儿,整天在屋子里洗澡什么也不干,珑月似乎也不是特别在意他。莫非是天赋异禀什么的他不知道,只要珑月不很痴迷,他就不担心。
可是,让他觉得担忧的却是一直住在珑月房间里的这一个。当天入住的时候他并没看清那人的脸,据说受着伤,珑月几乎寸步不离陪着。而那天院子里鸡飞狗跳的闹剧,似乎也与这房中人有关。后竹真又告诉他,那个男子美若天上谪仙,还是珑月承认的心之所爱,这可如何是好?
他是狐狸精! (2)
汐了了轻手轻脚向屏风走去,为了保住现在的生活,他必须得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是个要欲专宠,连他们这些人也容不了的狐媚子,他得趁早想办法。
慢慢从屏风探出头去,只见床榻上的人还睡着,薄薄的锦被勾勒一个修长的身形……比他高,身子似乎也比他粗壮些,抱着哪里有他手感好?
披散的长发掩着半边面容,看得不甚清晰,汐了了慢慢挪到屏风内,向前缓缓伸头。
“啊!”突然惊叫一声跳起,退后几步险些撞倒了屏风,只见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那双高挑的眉眼中散着寒光凛冽,警惕看着他,似虎狼一般凶狠。
宫漓尘认得汐了了,只不过汐了了不认得他。艰难撑起身体环顾四周,他知道珑月今日要早朝,走时的动静已经惊醒了他,再无睡意,而汐了了敢在这个时候来,必是挑珑月不在的时候。
汐了了要干什么?他不知,只是,他向来对以色侍人的男子没有半点好感。
汐了了眼看着那人起身,长发曼妙垂落,露出那一张纵然千言万语也形容不了几分的绝美容颜,眼眸……比他更有神韵,那形状也漂亮的令人心动。鼻梁比他的要高挺,且线条极美,浑然天成。唯有那嘴唇没有比他的嫣红,只是那唇角似有若无的弯度……曾经教坊的人说过,笑分多种,笑不露齿还需有度。若唇角挑大了破坏脸颊的美感,若挑小了无法被人察觉,那便是一张死人脸。千种表情唯有笑最难,有些笑恐怕连学也学不来,就像眼前这种。
而眼前的人必是不会对他有笑意的,但那唇角却有着与生俱来的弧度,天然而成的倾城惑世……
这家伙必是狐狸精转世的!
美人见美人分外眼红,汐了了心中猛地窜上一股火儿,伸手指着宫漓尘问道:“你是从哪来的?谁派来的奸细?!”
宫漓尘眉心微微一蹙,极其不屑的瞥了汐了了一眼,压根就没将他的话放在眼中。
而仅是那么一瞥,却让汐了了猛地回了几分神,不行,这狐狸精长得那么好看,珑月肯定已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万一狐狸精在珑月面前告他黑状,他岂不是百口莫辩?
伏低做小只为博得一席之地,汐了了瞬间收敛了一身的怒气,手指揪扯着衣袖,一脸的可怜巴巴,晶亮的眼眸中登时泛起丝丝水光,瘪了瘪嘴道:“汐了了失礼了,您……大人有大量……”
宫漓尘怪异的又瞥了汐了了一眼,继而目光落在一旁小几的茶杯上,艰难伸出手。
汐了了赶忙上前将茶杯捧给宫漓尘,又站直了身体,犹豫了半天,才用可怜兮兮的声音问道:“那个……你会不会要殿下赶我们走?”
宫漓尘并没理他,小口喝着水,那副视而不见的样子着实傲慢,只偶用眼角瞥向他,满满都是鄙夷。
“你不会说话么?”
宫漓尘不理不睬。
他是狐狸精! (3)
“我们不跟你争宠,你不赶我们走,好不好?”
宫漓尘充耳不闻。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也不会那么狠心断了我们的活路对不对?”
宫漓尘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只是看向汐了了的眼眸中充满了厌恶,谁跟他同为天涯沦落人?
汐了了终于怒了,明明该有个先来后到,狐狸精是后来的却没有半点自觉不说,他来伏低做小却仍旧给他脸色看。他不敢惹珑月也就罢了,凭什么一个新来的就能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鄙视他还厌恶他?
看来,这狐狸精果然仗着受宠,根本就不想容了他们!
汐了了一时怒上心头,反正也豁出去了,早晚不都是被赶出王府的命么?
一手指向宫漓尘,愤愤开口道:“骚狐狸!你有什么可趾高气昂的?无非就是长得漂亮些罢了,天底下比你漂亮的男子多得是,总有一天你也会年老色衰,到时候……”
啪的一声响,宫漓尘抽手将茶杯直接摔碎在汐了了脚边,俯身撑在床榻上怒目而视,咬牙低沉开口,“滚!”
……
虽休朝多日,但第一天的早朝似乎如早就演练好了一般,无争议,也无惊讶。
墨子群连同数位大臣一同请奏,靖王一心为民,解救国之水火,为国为民之心感动上苍,劳苦功高,德行有目共睹,能胜摄政王之位。
而纳兰珑馨接连遭受打击,先是闹鬼闹刺客,后又闹天花,宫里翻天覆地鸡犬不宁,宫漓尘死了,墨岚又因误解直接闭门不见。
她的生活已经一团糟,哪里有心情打理国政?索性大笔一挥当朝写下圣旨,封珑月为摄政王,全权打理朝中一切政务。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甚至可以说半点阻力也没有。
珑月看着高高在上坐着的女皇,本还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如今透过那皇冠上的珠帘细细看去,竟然已经有了几分老妪般的沧桑颓废,这难道就是身为女皇的代价?
其实纳兰珑馨也并非坏透了的人,她做很多事无非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保住自己的小命,外带有些任性的坏毛病,她年纪尚小,有些事考虑不周任性而为,却也……并不算大错啊。
她真的要把这样一个女孩子逼疯么?
珑月一时间居然开始动摇,或者她该找个时间和纳兰珑馨好好聊聊?如果真能说服她自行退位,她能保她性命无忧,不也是两全其美的事么?
“退朝。”
整整一个早朝,纳兰珑馨就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准”,另一句就是“退朝”。
她就那么轻而易举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珑月看来,这个位置,简直就是个表面光鲜其实累死人不讨好的位置。
其一,摄政王,听着声名显赫不可一世,可实则顶多能算是个总裁秘书,看似距离权力最近,表面高高在上受众人仰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实权。女皇仍旧是兵权财权一把抓,摄政王披星戴月劳力伤神,实际上就是在做一件文职类的工作,要真有什么真格的,她连调任官员的权力也没有。
他是狐狸精! (4)
其二,摄政王看似官阶品级已经高得不能再高,唯一的上级领导便是女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憋屈就憋屈在这一人之下。不管她有多少功绩多少付出,任免与否,全都是女皇一句话,甚至全看女皇最近高不高兴了。
其三,说无权力却也要议政批奏折,做好了那是理所应当,做不好那边是视国家大事如儿戏,事闹大了便是其罪当诛。
总的说就是,摄政王就是个永远吃力不讨好的位置,无权无势也没涨几两银子的俸禄,活是她干,罪是她受,她还没得有半句怨言。一个弄不好有过无功,再下岗绝对不可能滚回去当靖王,许就是发配流放一类的了。
珑月感到现如今身上的不是压力,而是真真正正的负担,如果不是名分高了好听些,如果不是纳兰席英生怕北瑶被纳兰珑馨糟蹋得无法收拾,她的计划中,是靖王还是摄政王,其实没什么区别。
不过话说回来,纳兰席英怕北瑶在纳兰珑馨手中亡国……难道就不怕亡在她手中么?
珑月坐在回府的轿子中晃晃悠悠直头痛,一想到日后自己的时间变少,还要分散精力去忙活所谓的政务,陪伴宫漓尘的时间必然就少了,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又一次变得暗无天日。
或许她能一边批折子一边陪宫漓尘?呃……恐怕是她陪着宫漓尘批折子。
珑月还在悠哉悠哉计划着未来,突然,几声利器破空,轿子晃悠了几下咣当落地。
不用问,光听外面衣声赫赫,挥刀呼啸,叮叮当当的一片,她就知道,她遭遇了所有言情小说中最常见也最俗套的桥段,刺杀。
谁要杀她?那不是虱子头上的秃子,明摆着嘛?亏她刚才还想跟纳兰珑馨好好谈谈,想必没了宫漓尘的牵制,她早就已经忍不住了。
身边潜伏的死士倾巢而出,前来行刺的人也并不算多,毕竟只是巷子中的一场争斗,还来不了什么千军万马。
珑月施施然撩开帘子下轿,任由身边杀的血肉横飞,向着空中腾身的一个黑衣人喊道:“溯,我不要活口。”
死士一经得令,更加无所顾忌,他们各各都是北莫瑾当年悉心训练用来保命的人,甚至可以不用刀剑兵器,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绝世利器。
根本不用她费心,但是下一次,纳兰珑馨知道了分寸,恐怕就不会那么小打小闹了。
然,这一方的打斗刚刚进入收尾的阶段,只见远处屋顶上不顾光天化日飞檐走壁奔来一个黑衣人,居然是珑月院子中守卫的死士,利落落在珑月身边,急切道:“殿下,府里出事了。”
……
他们是死士,奉命保护靖王院落所有人的安全,随着院子中入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肩头的责任也就越来越重。
不过,好在只要他们恪尽职守,除了那个银色衣袍的人以外,没人能接近靖王的院子,更没有人能伤害得了院中人。
他是狐狸精! (5)
但是,今天一大早却出了件让他们觉得极其棘手的事,他们能保护院子不被外敌侵入,可院子里的人如果自己打起来了,他们……
他们是死士,能不畏性命攸关,不畏刀剑杀戮,保护院中人是他们的使命,可是,这让他们如何保护?
男人们打成一团,此乃靖王的家务事,他们帮谁护着谁似乎都不大合适。
死士们纷纷一脸尴尬无措,这才分派了一个人急匆匆前去禀报珑月。
珑月被溯驾着轻功一路直奔回王府,远远就见得自己房中纷乱一团,待到落在门前,登时愣在了原地。
只见屋中一片凌乱,桌椅翻倒屏风铺地,碎了一地的瓷片恐怕得有一套茶具的量。
再看屋里的人,宫漓尘俯撑在床榻上眉目含厉,身体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汐了了坐在一地瓷片上,低声呜咽满手都是血。而竹真撑着倒下的桌子沿,额头上明显被撞过,青紫肿起一个大包,一缕血直淌到了下颚。见她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染着血污,愧疚看着她,又满是愧疚的低下头。
珑月一步跨进门,这才看见门边地上还倒着一个人,居然是……千净流?
曾经,珑雪总是调侃她,问她,王府里有这么多的男人,万一哪天闹起来搅成一锅粥该如何是好?
记得她当时鄙夷万分且自信满满的说,别看有这么多男人,各各可都是温润乖巧的性子,永远打不起来。
貌似这话她其实说了才不久,可如今……真的搅成一锅粥了。
珑月赶忙先把昏倒的千净流扶起来,仔仔细细查看之下,才在他指尖一侧找到一个不停向外滚着血珠的伤口。千净流不能受伤,曾经手腕上的一道勒痕,足足三天,用了大把的药才将血止住,那总共流出的血量,恐怕堪比割腕。
将最好的创伤药洒在他指尖上,又用白布用力捆裹,见他还未醒,恐怕是见到这一屋子的血才会晕倒,只得将他交给溯先送回房中。
而竹真额头上的外伤看着不算重,珑月赶忙扶起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刚要给他上药,却被他慌忙挡下,“珑月……我……没事,自己来便可。”
从来没见过竹真这么仓皇避开她,珑月微微一愣,一头雾水完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本想从地上扶起汐了了,却见稍稍一碰,汐了了如水做的一般,眼泪噗噗落下,打得青石地板一片湿润。
“到底怎么了?”珑月一边诧异问着,一边抓起汐了了的手,两个手掌上都扎着瓷片,深深刺入一片血肉模糊,恐怕还得等方柳书来处理了。
“殿……殿下,他……他要赶我们走……”汐了了哭得泣不成声,抬起头,一张俏脸早已哭花了。也不顾手掌中还刺着瓷片,一把揪住珑月的衣袖,“殿下……别赶了了走,了了无处可去……若是……若是殿下容不得了了,那就……赐死便是……”
他是狐狸精! (6)
“谁说要赶你走了?这不是住的好好的么?”珑月一边安抚,一边掰开汐了了的手,保险起见,还是先行将他掌中的瓷片一一向外揪着。
汐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