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你能如此重要?”
“重过皇位和我的性命。”
墨岚静静看着珑月,其实他也曾被人珍惜,视若珍宝一般。纳兰珑馨也曾信誓旦旦对他说,他重过她的皇位和性命。
她说她爱他,爱到可以废去后宫独宠他一人,爱到不顾任何人的请柬,将他爹的官职升到不能再升,甚至答应他找合适的机会封他爹为侯。
她说她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摘下星辰,爱到可以只消他一句话,她可以双手奉上性命。
可是,她的那些爱意那些好意,他一次又一次避如蛇蝎,哪怕刻意忍受几句也觉得恶心至极,那些甜言蜜语,他连半个字也没信过,那些海誓山盟,在他看来完全是空话,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虚无缥缈。
然,当面前的女子说出这句话,却无端让他觉得羡慕。她珍惜的并非唯有一人,她身边本还有那么多纠缠不清的男子,却还是让他觉得羡慕。同样听起来虚无飘渺的一句话,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差异,他居然相信,珑月的话是真的。
如果当年珑月幼时没有惨遭毒手,如果当年他本就厌恶了纳兰珑馨之后抵死不嫁,那么今日,此时此刻……他还会不会羡慕这些?
为什么自幼定下他才是她的夫,命运流转,今日却是如此?
他居然……只能羡慕。
“她如今仍视我如宝,你不能有谋逆叛国之嫌,要想激怒她迫|害于你,唯有碰了她最不能容忍被碰触的东西。”墨岚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垂肩而立,身上柔软流光的外袍无声坠落,“我虽从未侍寝,但也为皇夫数年,你可嫌脏么?”
削瘦的身体上仅挂着单薄的里衣,哪怕是贴身的衣服,仍旧觉得空荡荡的。墨岚的身形高挑,此一刻更觉清瘦的吓人,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人吹走一般。
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瘦骨嶙峋般的样子无端让人觉得揪心,这就是富饶北瑶养尊处优的皇夫,这就是在宫中享受帝王独宠的皇夫么?
珑月的脸异常阴沉,她确实也想过这等伎俩乃是最能将纳兰珑馨成功激怒的最好办法,可是,她宁可继续蛰伏伺机而动,也不愿这么利用墨岚。
他已经要为她的计划失去原本安宁的生活,她又怎能让他连清白都失了?作为一个皇夫,若被人撞见与她人偷情,纳兰珑馨会恨死她不假,可是对墨岚来说,也是莫大的灾难。
在这个时代,不管他是不是皇夫,身为一个男子如果毁了清誉,他都万死难赎。纵然她答应日后为他杜绝悠悠之口,但这等事一旦有人撞见,便如燎原之火,根本不可能全然掩盖。
天子一怒 (3)
她懂的,墨岚必定也懂,但是他却选择今日孤注一掷要结束这一切。
然,墨岚心中懂的,她居然也能懂。
纳兰珑馨居然动手打他,他是犯了什么错?还是生来就已经背负了罪过?曾经小心翼翼将他捧在掌中的人如今拳脚相向,到底是纳兰珑馨的心魔还是……终究还是她的罪孽吧?
她将诱惑放在纳兰珑馨面前,她将比较摆在纳兰珑馨面前,同样的容貌同样的优雅,墨岚拒人于千里之外,千净流却柔顺乖巧,又有哪个女子能不动容呢?
而纳兰珑馨的转变,恐怕也是毁去了墨岚心中最后一点儿犹豫的……最后一笔。
过了许久才缓缓伸手,珑月揽住那副轻飘飘瘦骨嶙峋的身体,此一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愧疚着道:“我……对不住你。”
“珑月,墨岚自过了幼年,再没被人抱过……”墨岚轻轻摘下束发的钗,一头墨发飘然散落,静静看着珑月,不知透过她看的是今夕何夕,“无需有顾虑,墨岚心甘情愿。”
“墨岚,保护好自己。”说完,珑月猛地一挥手,桌上放置一旁的茶杯应声落地,砰的一声砸得粉碎。
墨岚一惊,手捏上她的肩头,“你在做什么?!难道嫌弃我不干净,宁可误了大事不成?!”
“我借你之势已是在毁你,便不能再折辱你。”珑月执拗说道,让众人看见他赤裸着与她在床榻上,让他去迎接众人鄙夷揣测的目光,那她还是人么?
她可以佯装对墨岚图谋不轨甚至强行逼迫,但是,到什么程度……她自问无法将这场戏演的活灵活现。
她承认,她或许真不是做大事的人,她无法保持一种完全的功利心,无法狠心毫无底线的去利用墨岚。不管她有多么充分的理由,不管那理由是多少人心中的期待,她仍旧无法去侮辱她心中存有敬意的人。
她就是她,她的信念,不会为任何价值所改变。
“你糊涂!”墨岚慌忙扯乱身上的衣服,甚至不顾及廉耻往她身上贴,可怎奈珑月根本不配合,反倒推着他微微后退,听着院中已经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你……”
“我自有办法,放心吧。”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夜幕清凉的空气瞬间涌入房中,侍卫们手中的火把登时将一切照亮如白昼。只见皇夫一脸仓皇发丝凌乱,身上也是衣衫不整。而抱着他的乃是个黑衣人,一个女子,同样脸上的表情仓皇惊恐,却是……摄政王。
…………
摄政王被暂行收入禁苑关押,纳兰珑馨一怒之下差点儿砸了整个永凤宫,几欲疯狂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才能一泄心头之恨。
然,之后传来的消息却让她一腔愤恨全都憋在了心中,一点儿发泄的出口也找不到。
调查来的消息明明白白告诉她,摄政王一无结党营私,二无通敌叛国,三无谋逆之嫌。总的来说,无非是为人私事荒唐放纵了些。但这些对于一国摄政王而言,仅能算行为不检点,实在不值一提。
天子一怒 (4)
不值一提么?不值一提么?!!她摧残她自己府上两个可怜男子也就罢了,如今……如今居然敢对墨岚……!!!
但是,她真的能对外宣称摄政王欲染指她的皇夫?消息一旦宣扬出去,她自己颜面扫地不说,兴许连墨岚的性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墨岚把自己关在房间内恸哭不止,所有想要靠近的人都被他厉声赶了出去,喉咙都已经喊哑了。
她拿这条罪名不足以杀了纳兰珑月,但是,会活活逼死墨岚。
“朕一定要杀了她!!!”纳兰珑馨用力拍碎了手中的茶杯,手指猛地攥紧,丝丝的血顿时顺着指缝流淌而出。她甚至感觉不到痛,只有那欲将整个人都烧尽的怒火。
沉洛小心将纳兰珑馨手中的瓷片摘出,有些无力劝道:“陛下还请息怒……”
“为什么还要息怒?!朕已经一忍再忍,纳兰珑月却一再咄咄逼人,她凭什么能如此嚣张?!凭什么能如此胆大妄为?!朕才是女皇,朕才是这天下之主!!”纳兰珑馨愤然一把甩开沉洛,一脚踢翻了座椅,仍旧泄不了心头恨。
猛地一把抽出墙上悬挂的佩剑,挥剑砍向身边的桌椅,似将那些桌椅当成了纳兰珑月一般。
一时间,永凤宫中木屑四飞,遍地狼藉。
可是,明明是利剑,砍在青石砖上,只留下道道轻浅的痕迹,就像她现在,她对纳兰珑月恨之入骨,除了在这里发泄,却没有任何证据将她置于死地!
“我要杀了她!!”纳兰珑馨嘶喊着,用力将剑扔在地上,锋利的剑失去力道,咕噜噜滚向一旁。她用尽全身力气,仍旧改变不了什么,不仅仅是杀不了纳兰珑月,她就连损伤她脚下青砖的力量也没有。
而之后,又一个毁灭性的消息传来,宫中侍卫总管带了一队御林军毫无预兆冲进摄政王府欲搜查摄政王谋逆的罪证,最好能抓住几个人证,哪怕是屈打成招。
可是不想,摄政王府前几日还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但仅仅一夜间,王府里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摄政王院子中的男子一个也找不见,就连苏慕颜也下落不明。王府管家不知所踪,偌大的摄政王府,仅留有几个下人,且都是在一个月以内才刚进入府中,一问三不知。
纳兰珑馨一脚踹倒跪在面前的侍卫总管,气得几欲昏厥,浑身颤如抖筛。
纳兰珑月居然还留有这一手,别说家眷,连个老仆都没留下!她这是要做什么?她在准备着什么?!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已经知晓得明明白白,纳兰珑月要谋反!!
心中猛地袭上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纳兰珑馨脑中花白一片,渐渐感觉呼不进气,颤抖的嘴唇只剩下恨意的喃喃低语,“我要杀了她……必须杀了她……”
她必须要杀了纳兰珑月,她已经不会放过自己了。
她一定要杀了纳兰珑月……
突然,纳兰珑馨饱含怒气狰狞的脸猛地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呆愣片刻,脸颊随即慢慢抽搐着扭曲,眼眸缓缓睁大,怒火中迸射出晶亮的光芒,渐渐的,化为狂喜。
“哈……纳兰珑月……你这个蠢货!!哈!”纳兰珑馨不禁仰头狂笑,似乎一时间又逢了天大的喜事,仿佛光明就在眼前一切豁然开朗。
这其实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没有证据又如何?没有叛国谋逆又如何?!
她如今落在自己手中插翅难飞,她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她只是个荒唐又愚蠢的女人,她杀了她……她手中的一切都可以归自己所有!
“沉洛,宣旨,摄政王骤然身染恶疾,现于宫中休养,谁也不得探视。”
纳兰珑馨一字一句说着,心中的恐惧与畏缩一扫而空,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有什么可以忌惮的呢?
她才是手握大权的女皇,除去纳兰珑月,这天下间就再也没有能阻碍她的人,再没有什么所谓的名正言顺,她之前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看来,等这一天……她已经等得太久了。
“摆驾禁苑。”
……
天子一怒 (5)
禁苑并非天牢,曾一度为宫中废弃之所,如今却为珑月重新打开。自古以来,总有些宫里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却偏偏不能真正公开法办的,几乎都消失于此,而后,再也无人问起。
孤零零坐落的皇宫角落的禁苑,没有往来服侍的人,也没有宫女侍人在此驻足,却有着如铜墙铁壁一般的侍卫守护。其内没有官员审问,无人能定其罪责,但进了禁苑都有一个规则,那就是,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昔日皇夫贵侍,一旦进了禁苑的门,便什么也不是。
进门先杀威,毫无任何顾忌,因为古往今来,从没有人能活着从禁苑出去,更没人能留得下九族,何谈报复?
赫赫生风呼啸有力的皮鞭挥舞了整整一晚,直到每挥舞一下已经血雾四散,直到鞭子打断第三根,苑吏才算完成了迎接新人的任务,面无表情锁了牢门离开。
珑月这才慢慢松开咬紧的牙关,就着满口的血腥轻轻舒气,渐渐放松绷紧的身体,一阵阵如刀剐油煎般的痛楚袭|来,她却没法用手去抹额头上滚下的汗珠。
整个人被铁链五花大绑吊在梁上,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当成了犀牛,脚尖堪堪能点中地面却使不上什么力气,几乎是悬在半空中,手腕已经被铁链磨得几乎要见骨。
除了铁链覆盖的地方,身体的衣服已经被打成了碎片,而没有碎片覆盖的地方,皮开肉绽。铁链生生勒入血肉中,似要与她的身体相融合般,乍看就像个被勒得破碎不堪的布偶。
虽然有内力护体丝毫没伤着致命的地方,但这一身的皮肉伤……
珑月轻轻叹了口气,在脑海中将情况梳理了一番,得到的,却是更加浓重的一声叹息。
她似乎又冲动了,她给北莫瑾写的最后一封信,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复。虽然之前她们就已经详尽商议好了一切,可如此改天换地的计划,她来之前的部署已经算仓促了。她如今轻易推动计划,其中到底有多少分是赌注,她自己都不敢想。
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乔易能够成功联系到暗中布下的人,也希望……溯和宫漓尘能够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她身边的人。
胜算究竟有多少,她不好说,只是当墨岚冒着天大的风险传信给她,她就预感事情有变。而看着墨岚手臂上被殴打的淤青,她就知道,所有的事,不可能像她计划中那么周全。
她没算到,最终忍不住的是墨岚,更加没算到,纳兰珑馨居然会动手打他……
可是她算到了一点,纳兰珑馨,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看着一脸胜利笑容的纳兰珑馨,看着那张洋溢着得意神情的脸,珑月微微垂眸,暗暗将内力调动起来防备着。
“在等那个贱人能来救你么?”纳兰珑馨慢条斯理一步跨入牢门,显然,她此时此刻的快乐,不欲与任何人分享,就连沉洛也没带。
珑月微微皱眉,轻轻垂下眼眸不语,她其实最厌恶别人口中说出贱这个字。皱了半天眉,还是沙哑淡然开口道:“生命无所谓高低贵贱,越是将其轻贱了的人,恐怕才最配那个字。”
天子一怒 (6)
“放肆!死到临头还如此诡言善辩,看来朕真该下令先砸碎了你这副伶牙俐齿!”
纳兰珑馨缓缓踱步到珑月面前,突然伸手,啪的一声奋力甩了她一记耳光,满意看着那一脸的淡然挂上掌印,这才勾起唇角道:“你真以为你做事天衣无缝么?你真以为,你与那个贱人私下里的勾当,朕一点儿也不知道么?你真以为,那个贱人现在还有力气来救你么?”
珑月眉心倏地又是一紧,瞥过眼望着纳兰珑馨,“你对他做了什么?”
“呵……”纳兰珑馨一声轻笑,嘲讽一般看着珑月,似也嘲讽一般看着的是墨岚,压低了声音挑着声调问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先皇留下的那道圣旨么?残害手足者,必遭废黜,可由墨岚直指另立新君。你以为,朕疼爱墨岚这么多年,真的仅因为爱他而已么?”
昏暗的牢房中,如豆一般的灯火如被冰冻了一般,四周悄静一片,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蹿过,纳兰珑馨低沉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回音。
“朕一直以来想对付的还不是你,而是纳兰珑音那个贪得无厌的笨蛋。可是偏偏,你压制了她却保不住你自己,如今让朕坐收渔翁之利。你说,你是不是比她更愚蠢?朕有如此手足也着实算倒霉,工于算计,屡屡滋事,不杀你们,又怎能换北瑶安宁?可是墨岚那个贱人不识抬举,朕已经数年对他千依百顺,自问对他宠爱有加,但是,他从来不肯将那圣旨交给朕!”纳兰珑馨说着气急,伸手又重重扇向珑月的脸,一把硬生生掰过她的下颚,咬牙切齿问道:“你知道朕有多爱他么?你知道朕为了爱他付出了多少?!但他居然身为皇夫也不愿替朕多考虑半分!!”
珑月一甩头,甩开纳兰珑馨的手,一脸厌恶却无法擦拭留在下颚上的触感,“你为他付出了多少?残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你对他的付出?!”
“你懂什么?!”纳兰珑馨一把掐上珑月的脖颈,眼眸中迸射怨毒的光芒,忽然又笑了,“果然,宫漓尘也是朕喂不熟的狗,他将真相都告诉你了对不对?你用什么法子让他倒戈相向的呢?”说着,又面露无尽嘲讽慢慢摇着头,“朕兴许不如你,那般姿色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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